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精校)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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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某莽撞了!”杨国忠迅速意识到自己现在没必要以陈希烈这种人畜无害的和事老做对手,赶紧抱了抱拳,叫着对方的表字低声致歉,“杨某不是针对至柔公。杨某是忧心国事,一时失态而已。至柔公可知,自打三年之前,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各地的赋税,就一文都没往国库上缴过!同样是替我大唐开疆拓土,杨某实在不敢厚此而薄彼!”
  “是老夫唐突了。居然没想到左相大人之策还包含着如此深意!”陈希烈虽然心里头很不高兴,却顺从地借着杨国忠给的台阶往下走。安禄山仗着有李林甫撑腰,一直以对契丹的战事紧张为名,截留朝廷赋税。而李林甫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杨国忠想借助哥舒翰和封常清二人的力量制约安禄山,少不得也要给予同样的好处。否则,只会令安禄山的势力越养越强,而哥舒翰和封常清两人却因为相对遵守朝廷法度,无法快速壮大自己。
  道理一点就透,只是大伙谁也不把话说得太明白而已。有了陈希烈这老好人带头,其他中书、门下两省的官员们,纷纷出言附和。个别人还由此想到安西、河西两军将士接到朝廷的赏赐之后如何感恩,如何上下用命,不觉飘飘然,连耳朵都被热血给烧得发红了。
  已经升任为给事中的宇文德在封常清保举的将领中看到了弟弟的名字,一直想借机为家族讨取些好处。此刻趁着大伙高兴,便将那份奏折单独拿了出来,指着中间一段文字,低声向杨国忠暗示道:“自从大人您掌管朝政以来,大力扫除积弊,正本清源,朝野英才辈出。属下刚才粗粗扫了一眼封节度给其所部将士的请功奏折,光是在校尉这一级别的后起之秀,就足足有二十余人。他们的年龄都在二十至三十之间,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替大唐拱卫西陲的栋梁!”
  “嗯!”杨国忠手捋胡须,笑着点头。宇文德是他的心腹爪牙,平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按道理,此人的这点小小要求不该被驳回。然而,这份名单里边却碍着一个大麻烦。去年曾被被杨国忠下令追杀的王洵也身藏在其中,并且本来就是一个落了势的勋贵之后,头上顶着子爵的帽子,起步比其他人高出许多。如果让他跟所有人一并升官进爵的话,杨国忠心里很不舒服。如果单独把他一个人剔除出来,又太容易引起在座同僚的注意。
  正犹豫间,又听见中书舍人宋昱笑嘻嘻地说道:“这封节度也忒会做人了,居然把我弟弟宋武也写在了上面。他是去年春天才到安西的,当时不过是个小小的旅率。怎么可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不行,不行,为了避嫌,也得把他的名字剔除出来!”
  “宋大人太谦虚了。岂有如此避嫌的道理?!”陈希烈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纷纷开口,劝说宋昱不要过于折抑自己的家人。一则这样对宋武本人不公平,二来,被外人一旦想歪了,反而有沽名钓誉之嫌。
  中书舍人宋昱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阻碍自己的亲弟弟升官。此刻的大唐已经不是立国之初,官场上讲究公正廉洁。内举不避亲才是王道。否则,一群乌鸦里突然出现一只白鸽,肯定会被群喙生生啄死。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提醒杨国忠,封常清本人并没有跟丞相府为敌的意思,否则,也不会破格提拔宋某人的亲弟弟。前年到白马堡大营投军谋前程的飞龙禁卫,都是封常清亲手挑选的。以其为人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宋武、宇文至两人与宋昱、宇文德的关系。
  果然不负其所望,杨国忠只是略作沉吟,就明白过其中关窍来了。江湖上讲究一笑泯恩仇。既然我没能杀死你,找机会把你拉做同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有了好处大家一起捞,聪明人自然就不会把过去的那点儿恩怨放在心上。
  本着当年做街头混混学到的人生经验,杨国忠迅速做出决定,“宋大人你就不必过谦了,杨某觉得大伙今日的话非常有道理。我大唐想要长久稳住西域,必须大力提拔少年才俊。不看他出身,也不必看他以前做过什么!否则,等封常清、哥舒翰他们这批宿将老了,谁来替大唐驻守四方?这样吧,咱们原来的决议改一下,对于放弃了京师的安逸,到西域为国出力者,特别是当年跟着封将军一道前往安西的那批飞龙禁卫,非但要论功行赏,并且要大力嘉奖,以为天下少年人的表率!你等把杨某这段的话加进去,相信陛下看到其中缘由之后,也会赞赏我等的决定!”
  注1:左藏,即唐代国库。掌钱帛﹑杂彩﹑天下赋调。
  注2:烛火钱、柴薪钱,唐代对官员的工资外补贴。
  注3:古代门下省,如果觉得皇帝的命令缺乏考虑的话,可以封还皇帝的圣旨,不予颁发。
  
  第二章
天河
(一
下)
  
  “右相大人英明!”话音落下,周围立刻涌起一片赞颂之声。特别是如愿给自家弟弟讨得了好处的宇文德、宋昱两人,脸上感动的表情清晰可见。就好像下一刻杨国忠让他们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嗯!”杨国忠手捋胡须,笑着回应。虽然肚子边明知道大伙的阿谀奉承没多少是出于真心,他依旧忍不住有些为自己的急智而洋洋得意。封常清给宇文至、宋武、王洵等人保举的不过是正五品郎将之职,按照大唐目前的中枢和地方的分权惯例,节度使举荐五品及以下官员,他根本不能驳回,否则,肯定要冒上与对方彻底交恶的风险。然而,借着短短的一句修饰语,他就轻而易举地将王洵和其他几名需要自己重点提拔的少年彻底分割开来。既给了宇文德和宋昱恩惠,又没有拂了封常清的面子。
  “那就将去年主动追随封将军去安西为国守土的几个少年,再升上半级,为从四品郎将,加明威将军散职,诸君以为如何?”不愧为天下第一老好人,左相陈希烈略一斟酌,便看明白了杨国忠的本意,顺水推舟地补充。(注1)
  “善!”杨国忠扫了陈希烈一眼,大笑着抚掌。
  宇文德的弟弟宇文至和宋昱的族弟宋武两人都是春天时主动追随封常清去西域的,自然要大力嘉奖,以为天下表率。至于去年秋天才押送辎重带队前往安西的王洵,在座众人虽然还没有意识到杨国忠是刻意将他隔在了被越级提拔范围之外,但对于这样一个跟大伙没任何管关联的小人物,他是按部就班还是鱼跃龙门,又有谁会在乎?
  依照大唐旧制,凡是涉及到官员升迁、续任、降级诸事,皆需要经由中书省拟议、门下省复审双重步骤,才能交给皇帝做最终批复。眼下右相杨国忠身兼四十余职,左相陈希烈尸位素餐,其余百官趋炎附势。整个提拔官员的程序就大大地被简化了。当下,中书舍人宋昱参照“大伙儿”刚才的决议,字斟句酌地将其落在了纸面上,然后交给右左两位丞相大人过目,待二人都表示没有任何需要修改之处后,与整饬岭南驿道、翻新骊山行宫等决议汇拢在一起,由专人送入了禁宫之中。
  此刻距离散朝仅仅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大唐天子李隆基刚刚与贵妃杨玉环在一起用过午膳,正捧着一碗精心烹煮的小龙团听对方抚琴。得知臣子们这么快就把自己交代的事情统统商议妥当了,登时心情大悦。笑了笑,信口夸赞道:“想当初朕提拔国忠之时,还有人说他没宰相之才。可事实上,他上任后这半年以来,朕可省心多了!”
  “陛下不要太娇宠他!”杨玉环笑着看了李隆基一眼,慢慢从琴弦上收回春葱般的手指。“哥哥读书不多,做事也是个急性子。万一有闪失之处,陛下切莫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护短!否则,误了国家大事,臣妾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虽然不是刻意邀宠,但如此善良体贴的话语,怎会不令人心中发软。大唐天子李隆基笑着站起身,慢慢走到贵妃身边,拉起对方的手指,“说什么呢你?难道朕就那么不堪,会因为你而耽误国事么?朕看人,一向看得准。当年启用元之、广平两个,宫外也有很多人怀疑朕的眼光。然而,元之和广平却用事实教训了他们。”
  元之是姚崇的字,广平指的是宋璟,二人都是开元初年任的宰相。上任后扫除积弊,淘汰贪官,力挽大唐由于政局动荡而形成的颓势。可以说,此后大唐近三十年的繁荣与太平,基础皆由这二人所奠定。更难得的是,此二人一直深受李隆基的信赖,君臣之间有始有终。直到二人尽享天年,还被李隆基追封褒奖。
  杨玉环冰雪聪明,听了李隆基的话,立刻明白对方是把杨国忠当做了姚、宋那样的名臣,当即感动得无以复加。蹲了蹲身,用颤抖的声音回应道:“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哥哥即便再历练二十年,也达不到两位贤相的一半儿水准。日后他只要不给陛下闯出祸来,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见宠妃眼中垂泫欲泣,李隆基心里油然涌起一种慷慨豪迈的男儿之气。笑着将对方拉进怀里,拍打着玉背说道,“能闯出什么祸。天塌下来,有朕替他顶着!国忠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经验上还差些火候的话,就让他在丞相位置上历练便是了。谁还能生下来就懂得怎么当宰相!”
  “陛下恩情。臣妾兄妹纵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听李隆基说得豪迈,杨玉环抽抽鼻子,低声说道。
  她自问不擅长政务,也懒于关心皇宫外边的是非。然而,有些关于哥哥姐姐们的风言风语,还是通过各种渠道,陆续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什么‘无宰相之德,亦无宰相之才’;什么‘内外勾结,把持朝政’;什么‘姐妹争宠,秽乱后宫’。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些是捕风捉影,有些则纯属于恶意诬陷。杨玉环塞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却深知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所以随时随地,都保持着一分警醒。希望通过自己的绝世容颜和防危杜渐的行止,能够替家族避免一些可能的灾难。
  李隆基却不知道自己的宠妃今天为什么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悲凉。还以为对方是在趁机撒娇,用另外一只手朝对方的鼻子上捏了捏,如慈父般笑着道:“粉身碎骨,朕怎可能舍得?!爱妃哪怕走路急了摔一跤,朕都要心疼好几天呢!日后令兄在外边出了差错,你粉身碎骨就不用了。直接被朕咬住,一口口慢慢吃掉,也就行了!”
  “陛下——!”杨玉环脸上登时腾起一团红晕,如同白碧上的一缕烛光,令人目眩神摇。
  “莫非,爱妃这就想被朕吃么?”李隆基心里立刻热了起来,笑着追问。
  “陛下,陛下还有很多奏折没批呢!”杨玉环如同小兔子般挣扎了一下,随即将脸埋进李隆基的胸口,静止不动。
  二人的年龄相差了三十四岁,身体上的需求根本不是同一种层次。然而,权力向来为最好的补药,虽然年近古稀,只要不是连续征伐,床笫之中,李隆基的表现也勉强过得去。但此刻显然不是沉迷于床笫之乐的时候,一则天色尚早,二来,还有一大堆奏折摆在书案角上等着大唐天子批复,杨玉环也不想稀里糊涂背上一个红颜祸水之名。
  “嘿嘿!”李隆基得意地笑。大手顺着杨玉环的脊骨慢慢向下滑动。直到怀中的身体颤抖成一团,才抬起来,轻轻地在丰臀上拍了一记,“啪!”
  “啊!”与其说是呼痛,不如说是在呻吟。杨玉环抬起头,媚眼如丝。
  “去长生殿等着朕。朕随便糊弄完这些奏折,就去听你清唱!”李隆基继续坏笑,放开杨玉环,大步走向御书案。
  “陛下,陛下真是……”杨玉环的扭扭鼻子,红着脸慢慢挪动身体。才迈了三五步,脚一软,差点儿变成滚地葫芦。已经悄悄躲向门外的宫女们听到动静,赶紧抢步进来,伸手架住她的胳膊,“小心些!娘娘,把手放在婢子的肩膀上!崴到脚没有,快传太医,贵妃娘娘脚受伤了!”
  换做平常时候,李隆基早就丢下奏折,快步抢过来查看美人的伤势了。可今天,他却突然间转了性子,两眼死死地盯着一份刚刚打开的文案,额头之上,隐隐有青筋耸动。
  见到此景,小宫女们也不敢再替贵妃娘娘邀宠了。轻轻向后者使了个眼色,夹着其胳膊,缓缓向门外躲。谁料李隆基年龄虽老,眼观六路的本事却没放下。猛然间皱了下眉头,沉声喝道:“回来!爱妃,到朕身边来!”
  “臣妾遵命!”杨玉环被吓了一跳,心中先前被撩拨起来的火焰尽数熄灭。低头整了整衣衫,缓缓移动莲步,“陛下,是臣妾的哥哥做了错事么?陛下尽管把他叫过来痛斥,千万别因为臣妾而纵容于他!”
  类似的意思,她先前就表达过。此刻重新提起,立刻事半功倍。李隆基闻听,阴沉的脸色迅速放缓,又将杨国忠等人送来的决议反复看了几遍,沉吟半晌,叹息着问道:“爱妃今年多大了?”
  “臣妾是天宝四年入的宫,如今已经三十有五了。”杨玉环不清楚李隆基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年龄,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
  “入宫这么久了啊!”李隆基摇摇头,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发苦,“朕心里,你一直还是双十年华呢。”
  “陛下又取笑臣妾!”杨玉环愈发困惑,合了合长长的睫毛,娇嗔着道。
  这番做作,今日却没起到应有的效果。李隆基又叹了口气,继续摇头不止,“玉环,你实话实说,朕真的已经很老了么?”
  注1:唐代官制,郎将分很多种。四品、五品皆有。明威将军则为从四品散职,享受从四品待遇,并可以优先补缺。
  
  第二章
天河
(二
上)
  
  这个问题,让杨玉环着实有些为难。李隆基今年已经六十有八了,无论放在哪朝哪代,何时何地,都不能再算做年青。然而即便在普通夫妻之间,实话实说都未必永远是条美德。况且此刻她面对的还是一个随便说句话就可以决定杨家兴衰荣辱的人间帝王?!
  “算了!就当朕没问?!”敏感地察觉到了宠妃心中的犹豫,李隆基突然又叹了口气,幽幽地感慨。
  “其实,老与不老,不能单凭年龄上算!”见李隆基今天的举止一再反常,杨玉环心里没来由的一软,笑了笑,柔声开解。
  这本是一句宽慰的话,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却无异于天外梵唱。顷刻间,李隆基脸上又闪现了阳光之色,低头看向杨玉环的眼睛,带着几分期盼追问,“是么?莫非你那里,还有其他算法?”
  “当然!”不忍让李隆基失望,即便是编瞎话,杨玉环也得努力往圆满编了,“臣妾曾经听闻,老天给每个人的寿数都不一样。有人不过才二十出头,却满脸都是皱纹,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大喘气。而有人即便活到九十开外,却依旧耳不聋,眼不花,攀山越岭健步如飞。若不问其年龄,单从身体与精神上看,谁能说他们哪个更老一些,哪个更年轻一些!”
  “哦?”李隆基闻听,脸上的阳光越发浓郁,将先前的灰败之色刹那间又被冲淡许多。
  “并且这些,还与个人福泽息息相关。越是福泽深厚的,越是老得慢。甭说活到九十,即便活到一百到数百岁,也不足为奇。至于那些福泽浅薄者,能活到四十岁,已经算长寿了。”终于从突然降临的难题之中将自己解脱了出来,杨玉环的嘴巴越来越灵活。顺着隐约猜到的对方心思,她将甜言蜜语编得丝丝入扣,“臣妾还听人说过,昔日的三皇五帝,动辄都是几百岁,甚至上千岁高寿。而在战国时期,老将廉颇七十几岁,每餐依旧能食饭半斗。持槊上马,斩将杀敌!至于本朝,托历代明君的福,身子骨几乎不受岁月影响的人就更多了。光臣妾能说出来名字的,就不下二十几位!”
  后半段话,已经是明显地在混淆年龄与身体状况二者之间的差别了,偏偏李隆基还越听越顺耳。笑了笑,主动顺着杨玉环的话头补充道,“是啊,本朝开国高祖,古稀之年依旧能弯弓射雁。太宗他老人家虽然去得早,可也是龙行虎步。朕的福泽虽然不能跟高祖比,然而在治国方面,也没令他老人家蒙羞!”(注1)
  “岂止是没让高祖他老人家蒙羞!外边百姓口中,也一直交口称颂您的功业。都说您在位这些年,大唐无论国力和民间殷实程度,远迈仁寿与贞观呢!”杨玉环向对方投过去赞赏了一瞥,笑着补充。
  虽然明知道这是一句恭维话,李隆基却依旧觉得心里头非常舒坦。摇摇头,笑着谦虚道:“那些村夫村妇的言论,又岂能当得了真。他们不过看到自家米缸里多了几升余粮罢了,怎会体味到高祖当年平定乱世之艰难!”
  “可陛下当年,也曾力挽天河啊!”杨玉环抬起头,眼中崇拜之意清晰可见。“臣妾听长辈们说,当年韦后和太平公主轮番折腾,把大唐江山弄得摇摇欲坠。多亏了陛下果断出手,才力挽狂澜于既倒!”
  李隆基心中最得意几件的事情之首,便是年青时先辅佐父亲诛杀韦后夺取大位,然后又在众人几乎都认为不可能取胜的情况下,将父亲的盟友,自己的亲姑姑太平公主诛杀。彻底扭转了大唐朝廷内部的连年动荡的局面。
  那年他不过才二十八岁。精神和体力都旺盛过人。对大局的掌控和判断能力,也远远超过其他几位做过皇帝的父亲和叔叔们。在姚崇、宋璟等人的辅佐下,整肃吏治、选拔良材、广开言路、勇于纳谏。前后不过短短五年,就使得大唐重新焕发了活力。不但令百姓生活日益富足,而且通过一系列恶战,重新收回了在武后当政年间逐渐失去的西域、辽东等大片疆土。
  可现在,他已经六十八岁了。一想到这其中四十年的差距,李隆基的脸上的阴云就又开始重新汇拢。自己老了,想不承认都不行。四十年前,自己即便大事小事都亲力而为,也不会觉得丝毫疲惫和厌倦。而现在,即便经杨国忠等人再三挑选过的奏折,自己批阅起来依旧感觉到筋疲力竭。
  看着李隆基脸色又开始发沉,杨玉环慢慢地将身体靠上去,依偎着对方的肩膀,软语说道:“其实陛下看上去年龄真的不大。倒是臣妾,最近容颜渐衰,今早照镜,居然看见了几根白头发!唉!”
  “唉!”李隆基心有戚戚,叹息着回应。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自己看到杨国忠等人的奏折里,为了防备封常清、哥舒翰这一代名将的老去,主张大肆提拔年轻将领,进而心有所触,怒不可遏。玉环又何尝不在日日担心着年老色衰,宠爱渐退。想到这儿,他心里与对方的共鸣更强。笑着捧起对方的脸,低声说道:“尽说傻话,你才多大,就敢喊老!”(注2)
  “陛下不会因为臣妾老了,就不再宠爱臣妾吧!”杨玉环用双手盖住李隆基的手背,仿佛祈求般,低声呓语。
  “不会。你不老。朕也不会嫌弃你老!”李隆基的心绪立即软得柔可绕指,点点头,郑重许诺。
  “那臣妾也永远不会嫌陛下老。即便有朝一日陛下真的老了,也不会嫌弃!”仿佛突然变成了小孩子般,杨玉环闭起眼睛,自顾说着傻话。
  望着眼前那娇艳的红唇,李隆基的心里柔情翻滚,“行。朕跟你约定。咱们这辈子,谁都不会嫌谁。一起相守终老!”
  “谢陛下!”杨玉环突然感伤起来,珠泪顺着眼角滚滚而落。“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即便现在就死,也值得了!”
  “傻孩子!”李隆基伸开拇指,轻轻抹去宠妃脸上的眼泪。泪很热,他的血液也被烧得慢慢发烫,“你可真是个傻孩子。咱们谁都不嫌谁,不就行了么?你不嫌朕,朕亦不嫌你。一起老,一起死,一起羽化,升天,如何?”
  “臣妾的确有时会犯傻。”杨玉环哭得愈发伤感,抱住李隆基瘦棱棱的身体,将头埋进去,呜咽有声。“陛下莫嫌臣妾。臣妾亦不嫌陛下。这辈子剩下的日子就一起厮守着过,谁也不辜负谁!”
  “嗯!”李隆基笑着用大手慢慢拍打美人的玉背。自己刚才真是犯痴了,杨国忠他们也是为这个国家的长远着想,自己怎么无端就发起了火来?!连累得玉环也受了池鱼之殃,差点被自己给吓坏了。自己应该考虑到,她一向胆小。怕担上后宫干政之名,从来不敢对朝中的事情发半句议论。包括这次提拔杨国忠为相,她知道后,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婉向自己表白,不愿意因为家事而影响到国事。更不愿意因为杨国忠在朝中犯了什么错,无端冲淡了自己对她的宠爱。
  越是往细里琢磨,李隆基越是后悔。越是后悔,他心里头越发柔情四溢。带着几分歉疚,他俯下头去,在对方耳边柔声说道,“玉环,还记得去年七夕,朕跟你一道把酒赏月之时,朕跟你说过的话么?也许你已经忘了。同样的话,朕这辈子除你之外没对任何人说过。”
  闻听此言,杨玉环的眼泪戛然而止。梨花带雨般的脸上,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臣妾今天犯傻,陛下不要怪罪!臣妾以后再也不会了!”
  “傻话,朕怎舍得怪罪你!”李隆基笑着捏了捏对方的鼻子,溺爱地说道,“记得那句话么?也许你已经忘了,但朕自己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臣妾怎敢忘!”杨玉环扬起脸,双目之中波光潋滟,“在天愿做比翼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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