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3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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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一刻起,他们才变成一个真正的“国际组织”。
  但这种观念,齐侯根本无法理解。
  所以他只能认定“灵鹊”总有一天会和赵氏翻脸,扁鹊提前派大弟子来齐国,是为了留条后路。
  他以一种恩赐的姿态高傲地说道:“既然你来了齐国,那便不要走了,留在寡人宫中做一个疾医罢,孤赐你官爵,食田,乃至于采邑!”
  子阳微微欠身:“谢过齐侯,外臣会留在齐国,但恕我不能接受齐侯的封赏和官职。”
  “大胆!齐国封疆之内,还没人敢拒绝寡人!”
  齐侯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想起了两个例外者:孔丘,他曾拒绝了郓城的食田,还有晏婴,他曾拒绝了齐侯赐下的美妾居室,宁可带着老妻住在靠近市肆的旧屋宅里。
  子阳解释道:“齐侯有所不知,入灵鹊者,分为在籍贯、登堂、入室三等。在籍者从事救护和杂役;登堂者可学习《伤寒杂病论》等医书;入室者为家师亲传弟子。”
  齐侯有些发怔,这不是孔丘的那一套么,怎么被灵鹊用去了。
  “凡登堂入室者必有誓言:吾等无国别之分,也不隶属于任何诸侯卿大夫,在灵鹊期间不得谋求任何职位,任何君主赐予的钱帛、食田都得上缴给扁鹊,视为灵鹊的共有资产。故齐侯的好意外臣万万不能接受,若是齐侯想要捐赠,外臣感激不尽,还请派人去联络家师罢。”
  让我送钱帛田土去赵无恤的领地上?齐侯这回是真的无言以对了:“既然如此,你留在齐国还能作甚?”
  “灵鹊以人道、公正、中立、独立、志愿、统一与普遍为七条规矩。吾辈致力于在列国建立医馆,召集该国医者志愿加入,无战事时在都邑里闾中救治病患疫情,有战事时以中立的身份救治伤卒。非但齐国,家师接下来几年还会派诸弟子去曲阜、陶丘、商丘、新田、虢、新郑等地建立灵鹊的分支。”
  齐侯愕然,这是要纯粹依靠灵鹊一家的力量,将本来属于天子、霸主职责的“同恤灾危,备救凶患”号召实现起来么?这怎么可能,真是好笑至极。
  但这若是实行,似乎对齐国也没什么坏处,但他还得考虑考虑。齐侯感觉今天自己没什么话好说了,便挥了挥手,想要让人将子阳带下去。
  但子阳却不走,他立有间,盯着齐侯看了许久,方才说道:“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齐侯知道自己有病,之前受了惊吓和风寒,这两个月又纵欲无度,心情抑郁,但宫中医官诊治却没什么效果。如今在让他无法琢磨透的子阳面前,便气哼哼地说道:“你不是不愿为齐宫医官么?怎么,如今却又想给寡人治病了?寡人没病!你们这些医者,就是好治不病以为功!”
  善于诊脉问切的子阳叹息道:“外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乃灵鹊医者,在我眼中,齐侯与平阴西鲁患病的庶民氓隶并无不同,都是需要医治的病人……”
  寡人在你眼里,只是一名,普通的,病患?
  齐侯震惊了,暴怒了。
  他再度拍案而起,手里的铜燎炉狠狠地砸了下去,虽未砸中,却也将高台的石质地板敲击得火星四溅!
  伺候在旁的宫女和卫士纷纷下拜稽首,脸色惨白,唯独素袍医者岿然不动。
  齐侯重重地指着子阳:“你可知道诸侯一怒,流血漂橹!”
  地上,晏婴二桃杀两士的血迹犹在,说来也怪,两年多过去了,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洗不去两位勇士的满腔热血,那殷红的一片,此刻是如此的刺目。
  跟齐侯涨红的脸,还有垂暮的夕阳一个颜色。
  子阳也在低头看那圈血迹。
  他最后抬眼直视齐侯道:“赵小司寇和家师想阻止的,大概就是这种流血漂橹的诸侯之怒罢……”
  ……
  本来建立灵鹊分会的事情,齐侯不打算立刻答应,先将此人软禁几个月再说。但子阳末尾的话却成功将齐侯激怒了,他被带了下去,待遇从软禁变成了打入囹圄——就是先前关押阳虎的牢狱。
  至于灵鹊在齐国建立分会之事,再也不用提了!
  子阳被齐国卫士重重一脚踹进囹圄内,他趴在铺在地板的稻草上,闻到了这里前任居住者的屎尿味。
  这里面没有窗户,没有一丝光线,他和瞎子无异,只能依靠触觉。这儿没有床榻,连个尿桶都没有,墙壁是石头的,摸上去一阵冰凉,就像方才齐侯对灵鹊的拒绝一般冰凉坚硬。
  “夫子啊,我大概是说错话了。”
  他闭着眼,感受这里的冰冷和寂寞。
  虽然在踏入齐境时就做好了冷遇,迫害的准备,但现在,子阳终于明白了,主君与主君之间是不同的。赵氏君子的宽容,还有资助他们创建灵鹊时的理想,那颗仁者兼爱之心,齐国这位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冷暖的诸侯永远不会懂。
  子阳喃喃自语道:“夫子,医者真的无国界么?若是可能,我情愿留在西鲁,做赵氏的家医……”
  ……
  齐侯烦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今天的对话让他有些痛苦,子阳,还有医扁鹊,乃至于灵鹊背后的赵无恤,他们的行为都让一切自私利己至上的齐侯想不通。
  直到他新近最信任的宠臣陈恒到来,才将他劝解开。
  陈恒在雪原之战中立下了救驾大功,现在备受信任,被提拔为中大夫,可谓少年得志。
  他轻蔑地说道:“在臣下看来,这只是赵无恤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罢了,他明明将医扁鹊及其弟子笼络在身边做家医即可,只要手段得当,软硬皆施,彼辈断无背离之心。可他却多此一举,为了博取仁德之名,建立此利己亦利人的灵鹊,等到红鸟飞遍天下,到头来终究会为别的邦国做嫁衣!”
  没错,在陈恒看来,为政者,都恨不得邻国的民众死绝,而自己的民众加多。哪像赵无恤这样,仿佛将整个天下之民都视作自己未来的子民般,真是可笑之极,他到头来顶多能成为一个宋襄公,身死为天下笑尔!
  从祖父陈无宇,到父亲陈乞,再到陈恒自己,窃国的心思就像仲春时节从松软泥土里爬出来的孑虫般,再也蛰伏不住了。
  雪原的救驾是陈恒的得意之举,让陈氏以最小的代价,得到了最终的胜利。现如今夷仪政由高唐,自己也备受信任,一举扭转了晏婴在世时国、高对陈氏的压制。
  而现在,他就要给赵无恤这个假仁假意者沉重一击了!
  他会好好教教那个同龄人,只有卑劣的阴谋和狠辣的手段,才能完成窃国的梦想!
  权力之下,哪能不白骨累累?
  “君上,禁止向西鲁、陶丘运送海盐之事,下臣已经布置妥当了。从这月开始,再无一粒齐国海盐运入西鲁、陶丘,过不了几个月,便能让曹国不战而降,让赵无恤治下之民食无盐,最终众叛亲离!”
第459章
食盐战争
  二月初的一天,鸡鸣刚过,子贡便被曹伯的有司传唤进宫问话。
  换了以往,曹伯对政事是半点兴趣提不起来的,一切都凭大司城和其他卿大夫来处理,自己则整日钟情于田猎射弋中。
  直到去年秋冬,他被子贡的巧舌如簧说服,参与了赵氏父子的“猎国”游戏,虽然最后还是被鱼腩般的卫军击败拖了后腿,依靠邮无正支援才保证阵脚不失。但曹伯却由此开始对战争多了些兴趣,在见识了赵氏轻骑兵的神奇后,不仅试图向晋国买马,扩大公室的骑从数量,还在侈靡之所里大加鼓励赛马驰逐。
  一时间,赵无恤欲推广而不得的赛马驰逐凭借这次机缘巧合,渐渐在曹国上层流行起来。
  曹伯连一向能推则推的上朝也准时了许多,他整日翻阅着奏书,想知道濮南的历山—雷泽之地什么时候交割完毕……
  可也从未这么早就传唤过,子贡猜测,恐怕是那件事情已经被曹伯知道了。
  等到子贡掩盖着自己的哈欠拜见曹伯时,这位主君却将一卷帛书扔到了他面前。
  “你自己看看!”
  子贡知道,这肯定不是从西鲁来的,赵无恤已经明文规定,官署办公,还有对外的文书都得用纸张。
  果然,却听曹伯气急败坏地说道:“齐侯已经颁布诏令,严禁运海盐入曹国、西鲁,这该如何是好!”
  子贡也不急,他扫了帛书上的文字一眼,正是齐国行人让在陶丘的齐国商贾转交的。上面措辞严厉,声明为了惩戒曹国在战争中“助纣为虐”的举动,决定终止从临淄运往陶丘、曲阜的食盐贸易,改在濮阳、新郑、商丘售卖。此举直到曹国主动向齐、卫请平,断绝与晋国、西鲁赵无恤的一切关系,归还强占的濮南各邑为止。
  他不得不承认,齐国的威胁很够分量。
  ……
  子贡也买卖过齐盐,他知道,当年太公望封于营丘,其地泻卤,人民寡少,于是齐太公便劝其女功纺织,极工匠技巧,通鱼盐之利。
  人可以不吃鱼,不穿齐国织造的衣帛,依靠单调的粟米、野菜,菽豆叶子为生,勉强补充蛋白质,寒冷时则披着粗糙的葛麻衣褐也能维持生命。但唯独有一样东西不能或缺,那就是盐。
  那后世看来寻常无比的白色结晶颗粒,却凝结着性命攸关,邦国兴旺!
  春秋之时,几乎每个邦国都将盐作为一种稀有资源来储存和使用,不亚于粮食和铜锡。
  《尚书·说命下》有云:若做和羹,尔雅盐梅。早在虞舜夏殷商时,人们已将盐同酸味、甜味放在一起调制食品,成为非常重要的调味品。因为它比较稀有的,平时在烹饪过程中是不会经常将食盐直接加入饭菜之中的,以免浪费。周人吃饭时先用肉或蔬菜混以食盐等调味品腌制做成酱,食肉时再以白肉配放置在铜豆中的酱食用。
  贵族都这样吝啬,何况庶民?后世的人很少会有类似的经历,这玩意长时间不吃,轻则浑身无力,重则周身浮肿。强迫小国寡民的民众走出世居里闾,去都邑市肆上交易的重要原因,很大程度就是为了买盐。盐贩子大概是中国大地上最早的商贾,夏商周的原始商路,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交易盐而开辟的。
  但盐的产地并不平均,其中以海滨齐国最多,有海就可以海水煮盐,被称为“海王”之国。齐国因此而富裕,仅有少量盐矿的鲁国也从那时候起,便落后于齐一头。
  到了齐桓公之世,更是了不得,管夷吾认为:“海王之国,谨正盐筴。”他建议桓公实行“官山海”的盐策,从此以后煮盐卖盐都由齐国官方来操办,在边境设置关隘,几乎掐死了所有私盐贩卖的渠道。
  所以齐国的盐一路卖到了成周、卫、宋、曹和陈、蔡等地,他们本地并不产盐,都是靠输入海盐过活。鲁国出产的盐只够供应鲁城民众,多数时候也得仰食齐盐。
  子贡计算过,一个月,成年男子吃盐近五升半,成年女子近三升半,未成年者近二升半。这是大概数字。盐一百升为一釜,十釜为一钟。十口之家就是十人吃盐,一月至少四十升,百人之邑就是百人吃盐,一月四百升。
  一个人口十万的小邦得吃四百钟,像鲁国这种人口近百万的中等邦国则要三四千钟!这还不包括牲畜和腌制肉类之用的盐。
  齐盐在国内贩卖,一钟值一百五十钱,在国外贩卖,最高时达到过一钟一千钱!
  齐国年产盐三万余钟,足够一千万人食用,几乎囊括了诸夏邦国的所有需求。盐的官营贸易让齐国获得了数百万钱的收入,几乎占了岁收的一半!而且还有点供不应求。
  通过卖盐给其他邦国,赚外国的钱,没人有抱怨,也没人躲得过,这就是管子的盐策,因为手握资源,齐人想加价就加价,想切断就切断。齐桓公利用一手盐资源的大棒,实行轻重之法,将诸侯逼得服服帖帖的。
  从此以后,齐国富极海、岱之间,东方诸侯敛袂而往朝焉。
  也只有拥有解池之个天然宝地的晋国敢于不鸟齐人。
  短短的时间里,子贡将自己行商多年,对齐盐的认识梳理了一遍,如今齐国正是以和齐桓公时相似的盐策来逼压曹国、西鲁就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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