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3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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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这话说的激情洋溢,盗跖一时间听呆了。
  “有句话叫春江水暖鸭先知,子石在大野泽这么多年,这小半年来大野泽的变化你自己心里知晓。你口口声声说劫掠为盗非你所愿,而是为了手下的众人,如今我能比你做的更好,也算解除你的束缚了。”
  盗跖看着远方高举双臂,对着春雨欢呼的民众。的确,昔日半饥不饱的群盗登岸后,变成了赵无恤的编户齐民,在他派遣良吏管辖下分发衣食,在岸边开垦荒地,虽然日子还是挺苦,但好歹已经摆脱冻饿致死的贱命了。
  就像,就像是一夜春风拂来,过去的坚冰陆续融化了一般,解甲归田,铸剑为犁,这不就是民众盼望的生活么。
  所以盗跖不得不承认:“这便是小司寇和其他肉食者不同之处,爱之如子女,则民众归之如流水,只要不倒行逆施,你的窃国之愿一定能达成。”
  无恤的话语又严肃了起来:“没那么容易,眼下这一切都不稳固,西鲁和濮南人心未安,齐、卫在外虎视眈眈,三桓更恨不能将我立刻驱逐。或许只需要朝夕时间,这一切便都会化作乌有,到时候,齐国的三分之二税,鲁国的二半之税,苛刻的刑罚,打着礼乐名号的压制又会回到众人头上。我想子石恐怕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罢,所以我希望你能助我对抗诸侯、三桓……”
  盗跖面露犹豫:“既然小司寇知道了我的志向,难道还敢任用我?我这种人绝不会屈尊于权贵之下,绝不会受制于法度礼乐之中。”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指望你帮我安邦定国,只要你助我扫平藩篱,你关切的民众自有我照看,到时候我便可以放你去遨游四海。”
  赵无恤算是琢磨清楚了,归根结底,盗跖就是个嘴上说着快意江湖,内心却悲天悯人,放不下事情的愤青。
  果然,盗跖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然,而且你口口声声说想要畅意于江湖,可实际上却被局限在大野泽一隅,虽然也是形势和顾虑手下人性命所迫,但实际上,却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大!”
  盗跖不以为然:“难不成小司寇知道?”
  “我知道。”无恤一点不谦虚,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清楚么?
  “有人托名大禹绘制禹贡,分诸夏楚吴及蜀地为九州:大河之间为冀州;济河之间为兖州;海岱之地为青州;海、岱及淮为徐州;淮、海、吴越为扬州;荆楚之地为荆州;荆山、大河间为豫州;华阳、黑水为梁州;黑水、西河为雍州。你的见识恐怕不会超过这九州之地罢。”
  盗跖道:“九州已经是目之极限,穷其一生无法走遍,在此之外,从古至今都被称为四外荒服,难不成小司寇还知道更多?”
  “我知道,乃祖造父从穆天子西行,曾留下一本竹书……今日我便与你好好分说分说,什么叫江湖之远,天下之大!”
  虽然他化学学的不好,可地理还是过关的!
  ……
  无恤的手蘸着酒水,在案几上画下了禹贡九州的模样,但在外面,却又画出了许多空白的地方,有海洋,有岛屿,还有连绵成片的大陆。
  “竹书中记述,所谓中国名曰赤县神洲,赤县神州内自有禹贡九州,还有东夷、南蛮、北狄、西戎四荒服之地。中国外如赤县神洲者有八,共计九大洲,每个大洲之外有裨海、山脉、流沙环绕,人民禽兽莫能相通。九大洲合为天下,天下以外,则有银河环绕,此乃天地之际焉。”
  “所以你目之所及的九州,不过是天下的百分之一而已!”
  盗跖听得有些呆滞了:“这,这些都是真的?”
  无恤心里好笑,面上却很正经地说道:“绝无虚言,大九洲何其大也,我的先祖造父,也不过去过天山、昆仑所出的西域荒服之地。他隔着山脉、流沙眺望更往西的西山洲,据说到秦晋贸易的禺支商贾说,西山洲有个大国名曰波斯,其君长名曰居鲁士、大流士,信拜火神教。再往西则是泰西洲,有数百城邦小国,合称希腊……”
  “至于往东,往南,往北,那些大洲则不尽可知,只有齐国人一直在流传海外有蓬莱、瀛洲、方丈,飘渺不可寻其迹,或许就是另一个大洲的边际罢。”
  无恤说的十分具体,盗跖不由得不信,他喃喃自语道:“以上种种,真是闻所未闻,却又煞有其事,真叫我心生向往……”
  无恤见自己的这些说辞果然将盗跖镇住了,便趁热打铁道既然:“子石的志向是借有限的躯体遨游天地,纵横四海,使自己心境获得愉悦。你若肯为我窃国,我便资助你船只,去那极东之地看看三仙山的真面目。亦或是带着商队,到极西的波斯,还有希腊城邦雅典、斯巴达一探究竟,何如!”
  盗跖过去一直自视甚高,只觉得自己盗亦有道,快意恩仇,想去哪就去哪,鄙夷那些局限于庙堂城郭的诸侯卿大夫。孰料今日方知,自己目光所及居然如此渺小,以往的自视甚高,在赵无恤眼里,或许就跟蜗牛角上相斗的微虫一般。
  于是他有些失神地下拜道:“固所愿尔,但我不知道,我如今还能为小司寇做些什么?”
  无恤再次严肃了起来:“齐国人在战事上虽然败了,也无力再度征兵来报复,但我从陶丘得到消息,齐侯想用管子轻重之术、海王之法在货殖上刁难西鲁,还望子石能助我一臂之力。”
  盗跖十分疑惑:“这应该交给小司寇属下的商贾端木赐去办才对,我并不懂货殖之事。”
  “非也。”赵无恤压低了声音:“此事不仅争于市肆,也决于河流湖泊上运输货物的船舶……”
第458章
讳疾忌医
  仲春二月,齐国,路寝之台。
  齐侯杵臼端坐于高台之上,他披着厚厚的深衣狐裘,手里揣着暖手的小铜炉。自从去岁多月前那场冰雪中的行军后,杵臼便生出了怕寒的毛病,哪怕是在这阳光明媚的春日里也依旧感觉浑身直冒寒意。
  嘶鸣的黑色骏马,席卷而来的赵氏玄鸟大旗,还有,还有那手持刺目长矛,瞠目喊出他名字的少年将领……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不寒而栗,所幸御者犁弥死命抽打马匹,所幸陈氏的小子来的及时,不然自己恐怕跟自己的儿子阳生一般,沦为赵氏的阶下囚,被押送到新田虒祁宫受尽屈辱了!
  那场战役,赵无恤的那声怒吼,差点将杵臼的魂魄吓没了,他没命地跑回齐国后,一清点人数,方知此战死伤数千,更有五千人被赵氏俘虏了。加上在夷仪强攻战殁者,还有行军中死亡者,共计一万多人,占了征发大军的四分之一,一万多户齐人失去了亲朋,白缟黑旗遍布五都。
  大败啊!前所未有的大败啊!
  什么祖述炎帝,复太公、桓公之霸业,什么洗鞍、平阴之耻辱,都成了一场空。
  相比刚攻破夷仪时的顾盼自雄,齐侯现在只觉得自己可笑之极。他失魂落魄地回了临淄,每日只知临幸新收来的宠妾,跟佞臣梁丘据饮酒、斗鸡、玩双陆。一切政务军务都交给国夏、高张、陈乞、鲍牧四卿打理。
  整整两个月,齐侯都处于这种自暴自弃的状态,直到前不久才缓过神来。
  宫室外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因为陈氏在西部防御得当,国夏也击退了阳关子路统辖的鲁军,所以赵氏和鲁国没有继续进犯。晋国方面,因为突然遭到鲜虞进攻,秦国观兵大河,还有郑国人牵制,代戎也趁火打劫的多重危机后,晋人也放弃了重新夺回夷仪的企图。六卿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如今虽然诸国尚未停战,河济之间却处于一种无战事状态。
  除了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阳生被赵无恤生擒,还被赵鞅带回晋国邀功炫耀的耻辱外,情况似乎没自己想象中糟糕嘛!
  齐侯立刻就将佞臣梁丘据踢到一边,重新振作起来了。他自我感觉这次雪原之战,不是鞍和平阴那种惨败,仅仅是一次长勺之战的意外而已,只要再有几年时间休养生息,训诫国人,自己完全能像桓公一样卷土重来!
  但国内的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伤寒疫病在平阴等地肆虐了两个月之久,死者近万,接下来又有数千人死于春日并发的温病,死者相望于道,饿殍遍野。
  这还不算,让齐侯尤其不忿的是,只隔着一条国界线的疫病源头西鲁,却在付出不到一千人的死亡后,便彻底杀灭了病症!
  造成这一切的,是一个新兴的组织“灵鹊”,他们是在赵氏支持下,以医扁鹊为首创建的一个医者行会,打着白底红鸟的灵鹊旗,所以又被俗称为“红鸟会”。他们的口号是“同恤灾危,备救凶患”,医扁鹊及其弟子广召天下能救死扶伤的医者,共同行走各国,传播防疫之术,救治战争伤员和各邑饱受疫病之苦的民众。
  进入二月后,齐国的疫情总算有所缓解,但齐侯却更愤怒了,因为造成这种情形的,居然是一个“灵鹊”的成员,有人说他是医扁鹊之徒,有人直接说他是医扁鹊本人!
  据说,红色的灵鹊标志涂在每一家需要救治的齐人民户墙外,而那个疾医则带着三五个人越境而来,延医救治。若非他们因为赵氏不提供救治齐人的药物,不得不前往平阴大夫所在处寻求帮助,齐国方面还对此一无所知呢!
  要知道,齐国西部的民间都已经传开了:“君上不若灵鹊之爱我也!”
  齐侯的确有些心虚,当灵鹊的人在齐境救死扶伤的时候,他还在宫中饮酒作乐,想要忘却失败呢!
  想到灵鹊背后的支持者赵氏父子,齐侯就有些头皮发麻,从始至终,这一定是赵氏的阴谋,想要派遣医者越境瓦解齐国的邑治,让民心背离自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前赵无恤曾派人打着商贾名号去东莱活动,煽动莱人反叛,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于是齐侯便让平阴大夫将那个神秘的医者押送到临淄来,他要亲自审问审问!
  ……
  “你就是医扁鹊?”
  高台之上,齐侯揣着铜炉,挑剔地盯着被虎贲武士押解在下的人,他不过三十余岁,一身素衣,虽然两手粗壮,但面上却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太像传说中年过百岁,鹤发童颜的扁鹊,大概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果然,殿下之人道:“见过齐侯,外臣并非扁鹊,而是家师的弟子子阳。”
  不管他是不是扁鹊,反正都是灵鹊中人,是赵氏资助扶持的人,那就是敌人!
  齐侯冷哼了一声:“你带着人从须句越过国境,跑到齐国煽动民众,党聚于乡社,究竟有何阴谋?”
  “来齐国是为了救治病人,聚集于乡社是为了宣扬防疫之法,并无阴谋。”
  “还敢狡辩!汝与汝师本是赵氏疾医,前年还救了赵鞅的风疾,与赵氏父子关系深厚,不是赵无恤派你来的,还能有谁!?”
  齐侯拍了案几,却没能吓住子阳,他说道:“此事与赵小司寇无关,或者说,赵小司寇并不支持灵鹊入齐境,是家师派我来的。”
  “医扁鹊派你来的?”
  齐侯眼前一亮,据说这一代的医扁鹊本是齐国海滨的一个庐舍小吏,机缘巧合遇到名师指点,这才成为名医。他在齐国时尚不知名,开始周游列国行医后才扬名天下。先前齐侯虽然听说过他的大名,却仅是当做技艺好一点的疾医方士而已,孰料伤寒一来,有扁鹊和无扁鹊,区别如此之大!
  从子阳的话来看,感情这所谓的“灵鹊”行事并不完全唯赵氏马首是瞻?而且隐隐有闹分歧的趋势?
  他立刻变了脸色,笑道:“善,大善!医扁鹊不忘旧国,真是寡人的好子民,他若是肯与赵氏断绝关系,回归齐国,孤愿意封他为宫中医官之首,赐千户之邑,子子孙孙世袭采食!”
  换了常人,应该立刻跪地谢过,殿下的子阳却只是淡淡地一笑:“齐侯恐怕是想差了,家师让我来齐国,并不是因为他心念旧国,而是因为齐国有需要帮助的病人。”
  齐侯大惑不解,这已经脱离了他的常识:“这是何意?”
  “外臣的意思是,医者,无国界!”
  ……
  子阳解释道:“在灵鹊里,只有医者与病患的关系,其余俗世的高低贵贱都得靠后。在吾等眼中,医者无国别之分,病患亦无国别之分。用鲁国孔子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自己的兄弟患病,只要不触犯‘六不治’的准则,医者都要尽力去救!”
  其实子阳觉得,用赵小君子无意之中吐露的一句话来形容更恰当,那就是医者贵在“兼爱”。
  但他也明白赵无恤的难处,赵氏支持灵鹊建立本来就是一种自我矛盾,不给灵鹊自由诊治的权力,等同食言。放任灵鹊救治齐人,则等同于资敌,所以灵鹊结束在须句的救治后,赵无恤便已经声明了,不提倡越境帮助齐人,理由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齐侯嫉贤妒能,恐怕会加害帮助过西鲁的扁鹊及其弟子。
  “话虽如此,但灵鹊不是赵氏的家臣,也不能成为任何诸侯卿大夫的工具,那不是老朽的本意。”当时医扁鹊招来子阳,对他敦敦教诲。
  “赵氏君子虽然提倡建立此行会,还称之为医家,但医者心贵在有仁,我不能坐视数里之遥的齐人患病致死,能救而不救,是为助疫病杀人也!你去齐国罢,为师则会和子越一同留在西鲁,建立一个灵鹊的总部,赵小君子怪罪也好理解也好,我都愿一一承受。但医者无国界,病患亦无国界,无论是齐人、晋人还是吴人,其垂垂将死,都得毫不犹豫地救治,这便是吾等应当恪守的事情。”
  所以医扁鹊让子阳来到了齐国,这是灵鹊建立后,第一次跨越国境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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