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3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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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沐浴后换上焦润生的巾服,出来时见木钗布裙的穆真真等在外面,便将那个有四封信的油纸包递给穆真真收好,他自去见焦太史。
  张原先说上回毛监丞诬他偷盗射圃弓箭和调换号房的事,焦竑摆手道:“这事我已知道,上回顾祭酒与我说过,你只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张原便将清晨与毛监丞在射圃的冲突一一向焦太史禀明,打了两个监差的事也说了。
  焦竑白眉掀动,问:“那秦淮妓家是怎么回事?”
  张原便将陈眉公托他兄弟三人顺船携王微同来金陵的事说了,又补充道:“那毛监丞说抓到了一个湘真馆的龟奴,可王微却又不是湘真馆的,弟子真不明白他们要如何栽陷弟子,弟子自六月二十一日入国子监,只出监过一次,那日正遇杭州钟太监回京路过这里,邀弟子去玄武湖相见,弟子谨遵监规,傍晚便按时回到了监中。”
  焦竑点点头,张原与钟太监有交情他是知道的,他还应张原之请为钟太监写了《宝石山钟氏养济院记》,钟太监离开杭州,留下一座养济院,也算有惠于民——
  焦润生道:“即便是大贤,整日被人盯着挑刺,总也有这样的不是那样的不是,介子只是十七岁少年,素有才名,这宋、毛二人身为国子监学官,毫无惜才之心,只想着栽赃诬陷——爹爹可要为介子作主啊。”
  焦竑起身道:“老夫这就去见顾太初,什么人证、物证,都让宋时勉摆出来。”
  张原道:“老师,弟子听毛监丞说,顾祭酒出外公干,要五日后才回来,宋司业、毛监丞就是抓住这个机会要处置弟子。”
  焦竑这下子真动怒了,白须拂拂,道:“原来如此,那老夫也不去国子监了,径去礼部见李尚书。”
  明代官场最重师生之谊,比乡党、同年,甚至姻亲的关系都要密切,作为老师那是竭力提携门生,而门生以后若显贵,对老师及老师后人也肯照顾,这虽也是利益所致,但其中自有情义在——
  张原是焦竑最看重的学生,那宗翼善虽说才学不在张原之下,但碍于出身,无法参加科举,前几日顾起元来澹园与焦竑品学论道,顾起元在张原面前不肯多夸奖,怕张原生骄,在焦竑这里则是不吝赞美,说张原好学深思、课业超拔,短短一个月就已升入诚心堂,焦竑听了自是愉悦,这时见宋时勉、毛两峰趁顾祭酒不在国子监,就想寻衅开除张原的学籍,自是恼怒,一个监生若被开除了学籍,等于是毁了前程,人之一生又有几个九年?
  这时大约是辰时末,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焦竑即命备轿,带了两个随从去南京礼部拜访礼部尚书李维桢,叮嘱张原就待在澹园等候消息——
  焦竑走后,焦润生安慰张原道:“介子勿忧,绝革除不了你的学籍。”
  张原道:“多谢润生兄。”
  宗翼善心里想:“介子说要为我改换身份让我参加科考,我看还是算了,就先随焦老师做些学问,以后给介子当幕僚,我若参加科举,一旦被人察觉,介子也难逃罪责,科举之途、官场之路,哪里都是勾心斗角,董氏的门生故旧更是会盯着介子,我不能让介子因我而授人以柄——”
  张原把穆真真叫上楼来,让她回听禅居和小武他们说一声,让来福、小武来澹园侍候,还要想办法告知大兄和三兄,免得他二人受毛监丞迁怒——
  焦润生道:“我曾是监生,国子监我很熟,我去对宗子和燕客说,燕客在正义堂,宗子呢?哦,修道堂。”
  焦润生和穆真真走后,张原拆开穆真真留下的那个油纸包,里面的四封信还没来得及看,先看信封,一封是母亲吕氏的,信封上的字却不是母亲笔迹,应是请人代笔,其余三封分别是族叔祖张汝霖写给他和大兄、三兄的信,都是通过驿递寄到的——
  张原心道:“澹然为什么没有信来,我给她的信是和母亲、族叔祖的信一齐寄出的?”
  张原先拆看母亲的信,三张竹纸,上面的墨字间架方正,用笔有些隶意,还有些生涩,显然是不常动笔的,这正是母亲吕氏亲笔,张原心头一热,三张竹纸写得满满的,母亲至少写了一个时辰吧,都是些琐碎言语,家里的婢仆个个写到,说伊亭十九岁了,早该许配人家,却没有合适的,伊亭心气可不低,又说十二岁的兔亭,对白骡雪精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还有大石头、小石头兄弟两个都长高了一截,又说后园的两株桂树今年花开得早,而且分外香——
  在吕氏看来,儿子张原似乎离开家很久了,所以很多事都要和儿子说,鉴湖田庄、阳和义仓、会稽商氏、山阴晴雨……
  读着母亲的信,张原心里格外安宁,仿佛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只余山阴城的小桥流水,母亲又说六月十九观音诞那日,商小姐事先派人来与母亲约好在大善寺相见,因为那天也是张原的生日,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商小姐的事,喜爱之情溢于纸墨之外——
  族叔祖张汝霖则在信里痛责张原,说张原倒董是逞意气求一时痛快,后患无穷,提醒张原提防国子监司业宋时勉,道明宋时勉与董其昌的关系……
  张原对族叔祖的指责并不在意,这是长辈的套话,后生晚辈在外面惹了事,即便没吃亏,做长辈的总归是要骂的,而族叔祖的关心却是实实在在,族叔祖提醒他要与顾祭酒、李尚书搞好关系,必要时显露才华、脱颖而出是很有必要的——
  宗翼善心细,料想张原还没吃早饭,便让仆人给张原煮了一大碗馄饨来,张原吃了馄饨,穆真真和武陵、来褔三个人就到了,张原让武陵和来福去秦淮河畔湘真馆探问,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贡院考试那日武陵曾随张原几个去过旧院一趟,知道湘真馆的位置,当即就和来福两个打着伞去了,张原把母亲的信给穆真真看,母亲在信里也提到了穆真真——
  穆真真自去年三月随张原去青浦,张原在船上教她识字,后来一直未间断,现在的穆真真,识字已超过武陵,连《史记》都能大致看下来,但是看信,还是生平第一次,穆真真感到非常喜悦,这就是识字的好处,不再是睁眼瞎了,以后她还要给爹爹穆敬岩写信——
  焦氏仆人来报,有人要见介子相公,并无名帖,自称主人姓邢。
  “姓邢。”
  张原眉头微皱,除了南京守备太监邢隆之外他不认识别的姓邢的人,便与宗翼善一起到前面厅堂,就见一个短衫汉子立在厅外廊上,竹笠拎在手里,笠沿在滴水——
  张原不认识这个汉子,但这汉子似乎见过张原一般,没把宗翼善当作张原,径向张原叉手唱诺:“张公子,小人奉家主之命,请张公子去请教一些事情。”
  张原打量着这汉子,问:“贵主人姓邢吗,与在下在何处相识?”
  汉子道:“七月初九,玄武湖。”说这话时抬眼与张原目光一碰,低下头去。
  张原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在下现在有事在身,一时不便前去,不知明、后日再去,可否?”
  那汉子道:“张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张原“嗯”了一声,走到厅堂左侧的茶寮,在门外站定,那汉子跟上来,躬身道:“张公子莫非是为了国子监之事烦恼?”
  张原眉毛一挑,心道:“这才是早晨发生的事,邢太监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到处都是其耳目?”
  这汉子压低声音道:“谅一小小监丞能有何作为,张公子是家主敬重的人,在南京,没人能欺到公子头上,公子放心,国子监之事小人自会代公子处置妥当,现在,还请公子先去见我家主人,如何?”
  张原听这汉子这么说,想必那皇陵案山开道之事已被邢隆搞定,心里自是高兴,说道:“焦老师已为在下之事去了礼部,叮嘱在下在此候命,在下能否午后再去拜访贵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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