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精校)第1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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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云姨等人之外,王洵此行还有其他几位弟兄的家眷要接。便主动向马方告了辞。马方依依不舍地又护送出五六里,直到过了灞桥,才拨转了坐骑,向西而去。
  当天晚上,王洵等人便安歇在了方子陵家的庄子里。方家在长安附近也算得上是一个望族,祖上曾经追随徐世绩大将军征讨高句丽,战功赫赫。后来徐敬业起兵征讨武则天失败,方家也受到了牵连,家道一蹶不振。直到了方子陵这代,才有族人再度走入仕途。但几个嫡系子侄官运都不甚佳,只爬到了从六品。倒是方子陵这个不怎么受族中长辈重视的旁支,因为与王洵一道远赴西域,年纪轻轻就拜了正四品将军。
  方氏家族的几个长辈不清楚王洵此时的尴尬,听闻大将军莅临,顿觉蓬荜生辉。当即摆开酒宴,广邀亲朋,盛情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亏得方子陵一再叮嘱,说大将军肩负有秘密任务,不能泄露行迹,才没把请柬直接送到地方官员手上。
  席间方子陵提出举族搬迁,以避叛军荼毒。族中人望最高的长者,方子陵的五叔祖方正摇摇头,断然拒绝:“我们方家从文景之治那时起,已经在此定居了几百年。这期间什么样的兵祸没发生过?要是动不动就搬家,早就散得七零八落了!不搬!要走,二十七郎你带着族中的年轻人走,我们几个老的,留在庄子里给祖宗守祠堂!”
  “可是,可是皇上,皇上和百官都走了,长安城也被抢了个满目疮痍。安禄山那厮又素有恶名在外……”方子陵不敢跟长辈硬顶,绕着圈子细数搬家的理由。
  “皇上走得,我们却走不得!”即便有贵客在座,老方正也不打算给晚辈面子,狠狠瞪了方子陵一眼,白胡子上下抖动。“你曾祖的曾祖埋在这里,你祖父埋在这里,你父亲也埋在这里。再过几年,老夫我也要埋在这里。和咱们方家的列祖列宗一起,在祠堂中看着你们这些小辈开枝散叶,令咱们方家重振门楣!不怕大将军生气,老夫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几百年来,长安城里的皇上都换了多少茬了,咱们老方家的祠堂和土地却没变过。咱们的根就在这里,就在这灞水边上!”
  方子陵哑然,只好低下头来大口吃酒。老方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酒气上涌的王洵,沉吟片刻,放缓了语气说道:“二十七郎的心思,老夫明白。世道要乱了,咱们方家总得多做些准备,以保证祖宗灵前的香火不至于就此断绝。你大哥、五哥和七哥家的几个孩子,都已经会骑马了,让他们跟着你走。和你一道追随在大将军身后,博取功名。其他几个未成年的,老夫会尽早安排人带他们去山里边躲躲,等这阵子混乱劲儿过去了,再把他们接回来!”
  “那,那您老呢?!”方子陵总算松了口气,抬起头,带着几分期待询问。
  “老夫?”老方正哈哈大笑,“哈哈,老夫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什么!该下地督促年轻人干活,就下地督促年轻人干活。该收庄稼就继续收庄稼。叛军若是来征收粮秣,要得少了,老夫就给他,算是破财免灾。若是逼得老夫没法活了,老夫就拿起刀子来,拼掉一个算一个!”
  
  第五章
不周山
(八
下)
  
  晚饭后,王洵又派出人手,连夜去拜访军中其他几位家住在长安附近中级将领的亲眷,以免他们因为没有做充足准备,受到战乱的波及。然后再委托方族长者收购军中常用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接着再召见襄郡夫人和她的丈夫,了解朝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一些重大决定的起因和经过。待把一堆无法回避的紧要事情处理完了,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这才喘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去自己的临时住处休息。
  云姨和白荇芷、紫萝三人一直眼巴巴地在房间内等着,见王洵终于忙完了正事儿,赶紧端了茶点过来给他解乏。一家人边吃,边断断续续地讲述几年来各自的经历。有些事情本来王洵于家书中曾经提到过,此刻被追问着再度重述,依旧令几个女人红了眼睛。说到最后,无法回避地就涉及了封常清的惨死,以及王洵自己对朝廷痛恨和失望。云姨擦了擦眼角,低声说道:“你封四叔为大唐戎马半生,谁料到最后竟落到如此下场!听到消息之后,朝野当中,但凡心里头还有点儿良知的,有谁不悄悄扼腕?可咱们老王家几代人都领朝廷的俸禄,总不能在危难关头,反倒从背后捅陛下一刀吧?!那样的话,即便安贼将来真的成了气候,你也跟着封茅裂土,在儿孙面前提起今天的事情来,也未必会觉得问心无愧!”
  “看您想哪去了!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您还不了解么?!”闻听此言,王洵赶紧低声解释,“我当然不会跟叛军搅合在一起!可有封四叔的前车之鉴在那,将士们人人齿冷,再逼着他们跟叛军拼命,我下不了这个狠心,自己也觉着不值得!”
  看着王洵过早憔悴的面孔,云姨心里很是不忍,点点头,用极其缓和的语气追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即便掉头西返,躲远远地去静观时局发展,表面上总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暂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王洵咧了一下嘴,苦笑着摇头。“孩儿本事实在有限,能够保证自己的家人平平安安,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将来,呵呵,谁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变化。反正眼下就凭孩儿手中那一万多弟兄,即便全冲上去,也不够安禄山塞一次牙缝儿!”
  “那倒也是!”即便不通军务,云姨也明白眼下叛军风头正盛,无论是谁带着万把兵马上去阻挡,都等同于自己找死。沉吟了片刻,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国家大事,作为一个女人,我实在干涉不了。何去何从,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总归咱们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但家里头的事情,我却得摸着良心唠叨你两句。你也别怪姨娘人老多事儿。”
  “哪能呢?!您尽管说就是!”王洵被后半句说得有些心虚,偷偷看了白荇芷和紫萝两个一眼,低声回应。
  “那姨娘我可就不客气了!”云姨抿了口茶水,慢慢坐直身体,“我今天看见襄郡夫人跟在你身后,恨不得立刻将她的两个女儿塞给你侍寝。我们那桌酒席上,方家的几个女眷,也一直追着我问长问短。你也老大不小了,家中需要有个替你主持内宅的人。不能老这么拖着,否则拖得越久,找上门来的麻烦就越多!”
  “嗯!”王洵又看了白荇芷,不想现在就把问题摆在明面上谈。云姨遵从长安人的传统,一直主张门当户对。可自己见过那些门当户对的女子,要么肤浅张狂得如风中败草,要么麻木不仁得如行尸走肉。哪有一个像白荇芷这般,既懂得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又能为了自己拔出刀子来跟别人拼命?!
  “当然,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要求你只娶一个女子。”云姨笑了笑,继续缓缓说道,“可家中主事的正妻,只能是一个。否则内宅就不得安宁了。我觉得荇芷这孩子就是不错的人选,你说呢?!”
  “啊!”王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云姨两眼发直。白荇芷已经抢先一步拜了下去,抽泣着道:“能和二郎比翼双飞,已经是孩儿我的福气。孩儿出身卑微,实在不敢再奢求更多……”
  “傻孩子!”云姨低声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抚摸白荇芷的头,“长安城都没了,还扯什么出身富贵贫贱?即便是万户侯又能怎样?大难临头之际,还不是也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以前是姨娘想不开,可这几天,你做的事情,姨娘件件都看在了心里。明允当初有眼光,这点上,姨娘真的不如他!”
  白荇芷苦尽甘来,又悲又喜,只管流着泪摇头。云姨从胡床上慢慢站起身,又信手扯过紫萝,“照理儿,你跟明允最早,应该排在荇芷前边。可你性子太柔,眼下又恰逢乱世。所以只能受些委屈,做一个平妻。姨娘以后保证天天拿眼睛盯着,让明允一碗水端平就是!”
  紫萝自打十三岁起就跟了王洵,明白大户人家的规矩,平素只求自家主人成亲之后,新妇能容得下自己这个旧人,不敢指望更多。此刻听云姨安排白荇芷做王洵的正妻,安排自己做平妻,心里虽然觉得有些酸楚,可更多的是轻松和感激,揉了揉眼睛,缓缓跪倒:“紫萝一切都听您老的安排!”
  “关键还得看你家郎君,老身也未必能做得了他的主!”云姨一手模着一个女孩子的头,笑着打趣。
  王洵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满脸欢喜,“孩儿是您一手拉扯大的,当然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况且,况且荇芷,荇芷跟紫萝两个,都是,都是一等一的好……”
  “一等一的好,你还在大宛纳什么谷子、麦子!”云姨用手指戳了他额头一记,笑着数落,“跟你阿爷一样,除了仕途上拿得起放得下之外,其他方面,多时也不知足!你们两个今后得好好看着他,否则再过几年,芝麻、高粱、黍子、糜子就都有了,甭用再请佃户种地,自己家里就是个吃不完的大谷仓。”
  白荇芷和紫萝含着羞点头,目光看向王洵,却满是温情与敬慕。又聊了几句家常,云姨推说自己年老体乏,需要早点儿休息。却拒绝了两个年青女孩子的殷勤,自己捶着腰走了。屋子中剩下小夫妻三个,自然是说不尽的相思,诉不尽的柔情。直到东方发白,才胳膊挨着胳膊,沉沉入梦。这一觉,竟是若干天来,少有的熟。
  第二天,派往联络其他将领家眷的士卒陆续返回。结果与在方氏一族获得的大同小异,除了几个将领的直系亲属之外,其他族中长辈都是说故土难离,婉言谢绝了王洵的好意。顺带着把族中最年青,最为机灵的男孩子送了过来,请求大将军多多提携。
  王洵无奈,只好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然后整顿车马,绕路去跟大军汇合。远远地再度看到了长安城,浓烟依旧沉重地压在城头上空。路上逃难的人却稀少了许多,想必是边令诚等人为了讨好安禄山,动手封锁了所有城门。即便如此,抢劫、杀戮和奸淫等暴行,在路上依旧随处可见。王洵仗着自家队伍的规模足够大,出手杀散了几伙暴徒,但对于整个灾难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作用实在有限。
  由于队伍中有很多女眷和儿童,所以也不可能走得太快。好在边令诚正忙着考虑如何讨好新主子,倒也没时间再广派人手追杀王洵这条漏网之鱼。大队人马走走停停,第一个晚上怕遭受什么不测之祸,不敢进任何城镇休息,只能在野外扎营过夜。第二天早早地爬起来咬着牙继续赶路,直到沿途已经很少见到大股逃难人群了,才偷偷松了一口气,打出方记商队的旗号,到醴泉城中补给。
  醴泉城中,倒也还算平静。由于不在圣驾西狩的必经之路上,逃往这个方向的长安百姓不多。而当地县令昨天下午也接到了咸阳县令用快马送来的示警,提前做足了应变准备。王洵等人进城后,非常轻易地便找到了适合投宿的客栈。队伍中几个胆子大的少年耐不住旅途寂寞,还向方子陵告了假,结伴去集市上逛了逛,带回来了许多地方特产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只可惜,这份宁静仅仅持续到了傍晚时分,便彻底宣告结束。一阵苍凉的铜锣声,突然从城头的敌楼上响起,瞬间将恐慌洒满了全城,“铛铛,铛铛铛铛——”
  暮色中,有缕暗黄色烟尘由远而近。曾经从渔阳打到长安,留下一路尸骸的曳落河,杀过来了!(注1)
  注1:曳落河,安禄山帐下精锐,由契丹、奚族等辽东部落武士组成。在安史之乱的前期,杀孽极重。
  
  第五章
不周山
(九
上)
  
  此刻城外官道附近尚有一些种地、打柴的乡民,见势不妙,丢下手中锄头、斧子、柴担,转身就往城门方向逃。那股暗黄色的烟尘如同看到猎物的狼群一般,迅速从背后追上去,左右一卷,顷刻间,将躲避不及的众百姓砍了个七零八落。
  守门的小吏哪曾见过如此阵仗?被吓得魂飞天外,没有胆子带领下属出门营救,只是一味大声督促几个临时征募来的民壮速速关死城门。数名已经逃到城门口的百姓被关在了外面,无路可走,一部分撒开双腿,贴着城墙根儿继续逃向南北两侧。另外一部分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哭喊着请求饶命。那暗黄色的烟尘根本不肯手下留情,挥舞着横刀、钢叉、大棒、铁锏沿城墙根兜了半圈儿,留下了遍地血淋淋的尸体。
  “速速开门投降,否则,待大军入城,鸡犬不留!”带头的叛军头目做校尉打扮,抹了把铁锏上的碎肉,操着不太熟练的唐言向城头发出威胁。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的这就去知会县令大人,请他出来迎接,迎接王师!”守门小吏早就瘫在了敌楼上,颤颤巍巍的探出小半个脑袋,哭着乞求。
  “速去,速去。去得晚了,休怪爷爷性子急!”校尉打扮的叛军头目清楚对方做不得主,皱着眉头回了一句,然后收拾属下整队。总计不过百余人,却从从容容,仿佛来了千军万马一般。
  醴陵地方官员姓瞿,是个久经宦海的文吏。先前接到咸阳县同僚的示警,倒也临时从城中大户家中,募集了三百多名民壮。然而凭着手底下这些民壮,他能弹压地方宵小,使其无法趁火打劫。却没勇气与安禄山麾下的百战精锐一争短长。在赶往城门口的半路上,听到了麾下差役所转述的叛军的要求,登时泪流满面。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干号了几嗓子,然后把心一横,跌跌撞撞地爬到地楼上,冲着外边长揖及地:“在下,在下醴陵县令瞿远,见过几位将军!”
  “少废话,开门投降,否则大军进去,鸡犬不留!”叛军校尉正等得气浮心燥,终于找到了一个主事儿人,立刻把刀锋遥遥地对准了他,大声呵斥。
  “将军,将军可否答应。本官下令打开城门之后,不要难为城里的百姓?”瞿县令冲着城外再度拱了拱手,硬着头皮讨价还价。
  “少啰唆,你到底投不投降!”叛军们立刻发了火,冲着城头乱七八糟地嚷嚷。
  “不投降的话,老子直接杀进去了。”
  “老子们连洛阳都能拿得下来,还怕你这个不到五尺高的羊圈!”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瞿县令一边摸着额头上的滚滚冷汗,一边继续乞求,“府库里有四万吊铜钱,官仓里也存着一大批粮食。军爷如果答应不为难城中百姓,本官可以将这些双手奉上!”
  “你这人怎么这般啰嗦!”带队的叛军校尉一瞪眼,吓得醴陵城墙都跟着晃了三晃。
  “将军慈悲,将军慈悲!”瞿县令不敢还嘴,跪倒下去,冲着对方不断叩头。叛军小校竖起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又扫了一丈三尺多高的城墙几眼,很是无奈地答应:“好吧,老子答应你。不胡乱杀人便是。但你必须马上打开城门,并且将城中所有兵马都调到城门口来,向老子当面请降。如果漏掉一个,老子就杀一百人作为补偿!”
  他手下只有一百来个弟兄,真的要硬攻醴陵的话,将城池拿下来估计不成问题,可伤亡肯定也在所难免。所以为了弟兄们的性命为计,决定暂且做一些妥协。瞿姓县令大喜,立刻从敌楼的砖地上爬起来,大声回应:“不敢,不敢。城里本来就没有守军,只有一些临时招募民壮而已……”
  “民壮也必须带出来!”叛军校尉皱了皱眉,继续补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瞿县令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走下城头。从大户人家临时募集来的民壮,在衙役们的带领下,早以集结到了城门口准备迎战。不小心把瞿县令刚才跟敌将的每一句话,都听在了耳朵里,登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包括在职差役在内,许多人当即破口大骂,丢下兵器,自行解散回家。少数几十个却存了跟着观望的心思,站在门口等待上头命令。
  对于离去者,瞿县令也不敢阻拦。只是红着脸,向留下来的乡勇们,解释了一下自家牺牲名节,保全阖城父老的良苦用心。然后带领一干剩下的小吏、衙役和民壮、帮闲,一起走到了城门口。七手八脚从里边打开厚重的木门,齐刷刷在路边跪倒,将官印和兵器双手托过头顶,恭迎“王师”收编。
  城外的叛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城门大开,立刻策马冲了进来。疾驰中把手中刀锋贴着马腿左右一拖,登时间,将跪在城门口两侧的民壮们砍翻了一地。
  剩下的小吏、民壮们吓得大喊一声,撒开腿便逃。叛军们哪里肯留情,策动战马扑将过去,三下两下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个瞿县令还不明所以,跪在地上,大声哭喊控诉,“将军大人说过不滥杀无辜的,说过不滥杀无辜的。呜呜,呜呜,本县听了将军大人的许诺,才……”
  “哈哈哈,哈哈哈!”带队的叛军校尉哈哈大笑,回手一锏,将瞿姓县令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老子说过,不胡乱杀人。像这样一个挨一个地砍,怎么能叫胡乱杀人?!”
  失去头颅的遗体兀自不肯立刻倒下,一圈又一圈,在原地逡巡。仿佛要问问冥冥中的众神,城门口正在发生的惨祸是不是真的?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无耻的人?许下的承诺怎能连屁都不如?
  叛军校尉可不在乎冥冥中有没有神仙在看着,举起铁锏,冲着城中指了指,大声命令:“衙门、库房和粮仓里的东西,给孙将军留着。其他,谁先拿到算谁的。都抓紧了,只能抢到明天天亮。天亮之后,咱们奔下一个地方出发!”
  “索鲁大人英明!”众曳落河齐齐答应了一声,分散开去,熟练的开始洗劫。见到像样一点的宅院门即一刀劈开,将男人拖出来砍死,将女人扒光衣服,将老人小孩绑在马尾巴上,沿着街道驰骋。
  已经足足有两代人没听闻过兵戈之声,城中百姓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飞来横祸。住在东城门附近的人家,毫无防备便遭了毒手,宅院距离东城门稍远者,听到远处传来的哭喊声,立刻收拾了一些细软,带着老婆孩子冲出家门,奔西门方向逃命。
  一众杀红了眼得叛军哪肯放过这群待宰羔羊?早就熟练地分出几个人去,堵住了城中所有通往外面的出口。然后根据一路南下打劫总结得出的经验,分成小股,从城墙根儿起,一圈圈向内“清洗”。无处可逃的百姓们又纷纷掉头往回跑,像羊羔般被挤压着,仓皇奔向城中央的县衙。然后在县衙门前的空地上与其他逃难的队伍相遇,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一群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间,有几匹骏马显得分外扎眼。马背上高个子外乡人显然是经历过些风浪的,从下榻的馆所里边冲出来后,并没有急着逃命。而是将马车整整齐齐地捋成了一排,由二十几名家丁护着,缓缓往人群外边走。
  “谁知道来了多少叛贼?哪个知道叛贼的具体数目?”高个子外乡人一边在头前开路,一边冲着没头苍蝇般的人群询问。接连问了好几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反而招来了几个本地无赖,挨挨擦擦冲着华丽的马车使劲。
  护卫马车的家丁立刻挥动刀鞘,将试图抢夺马车的无赖们打翻。这下,可惹来了大麻烦,几个地方上的大侠少侠们纷纷拔出短刀,冲着车队厉声嚷嚷,“都是这群外乡人把叛军引来的。大伙一起上,抢了马车,咱们结伴儿冲出去!”
  “抢了马车,结伴儿冲出去!”无赖们正愁没人带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蜂拥而上。一些先前还束手待毙的百姓听到了,脑瓜门儿一热,也跟在无赖身后往马车上抢。
  “敢趁火打劫者,杀!”外乡壮汉一挥横刀,用刀背将冲到自己面前试图抢夺坐骑的大侠劈了个跟头。
  “敢趁火打劫者,杀!”众家丁也一齐挥刀,将冲过来的大侠少侠们打得抱头鼠窜。众无赖见对方凶狠,登时不敢再靠近,站在人群中冲着车队破口大骂。
  外乡壮汉很是轻蔑地横了他们一眼,厉声断喝道:“没本事跟贼人拼命,却拿无辜者出气。什么东西!是爷们儿,拿起刀,自己杀出条活路来!”
  “是爷们儿的,拿起刀,自己杀出条活路来!”众家丁也是齐声断喝,登时将无赖们的嚷嚷压了下去。原本挤在一团束手待毙的百姓们闻听,心底猛然涌起了一股死中求活的希望,纷纷把头抬起来,冲着外乡人翘首以盼。一干大侠、少侠们却不肯吃此哑巴亏,躲在人群中,继续嚷嚷道:“谁信你们?你们都有马有刀,杀出去路后,自己先跑了。我们这些没马的,还是要留下来给替你们顶缸?”
  “如果不跟王某一道杀贼,你等还有别的办法么?”外乡壮汉侧转头,冲着大侠、少侠们反问,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喧哗。“你等平素横行乡里也就罢了,毕竟胳膊腿儿比别人强健些,也算有些本事。可危难关头,却个个都缩了卵子,真的不嫌丢人么?王某再问一遍,谁愿跟王某一道去杀贼?王某不用你等打头阵,只管跟在王某身后便是!要是没胆子去的,就把平素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
  “要是没胆子去的,就把平素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一众家丁们扯开嗓子,像训练过许多年般,将王姓外乡人的话再度重复。
  众大侠、少侠、地痞、无赖们虽然品行不端,可平素在街上混,就靠着一张脸皮,被王姓外乡人当头棒喝,登时连脖子都红了起来。挤出人群,冲着外乡人继续嚷嚷:“有种你打头阵,谁耸了就是小娘养的!”
  “打就打。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瘌,谁耸了就是小娘养的!”王姓外乡人显然对市井无赖们的切口极熟,冷笑着回敬了一句,然后拨转马头,径直冲向人群之外:“是爷们的,跟我来。宰了那群王八蛋,给你们身后的老婆孩子杀一条活路出来!”挤在一起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目送着外乡人的战马从自己面前跑过。众家丁紧随外乡人身后,两两成行,在跑动中形成了一个短短的小纵队。大侠、少侠们在家乡父老面前,不肯被一伙外来户比了下去,也纷纷拔出短刀、铁尺,跟在了马队之后。紧跟着,是几十名先前逃散的民壮,从路边的房子里抄来木棒、菜刀,追着队伍,义无反顾。
  “二郎!”紫萝从马车中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即将远去的王洵挥手,满脸担忧。昨天后半夜,自家男人还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管大唐的事情了。要将手中军队交给宋武,然后带着一家人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去做富家翁。可才过了半天,居然就把昨夜的承诺给忘了。
  “让他去!”白荇芷迅速探出一只手,拉下紫萝的胳膊,“王福,赶车,让车队跟上,别走散了!”  “哎!”家丁王福答应一声,驱动马车,带领车队跟在了民壮之后。紧随车队的,是逃难的百姓,寸步不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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