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精校)第335部分在线阅读
那汉子不待他说完,劈脸就给了监丞大人一耳光,再一把将他搡坐在椅子上,问:“那位张相公往哪里去了?”
厅上监差面面相觑,不知这汉子什么来头,监丞大人竟然自称下官,挨了打还不敢吭声,一人答道:“张相公从菜圃那边出监去了。”
这汉子冷哼一声,戴上斗笠,回头盯了瘫坐着的毛监丞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几个差役这才上前搀扶毛监丞,毛监丞官帽都被打飞了,半边脸红肿,神情痴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整理衣冠,唉声叹气去见宋司业,一路上跌跌撞撞,魂不守舍,似乎被那汉子一巴掌打得丢了魂一般——
司业的宅第邻着国子监菜圃,毛监丞求见时,五品司业大人宋时勉刚刚用罢早饭,料想毛两峰已经抓到了张原,现在来向他禀报,不料一见之下,见毛两峰左颊肿起,神色惶惶,也顾不得礼节,凑近来说道:“宋大人,祸事了,下官只认为那汉子是个奴仆,岂料竟然是东厂的七品掌班,还逼他向我下跪,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宋时勉莫名其妙,厌恶地瞪了毛监丞一眼:“站远点说话。”
毛监丞退开两步,请司业大人摒退左右他才好说话。
宋时勉皱眉让厅上婢仆退下,然后听毛监丞说了今早之事,听到绳愆厅那一幕,宋时勉也愣住了——
……
张原拉着穆真真奔出南监菜圃,跑到珍珠桥畔,回头看毛监丞并未追来,雨又下个不停,见桥拱下可避雨藏身,便走到桥拱下,将手中的齐眉棍丢进水里,说道:“真真,今日多亏你来,不然我一个人怕是逃不脱,那紫脸瘟官早就想抓我了。”
穆真真本来心中不安,认为是自己每日来射圃射箭连累少爷犯规,听少爷这么说,方安心了一些,问:“少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张原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这瘟官与董其昌有些渊源,想陷害我,就不知道瘟官说的湘真馆龟奴是什么意思,瘟官抓到了什么人证,我要去问问李雪衣——”
穆真真道:“少爷是不是先去焦相公那里说说这事?”
张原点头道:“是要请焦老师为我作主的,只是我们这样子不大好去。”
两个人的衣裳都几乎湿透,张原也就罢了,穆真真就象那日倒董的大雨,大胸小腰显山露水、影影绰绰,不过这时穆真真也顾不得害羞了,只为少爷担心。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家书抵万金
八月初五,秋雨连绵,珍珠桥下冷风贯通,张原和穆真真二人被雨淋湿了衣裳,这时被风一吹,都觉得浑身瑟瑟作寒——
张原摸了摸胸口,还好,油纸包还在,见穆真真双臂抱胸护着的样子,笑道:“真真,你赶紧跑回听禅居换衣服吧,我自去澹园焦老师家。”
穆真真摇头,说道:“澹园离这里可有四、五里路呢。”这是担心少爷遇到毛监丞那伙人,这个时候她当然要跟着少爷了。
张原便到桥畔集市雇了一辆马车,与穆真真乘车去澹园,车轮辘辘,碾过雨中的街道,溅起少许泥浆,这南京城曾是大明的国都,竖井、涵洞连接成的地下暗河四通八达,排水系统完善,虽遇暴雨,街面不见积水——
穆真真抱膝坐在马车一角,望着车窗外冷雨,心里发愁:“少爷被赶出国子监了,这可如何是好?家老爷不日就要到这里,可不要责骂少爷啊。”
张原伸手过来按在穆真真膝盖上,说道:“真真不要担心,不管是毛两峰,还是宋司业,都罢不了我的学籍,我没犯什么过错,罪何至此!”
穆真真迟疑了一下,说道:“少爷,你骂了那个官,还打人了。”
张原“嘿”的一声:“我倒想劈面给那瘟官一棍,想想还是算了,怕不好说理,至于说我骂了他,我即便没骂,那瘟官也会诬我骂了,瘟官是存心要陷害我。”握了握这堕民少女的手:“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穆真真点头,心想少爷会有办法的,少爷交游很广,倒姚、倒董,少爷都能游刃有余,应不至于栽在这国子监,又想那个姓毛的监丞实在可恶,竟要用枷镣来害少爷,少爷当然要反抗——
小盘龙棍竖在车厢边,这时已沥干水,张原道:“真真把这棍子收好,总不好提着棍子上焦老师门。”
穆真真脸红起来,忸怩道:“没有束带了。”
张原“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穆真真自己也觉得不妥,想了想,解下衣带,她穿的这窄袖褙子一般都不束腰,而她喜欢把腰肢束得紧紧的,这时便解下腰带——
张原不知道穆真真是怎么把这双截棍藏在身上的,这时当然要仔细看看。
穆真真含羞瞥了少爷一眼,低下头,将长裙下摆撩起,一直撩到腰间,青裙下还有藕色裈裤,裤裈自膝盖以下全湿了,粘在腿上,薄如蝉翼——
穆真真麻利地用腰带将小盘龙棍缚在右边大腿外侧,然后赶紧将裙子遮下,不敢抬眼看少爷,脸红早已至耳根,虽与少爷有了肌肤之亲,但穆真真还是很害羞,没有那种反正她的身子少爷全看过了,那就随便看吧的念头——
张原问:“真真这样走动会不会硌到?”
穆真真摇头道:“不会。”
说话间,马车到了澹园大门前,张原和穆真真下车去叩门,焦润生见张原主婢这般狼狈不堪,惊问出了何事?
张原激愤道:“润生兄,那毛监丞受宋司业指使陷害我,要削我学籍,竟然动用木枷铁镣,我跑出来了,请老师给我作主。”
焦润生曾提醒过张原要留神那个宋司业,其父焦竑也曾托南监祭酒顾起元照看张原一些,未想张原还是遭到董其昌门生宋时勉的打击报复,宋时勉这是欺人太甚!
焦润生让仆妇带穆真真去换衣服,他领着张原径赴藏书楼见父亲焦竑,也是要让父亲看看,国子监宋司业公报私仇把张原虐待成什么样了——
焦竑正与宗翼善在楼上编书目,见到张原一身湿淋淋的拜倒在足下,不待张原开口,焦润生先就忿忿道:“父亲,宋时勉要削张介子学籍,还要动用枷镣,介子就跑出来了。”
白须飘飘的焦竑很沉得住气,摘下架在鼻梁上的昏眼镜,说道:“起来,起来,人没伤到吧,人没受伤到就好,先下去沐浴换衣,莫要感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