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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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赵无恤的三位六艺老师,都是赵氏下宫里百里挑一的高人。
  其中,教授礼、乐的老师是一位名叫师高的盲眼乐师,他是下宫乐官之首,指挥着数十人的庞大钟罄团队。他还顺便当着赵氏的礼仪顾问,碰上祭祀或燕飨时一些生僻古老的仪式操办不下来,家主赵鞅还非得向师高请教。
  他见到赵无恤的第一句话就是:“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
  礼就是规矩,不同阶层不同人的生活方式,这一链条维持了现行的封建秩序,春秋晚期礼乐虽然有所下移,却没有被废弃。
  非得等到战国乱世和秦末起义,军功封爵,庶民英雄辈出,将整个秩序揉碎了打烂了再和水重塑,三代以降的世卿时代才宣告终结,开始了布衣卿相的中华第一帝国。
  晋国的礼仪和原先的周室旧礼已经大不相同,可在现代人看来依然是复杂无比。
  师高盲虽盲,但他却能通过声音,清楚地知道赵无恤的任何动作。在演练时,一旦有做错,赵鞅赐予他的那根节杖就毫不留情地抽了过来,打得赵无恤直咧嘴。
  “老师,你其实是看得见我的动作么?”
  “老朽虽然肉眼瞎了,但心眼还睁着。”师高的回答永远是这句话。
  不过几天下来,无恤挨打次数越来越少,学习重点开始转向贵族交际必须熟悉背诵的诗。
  师高又说了:“不学诗,无以言。”
  比起枯燥的礼仪,无恤前世就很喜欢这些古典的诗篇,听师高用抑扬顿挫的男高音来吟诵《蒹葭》《七月》等,的确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比帕瓦罗蒂等西方歌唱家在台上干吼有意境多了。
  不过时间一长,他也发现,师高其实是个很艺术化的老文艺青年。这位老文青在动情时会摔琴长啸而去,留下无恤一人回味这跨越了两千年的绕梁余音。
  真想录下来让后世的中国人听听这诗经古韵啊……
  但外行听热闹是一回事,要精通乐律则是另一回事。前世就没多少音乐细胞的无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是把春秋时的宫、商、角、徵、羽五音分清楚了,并荣幸地得到了师高“对牛弹琴”的评语。
  礼乐勉强及格,而射、御的老师则是赵无恤的老熟人,那个长着张扑克脸,不苟言笑的王孙期。
  其实真要算起来,赵氏最好的御者,是那位下大夫邮无正,但他即是赵鞅的专用车夫,又是其左膀右臂,担任赵氏军司马,统帅训练族兵,才没有功夫来教无恤如何开车射箭。
  所以就轮到了仅次于邮无正的中士王孙期。
  赵无恤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有点犯怵,这,会不会出现交流困难的情况?
  御,就是驾车,无恤虽然在狩猎中证明了单骑走马的用处,但想要就此触动已经持续了千年的贵族车战,那是痴人说梦。不仅如此,他还被赵鞅不由分说的塞了一辆战车,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在出门的仪仗方面,总算和几个便宜兄弟们持平了。
  他的御戎,就暂时由王孙期兼任。而车右的人选,尚未在赵氏家臣中挑出合适的,大底是目前还没有人看好无恤,所以无人主动请缨,和伯仲叔三兄弟那边的竞争剧烈相比,反差明显。
  至于圉喜、牧夏两个马厩里带出来的小伙伴,赵无恤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在他的请求下,两人从厩苑里脱了隶籍,身份正式转化为野人,也就是地位较低的庶民。两人现在在无恤身边作为侍从,积累资历或者立下功勋,为进一步成为国人,也就是高级公民而努力。
  学御,让赵无恤想起了前世考驾照的经历,别以为拥有专业驾驶员的君子们就不需要学这门技术。万一自己的战车轮子挂树上陷泥里,只能抢一辆往回跑呢?万一作战时御戎被对面一箭射来嗝屁了呢?
  晋齐鞌之战时,赵氏的好朋友韩厥就碰到过这种情况,在御戎牺牲后,他愣是自己驾车,追上并俘虏了敌方的统帅&君主齐顷公。原来,齐顷公的车夫昨夜被蛇咬了,只能让国君自己动手,齐顷公在驾车技能上虽然不行,一路磕磕碰碰车挂树上了,但装傻充楞的技能却是点了MAX的,索性装成车夫,侥幸逃过一劫。
  当然,在晋国的记载中,君子韩厥早就将齐顷公的小把戏看穿,是故意放他走的。毕竟这是诸夏的内部斗争,抓了对方国君回来,留也不是,杀也不是。送到成周去向天子献俘吧,天子算起来还得喊齐侯一声舅父,也不好意思收,大家都难堪。
  此外,在春秋时人看来,卿族子弟给国君、太子驾车,也是种荣耀。但无恤觉得这不太可能了,因为晋国已经“公乘无人”很多年。所谓的晋国三军,其实都是六卿私兵,有事时才各自出力集结,碰上顺风仗争先恐后,碰上硬仗谁都不愿意出头受损失,这也是近年来晋军争霸疲软的原因之一。
  王孙期是个行动派,示范的多,讲解的少,当他一言不发地将马辔交到无恤手中时,无恤才发现驾车原来比学开汽车难多了!
  天可怜见,一架高速行驶的战车,速度至少达到二十码,前方是四匹不知性情的骏马疾驰,身旁是轮子车厢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作为御戎,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控制住四马的方向,战车又转向困难,一个细微失误,就可能导致车毁人亡,在春秋的历次战争中,这种情况史不绝书。
  野外的路面或布满碎石子,或泥泞不堪。这也是春秋时代的战争通常要约定好时间地点,在一个平坦干燥开阔地对阵会战的缘故,实在是为了让战车发挥出作用来。
  另一方面,战车的保养和制作限制了战争的扩大化和持续时间,战争艺术也受到古礼条条框框的约束,兵不厌诈被视为无礼,宋襄公半渡不击,不擒二毛的古板打法反而得到某些人,如赵氏仲信的夸奖,视之为楷模。
  所以当孙武跨时代的新战争思维一出现,吴国就能靠步兵方阵和游击疲敌战术,把昔日南方霸主楚国的车阵虐出翔。
  一圈跑下来,赵无恤满头大汗不说,腰都快颠断了,其间生怕那根细细的车轴断掉,这可怕的经历更坚定了他日后进行改革,推广骑兵的决心。
  嗯,这广车的构造也很不科学,必须改进。
第16章
春秋数学家
  在射术方面,王孙期在观看无恤射过几壶箭,箭箭命中靶心后,就面不改色地表示自己技不如人,请君子自学。
  他又语重心长地教训说:“然而箭术不代表箭道,心正则箭正,君子之心,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赵无恤只得唯唯应是。
  ……
  书、数的老师是下宫的首席计吏,名为计侨。“计”是他们家族历代相传的职位,慢慢地就变成了氏名,计吏具体负责核计各类账目,后来被称作主薄,相当于财务会计。
  赵无恤记得这时代还有一位继承了管仲之学的经济学家计然,现在应该还没有被刚继位的越王勾践所用吧,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此外,计侨一手晋国篆字也写得相当漂亮,不过很多字赵无恤都认不出来,篆书的笔画可比尚未产生的隶书繁杂多了。
  而且,赵无恤又发现了一件事情,此时毛笔已经广泛运用,所以说,什么毛笔是秦国蒙恬拔狼毛兔毛发明的,纯属后世脑补。
  这天,计侨检阅无恤在竹片和简牍上写下的篆字后,留有短须的脸颊顿时微微抽搐。
  因为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一坨一坨的是什么鬼?这也怪无恤前世时父母花钱逼他去的书法课全逃掉了,所以几乎属于零基础上阵,而且写出来的字还经常混入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后世的简体汉字。
  于是无恤便被计侨天天盯着练晋篆,抄《诗》和《尚书》。在竹简上写字可不容易,时不时就得用铜削刮掉重写,效率慢得惊人,这痛苦的经历也促使他考虑,是不是要找机会发明纸张?
  而且有了纸,至少如厕时能摆脱那恐怖的厕筹啊,有的厕筹还是公用的……这坑爹的古代生活。
  练习书法时,无恤被计侨虐得跟前世罚抄语文课本的小学狗似的,但到了学习计量算数时,情形就反了过来,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先生,不是小子懒惰,而是这算筹之术太慢太麻烦,用处不大啊。”
  计侨就是算筹之术出众,年纪轻轻便在赵氏之宫里小有名气,赵无恤一张口就说不乐意学,他当然不高兴了。
  “数科乃君子六艺之一,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宝,日后小君子到了封邑,若是连税赋、上计都算不清楚,难保不会被皂隶和大族蒙蔽。就算是在军中为旅帅,不通算学,便不会测山坡高度,不会量河流深浅,不懂统筹辎重粟米,不擅调度师旅人数啊!”
  这位春秋数学家简直是痛心疾首。
  这时代不比后世,数学有很重要的地位,并不是旁门左道,否则也不会被列为君子六艺之一,士人想要做家臣,首先得算术过关。
  先秦两汉的数科主要分为: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九种,其中许多都实用性极强。但计侨对形而上学的纯算学也很感兴趣,甚至还成了算痴,精研算学竟至入迷,经常会出现不吃不喝钻研难题的情况。
  “先生,小子知道数科很重要,人立于世,行动坐卧饮食衣寐实在是处处离不开这门学问,甚至,比那些俗礼有用多了,可这算筹就……”
  赵无恤看着那些密密麻麻摆了一桌案的算筹,密集恐惧症顿时发作,有些发晕……
  算筹实际上是一根根同样长短和粗细的小棍子,多用竹子制成,也有用木头、兽骨、象牙、金属等材料制成的。大约二百七十几枚为一束,放在一个布袋里,系在计侨的腰部随身携带。需要记数和计算的时候,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桌上或地上摆弄。
  对于筹算而言,计算的数字越大,筹算的面积越大,大数字相乘,水平差的人把筹棍铺开一间屋子也不稀奇。计侨明显是筹算高手,他把数字分成一组一组进行计算,眼明手快加上记忆力高超,硬是在半张桌子上摆开了算阵。
  赵无恤自问做不到,但他也有自己的绝招。
  他前世不少知识已经还给老师了,大学时高数更是挂的一塌糊涂,但微积分等复杂的玩不出来,初高中那点底子还在,可以拿出来糊弄人。
  什么,你是说用小学乘法表就可以装逼?然而对不起,赵无恤悲哀……应该是欣慰的发现,这东西从西周时已经成型了。
  虽然,和后世的顺序是反着的,计侨教的乘法表,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背到“二半为一”结束。
  此外,在周人的古算经中,勾股定理也已经被发现了,而且还有位没留下名字的大能列出了日高公式……
  “小君子这话有些可笑,不用算筹,如何计算?这就好比无舟却要渡大河,无干戈却要近身厮杀。”计侨十分头疼,传闻这位小君子行事乖张,不讲礼仪难以训导,果然是真的。
  “小子倒是知道一种方法,与先生使用筹具计算之法大不相同,先生可以出一道题目,让我演示一番。”
  计侨决定,非得好好降服这个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庶君子不可。
  “也好,那就我就考考小君子,好叫你知道数科的博大精深,并非随意能够应付。”
  计侨心中对无恤的说辞十分不以为然,他索性出了一道偏难的题目。
  “今有野人租聘君子的田亩,出租头一年每亩得一钱,明年每四亩得一钱,后年每五亩得一钱,总计三年得一百钱,问出租田多少?”
  这正是刚才用算筹演示过的,以他之能,尚且在桌上摆弄了不短的时间,刚才赵无恤压根没有用心听,想必也答不上来。
  赵无恤微微一笑,果然不去拿算筹,而是拿起了一根细竹棍,在室内的沙盘上写写画画起来。
  用算筹可能会有些麻烦,但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就简单多了。
  计侨诧异地发现,赵无恤果然不用算筹进行计算,而那地上列出的竖式虽然从未见过,但以他多年的算学经验来看,却发现其简便无比,颇有道理。
  而那些竖式中弯弯扭扭的奇怪符号,0123之类的,他竟然闻所未闻,此外,那个“一”是何意?“十”呢?这个斜着放倒的十字又是什么鬼?
  算痴计侨抓耳挠腮,看得如痴如醉,然而还不等他琢磨出点门道来,赵无恤竟然三下五除二,就把题目给解出来了!
  赵无恤所用的竖式在二十一世纪虽然只算小学课程中最基本的运算法则,但在公元前五世纪的春秋,却绝对是一种超越时代的先进科学方法。
  完事以后,他轻松地拍了拍手道:“先生,小子知道答案了,一共出租一顷二十七亩,四十七分亩之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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