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雪(校对)第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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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白衣杀手?”顾师言惊问。
  望月研一有点心神不宁,道:“杀手并不可怕,就怕——”,眼望顾师言,转而问:“顾公子,杜府中可有道术高深之人?”顾师言道:“此间好像没有,但我认得京中有名的术士柴神仙,我这就去请他来如何?”望月研一道:“好,速去速归。”
  顾师言见望月研一脸色凝重,知道事关重大,当即叫上温庭筠一起去请柴岳明,到其住处一问,应门的老仆说柴先生一早去郓王府了。顾师言等了一会,看红日西斜,柴岳明还不见踪影,心中焦急。温庭筠道:“不如我们就去郓王府问问?”顾师言便大致说了自己中了马元贽之计得罪了郓王之事。温庭筠道:“这有何妨,我去问就是了,你在一边等着。”
  二人赶到十六院之郓王府,温庭筠自去叩门,谎报说柴仙师家乡来人,有急事相告。不一会,就见柴岳明匆匆而来,郓王李漼一直送他到大门外拴马桩畔。柴岳明认得温庭筠,奇道:“原来是温公子,找我有何事?”温庭筠道:“有急事,柴仙师请随我来。”柴岳明跨一匹大黑骡,跟着温庭筠转过出了十六院坊门,路边闪出一人,说道:“柴仙师,顾训有礼。”柴岳明见是顾师言,喜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柴岳明精于相术,看人很仔细,当即发现顾师言断了一臂,吃了一惊。顾师言道:“柴仙师,是我有急事相求。”柴岳明忙道:“山人自当效劳。”顾师言道:“好,此间不是说话处,到杜瀚章府上再说。”
  暮色中,三人回到杜府,顾师言不敢耽搁,领着柴岳明来见望月研一。望月研一开口就问:“请问先生,五遁大法可有破解之道?”柴岳明闻言顿起戒心,道:“五遁大法乃道家神术,据山人所知,当世精通五遁大法的只有一人。”
  “谁?”
  “罗浮山人轩辕集。”
  顾师言惊道:“轩辕集?此人与马元贽、蒋士澄狼狈为奸,有不臣之心。望月先生,轩辕集也与你为敌?”望月研一木然道:“我不认得轩辕集,但精通五遁大法的决不止轩辕集一个人。”柴岳明“哦?”了一声,道:“此乃罗浮山道派不传的秘技,自轩辕集的师父白石道人谢世后,只有轩辕集得此真传,若还有人习此大法,那可奇了!”顾师言道:“柴仙师,轩辕集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仙师也曾见过,就是元宵棋会以邪术取胜的道人三痴,还有一个叫黄庭,或许他二人会五遁大法也未可知。”柴岳明摇头道:“轩辕集的弟子即便修习五遁大法,谅未精通,此大法没有五十年的功力不能运用自如。”
  顾师言看着望月研一,道:“望月先生,柴仙师是信得过的人,你有事尽管明言,是不是今晚会有人使用五遁大法来对付我们?”望月研一点点头,道:“是要取伊婆婆魂魄。”顿了顿,又道,“我早料到他们会使出这绝手!午后我见一群乌鸦自南向北呱呱飞过,就知道我们形迹已露。”
  顾师言不明白为何看到乌鸦飞过就是形迹已露?望月研一也无暇解释,看着柴岳明道:“柴先生是否有破解之道?”柴岳明手抚颌下三绺美髯,道:“我以诸葛马前课起一卦算算看。”当即掐指一算,凝思片刻,道:“果然有事,有魂魄离散之象,就在今晚子丑之交。”望月研一眼睛一亮,对玉鬘道:“去请伊婆婆来。”
  柴岳明见伊婆婆老态龙钟的样子,心想:“这老婆婆是何人物,值得用五遁大法来对付?这两个人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若不是看在顾公子面上,我实不愿插手此事。”当下说道:“请问婆婆生辰八字,山人好有计较。”伊婆婆呆呆坐着不动,一言不发。顾师言道:“婆婆,这位柴仙师有大法力,可以助我们消除今晚之劫,婆婆告诉他生辰八字吧。”望月研一对伊婆婆低声道:“你不是乙卯年生的吗!”伊婆婆看着望月研一,望月研一点点头,道:“就说这个乙卯年的。”伊婆婆开口道:“乙卯、戊寅、乙卯、庚辰。”
  柴岳明随手一算,道:“伊婆婆今年七十九,高寿!”大拇指在指节上掐算如飞,忽然眉头一皱,掐指又算了半晌,作色道:“顾公子,你们既然请我来禳灾解患,又为何以假八字来哄我!五遁大法岂是儿戏,各位莫非是要看山人的笑话!告辞。”拱手负气出门。
  顾师言张口结舌,莫名其妙。
  蓦见一人跪在门口,双手合十,拦住柴岳明去路,道:“先生莫走。”柴岳明一看,跪着的是望月研一,此人明明在房里,怎么眨眼就挡在自己前面了?便道:“你既诚心相求,就不该对山人隐瞒。”望月研一长跪不动,恳切道:“先生,这生辰八字绝不会错,请先生照法施救便是。”柴岳明摇头道:“山人阅人无数,也算知晓一点阴阳五行之学,照此八字推算,绝无可能是这位老人家的!”望月研一甚是焦急,唯恐柴岳明不信,眼望顾师言,道:“顾公子,你也来求求柴仙师,不然今晚伊婆婆性命不保。”顾师言一撩长衫,也要跪倒,柴岳明赶紧过来扶住,道:“顾公子,不是山人不肯相助,山人要根据这位婆婆的生辰八字施行禳解,而这假八字如何使得!”望月研一还是跪着,道:“此性命交关之事,怎敢相瞒!生辰八字决不会错,万望先生相救。”柴岳明无奈道:“你先起来,山人便依此八字施法禳解,只是到时不能破解不要怪山人无能。”望月研一大喜,连连称谢。那伊婆婆倒是安坐不动,似乎并不以自身安危为念。
  柴岳明一边摇头,一边吩咐准备铅汞、朱砂、铜铃、铁剑、雌兔等物,杜瀚章等人一直候在院中,当即命下人火速置办。
  已是戌末时分,杜府上下一片忙碌,在伊婆婆的房中筑起一大一小两座八卦圆坛,大坛直径三尺,小的不过一尺,圆坛周边以铅汞环绕,伊婆婆端坐在大坛上,手里握着一铜铃,好像是她要做法似的。那只雌兔被缚在小坛上,雪白皮毛上用朱砂写着“乙卯、戊寅、乙卯、庚辰。”更有一些奇怪的符箓。
  正亥时,柴岳明准备妥当,请顾师言等人退出,并嘱咐无论听到什么声响,万勿喧哗惊叫。顾师言正要随众人一道退出,八卦坛上的伊婆婆突然道:“顾公子,你不要走。”顾师言看看柴岳明。柴岳明看看伊婆婆,道:“也好,顾公子是修炼过抱朴子吐纳术的,或可助伊婆婆一臂之力,就留下吧。”
  柴岳明披发仗剑,绕着那座小八卦坛施法,口里念念有词,坛上那只雌兔起先蹬腿抖耳,急欲摆脱束缚,渐渐的安静下来,到后来就一动不动了,只有那对红眼珠偶尔转动一下。
  夜半子时,四周一片寂静,门窗紧闭,室内却突然起了阵大风,门上贴着的守魂幡沙沙作响,若非柴岳明吩咐房里点灯笼,房内恐怕已是昏黑一片了。
  柴岳明自言自语道:“来了来了。”叮嘱伊婆婆道:“伊婆婆,等下你若感到心里发慌,就不停地摇铃,千万不能昏睡过去,切记!”伊婆婆蒙着面纱,使劲点了点头。
  柴岳明又绕着大坛作法,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伊婆婆手里的铜铃骤然响了起来,静夜里铜铃声甚是惊人,与此同时,小坛上的雌兔瘆人地叫唤起来,四足乱刨,似乎极为痛苦。
  铃声越急,雌兔叫得越惨,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在室内盘旋,灯笼不住晃动,柴岳明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也不知绕那八卦坛绕了多少圈。那雌兔突然脑袋一歪,四肢一阵抽搐,竟已毙命,奇怪的是,雌兔皮毛上用朱砂画着的那些符箓却消失不见了,伊婆婆手中的铜铃也缓了下来。
  柴岳明松了口气,抹抹了额上汗水,道:“好了,总算嫁祸于兔了。”一言未毕,猛听得铜铃声大作,伊婆婆全身也抖个不住。柴岳明大惊,仗剑捏诀,踏罡布斗,竭力换回。
  伊婆婆剧烈颤抖,忽然“铛”的一声,铜铃脱手,掉到地上。伊婆婆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再难忍耐,一手扼住自己喉咙,一手虚空乱抓,口里“嗬嗬”喘息,像个溺水者想抓住什么。顾师言眼看危急,跳上卦坛,坐到伊婆婆身边,右手握住伊婆婆望空乱抓的手,道:“伊婆婆,你不要慌。”屏息运气,要助伊婆婆镇定心神,起先觉得伊婆婆的心神极剧震荡,三魂六魄似欲破体而出,当即摒除杂念,内视丹田,一呼一吸,行气大周天。听得伊婆婆口里喃喃道:“顾训顾训。”扼着喉咙的手逐渐松弛下来。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才觉心神稍定,伊婆婆低声道:“多谢。”
  柴岳明喘息粗重,额头冷汗涔涔,道:“好厉害!好厉害的五遁大法。顾公子、伊婆婆,你二人起来吧,已过正丑时,不会有事了。”说着去开门叫人进来。顾师言刚扶起伊婆婆坐到椅子上,望月研一、杜瀚章、温庭筠、萦尘等人已一拥而入。望月研一来到伊婆婆跟前,神情亦悲亦喜,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又向柴岳明合什跪谢。
  柴岳明命人撤去八卦坛,请伊婆婆好生歇息,便随杜瀚章到侧厅饮茶。
  众人坐定,柴岳明对顾师言说道:“顾公子,实未料到轩辕集之五遁大法如此厉害,若非得你相助,那位婆婆魂魄已散。”顾师言道:“柴仙师,听望月先生所言,要取伊婆婆性命的似乎不是轩辕集,况且——”
  柴岳明道:“当今之世除了轩辕集更有谁能行此大法!”
  顾师言踌躇了一下,终于说道:“不瞒柴仙师,要取伊婆婆性命的似乎是日本僧人吉备真备。”此言一出,温庭筠首先叫了起来:“啊!是这个老和尚,我早说这老和尚不是善类,顾训你硬不信。”
  “吉备真备?”柴岳明捻须思索,道:“此人是日本高僧,早年名头极响,据说有大神通,好像还是日本邪马台古国的国师,但五遁大法是道家秘技,素与佛法格格不入,吉备真备又如何会此?”
  顾师言常听玉鬘称呼吉备真备为国师,忙问:“柴仙师,恕在下孤陋寡闻,这日本难道也分好几个国吗?”柴岳明道:“现在是一国,好比秦始皇统一六国,这之前却也是小国林立,三百年前这邪马台国一度强盛,称霸日本九州岛,魏晋年间数次遣使来朝,后被孝德天皇所灭,但其王室贵族却逃出了日本,经由高丽入我大唐,这吉备真备为何要当一个亡国的国师就不得其详了,此事山人也是听一位道家前辈所言,所知甚少。”
  顾师言心里思忖道:“望月研一他们称呼衣羽为女主,莫非衣羽便是邪马台国的王室贵族?如此说衣羽接近日本王子源薰君定有图谋,难道是想乘机复仇?”
  温庭筠突然道:“柴仙师,我有一事相询。”柴岳明问:“何事?”温庭筠道:“去年我与顾训、云天镜三人在湖州会馆饮酒,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却在南梢门的一座大宅里,那宅子正是吉备真备老和尚的住所,我茫然不知所以,顾训说我昨夜随他和云天镜一道来古宅拜访吉备真备的,可我却一点不记得,真是奇哉怪也!”
  柴岳明甚感兴味,道:“有这等事?若是山人所料不错,那夜温公子定是被人施了邪术。”温庭筠点头道:“是呀,我也这样想,我原来过目不忘,那夜之后,记性大差,杜工部一首《北征》诗,我竟然要读五遍方能记住,原以为是未老先衰,不中用了,今日听柴仙师所言,看来还是另有缘故。”柴岳明道:“是不是你那日在宅子里看到了一些什么,吉备真备不想让你说出去,所以施搜神术让你忘却当日之事?”又摇头道:“不对,搜神术也是道家秘技,莫非,莫非吉备真备手下有道家高手?”温庭筠道:“柴仙师,你术数通神,能否让我记起那天夜里发生之事?”柴岳明道:“不妥!人人心里都有一些隐秘,山人若施术助你记起当日之事,说不定无意中你会说出自己一些不愿对人明言之秘。”温庭筠笑道:“仙师多虑了,温七除了有些风流韵事外,俯仰无愧于天地,事无不可对人言,请仙师助我。”
  杜瀚章等人道:“那么我等暂避一下?”温庭筠道:“但听无妨。”柴岳明笑道:“那好,且看你那日究竟看到些什么?”让温庭筠平躺在一张矮榻上,说道:“温公子,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就看着我的右掌。”温庭筠睁着眼看着柴岳明右掌一阴一阳地翻转,过了一会,温庭筠道:“柴仙师,我都想睡过去了。”柴岳明不答,手掌翻覆得飞快,旁观众人根本看不清他手掌是阴还是阳,而在温庭筠看来,那只手掌渐渐变得如车轮般大,有一黑一白两条大鱼首尾相衔,追逐游戏,眼前也越来越亮,空旷无边,仿佛独立于天地之间。
  柴岳明右掌疾探,在温庭筠额心一击,喝道:“起。”平卧着的温庭筠应声而起,坐在那两眼发直,死盯着柴岳明右掌,似乎那掌中风光绮丽,别有洞天。
  柴岳明问道:“那日你与顾师言、云天镜在南梢门大宅里见到了谁?”温庭筠一字一顿地答道:“那日我与顾师言、云天镜在南梢门大宅里见到了玉鬘、吉备真备、吉备真备的师弟。”
  一边静听的顾师言一愣,心道:“温飞卿还见到了吉备真备的师弟,怎么我却没有见到?”只听柴岳明又问:“在那宅子里你是不是独自一人到过一个什么地方?”温庭筠道:“在那宅子里我睡不着,就走过一条长廊,到了一间有灯光的屋子。”柴岳明问:“在有灯光的屋子里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温庭筠如应声虫般答道:“在有灯光的屋子里我看到了吉备真备和吉备真备的师弟,还有一个大黑影,大黑影正在说‘顾师言此时心神俱疲,国师何不趁虚而入,夺其皮囊?’吉备真备说‘此事不急,明年源薰君便要率遣唐使来朝,老衲另有打算。’大黑影说‘此人一定不可放过,也不知偷听了我们多少谈话?’吉备真备说:‘老衲疏忽了,忘记将院门锁上。此事不可鲁莽,老衲爱才,温庭筠诗词双绝,毁之可惜,且无法向顾师言交代,顾师言是老衲手中一枚势子,留有大用,此时万万不可引起他猜疑。’大黑影说:‘那么国师的意思是?’吉备真备说:‘便请师弟小施搜神术,让其忘却今夜之所见所闻,如此则相安无事,师弟,你意下如何?’师弟说:‘师兄说得是’。”
  侧厅里有十几个人,但都屏气凝神,温庭筠呆滞的声音在静夜里有令人毛骨悚然之感。众人还在等温庭筠继续往下说,等了好一会,温庭筠却默不作声。柴岳明问:“后来怎样?”温庭筠道:“后来我醒了。”柴岳明手掌轻轻一击,道:“好,你现在也醒了。”温庭筠即如大梦初醒般眨眨眼,看着厅中人,问:“怎么?就好了吗?我方才说什么了?”顾师言便将其方才所言告诉他。温庭筠恍然道:“我全记起来了,那晚我新填了一阕词,急于对人吟诵,你和云兄都睡了,就出了小院想找个人拜听,不想着了老和尚的邪术,哈哈,怪不得我总觉得那晚丢了什么宝贝东西,却原来是忘了这厥词,这绝妙好词再无第二个人作得出来,即便我自己也作不出第二阙。”急索纸笔,将那首《菩萨蛮》词写下。
  顾师言问柴岳明:“柴仙师,吉备真备所言‘趁虚而入,夺我皮囊’是何意思?”柴岳明沉吟道:“这个山人却是不知,但这日本老僧对你不怀好意是确凿无疑的,那个对温公子施术的师弟又是何人?如此说今夜施五遁大法也是这个人。”杜瀚章道:“那老和尚说要等日本王子来朝时对顾训加以利用,现在日本王子已来了,并且就住在南梢门古宅里,看来那老僧诡计就要得逞,本来他们日本国的事犯不着我们去管,但若要伤害到顾训,那就决不肯与他干休!”顾师言道:“吉备真备能利用我什么?我今识破他奸谋,又岂肯为他所用!”
  一边的戚山堂道:“或许顾公子正被人利用而不自知。”顾师言心下一惊,知道戚山堂指的是望月研一他们,细细一想,自望月研一救他出宫,指点他去扬州,其后断臂几至于死,现在又带着个终日蒙面纱古怪神秘的伊婆婆来找他,从此祸事不断,且望月研一行事诡秘,言语吞吐,难免让人起疑,但若说是在欺骗他,又有何企图呢?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顾师言感觉得到伊婆婆是真心想帮助他找回衣羽的,决不会欺骗他,虽然她有些事未明说。
  柴岳明问顾师言道:“顾公子,你可知今日郓王找我商议何事?”顾师言道:“应该是如何对付马元贽、轩辕集之事吧。”柴岳明一拍手掌,道:“说得是,你上次中了马元贽之计,差点害了郓王——”
  顾师言脸一红,道:“顾训愧悔无地。”柴岳明摆手道:“郓王非是凡人,见识高超,他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日虞紫芝之事虽然凶险,但此后宣宗皇帝对郓王信任有加,马元贽一伙再无离间之计了,郓王岂非因祸得福,是以他现在已不再怪罪于你,还说你若来京,就要请你去相见,你明日便随我去见郓王。”顾师言道:“郓王雅量,顾训实是无脸见他。”
  说话间,不觉东方之既白。柴岳明用过早膳,便拉着顾师言去郓王府,顾师言推却不得,只好说去告知望月先生一声。望月研一淡淡道:“公子请便。”伊婆婆却是欲言又止。
下卷
廿二、人生快意多所辱
  顾师言出了杜府,随术士柴岳明前往十六院。十六院是王室贵族聚居之地,当年宣宗未即位之先,也居住在十六院。宣宗大智若愚,韬光养晦,诸王以为其痴,常戏侮取笑。身登大宝之后,诸王恐惧,宣宗却毫无骄气,常至十六院与诸王燕谈游戏,众心乃安。
  郓王府门前的拴马桩就气势不凡,高八尺,四棱,青石雕就,拴缰绳的顶部刻着一尊张牙舞爪的天竺狮。柴岳明看来是郓王府常客了,竟不用通报,领着顾师言直接去元亨堂见郓王。顾师言一见郓王,当即跪倒请罪,郓王赶紧扶起道:“你一片忠心,何罪之有?你这断臂之痛想必也是马元贽之党所赐吧。”顾师言唯唯。
  郓王请柴、顾二人坐下,王府侍僮送上香茶。郓王道:“顾公子切勿自责,即便当日你识破马元贽一党的奸谋,他们也会另寻事端与小王为难,小王服药冒死自明,使得父皇识破了马元贽一党的险恶用心,马元贽弄巧成拙,依小王看,顾公子非但无罪反而有功。”顾师言惭愧道:“王爷不怪罪已是在下之幸,若说用功那可真要羞死在下了。”郓王一笑,道:“罢了,不提这些,不过小王确实找你有事商议。”顾师言忙道:“王爷吩咐便是,在下自当尽力。”
  郓王眼望柴岳明,道:“柴仙师,烦你将那日之事对顾公子说说,看看这伙阉竖猖狂到了什么地步!”柴岳明对顾师言道:“顾公子你有所不知,马元贽以‘虞紫芝丹丸案’陷害郓王爷不成,反遭皇上猜忌,轩辕集被驱逐出宫,派出追杀顾公子的神策军高手也毙命于洛水神祠,马元贽恼怒之极,对了,顾公子你也当真了得,连毙马元贽座下两大高手——”
  顾师言道:“那是望月先生杀的,我哪有这本事!”
  柴岳明“哦”了一声,道:“就是昨晚那位望月先生吗?厉害!王爷思贤若渴,顾公子可否将那位望月先生引荐给王爷?”顾师言面有难色,道:“王爷、柴仙师,这位望月先生是东瀛人,原是吉备真备手下,不知何故吉备真备要派人追杀他,说实话,他有点自顾不暇,昨夜之事也是柴仙师亲眼所见,还有,此人性情冷僻,颇难相处。”
  郓王摆摆手,道:“小王并无他意,只要听说是能人异士,就心生仰慕,希图结交而已。”顾师言道:“王爷美意,望月先生若大事一了,在下自当请他来拜见王爷。”郓王道:“好!顾公子,你若有用得到小王的地方尽管开口。柴仙师,你接着说。”
  柴岳明道:“马元贽陷害王爷不成,又生毒计,竟想让轩辕集施五遁大法取王爷魂魄。”顾师言笑道:“有柴仙师在,轩辕集的魍魉左道岂能得逞!”柴岳明道:“却也好生凶险呀!昨日那位望月先生突然问五遁大法可破否?山人当时吃惊不小,以为他是马元贽、轩辕集一党前来刺探的,若不是山人信得过顾公子,岂肯施法,只是,只是——?”柴岳明脸现困惑之色。
  顾师言问:“柴仙师,怎么了?”
  柴岳明道:“昨夜施五遁大法之人其功力似乎更在轩辕集之上,山人实非其敌,这等驱神役鬼的法力只有当年的白石道人才有,吉备真备的师弟究竟是何方神圣?王爷,若此人为马元贽之党所用,要害王爷甚至皇上都不是难事,甚可忧虑呀!”顾师言道:“柴仙师不须多虑,我曾听吉备真备说过他与轩辕集还有宿怨,并非一条道上的人。是了,他们今晚还会不会施法害那位伊婆婆?”柴岳明道:“顾公子放心,五遁大法极耗元气,七七四十九日内决不能施行第二次。”
  顾师言向郓王道:“王爷说有事吩咐在下,不知何事?”
  郓王道:“顾公子,你也不是局外人,马元贽一党久欲置你于死地,小王与你可说是同仇敌忾,只有扳倒马元贽,打击内官势力,才能整顿朝纲,为黎民苍生造福。”顾师言道:“是,内官仗势欺压百姓,民愤已久。”郓王道:“但马元贽之党其势已大,盘根错节,说不定除之不得反遭其害。”柴岳明道:“此事确须慎重,马元贽与夔王掌控神策军,一旦有些风吹草动,他们便会先发制人,当年‘甘露之变’酿成奇祸便是前车之鉴。”郓王道:“京畿驻兵是不能指望了,若从外地抽调府兵前来,却又太招人耳目,顾公子足智多谋,且为小王筹谋一良策。”
  顾师言道:“王爷过奖了,在下对朝中之事并不熟悉,也不清楚其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既然王爷不耻下问,在下也就斗胆进言,请问王爷,除了皇上的信任,王爷还有什么臂助?”
  郓王看了柴岳明一眼,赞许道:“顾公子问得好,一矢中的!朝中文官大都与小王交好,只是刀兵一起,文官也没甚用,只有内枢密使王归长手里还有些兵马,王归长还秘密结交蒋士澄麾下神策军统领真修静,到时或可一用。”顾师言大惊道:“真修静?此人万万相信不得。”
  郓王忙问何故?顾师言便将当日真修静与蒋云裳诱他入马元贽圈套陷害郓王之事一一说了。郓王脸上变色,道:“如此说卧底刺探是真修静拿手好戏,今日若非得顾公子提醒,那么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了!”顾师言道:“我总算明白马元贽为何要派人追杀我了,原来是怕我露了真修静的狐狸尾巴。”又道:“王爷,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下向王爷举荐一人,可敌万人。”郓王喜道:“请讲。”顾师言道:“此人柴仙师见过的,便是威震西域的大剑师尉迟玄。”郓王道:“小王对尉迟先生闻名已久,一直无缘得见,顾公子可知他现在何处?小王定当亲往结纳。”当此用人之际,郓王李漼求贤之心实不输于三国时三顾茅庐的刘备。
  顾师言道:“二月间,尉迟玄与其弟子云天镜离京远赴高昌,不知今在何处?在下修书一封,烦王爷派人送与我义兄那颉啜,他定知尉迟先生下落。只是尉迟前辈一向独往独来,王爷要结交他还须费些心思。”郓王道:“高人自是不同等闲,只要得知尉迟先生下落,不管千里万里,小王定当亲往相迎。”
  顾师言当即给那颉啜写了一信,只是山萝与朱邪赤心之事真不知如何说起,心想此事还得那颉啜亲来,便含糊说山萝无恙,请那颉啜哥哥有暇来接她回大漠。
  郓王接过书信,道:“小王即遣快马送到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帐下,不出半月,便有回音。”顾师言心里有事,不耐久坐,道:“王爷,敌强我弱之时,万不可轻举妄动,只有静观其变,从中寻找破敌之策,机会总有,就看能否抓住,这个真修静倒是一枚好棋子,王爷可以将计就计,可收奇效。弈道与兵法相通,在下所知仅此。”说罢起身告辞。
  柴岳明留下与郓王长谈,顾师言独自回小雁塔下杜府,骑马经过万国馆舍时,正见大繁树在坊门前吆喝着什么,原来南诏使团就住在这里。顾师言怕惹事,催马快行,从大繁树身边奔过。岂料大繁树对宝马有天生感应,扭过大脑袋叫将起来:“喂喂喂,顾公子,慢走慢走!”顾师言没有缰绳,只是夹着马腹的双腿一松,黑骏马就知主人心意,停了下来。
  大繁树追上来道:“顾公子,你匆匆的往哪去?我们鬼妹可是恨你入骨呢,说你指使那小瘦个当众脱她衣服。”顾师言讪讪道:“误会误会。”大繁树道:“什么误会,就是有意!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们殿下今天去大明宫了,皇帝要召见他,哎,你说皇帝会不会嫁个女儿给我们殿下?璎珞鬼妹担心得不得了,又骂又跳。”顾师言道:“酋龙殿下不见得会从一而终吧,日后承继王位,嫔妃自然不少,璎珞鬼妹又管得了?”
  说话间,就见璎珞鬼妹气咻咻走出来,正听到顾师言后面这句话,气得她腰肢乱扭,银圈银镯,环佩叮铛。顾师言一见,赶紧催马就逃。听得身后璎珞鬼妹尖叫着命大繁树抓住他。
  长安城里跑马总不如旷野迅捷,顾师言催马跑了一程,觉得身后有人一路跟着他,以为是璎珞鬼妹派来抓他的南诏人,回头看,那人极是机警,一闪便躲了起来,看不清长什么样子,隐约好像是个披发头陀。顾师言暗暗吃惊,这跟着他的人是谁?南诏人也就罢了,若是马元贽的手下那可糟糕!当下在马背上一个转身,来个张果老倒骑驴,慢慢催马往小雁塔而去。奇怪的是,那个追踪者似乎更怕顾师言发现他,直至顾师言到了杜府,那人竟再未现身。
  杜瀚章不在府中,萦尘说皇上召见杜公子,至今未归。顾师言道:“是了,皇上今在大明宫召见南诏酋龙,自然要请瀚章去相陪的。”顾师言昨晚一夜没睡,颇为困倦,回到房中倒头便睡。
  醒来时见窗外日光斜照,已是午后,忽觉脚边似有一人,抬起身一看,却是萦尘蜷缩着身子睡在那。顾师言柔情顿起,这些日子萦尘对他是百依百顺,明知他回长安是为了寻找衣羽,却无半句怨言。顾师言心里忽然一酸,伸手轻轻抚摸萦尘细腰,眼泪落了下来。
  萦尘醒了,笑道:“我本来坐在这里看公子睡觉的,不知后来怎么也睡着了!”一眼看到顾师言泪痕,忙问:“公子,你怎么了?”顾师言一把抱住她,痛哭失声。萦尘哄小孩子似的拍着顾师言背脊,柔声道:“公子爷,萦尘知道你心里很苦,没事的,你一定会找回衣羽小姐的,她也会对你好的。”萦尘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捧着顾师言的脸不住地亲吻。
  萦尘柔软温润的嘴唇贴在顾师言唇边,轻声道:“公子,萦尘为你生个孩子好不好?你不知道,我们这次出门时,老夫人对我说要我早早的给你生个孩子。”顾师言忙问:“萦尘,你怀上孩子了?”萦尘俏脸通红,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是这样说。公子,你不喜欢萦尘为你生孩子吗?”顾师言在她樱唇上亲一下,道:“喜欢。”
  萦尘一下子热情如火,身子软软的粘在顾师言身上,舌头小鱼似的游到顾师言口里,欢快地游动。顾师言情欲大起,便去解萦尘裙带,手到处,萦尘便微微颤抖,身子变得滚烫。自出柴桑,顾师言一直未与萦尘有鱼水之欢,虽然在唐人看来,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但顾师言还是常觉内疚,因为萦尘实在待他太好,只是他的心还在衣羽那里。
  二人情动,正欲缠绵,忽听门外泉儿叫道:“公子爷,你醒了吗?玉鬘姑娘找你。”又听得玉鬘有点悲戚的声音道:“顾公子,望月叔叔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伊婆婆和我都很害怕。”
  顾师言应道:“稍等,我就来。”赶忙起身穿衣,在萦尘脸颊亲了一下,低声道:“对不住。”萦尘道:“没事,你去吧。”卧在床上看着顾师言出房去,幽幽叹息了一声。
  顾师言随玉鬘来到伊婆婆处,伊婆婆执着毛笔在写字,顾师言好几次来都看到伊婆婆在写字,一见到他就赶紧收起来,似乎生怕他看到。顾师言也不在意,道:“婆婆不用担心,望月先生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他一个人倏来倏去,谁拦得住他!”玉鬘道:“是呀,国师手下八大侍者就数望月叔叔最厉害,顾公子,你是自己人,我跟你说,那另外七个白衣侍者其实已有两个被望月叔叔杀死了,因为他们要伤害伊婆婆,你是看到的,那日三个侍者围攻望月叔叔,其实望月叔叔要逃,那他们也拦不住,他是为了保护伊婆婆和我,那日真的好险,你们再不赶来相助,可能真的要糟了。”
  顾师言道:“望月先生极有可能是去南梢门大宅打探衣羽的下落,我这就去看看。”伊婆婆道:“顾公子你不要去。”顾师言笑道:“婆婆放心,我虽然武艺低微,但我要大摇大摆进南梢门,保证日本王子他们对我恭迎恭送。”
  玉鬘奇道:“顾公子,你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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