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校对)第1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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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张松龄笑着摇头。周黑炭今天表现,的确有点儿得意忘形的味道。然而,这一年多的人生经历却告诉他,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象彭学文说得这样简单。至少,这不是答案的全部!
  “怎么?”彭学文对张松龄的淡然态度有些不满意,皱了下眉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他现在这幅样子,怎么可能听得进任何人的话?!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先别管周黑炭的闲事,多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他今天那杯酒,可是一端起来就没想着放下去!”
  “脱身?”张松龄又是一声轻笑,“脱什么身?有你彭学文在这儿,他还敢跟我动武不成!”
  “那是!”彭学文被拍得好生舒服,得意洋洋地点头。猛然看见张松龄脸上诡秘的笑意,又迅速改口,“我的面子,也不一定总好使。至少在撤出黑石寨这件事上,他不可能听我的。”
  “不听你的,他还能听谁的!难道他除了你这条线,还找到了别的门路不成?!”张松龄故意做出一幅茫然的样子,瞪大了眼睛继续追问。
  “就凭他?被人卖了还帮人数……”彭学文不屑地撇嘴,话说了一大半儿,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小心上了对方的当。赶紧又将话题往别的地方扯,“他那人犯起混来,向来不管不顾。你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他原本是挺简单的一个人!”张松龄笑着摇头,“不过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几天没见,我就差一点儿不认识他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你知道么?我的彭大专员!”
  后半句话与前面的意思截然相反,让彭学文着实有些措手不及。将手摆了摆,大声抗议,“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要是想扣下你,今天就不出面帮你挡那杯酒了!”
  “说起这事儿,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否则,当时我和周黑炭两个都无法下台!”张松龄又笑了笑,弯下身体,恭恭敬敬给彭学文来的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后者被他吓了一跳,敏捷地向旁边闪了一步,然后伸双手搀扶,“不客气,不客气。咱们兄弟两个还整这么多虚的干什么?”
  “还得感谢你拼着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要,赶回来帮我对付小鬼子!”张松龄向后退了半步,躲开彭学文的搀扶,紧跟着又是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我,我不是也得到好处了么?!”彭学文不肯受他的礼,再度向旁边闪开。
  “这第三个躬,是感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忠告!”张松龄的腰仿佛上了发条一般,刚弹起来就又弯下去,“虽然我没听你的话,却知道你出于一片好心!”
  “我……”彭学文被他彻底折腾得没脾气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应,“好吧,好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克扣应该分给红胡子的战利品的主意是我出的,为的就是把你给引到这儿来!不过,我可没想摆什么鸿门宴。只是觉得有些话应该跟你说得更明白些。谁能想到周黑炭这厮现在攀上了高枝,什么事情都不肯再跟我商量!”
  “攀上了高枝,攀上了谁家的高枝?!”张松龄终于不再给彭学文鞠躬了,皱紧眉头,大声追问。
  “表面上是二战区北路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孙兰峰,背地里,谁知道还有那只手伸了过来!”彭学文也终于不再卖关子,摇摇头,叹息着回应。(注1)这句话并不完全属实。第二百一十一旅是傅作义的班底,也是眼下距离黑石寨最近的一支国民革命军主力。但是傅作义本人并不热衷于收编绿林队伍,二战区北路军司令部也不会轻易跟拆军统局的台。真正在拆军统局台的是中统,并且做得非常肆无忌惮。然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并不想跟张松龄说得太清楚。毕竟后者现在已经加入了八路军游击队,属于军统今后的主要防范对象。
  好在张松龄也没有继续咬住这个话题不放,又想了想,低声问道:“黑狼帮已经被二战区北路军给收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军统局呢,就对这件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上头可能另有想法吧!谁知道呢!”彭学文叹了口气,回答声里隐隐带出几分无奈。“眼下周黑炭还在跟北路军的代表讨价还价,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答不成协议!”
  “噢!”张松龄点点头,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怪不得周黑炭今天跟我说话时,底气那么足!”
  “二百一十一旅的代表,就住在斜对面那栋小楼里。周黑炭指挥部也设在里边,随时都可以接受他们的指点!”彭学文走上前,对着不远处另外一座小楼指指点点,声音低沉而又冰冷。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斜对面的小楼里,此刻却是灯火辉煌。几个身影在二露的窗口晃来晃去,对这边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或者说根本不屑一顾。如果在张松龄和彭学文两人的位置上架一杆步枪……
  算了,他们毕竟还是友军!用力摇了摇头,张松龄将突然涌入自己脑海的荒唐想法甩出体外,“二百一十一旅那边,许了周黑炭什么好处?!”
  “应该是一个独立营的番号吧!”彭学文有点儿跟不上张松龄跳跃的思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也许还加上一些其他条件。我不太清楚,他们完全把我排除在此事之外!”
  “你们那边呢?黑石寨是你带人和周黑炭一道打下来的,照理儿,也是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张松龄略作斟酌,继续追问。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来,彭学文心里头就更觉得凉洼洼一片。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愤懑地回应,“察哈尔北路游击队司令,跟我一起,负责在黑石寨附近开辟敌后游击区!”
  “就这些?!”张松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游击队司令,听起来名头响亮,实际上却非常不靠谱。手中有一个排的兵力,官衔就可以是司令。有一个连的兵力,也可以是司令,如果手头掌握了一个师,官衔还是司令。相应地位等级,完全靠当事人自己所掌握的实力而确定,与国民革命军的正规职位和军衔没一点儿关系。至于军饷军粮,器械补给,恐怕大部分也要依靠自筹,国民政府方面“爱莫能助”!
  换句话说,彭学文的上司根本没拿周黑炭当一盘菜。随便给了个游击队司令的名号,就将其给打发了。也难怪周黑炭毫不犹豫抛弃了军统局,转而接受了第二百一十一旅方面的拉拢。
  “主要是重庆那边距离这里太远,局里头即便想多给周黑炭一些支持,也鞭长莫及!”尽管心里头对高层的决定很不满,彭学文依旧主动替军统局辩护。
  “你呢?!”张松龄理解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追问。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专员!察北行政公署专员!”彭学文的回应里透着股子不耐烦,但更多的是懊恼。周黑炭不肯接受军统局伸出的橄榄枝,他这个所谓专员,就差不多成了光杆司令。无论心中有多少奇思妙想,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反而不如没升官之前,当铁血锄奸团的团长舒服。至少,那时他想干点儿事情,能拉着上百号人跟自己一起动手。
  “我只听周黑炭专员长,专员短的叫你。真的不知道你当了什么专员!”张松龄耸耸肩,笑着解释。
  “那现在呢,知道了不?满意了不?”彭学文狠狠瞪了他一眼,悻然追问。
  “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了牵连!”张松龄没有直接回答,想了想,很郑重地向他表示歉意。
  “与帮不帮你无关!”彭学文不想卖人情给他,摇头否认,“我还有别的任务,顶个专员的帽子,比较好办事儿!真的,你别拿这种眼光看着我,好像我就喜欢骗你似的!”
  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接茬。彭学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四下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小子在二十六路时,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得罪人?此话怎讲。我一个小连副,无权无势的,能得罪什么人?”张松龄被问得一愣,皱着眉头回应。
  “那就怪了!”彭学文低声沉吟,然后又迅速摇头,“算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来之前,红胡子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其他预案。我是说,如果周黑炭死活不肯撤离县城的话,你们游击队准备怎么办?!”
  “周黑炭帮过游击队大忙,游击队不会眼睁睁看到他被人围攻,却袖手旁观!”张松龄想都没想,非常坦诚地回答。随即,再度将话题引回自己身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可能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才跑到草原上避祸的?或者说,你最近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我只是随便那么一问!”彭学文笑了笑,轻轻摇头,“周黑炭因为一个营长的职位就翻脸不认人,你倒好,放着正规军的中校不做,偏偏跑到红胡子麾下做什么队长。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算了,人各有志,没法勉强,将来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说罢,再不理睬张松龄,将头趴在窗户上看外边的夜景。
  几颗流星恰巧从天空中划过,带着靓丽的焰尾,投向不可知的北方。
  北方,寒风渐起,有狼在风中长嗥!“嗷——呜呜,嗷呜呜——嗷呜呜——”。孤独而又苍凉!
  注1:二战区北路军,傅作义部在抗战初期的番号。孙兰峰时任第二百一十一旅旅长。后任第三十一师师长,第三军军长。抗战后期从日寇手中夺回了大片土地。1049年响应傅作义号召,在绥远率部起义。
  
  第二章
磨剑(八下)
  
  一时间,二人都失去的说话的欲望。只是扶着窗台,静静地听四野里的狼嗥。直到夜风将身体内的血液吹冷,才各自叹了口气,重新将窗子关好。
  “我去找开水泡茶!”张松龄从桌边捡起一个包裹着厚厚茅草的黑陶茶壶,低声说道。
  对方是怀着善意而来,他不想过于怠慢。彭学文却没有继续在他这里逗留的心情,打了个哈欠,笑着回应,“不用了,伙房那边,估计早就没人了。我回去休息了,你赶了好几天的路,也早点休息吧!”
  “嗯!”张松龄的确已经疲惫不堪,从身体到精神都是。点点头,起身送彭学文下楼。
  “如果我是你,会尽早离开这里!”一只脚已经迈下了楼梯,彭学文突然转过身,非常认真地告诫,“周黑炭现在已经被别人许下的好处迷了心窍,不再是原来你认识的那个周黑炭了。你留在这儿,除了陪着他一起等死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明天再跟他平心静气谈一谈,如果他不肯听,我再回去跟红胡子想别的办法!”张松龄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我还得等上头的指示!”彭学文咧了下嘴,脸上的表情好生无奈,“缴获的电台,周黑炭不肯让我带走。如果现在就离开的话,至少在路上那二十几天,我会跟后方完全失去联络!”
  “噢!”张松龄理解地点头。由于性格和人生阅历的差异,他与彭学文两个在很多方面都不太合得来。然而他却无法否认,对方跟他一样,做事都极其认真。至少,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认真。
  “早点睡吧!明天还说不定遇到什么事情呢。多积蓄点体力,就能多一分保障!”又低声叮嘱了一句,彭学文快步走下台阶。
  “你,你刚才不是说,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清楚么?”张松龄追了半步,在背后轻呼。“否则,何必大老远把我折腾到这里来!”
  “算了!原来有,现在没了!”彭学文一脚高,一脚低,笑着回头,“你好自为之吧,这边看起来水浅,实际上却未必比其他地方清澈多少!”
  说罢,也不管张松龄听懂没听懂,拎起挂在一楼门口的马灯,快步离开。
  最初在战利品分配问题上做文章,他的确图谋的是把张松龄给逼来,然后再想办法劝说或者逼迫对方跟自己一道返回中原。但两天后的一个电报,却令人他彻底改变的主意。那封来自军统北平站的电报里,赞扬了他的机智,夸奖了周黑炭的勇敢,却对收复黑石寨战斗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张松龄,只字未提。甚至连他向上头建议通过老二十六路高层人物来拉张松龄回头的话,都没做任何回应。仿佛张松龄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抑或不值得上面浪费任何关注。
  凭着一个特工的直觉,彭学文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随即又发了一封长长的电报,向自己的授业恩师,军统北平站副站长马汉三寻求指点。结果向来对他耐心有加的马汉三这次却只给他回了四个字,“少管闲事!”。随即便以外出执行任务为名,拒绝再跟他保持联络。
  一个枪法奇准,作战经验丰富,战机把握能力超群的中校军官马上就要投奔共产党了,对于一名军统局精英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闲事。在接到恩师的教训那一瞬间,彭学文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带张松龄回中原了。即便对方已经改变主意,也坚决不能。恩师那句所谓“少管闲事”,实际上已经告诉了他很多东西。某个或者某几个连恩师都惹不起的大人物,不希望张松龄再出现于他们的视野。如果张松龄还不知好歹继续往跟前凑的话,对方下一步动作很有可能就是让张松龄永远从这世界上消失。
  而接下来那几个第二百一十一旅联络人员的出现,更进一步证实了他的判断。张松龄卷入了某个巨大的漩涡,足以让他自己粉身碎骨的漩涡。那几名联络员中间,至少有一个到两个,不是真正的军人。从对方跟自己打招呼时眼睛里表露出来的轻蔑和敌意上,彭学文甚至能猜到某个人来自哪个部门。毕竟军统局和中统局刚刚分开没几天,两个部门的精英们都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对方。
  中统局的人肯定不是为了周黑炭而来,虽然他们通过自身对二百一十一旅的影响,给周黑炭和他的黑狼帮开出了更好的招安条件。那么他们来黑石寨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要么是小张胖子本人,要么是小张胖子手里的某样东西。
  “国难当头,就不能少给自己人下点绊子?!”回头看了一眼灯火最明亮的那栋小楼,彭学文脸上充满了不屑。无论上峰有没有指示,他都不会让那几个中统精英的图谋得逞。于公,这是为了中统局的颜面。于私,小张胖子是他的妹夫。
  “可小胖子到底招惹了哪路神仙,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中校而已,并且还是‘死’后追赠的军衔!”苦苦思索着漩涡背后隐藏的面孔,却始终找不到端倪。这一夜,彭学文睡得非常不踏实。第二天早晨起来,在镜子里便看到了两只巨大的黑眼圈。正准备返回床上睡个回笼觉,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的喧哗声,“喂,张兄弟,能不能给我们露一手!”
  “传说中的百步穿杨呀!这辈子我还真没见过呢!张兄弟,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
  “露一手,露一手,张爷,露一手!”紧跟着,就是马贼们善意的起哄。声音里隐隐还带着几分对熟人才有的自豪。
  “他奶奶的,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对付日本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过!”彭学文腾地一下跳起来,三步两步冲出门外。那几个打着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家伙已经跟张小胖子对上了。以有心算无心,小胖子肯定要吃亏!
  还没等他跑到现场,耳畔突然又传来了两记清脆的枪声,“啪!啪!”,紧跟着,一对南归的大雁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第二章
磨剑(九上)
  
  “蠢货!”看到猎物从空中打这旋落下,彭学文立刻就不着急了。从口袋中摸出一根香烟塞进嘴里,点着了火,一边吐着眼圈一边慢条斯理往现场踱。
  “好——啊!”当他踱出了七、八步后,喝彩声终于响了起来。起初是发自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少数几个人之口,随后是所有亲眼目睹了猎物落地的马贼。山崩海啸,如醉如痴。
  玩枪的人都知道一句行话,打静不如打动,打地不如打天。能在百米内枪枪命中靶子的优秀射手,未必能击中五十米位置上的移动目标。能打中地面上移动目标的人,未必能打得中天上的飞盘和野鸟。特别是大雁、野鹤和天鹅这三种警惕性强且飞行速度极快的鸟类,要么飞得高出步枪有效的射程之外,要么从人头顶上一掠而过。枪法没连到家的人连瞄准都来不及,更甭提一枪一只,弹无虚发了!
  在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张松龄笑呵呵地四下拱手,“献丑了,献丑了。这群大雁往南飞得太晚,个个又冷又饿,飞得实在太低了些。所以才被我侥幸蒙中了两只。若是换上一群正常的,十有七八要放空枪!”
  “张爷这话就不实在了!您的枪法,我们以前又不是没见识过!”马贼们都是粗豪汉子,心里头没太多弯弯绕。听张松龄说得客气,七嘴八舌地反驳。
  “对啊。您老这算瞎蒙的,那我们开枪时算什么啊?放炮仗吓唬人玩呢吧!”
  “是啊,过分谦虚就是埋汰人!大伙都是一起在沙场上打过滚的,您跟我们还谦虚个什么劲儿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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