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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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四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张松龄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好意,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地望着余老四的眼睛。
  “具体怎么了我也说不清楚!”余老四不肯跟张松龄的目光相对,将头侧向旁边,躲躲闪闪地回应,“反正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出城就是了!”
  “你看——”张松龄拖长了声音,宛若一个好奇宝宝般盯住余老四不放,“不出城,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要不然我有家不能回,整天晃着膀子在城里头转悠,还不得憋出毛病来!”
  “当年黄胡子和黑胡子火并,事先也有人在巨石圈那儿看到过火光!”被张松龄逼问不过,余老四只好隐晦的提醒,“乌旗叶特四旗跟兀立兀特四旗开战之前,达克喜王爷也带人在巨石圈里头祭过天。再远就是嘎达梅林造反的时候,巨石圈里头的火光据说整整亮了三天三夜!”(注1)“噢!”张松龄隐约听明白了。原来在巨石圈里头点火献祭,就是要求老天对某件官府不想管或者管不了的事情做出裁决。而老天爷一旦裁决起来,便是不死不休,血流成河。
  明白归明白,他却不想因此改变自己的计划。傍晚在巨石圈里头祭天的那个黑铁塔,不像是个喜欢殃及无辜的人。这一点,从此人今天的行为当中就能推断得出。尽管在今天的两次遭遇当中,此人都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然而此人却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没有进行任何威险的动作。特别是第二次,张松龄记得自己当时手中只有一根临时捡来的烂树杈。黑铁塔如果想杀人灭口,估计连枪都不用拔,光凭着别在腰间的蒙古刀就能解决问题。
  不理睬余老四苦口婆心的劝告,第二天早晨,张松龄还是早早地出了城门。按照他从余老四的几个“朋友”口中套问到的情况,汉奸县长朱二极有可能今天会去乌旗叶特前旗拜访那个什么镇国公。提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得手的几率会非常大。并且还可以顺势“栽赃”给昨天傍晚在巨石圈里头献祭的那个黑铁塔,自己事后平安脱身的概率也同样大增。
  由于还是清晨的缘故,大路上的行人愈发显得稀少。张松龄装作欣赏风景的模样,骑着马慢吞吞地向南溜达,很快,就找到了合适机会,将包裹着枪支和弹药的牛皮桶子,从昨天埋下的地方取了出来。
  盒子炮射程短,插在腰间备用。三八大盖的枪管和所有部件都重新擦拭干净,涂上枪油,以保证其在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出最佳性能。压进弹仓里的五颗子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哑火的概率被压到了最低。很久没有用过的刺刀也被磨洗一新插在绑腿里,稍一蹲身就能拔出来杀敌。
  仿佛又回到了偷袭鬼子核桃园营地的前夜,张松龄利落而又条理分明地准备着,已经晒成古铜色的面孔因为专注而散发出别样的光泽。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没有紧张,也没有仇恨。只有一片井水般的宁静,风吹不动,落雨无波。哪怕秋天的野火已经将地表烧成了一片废墟,井中的世界依然故我。
  如果老苟团长看到此刻的张松龄,肯定又会在心里头偷偷地自我表扬一番:怎么样?还有人比老子更有眼光么?是老子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老子从见面第一天起,就决定拿他当作特务团的种子来培养!老子有先见之明吧?!有他和小石头两个在,还用愁咱们二十六路会断了薪火传承么?
  “哈依也也赫依也,哈依也也赫依也,哈依也也赫依也,耶耶耶耶耶……”早起的牧人唱着歌,赶着羊群,从张松龄藏身处附近经过。却看不到草丛下的刺客,也丝毫感觉不出附近有什么异样。长长的三八枪和他的主人,已经完全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即便以目光锐利而著称的草原金雕,也无法在二十米外将其找出来。虽然它们会看见草原上有一匹独自徘徊的黑马,但将坐骑丢在草地上喝露水,自己找干燥处继续晒着太阳补觉,是蒙古族中那些酒鬼和懒鬼们的传统,无论谁见到了,都不会觉得大惊小怪。
  “遭瘟的活猪,早晚得被人宰了下锅!”一小队行脚商人骂骂咧咧地赶着牲口,迤逦南行。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跑到黑石寨来,他们图的不就是利润会稍微高些么?谁曾想到新任县长是个蚊子腿上劈肉的主儿,仗着背后有日本顾问撑腰,居然把交易税额提到了货物总价值的三成以上。如此一来,此番出塞能保住老本儿就烧高香了,根本不用想能有什么收益!
  “咯吱,咯吱,咯吱……”拉盐的牛车排成长队,以极慢的速度在草海间挪动。赶车的人无论蒙古族、汉族还是其他什么民族,都步履蹒跚,满脸忧愁。牛车走得慢,盐池距离远,百姓们手头又越来越紧。湖盐虽然是人人都离不了的必需品,可手中没钱了,做菜时自然会少放一些。他们这些靠帮人赶盐车为生的汉子,前途也就越来越渺茫,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日子该怎么过,更没心思去留意周围的风景。
  ……
  各色行人陆续从张松龄眼前走过,当天空中的太阳终于将草尖上的露水晒干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銮铃从远处的大路上响起。四名胸脯敞露在外,霸气四溢的保镖骑着清一色的大红马,将一个骑着白马的官老爷团团护住,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班的伪军,个个都背着崭新的三八大盖儿,一边徒步追赶马匹,一边不断地张嘴打哈欠!
  “小鳖王,你他妈的给老子精神一点儿,昨天晚上没睡觉啊,还是交了一整宿公粮!”护在官老爷正后方的保镖猛然回头,冲着伪军班长怒斥。露骨的脏话,立刻引起一阵会意的哄笑声。骑着红马的另外三名保镖,骑着白马的官老爷,还有两条腿赶路的伪军们,纷纷裂开嘴巴,调侃的言语滔滔不绝。
  “对啊,王班长,你可得仔细点身体!”
  “要不到了镇国公那,让县长大人帮个忙,给你弄几条羊鞭来补补!”
  “好主意,好主意。别的东西不好找,牛羊的那玩意有的是!你们几个谁还想要,别藏着掖着,赶紧直接跟我说……”
  被上司和同行们调侃得面红耳赤,伪军班长侧开头,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昨天回到家时,已经醉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所以,所以今天,今天才没精神。不是,不是……”
  猛然间,他停住了辩解。目光直直地看向侧前方的草丛。周围的伪军和保镖们被吓了一跳,齐齐顺着王班长的目光扭头。当发现不远处只有一匹低头吃草的黑马时,猛然醒悟过来,大声数落,“好小子,又玩这一手,你当老子是吓大的不是?!”
  “王班长净吓唬人。上回他打赌输了想赖账,也是整这么一出!害得我们几个白搜了一上午,连个兔子都没发现!”
  “对,狼来了的谎话,就能喊一回,下次就不灵光了!”
  “我,我刚才……”伪军班长跺了跺脚,鸡头白脸地替自己辩解,“我刚才分明看到草丛里有东西反光。真的,不骗你们!”
  “在哪呢,在哪呢?”众人继续起哄,谁也不肯相信王班长的人品。
  伪军班长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却找不到刚才的反光。猜测可能是自己看走了眼,登时笑得更窘迫,举起手,大声赌咒,“不骗你们,真的不是骗你们,我发誓……”
  “去你的吧!”众人笑骂,“你他娘的发誓,从来都是比放屁还轻松!”
  “看见了你就自己去找,赶紧去找。说不定是宝物现世的反光呢,找到后你就发大财了!”
  唯一没有将低估伪军班长人品的,只有官老爷自己。他迅速将身体朝保镖身后缩了缩,皱着眉头打断,“都别闹了!连老三,带几个人去查查。最近我跟镇国公走得太近,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哎!”被称做连老三的保镖答应着,策马离开大路。他不相信伪军班长的誓言,但他不能违背自家雇主的命令,“小鳖王,你过来给我指指,在哪,哪个方向!”
  “那,那,好像是那边,我,刚才就是一晃……”伪军班长跑到连老三的马头前,伸朝草原上乱指。热辣的阳光下,草原被熏风吹得波光粼粼,根本看不到任何异常颜色。很快,他自己也迷糊了,低下头,讪讪地补充,“就是那边,刚才我好像看到了……”
  “去你娘的,敢消遣老子!”保镖连老三扬起手,狠狠给了伪军班长一个大耳光,“连县长大人你都敢骗,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我,我真的没有啊。我,我刚才是看错了,看错了。朱县长,我真的没胆子骗您啊!”伪军班长立刻双膝跪倒,冲着骑白马的官老爷磕头作揖。对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一旦记恨上自己,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这个保安队的班长,就得成为保安队的囚犯。至于具体罪名,随便安一个就是。绝对没有谁敢因为自己这样一个小角色,而得罪此刻日本顾问眼里头最红的县长大人!
  “起来吧!无论你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小心点儿,总不是坏事!”伪县长朱成壁皱了皱眉头,沉声吩咐。“老三,你也别动不动就打人。大小他也是个班长呢,不能在弟兄们跟前失了颜面!”
  “哎!”“大人教训得是!”伪军班长和保镖老三答应着作揖,动身归队。在走上大路的瞬间,前者又不甘心地回了一下头,忽然发现,就在自己刚才用目光扫描过的地方,有一个棍子状的东西悄悄地探了出来!
  “小心——”伪军班长大叫,双手抱头,缩颈蹲身。大路上的其他人被吓了一哆嗦,各自凭着本能闪避。“乒!”一颗子弹伴着枪声飞来,钻过两名保镖身体之间的嫌小空隙,正中汉奸朱二的脑门!
  “乒!”张松龄再度扣动扳机,将正在从腰间拔枪的一名保镖击落于马下。然后快速从藏身处跳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受了惊的大黑马。抢在大黑马撒开四蹄之前翻上鞍子,双腿用力一磕……
  “喺——”大黑马发出一声悲鸣,纵身跳出了一丈多远。然后四蹄发力,风驰电掣般逃远。到了此时,剩余的保镖和伪军们这才缓过神来,端起长枪短枪,冲着伏在马鞍上的刺客一阵乱打。子弹呼啸着从大黑马身边飞了过去,打飞了无数草尖,也彻底打破了碧波间的宁静。
  “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
  “抓刺客啊,县长大人遇刺了……”“抓刺客,抓刺客……”
  枪声和叫喊声中,张松龄的背影渐渐消失。只留下几行血珠,稀稀落落洒满阳光下的草尖,殷红耀眼。
  注1:嘎达梅林,蒙古族起义英雄,后被蒙古贵族勾结张作霖的部队镇压。
  
  第三章
风云(三上)
  
  半个小时之后,张松龄蹲在奄奄一息的大黑马身旁,欲哭无泪。
  这匹由吴云起替他挑选的蒙古马堪称良驹,在腹部中了两颗子弹的情况下,还驮着他狂奔了二十余里才力竭而倒,临倒地之前,还不忘将四条腿弯下来,以免他跌落时摔伤。(注1)然而,张松龄这个不称职的主人能回报给大黑马的,却只有一把被太阳烤热了的青草。平生第一次当刺客,他虽然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却依然准备得错误百出。眼下身上非但没携带逃命时必备的干粮、食盐和药品,甚至连野外取水的家具都忘记了拿。除了武器之外唯一没落下的是十几块叮当作响的银元,可脚下这片大草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一堆银元又能到哪里去花?!
  “老伙计,对不起了!”张松龄喃喃地将左手搭在大黑马的嘴边,低声忏悔。可怜的畜生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应他的话,只是轻轻张开了眼皮,目光中露出无限眷恋。
  “对不起,不要看,乖!”张松龄的左手迅速上挪,轻轻盖住了大黑马的眼睛。“不要看,不要怕,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很快就会好起来……”
  他将嘴巴贴近大黑马的耳朵边,用无比舒缓的语调安慰,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温柔。同时,慢慢地用右手抽出腰间盒子炮,顶在大黑马的耳根后,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结束了大黑马的痛苦,也带走了他眼中化不开的忧伤。随即,他将盒子炮插回腰间,从马鞍后解下装满三八枪子弹的布口袋,一颗一颗摆在了草地上。
  黄澄澄的步枪子弹摆成长长的四整排,在太阳下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与草尖上点点滴滴的血珠交相辉映。那是大黑马奔跑时流下来的血珠,从张松龄的脚下,一直延伸到数里之外,甚至更远。如果汉奸朱二的手下要给他们的主子报仇的话,循着血迹,很容易就会追上来。而在平整宽阔的大草原上,张松龄自问跑不过战马,所以干脆放弃了继续逃命,准备跟追杀自己的人来一场硬碰硬,看看有没有机会死中求活。
  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在大黑马的遗体旁,用刺刀开始挖掩体。草原上的浮土层很薄,刺刀挖进去还不到半尺深,便碰到了大量的碎石块。待将碎石块清理干净,又遇到了干硬的胶泥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挑出了一条可供自己平卧的小沟,刚刚将三八枪架在马鞍上,目光通过准星,已经能看到疾驰而来的追兵。
  共有五个人,五匹毛色光鲜的骏马。其中三人做保镖打扮,另外两人则穿着伪军的制服。循着大黑马留下的血迹一路追来,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怒火烧得通红。
  他们没法不着急!县长朱成壁虽然在民间臭名远扬,却深得藤田老鬼子的器重。而通过与其妹妹联姻,将乌旗叶特前旗的主人,镇国公保力格拉进“蒙古联盟自治政府”阵营,又是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阳谋”。可该死的刺客却一枪打碎了朱县长的脑袋,同时也将老鬼子通过拉拢镇国公保力格进而一统乌旗叶特四部的梦想打了个稀巴烂。如果他们几个不能把刺客及时抓回去交差的话,恐怕明天这个时候,他们的人头就得挂在黑石寨的城墙上。
  张松龄深吸一口气,用准星套在一名保镖的胸口。大黑马所中的两颗子弹都来自盒子炮。这说明保镖们的枪法,远好于拿着三八大盖儿的那两名伪军。在战马进入冲锋距离之前,每多干掉一名保镖,他自身所要面临的危险就会减少一分。如果能抢先下手将三名保镖全都干掉,剩下的两名即便冲到一百米之内,也未必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只可惜对方根本不肯再给他抢先下手的机会,隔着五百米,就纷纷拉住了缰绳。其中有位身材最宽的保镖好像是领头人,遥遥地冲着大黑马的遗体方向拱了拱手,扯开嗓子高喊:“道上的朋友,麻烦留下个万儿!既然连家四兄弟们的饭碗让你给砸了,你总得让我们知道饭碗是砸在哪位高人手里?!”
  “老子不是道上的朋友,老子是国民革命军。到此地来只是为了诛杀汉奸!你们几个不想遗臭万年的话,最好不要跟小鬼子搅在一起。他们甭看现在嚣张,但那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张松龄也放平了枪,远远地向对方拱手还礼。
  五百米的距离,他根本没有击中目标的能力。况且对面五个人当中,至少有四个人是用枪的好手。胯下的战马虽然不再向前走,却一直小幅度左右腾挪,让他根本无法从容瞄准。
  “国民革命军?!朋友真会说笑话!”宽肩膀保镖根本不相信张松龄的说法,一边反驳他的话,一边用目光示意其于几人跟自己拉开距离。“国民革命军不是刚刚转进到武汉么?什么时候又把手伸到草原上来了?麻烦朋友给透个实底儿,要不然的话,我们家老四走的也不安生!”
  “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军特务团少校连长张松龄!别废话,想给汉奸朱二报仇,就放马过来!”张松龄皱了下眉头,再度将三八枪架起,将表尺框扳到仍直立状态,将游标缓缓下移,用游标上的第三个缺口充当照门。
  这是三八枪远距离瞄准的必要调整,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到这个功能,所以也很少为此而去浪费子弹。但是今天他却不得不冒险试一试了,宽肩膀刚才的举动,明显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胯下的战马能恢复起足够的体力发动一场冲刺。按照大黑马的标准,五百米距离只够它冲刺半分钟。如果任由宽肩膀的图谋得逞,接下来他将不得不在半分钟之内用三八枪攻击五个不同方向上的高速移动目标。
  对面的五个人,显然也没指望如此简单的计谋,真的能骗过他。看到张松龄调整步枪表尺,立刻来了个镫里藏身。五个人影同时从马背上消失,五匹百里挑一的铁蹄马敏捷的斜向一窜,如同烟花般在草原上分散开来。张松龄还没来得及瞄上任何一个目标,对手就已经向前冲了近一百米,呈扇面形,向他高速靠拢。(注2)“乒!”从没跟骑兵打过交道的张松龄心中大骇,迅速朝其中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扣动扳机。子弹带着阳光从枪口飞了出去,打在枣红马的前腿膝盖部位,溅出一连串血花。
  马背上的保镖立刻双腿离镫,抢在坐骑跌倒之前,跳到了半空当中。脚刚一落地,他就举起手中盒子炮,一边向前继续奔跑,一边朝张松龄藏身的地方倾泻子弹。
  “当当当当……”盒子炮很难在三百米外创造奇迹,却打得张松龄周围草屑和泥土乱飞。后者的视线受到了严重干扰,仓促之间发出的第二枪和第三枪都落到了空处。眼看着另外四匹战马已经迫近到了二百米距离,张松龄把心一横,干脆不管奔雷般的马蹄声,调转枪口,稳稳地瞄向了徒步奔跑者的脑门。
  接近正午的日光下,奔跑者脑门上的汗渍清晰可见。张松龄一枪打过去,在亮津津的汗渍之间掏出一个猩红色的弹孔。然后迅速拉动枪栓,调转枪口,冲在距离自己的最近的那匹战马扣动了扳机。
  “乒!”三八枪发出一声脆响,将战马的脖子打出一个细小的单孔。高速奔行的战马悲鸣一声,鼻孔,眼睛,嘴巴里头同时喷出大股的血浆,轰然倒地。马背上的骑手猝不及防,惨叫着被向前摔出。连人带枪落在距离张松龄不到一百米的位置上,砸得地面微微颤抖。
  不用看,张松龄也知道此人活不成了。但他自己的情况也比对方好不到哪里去。三匹铁蹄马已经近在咫尺,而他的步枪里头,却已经没有了子弹。没有任何时间更换弹夹,甚至连站起来挪动位置的时间都没有。
  “去死!”马背上的连家两兄弟,同时从战马侧面翻回马鞍,手中的东洋马刀寒气四射。刺客趴在死马尸体之后,盒子炮很难打到。但马刀却没有这个顾虑,只要冲到他身边,轻轻向下一挥,就可以结束今天这场噩梦般的战斗。
  “你去!”张松龄将打空了的三八枪当作投矛,砸向自己正前方的战马。这匹毛色雪白的战马只是稍微侧了侧脖颈,就躲开三八枪的攻击。藏在腹部的伪军狞笑着挺起身,顺势举起雪亮的马刀。
  三把马刀,从三个角度,急袭而来。刀刃处映出炽烈的阳光。张松龄已经没时间考虑如何应对,完全凭着本能从腰间拔出了盒子炮,反转手腕,扣动扳机平推。
  “当当当当当当……”最后六颗子弹倾泻而出,将一名举刀而来的保镖射翻。失去主人的战马凌空跳起,飞出一丈多远,前踢直奔张松龄的脑门。后者狼狈地做了一个侧翻,躲开战马的践踏,然后抓起一把三八枪子弹向前翻滚,让两柄交替砍来的马刀落在了大黑马的遗骸上。
  “噗!”血光飞溅,将张松龄背后的衣服染成一片通红。他用右手从地上捡起三八枪,继续向前狂奔。趁着两名敌人冲过了界,无法及时转换方向的机会,一边跑,一边拉动枪栓,将另外一只手中匆忙抓起来的子弹朝弹匣里填。
  “噗、噗、噗、噗!”大部分子弹在慌乱中落地,只有一到两颗如愿进入弹匣。张松龄继续埋头狂奔,身背后,宽肩膀保镖和另外一名伪军兜转马头,红着眼睛,紧追不舍。
  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张松龄只向前冲了二十几米,就果断地放弃了逃命。只见他原地打了旋子,急转向后,三八枪稳稳地顶在肩膀上,枪口瞄向了追过来的敌人。
  十五米,顶多四秒钟。他仅有的最后一次开枪的机会,瞄准了宽肩膀保镖。宽肩膀被吓了一跳,果断镫里藏身。张松龄将枪口迅速调转,几乎顶着另外一匹战马的脖颈,射出了子弹。
  “乒!”马倒,人飞。雪亮的马刀在草地上摔出二十余米远。不待张松龄再度调转枪口,宽肩膀保镖已经杀到他身边,狞笑着举起利刃……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年青人眼睛里的不甘与恐惧,他甚至听到了刀刃破空所带来的风声。但是,他的马刀却在下挥的瞬间,一分为二。上半截倒飞着戳向他的眼睛,下半截借助惯性,擦着张松龄的脖子砍过,带起一串鸡皮疙瘩。
  “乒,当!”时间仿佛突然变慢,经历了许久许久,枪声和马刀被击中的声音才交替传入张松龄的耳朵。再看从自己身边做试图拨转马头状的宽肩膀保镖,整个人就像触了电一般,在马背上哆嗦个不停。其胯下的坐骑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灵魂,不安地打着响鼻,四蹄不断交替后退。
  “把枪和马留下,你自己滚!”有个骄傲地男声从五十米外响了起来,不高,却威严无比。正在“触电”的宽肩膀保镖打了个冷战,如蒙大赦一般从马背上滚下来,解下腰间的一对盒子炮,双手放在地上。然后倒退着躲开数步,一转身,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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