春秋我为王(校对)第4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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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求讷讷地说道:“是大将军想去攻打,我只是奉命行事……”
  孔子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求,你错了,我听过一句话,尽自己的力量去负担职务,实在做不好就辞职。若主君犯了错误不去纠正,埋下危险不去规劝,那还用辅助的人干什么?你和子贡应该尽力阻止赵卿才对。”
  冉有辩解道:“大将军也没做错,颛臾乃夷人聚居的坚城,而且离费邑很近。现在不把它夺取过来,将来一定会成为子孙的忧患。”
  孔子摇了摇头道:“求,君子最痛恨那种不肯承认自己行为,却要找理由来为之辩解的做法。我曾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若远人不服,用仁、义、礼、乐招徕他们即可;若既来之,则安之。如今,汝二人辅助赵氏,远方的颛臾不归服,又不能招徕他们,反而策划在国内使用武力,这是大错啊!我只怕赵卿的忧患不在颛臾,而是在邦国封疆之外的晋、齐!”
  冉求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多谢夫子教诲,求今日受益匪浅,但有一句话夫子却说错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这句话不对,至少,它已经不适合现在的鲁国了!”
  “这是何意?”孔丘眉头大皱,这和他的理论大相径庭。
  冉求想起赵无恤对他灌输,刷新了他观念的那些东西,鼓起勇气说道:“大将军为政,将西鲁五县的税率调到十五税一,将鲁县、梁父、费的税率调到十税一,比起早先鲁君和三桓的二税一,五税一好了不知凡几。他还在灾荒时大散府库粮食给民众,以至于存粮日益稀缺,虽然实惠了民众,但府库收来的赋税却少了许多,修缮将军府的工程也屡次被他停止。鲁国何其贫也,积贫积弱百年的局面,大将军也无法迅速扭转。”
  “好在子迟已将代田法普及,恶金做的农具也陆续被农夫们使用,加上子贡将瓷器、纸张、伞、鲁缟等物卖到国外赚取大量钱帛,鲁国的财富得以增加。但想要让近百万鲁人均等富庶是不可能的,一部分人富了,另一部分人自然就贫穷了。”
  “既然多数鲁人奋力耕织也无法在短期内摆脱贫困,那就是只能按照伯禽、僖公的做法,征服九夷之地,在这里为鲁人寻找财富了!”
  冉求这么说是有理有据的,当年鲁侯伯禽宅曲阜,徐、夷并兴,东郊不开,于是作《费誓》伐之,大开海岱。僖公时亦然,正如《鲁颂》所言,保彼东方,鲁邦是常;不亏不崩,不震不腾。若不是征服了东地,鲁国如何能有养得起三军,如何能中兴周公、伯禽时的荣耀?
  “这!荒谬!”孔丘愤怒了,这是谋功利而忘仁义的做法,看来自己离开后,赵无恤越来越像个狂妄的禽兽了。
  但冉求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赵无恤向他们展示了一种让鲁国轻徭薄赋,却能不断强大的可能性,让本来就“不知其仁”的冉求怦然心动。
  “夫子,你想想看,颛臾子积累了十余世的财富,正好能让鲁国缓解钱帛之缺,颛臾这数千用夷礼的夷人,也正好可以征发为劳役、力田,为鲁国大多数人的致富出力!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大将军决定效仿管子,他如今已经上尊号为‘征夷大将军’,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这不是夫子你最赞赏管子的一点么?”
第585章
泗上诸侯
  所谓“尊王攘夷”,是在百余年前那个“南蛮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的特殊时代里,在管仲辅佐下,齐桓公存邢救卫,伐山戎,救助周王的一系列举动。
  孔子对此事评价甚高,他曾当着子贡的面赞道:“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将尊王攘夷视为保存中夏文明的重要举措。
  然而这个口号到了赵无恤口中,却好像变了味道。
  面对冉求转述的话,孔丘说道:“不然,如今的情形与管子之时不同,鲁国并无夷狄之扰。我曾闻,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夷狄伐中国则御之,不伐则容之,何苦骤然兴起战事,甚至想要通过征伐夷人让鲁国富庶强大?这是割肉充饥啊!”
  孔丘虽然支持尊王攘夷,但思想却一直停留在被动反击上,若无事,加以防备即可,切不可悍然伐之。
  他与赵无恤一个是“昔我殷武,奋发荆楚”的主动开拓,一个是“以德治国,怀柔荒服”的被动守成,注定说不到一块去。
  冉求解释:“夫子有所不知,大将军告诉过我一个道理,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逸,苦则求乐,辱则求荣,生则计利,死则虑名。所以,大将军才颁布了军功授田、进职之法,如此可以让贫者羡慕以军功致富者,以此作为他们戮力本业,耕织立功的动力。而为了让此国居安思危,像我一样的底层士、民有跻身的机会,战争也必不可少!”
  其实赵大将军说过,这场战争可打可和,之所以坚持动兵,除了决不能让这种反抗的势力抬头外,还有时不时消耗下东地大夫的力量、粮食的打算,最后,还得让将帅们积累点攻城经验。
  随着内外形势的转变,一直以来防御反击的武卒,也要开始走上攻城略地的道路了!
  然而不解释还好,却解释却越乱。虽然冉求所说俱是事实,但孔丘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直觉告诉他,赵无恤正在向自己的弟子们,向鲁国人宣扬一种极其危险的理论。它掩藏在尊王攘夷的外表下,其实是想将鲁国变成一个尚功利而忘仁义的军国!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以战养战?国虽大,好战必亡,长此以往,鲁国必亡!”
  这话有些严重了,冉求不认可,也不好断然否认,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夫子说的有理,我不是不喜欢夫子您所讲的道,只是职责所在,力不能及。”
  孔丘叹息道:“能力不够的人,做到一半坚持不下时才废弃不做,而求你一开始就给自己画了一条界线,怎么能进步?何况颛臾城池坚固,不花上数月时间恐怕难以攻克,赵大将军的打算恐怕难以得逞,反倒会让鲁人损失惨重。”
  但他的劝阻已经没什么用了,冉求拱手道:“战事的成败,自然靠我的指挥,还望夫子见谅,我已立下军令状,今日之战,非打不可!”
  他让人将孔丘和子路几人保护起来,挥舞旗帜让兵卒开始准备攻城。一辆辆向前推攮的临车冲车中间,有手持短兵的甲士,也有扛着长梯的甲士,更有一种孔丘师徒从未见过的器械。
  子路方才没插上话,这会瞪大眼问道:“这……这是何物?”
  这种器械酷似长梯,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移动;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于城墙壁上;梯顶端装有钩状物,用以钩援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
  冉求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便是此战需要试验的利器,云梯!”
  ……
  云梯,这是公输班的发明,十三岁的公输班天纵奇才,加上赵无恤让计侨培育他修习数科知识,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从简单的纸鸢到稍复杂的油纸伞,再到这种结构精细,不仔细拆开便无法复制的大型攻城器械。通常只需要赵无恤提出一个研究的方向,他便能在数月之内做出实物。
  比起守方可以轻易推倒的普通攻城梯,登城时,云梯可以沿城墙壁自由地上下移动,不再需人抬肩扛。同时,由于主梯采用了固定式装置,简化了架梯程序,缩短了架梯时间,军队在攻城时,只需将主梯停靠城下,然后再在主梯上架副梯,便可以“枕城而上”,从而减少了敌前架梯的危险和艰难。另外,由于云梯在登城前不过早地与城缘接触,还可以避免守军的破坏。
  凭借这种让守军猝不及防的新型攻城器械,加上军功授田引发的士气高涨,冉求在数日内就攻破了颛臾外郭。在他们无法阻挡的气势下,困守内城的颛臾子选择了投降。颛臾积累十余世的府库被冉求全盘接收,运回曲阜交予赵无恤,而且他统帅的精卒在后督战,死伤的数百人多为东地大夫的私属部队。
  这是场迅速的胜利,一时间,赵无恤在国内外的威望如日中天。
  孔丘也和城内的弟子再度会面,他们在赵兵攻城时什么都没干,儒家毕竟不是墨家,既无守城的技术,也无那种国际主义精神。
  冉耕、冉雍颇有些愤怒地问道:“夫子亲自去劝,吾等也在城内,子有居然还悍然攻城?这是存心想要害死吾等啊!”
  面对饿瘦了不少却满脸关切的弟子们,孔丘精神颓唐,长太息道:“赵氏富于周公,而大将军还不满足,他让求攻打颛臾,掠夺钱帛、人口,是为不仁,冉求助纣为虐,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他这是摆明将冉求开除出孔门弟子的行列了,颜回、子路等人没说什么,冉耕、冉雍、漆雕开、原宪等弟子们则迅速将冉求列为继宰予后的第二个公敌。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同门师兄弟,而是君子与小人的关系!杀之可也!
  孔子排斥赵无恤之政,既然颛臾将归属赵氏县吏管辖,他们一行人只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
  但接下来应该去哪儿呢?
  有人建议道:“邾国太子一向对夫子的礼乐之道很感兴趣,莫不如去邾国?”
  有的弟子却不同意,他们说道:“不然,邾国离颛臾很近,颛臾被轻易攻破,泗上诸侯一定会大为惊恐,他们或许一一屈服于赵无恤,去了也没什么意义,反倒是东方的莒国,一向是东夷大邦,国土相当于鲁国三县之地,可以暂避一时,不如去海边的纪障城!”
  孔子无奈地说道:“可也,赵氏的野心不局限于国内,还包括九夷之地、泗上诸侯,看来我若想逃避他的统治,只能乘桴浮于海了。”
  ……
  孔丘最终选择去东边的莒国,而位于泗水流域的小国们一如孔门弟子所料,的确被赵兵旬日破颛臾震撼得瑟瑟发抖。
  在传说中,周初分封八百诸侯,其实远不及此数,包括姬姓和异姓在内,不过七十一国,加上从上古之时便存在的部落、酋邦,也不过一百四十余诸侯,它们遍布九州。到了春秋之世,没了天子庇护,这些小邦陆续灭亡,被大国兼并:楚灭国四十余,开地两千里;晋并国二十余,齐并国三十五,秦国也兼国十二,开地千里。
  到了赵无恤所在的春秋季世,天下只剩下二三十个邦国,大国争霸让小邦们失去了生存的空间,只剩下鲁宋间的泗水流域因为特殊原因,残余的小国扎堆,被称为“泗上十二诸侯”。
  十二是泛指,其实根本不及此数,不过是莒国、邾国、小邾国、邳国、郯国、滕国、薛国这几个小邦。最大的莒、邾仅相当于鲁国两三个县大小,最小的邳国仅仅是个千户小邑,其余几国也不过万余人,别说是楚、吴、齐等大国,连宋、鲁在他们看来都是强邻。
  所以薛国一直是宋的附庸,它又和滕一起向“周公之邦”鲁国交纳贡赋,保持着三年一朝。邾和小邾两国也对鲁人礼数有加,直到三桓各自为政,鲁国越来越不堪,这些小邦对鲁的敬畏便慢慢消失了。他们依附于晋、齐,公然挑衅起鲁国的权威来,滕国想要脱离鲁的控制,邾国甚至跃跃欲试想要恢复被鲁国侵夺的疆域。
  不过赵无恤成为执政后,一系列举动却让这些小邦再也不敢小觑鲁国。
  他们的靠山已经不在,齐国被赵氏击败,争霸的念想成了笑话,齐侯的手再也无法越过泰山伸到泗上来。而晋国也因为内部六卿各自为政,对遥远的东方漠不关心,任由宋、鲁帮他统辖。楚国遭到吴国致命一击,短时间内无法返回淮泗,至于吴国?那个被和禽兽一样德行的野蛮国度无法让泗上诸侯们产生安全感。
  反倒是鲁国,在赵无恤的治理下,竟隐隐有中兴之态!
  最初他们也没太担心,直到赵无恤被鲁侯任命他为“征夷大将军”提出了“复周公、伯禽之业,尊王攘夷”的口号。他派冉求攻克颛臾,堕毁城邑,将那些夷人统统降为氓隶,拉去力田或是挖掘沟渠,编制甲衣,泗上诸侯这才惊恐起来。
  毕竟他们多为夷人邦国的残孑,万一赵无恤将征夷大旗南指,列国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他们在邾国的牵头下,纷纷派出使者,打算朝拜鲁国大将军赵无恤。诸国希望通过贿赂和示好,向赵无恤说明自己已用夏礼、周礼,早已不是蛮夷之邦,请勿伐之!
第586章
威服九国(上)
  时间进入五月,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鲁宋淮泗一带的夏熟作物陆续收获。这几年虽然鏖战连连,但好在昊天保佑,没有降下灾异,即将见底的府库多了新粮,让主政者和普通民众都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泗上诸侯的行人们带着贵重的礼物,集结于曲阜的赵氏幕府门外,擦着额头冒出的汗相互间聊开了。
  一位使者眯着眼朝对面黑冠博带的同行见礼道:“薛国行人也来了?”
  那薛人回头一瞧,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滕国也不慢。”
  滕薛两国一向不对付,两百年前朝鲁时还闹过“滕薛争长”,抢进门朝拜鲁君的先后顺序,差点头破血流。两百年过去了,这两个邻邦还是为了那几亩水田、树林争得不可开交,这不,他们到了这里也不忘掐架。
  滕国使节颇有些自得地炫耀道:“我滕国乃武王所封,滕叔绣之后,与鲁国是姬姓宗亲,数百年来一直关系亲密,自然不能落后于风姓的东夷小邦之后!”
  薛国行人眉头一皱,冷笑道:“滕与鲁有旧,难道薛就没有么?薛的皇祖奚仲乃夏后氏车正,世代尊崇夏正、夏礼,与鲁国大将军的习惯反倒更相近,焉能将我视为与颛臾等同的夷邦?当年鲁隐公时以滕为先,现如今赵氏主政,说不定就是以薛为先了!”
  “你!无礼!”
  “你!狂妄!”
  两国行人争论不休,其余邾国、小邾国、郯国、邳国的使节则在旁默默等待着,比起滕、薛,他们与鲁国的交情要浅得多。尤其是邾国,过去时不时和鲁国开战,若赵大将军有意征伐泗上,他们首当其冲!
  但邾国行人却不担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大将军府的外观,感慨这栋府邸的朴素却不失威严,以及门口守卫的甲兵齐全。
  就在这时,清晨紧闭的幕府大门终于开了,一位身穿月牙白深衣,戴远游冠的年轻士人站在门内,朝门外的众行人行了一礼。
  众行人连忙还礼。
  那年轻士人笑着说道:“诸位,我乃大将军的家老张孟谈,代替大将军来向诸位传话。大将军言,行人朝觐,应当先公后私,先见国君,再见执政。鲁侯的宫殿在城西南,东西两观大开等待诸位使节,汝等不去那里,却跑到大将军幕府外,意欲何为?”
  ……
  “走了?”府中,赵无恤一边观看塑泥的陶工在那座沙盘舆图上补全泗上小国的道路山川,一面回头朝刚从外面进来的张孟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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