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隋乱(校对)第132部分在线阅读
第四卷
扬州慢
第三章
争雄
(七
下)
旭子在策马狂奔的过程中射出第三箭,收弓,拉下面甲.眼前世界突然变窄,窄到他再也看不见斜前方那个军阵中的武将的身影,事实上,在一箭落空后,他就尽力命令自己不要向那边看."沙场上,即便是亲生父子相遇也不能留情!"这句话是宇文士及说的还是刘弘基说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此刻自己是官,对方是贼,官兵杀贼天经地义.反之,亦然.
跟在他身后的轻骑亦拉下了面甲,收弓,提刀.跑动过程中,大伙自然地形成一个楔形.旭子为锋,罗士信为左刃.队伍的右刃是校尉张江,他一边策马,一边大声地喘息.敌人强悍得令人紧张,在和流寇交战时,从来没有一支流寇的骑兵能在冲锋过程中保持着完整队形.而今天这支流寇不但摆出了标准的楔形攻击序列,而且在羽箭的打击下阵型丝毫不显散乱.
"砰!"两支队伍毫无花巧地撞在了一处."矛尖"正对矛尖,锋刃正对锋刃.旭子听见自己右侧的张江发出一声惨叫,然后他就再没有丝毫精力顾忌身边血肉横飞的惨状.迎面而来的敌军将领身材与他齐平,肩膀却宽出了足足半尺.旭子手中的黑刀端端正正地击中了对方长槊的铁锋,没能如愿将那长达一丈八尺的长槊拨飞.相反,从刀背处传来的巨大力量震得他肩膀发麻,整人在马背上歪了歪.来将的长槊贴着他的肩膀走空,连人带马一道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旭子挥刀回扫,来人藏颈低头.二马交错而过,敌我双方主将都无心缠斗,带着自家弟兄突入对方阵列."跟上,别恋战!"旭子大喊,顺手一刀削掉眼前的半个脑袋.骑兵的冲击依靠速度,二马相错的瞬间交换不了几招.马身错开后,敌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后同伴的事情.你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尽量在第一时间将看得到的敌人砍倒.
第三名对手年龄与旭子差不多,双眼中明显蕴藏着恐惧.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血战时的最佳状态是什么也别想.旭子提臂带刀,将刺向自己梗嗓的长槊举过头顶.然后刀刃借助战马的惯性贴着槊杆滑过去,将对手的手指、肩膀和脖颈一并斩断.
罗士信的长槊就在这个时候从旭子身边掠过,将另一名敌军刺落马下."点子扎手!"他策马踩断落地者的脊梁骨,然后长槊平挥,刺得下一名高速奔来的对手捂臂而走."大多数弟兄们都没跟上来!"他又补充了一句,话语里充满了焦虑.
"杀穿他们,然后带弟兄们兜回去.我缠住那名敌将,你击杀其余流贼!"李旭大喊着命令.挥刀砍翻一个对手,接着又卸下一支胳膊,当他再次将一名骑兵从马背上抹下来后,身前已经没有了敌人.敌阵被杀穿了,但透阵而过的只有他、罗士信和十数名武艺高强的亲卫.身后的五百余齐郡精锐被对方以一百多名骑兵左右交错着卡住了,惨叫声不绝于耳.
"回杀!"旭子拨转马头,用刀尖指向正在自家队伍中往来冲突的敌骑.这次,他看清楚了那名敌骑头目的模样.此人没有带面甲,长着一脸像传说中张飞那样的络腮胡子.手中长槊上下翻飞,每刺,必令一人落马.贴在此人身边的是另一名用槊好手,身披一件暗红色的披风,胯下骑得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两人并肩而战,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
李旭惊诧地侧头看了一眼罗士信,刚好看见罗士信惊诧地目光.二人谁也没将第一个对手刺下马背,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混乱局面.虽然敌军的骑兵序列被彻底冲散,但自家的骑兵也再形不成完整序列.以六百人对二百人却只得到如此结果,实际上,这第一次交手,官军已经输了半分.
"怎么这么多用槊好手?"旭子惊诧地想.他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只有家境殷实的人才请得起师父指导槊艺.而家境殷实的人又何必与流寇为伍?没有人能回答他,眼前的激战也容不得他去仔细推敲其中关窍.被敌骑堵住的郡兵们舍生忘死,围着一百多名流寇呼喝酣战.不断有人落马,不断有人被马蹄踩成肉酱.但敌我双方却没有任何人退缩.死亡就在眼前,所有人视而不见,每当挡在自己面前的战友倒下,立刻冲上去填补他的位置.
"弟兄们,跟我来!"罗士信两眼冒火,带着一小队亲兵突入人群.他挑飞挡路的流寇,用战马撞翻不自量力上前送死的山贼,径直冲向骑着红马的敌将.李旭跟他相隔十步左右,马头与马头齐平,黑刀过处,带起一层血浪.必须将流寇中带队的两名头目制住,否则即便此战获胜,弟自己一方的损失也难以承受.敌将仿佛与他抱着同样的心思,战马突然转弯,抛下眼前的对手,迎面飞驰过来.
夹在双方将领之间的骑兵都快速地拨马避开,骑战需要速度,挡在自家头领面前只会帮倒忙.四十几步的距离瞬间被马蹄拉近,旭子能清楚地看见对方胡子上的血珠.他又一次吃了兵器短的大亏,挡了两槊,只匆匆还了一招.二马刚刚错镫,脑后就有一股劲风吹来,旭子猛然一低头,将脖子紧紧贴住马颈,一柄黑色的大斧从他头上盘旋而过,砍入人群,接连砍翻了两匹战马.
"无耻!"李旭大骂了一句,前冲数步,迅速拨转马头.他不想给对方屠杀自己麾下弟兄的机会,对方同样也不愿意看到麾下弟兄被高手屠杀.两匹战马咆哮着相遇,二人又交换了两招,李旭被长槊上的力道震得膀子发麻,敌将被黑刀得招术逼得哇哇怪叫.
双方骑兵在外围各自为战,或者砍翻敌人,或者被敌人砍翻.郡兵们人数多,两三个对付敌军一个.敌军训练程度高,以一敌三亦不落下风.双方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勇士,双方都坚信自己代表着正义.双方一同滚入泥土,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双方的热血一同染红半面山坡.
第四次将马头拨转回来的时候,旭子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平素他自诩有些膂力,但敌将的臂力明显比他大.三轮硬拼耗干了他的体力,此刻,他握刀的手臂已经有些发软,但对方依旧稳稳地平端着马槊,目光中充满挑衅.除了马槊外,此人鞍子后还挂着一溜短斧,每一柄的斧头都有尺把宽,刚才从背后偷袭旭子的那柄飞斧显然就是此人的杰作.旭子稍不留神,还会受到这家伙的暗算.
他满怀期待地看了一眼罗士信,希望同伴能尽快战胜对手,赶来救援.却发现罗士信抬手擦了把嘴角流出的血,然后毅然拧身,再次扑向那名穿红披风的敌将.
"拼了!"旭子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再次加快马速.这个距离上他无法举弓暗算,只好凭手中黑刀硬扛.二人再次相遇,刺、格、劈、挡、回扫,金铁撞击声不绝余耳,火星四下乱溅.
两双人影快速分开,罗士信趴在马背上,身体遥遥欲坠.他的对手前仰后合,用尽全身力量掌握着身体的平衡.李旭肩膀上的铠甲破了一角,鲜红的肉贴着破碎的甲叶翻了出来.他的对手胸前红了一片,哇哇大叫着,怒不可遏.
旭子用力一提缰绳,拨转战马.这个时候他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后周围苦战的弟兄们肯定军心大乱.大汗淋漓的黑风耐不住主人的催促,缓缓地加快步伐.一边跑动,它不停地打着鼻息大声抗议.它知道,每向前一步,主人就距离死亡更贴近一步.但它无法违背旭子的意思,只能眼睁睁地将主人送向敌将的槊锋.
一匹黄色的骏马快速从黑风身边超了过去,这辈子,黑风第一次情愿被同类超过."交给我,你带其余弟兄杀散他们的骑兵!然后带人缠住步卒!"秦叔宝大声喊了一句.随后长槊前刺,直奔李旭眼前的络腮胡子.
两根长槊相撞,槊锋上擦出一流火花.秦叔宝举槊横扫,络腮胡子以槊杆相迎."铛!"一声脆响过后,战马分开.络腮胡子猛然从马后拉出斧头,一斧飞向秦叔宝后心.秦叔宝快速拧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金锏."铛!"地又是一声脆响,斧头被击落在地.
秦叔宝的战马跑出数步,将惯性全部释放后,掉头杀回."来得好!"络腮胡子返身迎战,脸上没有任何惧色.二马再次错镫的瞬间,秦叔宝再次抽出金锏,向对方后背扫去.敌将仿佛身后长了眼睛,拧身,快速从马鞍后抽出一柄短斧,一斧砍在包金的锏背上.
第四卷
扬州慢
第三章
争雄
(八
上)
旭子四下扫了一眼,立刻明白了秦叔宝的用意.在他和罗士信带着轻甲骑兵与敌军轻骑对攻的同时,独孤林也带着全部具装甲骑和三百轻骑扑向了敌军的步兵.只是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驾骑未能像过去一样轻而易举地将身穿布甲的流寇队伍撕碎,敌人以分散的小阵缠住了他们.那是一种由长矛手和刀盾手互相配合,六到八人组成的小阵.彼此之间相互配合,就像一串滚动的刺猬.呼啸而来的两百具装甲骑一口啃到了刺猬上,很快就被耗尽了速度.当战马速度变得和人走路一样快的时候,具装甲骑的强大攻击力便再也发挥不出来.士兵们只能凭着强悍的防御力与流寇纠缠,但在人数比敌军少了近二十倍的情况下,他们的战果微乎其微.
具装甲骑身后的三百轻骑暂时由张须陀的长子张元备统领.但张元备的身上的本事显然达不到其父的一半水准.流寇只分出了少许步卒便缠住了他,其麾下那三百轻骑非但不能给具装铁骑有效支援,反而逼得独孤林要不断分出人手前来救急.
具装甲骑那边迫切需要人去支援,而大部分轻骑兵现在还和敌军轻骑还搅在一处."没时间再耽搁了!"李旭推开面甲,用力喘了口气,策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战团冲去.两名齐郡精兵正在那里合力迎战一名流寇头目,三人使得都是横刀,但两名来自齐郡的弟兄刀法远不及对方熟练,两个盘旋下来便都挂了彩,第三个盘旋刚刚开始,流寇头目用力一磕马蹬,战马猛然向前窜了半丈,使得他一下子闯入了两名郡兵内侧.瞅准机会,此贼旋身斜劈,刀锋抹向了一名对手的脖子.
"我死了!"闪避隔挡都来不及的郡兵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一根凌空飞来的长矛刺穿了流寇头目的小腹,巨大的惯性将其整个人都推下了战马."啊―――-"流寇头目大声惨叫,双手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一柄黑刀贴地扫过,利落地结束了他的痛苦.
"谢将军救命之恩!"惊魂未定的郡兵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别罗嗦,跟我来!"李旭大喝一声,带着两名骑兵冲向临近的另一个战团.那里有三名郡兵围着一名喽啰厮杀,郡兵们已经战了绝对上风,但一时难以结束战斗.黑风载着旭子贴着一名郡兵的马首冲进去,"让开!"随着一声断喝,旭子手起,刀落,将小喽啰扫下坐骑.
"跟上,列队!"李旭在拨转马头的瞬间冲着还在发楞的三名郡兵大喊.此刻顾不上与敌军讲什么道义,他需要更多的人手.伍名郡兵跟着旭子的战马组成一个小阵,呐喊着扑向远处正在僵持的战团.没等大伙冲到地方,一根长槊突然斜刺扑来,直奔李旭胸口.旭子拧了一下身体,避过槊锋.没等对方变招,突然伸出左手,将槊杆握了个结结实实.他用力一扯,将敌人硬生生向自己扯近.对方不肯放下兵器,双手回夺.二人较劲,李旭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如注.
"刺他后腰!"旭子大声指点.两根长槊迅速从他身后探过去,如吐信的毒蛇般刺入了对手的软肋."啊――!"贼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嚎,松开长槊,身体从马背上滚落.两名郡兵快速从他身边跑过,用雪亮的槊刃割断其喉咙.
旭子把夺来的长槊当作投矛抛了出去,刺翻了一匹高速奔来的战马.马背上的喽啰在坐骑倒地的瞬间腾空而起,鹞子般向李旭头顶扑落,两名郡兵长槊高举,凌空将敌手刺了个对穿.血喷泉般落了李旭满身,他挥手扫了一把,将自己的血和敌人的血抹落尘埃.然后头也不回,继续向前.
一头半边身体被血染得通红的怪物突然加入战团,挥刀如风,一刀一个,连斩两名喽啰落马.周围流寇被吓了一跳,不自主向两旁避开.旭子左冲右突,顷刻间把身边的弟兄扩展到二十余骑.
"整队,跟我来!"旭子大叫,以自己为刀锋,二十余名骑兵为刀刃,组成一个小型骑兵阵列,专门拣敌我双方胶着处攻击.敌骑虽然训练有素,人数上毕竟不占优势.十几个胶着点被旭子带人接连冲散后,战场局势立刻逆转.
"整队,整队!"跟在李旭身后的精骑看到好处,一起扯着嗓子高呼.众人越聚越紧凑,以多打少,专门拣软柿子捏.数息之后,又有五十几人聚集到李旭身侧.旭子带着这个小型骑兵阵列来回翻滚,渐渐夺回了局部主动.
独孤林那边还在节节后退,张元备用尽全身解数,依旧护不住同伴的侧翼.此刻援军人数去得少了起不到任何效果,旭子清醒地判断出眼前局势.他咬了咬牙,将刀锋指向罗士信身后.
五十余名解放出来的骑兵跟着旭子冲向罗士信,将其周围的敌骑全部砍翻.然后大伙一声喊,同时攻向罗士信的对手.那名红披风敌将本来已经被罗士信杀得筋疲力尽,被众人一骚扰,马上动作立即散乱.罗士信见到机会,一槊刺过去,正中此人大腿.
"啊!"身穿红披风的敌将发出一声惨叫,拨马便逃.李旭和罗士信也不追赶,二人并络,直扑与秦叔宝厮杀的络腮胡子.络腮胡子先前与旭子硬拼过一次,胸口已经受伤.眼下正被秦叔宝累得人困马乏,猛然听到背后的惨叫声和马蹄声,心知不妙.从马鞍后抽出几柄斧子,四下丢出,将李旭等人的攻势阻了一阻,然后他拔转马头,带领残余的十几骑脱离战团.
众郡兵刚刚出了口恶气,哪里肯就这样放人溜走.当即拍马紧追,转眼间有几名骑兵已经追到红披风身后,长槊在其后心处直画影.眼看着就可将此人身体刺出数个大窟窿,络腮胡子斜向赶到,身体半转,手中长槊奋力一挥,将刺过来的三杆长槊全部击飞到了半空中.
"弟兄们,穷寇莫追!"秦叔宝大喊.
"弟兄们,跟我杀贼!"李旭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带领着一百多名骑兵,扭头扑向敌军步卒.
另一侧的具装甲骑已经被敌军主将以怪异的阵势逼得稳不住阵线.千钧一发之际,旭子带着轻骑兵们从侧面冲过去,乱箭齐发.敌军主将发觉自家骑兵战败,也不着慌.手中令旗再度挥舞了几下,行进中的步卒又一次变阵,一部分继续抵住独孤林率领的具装甲骑,另一部份调转方向,盾牌在前,长槊居中,弓箭手在后,居然列队向轻骑兵身前迫来.
"弟兄们,绕着圈子射!不要停下,加速,加速!"李旭见敌军变阵,也立刻命令轻骑兵改变战术.百余名骑手以他为核心,快速从敌阵之前掠过.跑出一百五十多步后,在敌军侧后的土坡上拨转马头,然后借着山势再度冲向敌阵正后.
"弟兄们,轮流上啊!"罗士信擦了一把嘴角上的血,持槊狂呼.转眼间,他亦带着一百多名赶过来的轻骑兵冲向敌军阵列.他没有去支援李旭,而是选择了另一个角度,一边冲,一边弯弓放箭.
"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从敌军帅旗下响起,伴着一波密集的箭雨,敌阵突变.整个大阵如梅花般分成数瓣,最外侧缓慢分出一队刀盾手,一队长矛手,斜向上前阻挡罗士信的马头.
"以硬弩梯次杀伤,挫其锐气.以重甲步卒正面接战,乱其节奏.以轻骑兵两翼包抄,断其后路.然后正面以具装甲骑冲之…"秦叔宝清楚地记得当日张须陀大人总结的以中原精锐对抗突厥狼骑的精要.敌将当初不在张大人身畔旁听,但敌将的安排却恰恰吻合张大人所言.弩箭覆盖、步卒接战再加上刚才的轻骑包抄,每一招此人都应对得恰到好处.如果此人手中还有一伙重甲骑兵的话?秦叔宝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凉.不敢耽误战机,他把手一挥,带着所有轻骑兵加入战团.
三组轻甲骑兵呈三个方向围着敌阵往来奔走,不停地将冷箭射入敌军队伍当中.虽然准头不佳,但着实起到了骚扰作用.敌将不停发出命令,以弓箭手和步兵迎战.秦叔宝等人却学了乖,从来不肯停下来与对方硬憾.几轮骑射过后,敌军气焰稍沮,秦叔宝得到机会,赶紧挥舞令旗,令独孤林和张元备带着麾下弟兄与对手脱离接触.
敌将见正面的甲骑撤离,再次命令部属变阵.四千余步卒居然如共用一个躯体般,整齐地转了个斜角,有人担任前锋,有人担任侧翼,后人拖后警戒,缓缓地压上了原属于郡兵精骑站立的高坡.
秦叔宝也挥舞令旗,将所有骑兵汇集山路另一侧的斜坡上.敌我双方又开始隔着一条山路对峙,状态几乎如战斗未发生前一模一样.只是彼此换了个方向,脚下的草地上多了八百余具尸体.
一场拼杀下来,秦叔宝麾下的九百轻名骑兵损了三百多,两百名具装甲骑也倒下了六十余.虽然大伙成功地全歼了敌军的骑兵,杀死的流寇步卒人数也远远高于自身损失.但按战斗力对比仔细算算,还等于吃了一个大亏.罗士信气得暴跳如雷,巴不得立刻上前与对手拼命.秦叔宝却舍不得本钱,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还有四千余人,咱们只有七百不到,硬拼下去,恐怕胜算不大.不如就在这里对峙,等待步营的援兵过来,再做打算!"
"秦二哥尽长他人志气,咱们齐郡精兵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大不了今天爷跟他们拼死在这里!***,你看那个红袍子的家伙,他居然没死,居然还敢冲咱们叫嚣"罗士信吐了口血沫,大喊.今天的厮杀时他受伤呕血在先,虽然后来在李旭等人的协助下还了对手一槊,但敌将身上的伤显然不致命,被络腮胡子护着在战场边缘兜了一圈后,眼下又回到了流寇队伍.
"如果我没猜错,那红袍子是瓦岗军骑兵统领单雄信.你今天跟他战个平手,也不算丢脸."秦叔宝横了罗士信一眼,说道."至于咱们这一千骑兵,是齐郡父老砸锅卖铁凑出来的,我宁愿认输撤走,也不会让他们再去与敌人硬拼!"
"瓦岗军,难道那络腮胡子是程知节
(注1)?"独孤林偷偷吸了口冷气,以仅仅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追问.
"应该没错,兵器和身手都像."秦叔宝点点头,回应.比起程知节和单雄心,他更关心的是敌军主将.远远地从脸形上看,此人年龄应该不到二十.如此年青,用兵却如此老到.今后在河南战场上,此人恐怕是大伙的一个劲敌.
"那他们为什么不打出自己的旗号来?"张元备红着脸追问了一句.刚才他的行为拖了大伙后腿,虽然秦叔宝没做任何指责,年青人却觉得十分惭愧.
"也许是不想过早暴露实力.据我所知,瓦岗军人数不多,这几年动静也一直不大.但今天看来,其兵锋之锐却是任何一家流寇所不能及!"秦叔宝用力拧着胡须,眉头上沟壑看上去比大地上的裂缝还深.他急切的需要想一个能将敌军赶走,并且自己人数损失轻微的计策.敌将狡诈如狐,如果被他抢了先手,后果不堪设想.
猛然间,细心的秦叔宝发觉自从敌我双方分开后,李旭就一直没说过话."莫非他有破敌之策?"秦叔宝扭头,目光看向旭子.却看见李旭两眼紧紧盯着地面,脸色青得如雪天时的彤云.
注1:关于程知节的身手和兵器,皆可见于史书.正史中,其绝非小说里那个只有三板斧的福将.此人出身世家
(其曾祖名程兴,是北齐兖州司马,其祖名程哲,是北齐晋州司马,其父名程娄,是北齐济州大中正),擅使用长槊,曾于万马军中救回裴行俨
(评书中裴元庆).史书记载,当时敌军以槊洞穿其身,程知节怀抱裴行俨,折槊反刺敌将落马.吓得余众不敢追,二人最终得以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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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身处战场之上的缘故,此刻旭子的六识甚为敏锐.秦叔宝的目光刚扫过来,他立刻就从沉思中收回了心神."我们刚才过于轻敌,所以才损失惨重!"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向秦叔宝建议,"如果接下来的战斗中尽量不与敌军接触,未必就输于了他!"
"但也未必会胜,对面这支队伍是瓦岗精锐,没那么容易溃散掉!"秦叔宝点点头,回应.他并没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笑容不自然,也没察觉到李旭在无意间于话中强调的是"他"而不是"他们".以骑射乱敌的战术他也考虑过,骑兵的速度快,跑起来后羽箭很难将其射中.如果一直在移动中对射的话,骑兵们应该能达到以一换三的战损比例.按以往与流寇作战的经验,当损失超过一成半,对手就会溃败.但对面是瓦岗军,通过刚才的那一轮交手所了解到的实际情况,秦叔宝不敢保证自己麾下的精骑肯定比敌人作战意志顽强.
"既然如此,我等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管他对手是谁,让他进得出不得就是!"李旭又想了想,建议.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话,"山中无粮,他们贸然冲进去等于自蹈绝地.我等只要还像原来一样牢牢扼住出山路口,即便是瓦岗军亦未必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说完,他抬起头,带着几分热切看向秦叔宝的眼睛.这是一种非常稳妥的战术,就是有损于主将的个人颜面.采用这种战术的另一个好处是他可以暂时不面对瓦岗军那名主帅.那个人的本领他见识过,佩服至极.当年旭子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与他对垒,而今天,他心中绝对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好,我们任由他们进去吧!"秦叔宝又向对面的山坡扫了一眼,不甘心,但无可奈何."重木带着具装甲骑旅断后,其他各旅缓步外撤,放敌军入山!"他低声命令,然后毅然拨转了马头.
"未战先退,你们两个这就叫未战先退,避敌如虎!"罗士信大声抗议,用槊柄将地面捣得咚咚做响.他胯下的白马也被主人的动作调动起血性来,前蹄腾空,"唏溜溜"一通咆哮.但众将士都已经打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没有任何把握的战斗.罗士信一个人嚷嚷了半天,发现大伙都不肯附和自己.只好地调转战马,气哼哼地跟在了具装甲骑身后.
"一场小冲突而已,现在说胜负,还为时尚早!"负责领兵断后的独孤林故意拉紧缰绳,走到罗士信身边,笑着安慰.
"反正,没等分出胜负来,咱们就夹着尾巴逃了!这事情要被父老们听到了,咱们还不被人家笑死!"罗士信不断回头,恨不得敌军赶快追过来,大伙好能找到返身接战的借口.令他失望的是,瓦岗军显然也失去了继续缠斗下去的兴致,任由官兵在自己眼前溜走,从头到尾不做任何阻拦.
"敌军人数是咱们四倍,战斗力又强,硬拦他们,咱们得不偿失!"独孤林顺着罗士信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补充.
他看见瓦岗军中那名银甲白袍的主将正向自己这一边凝望,仿佛那些战马踏起的烟尘中藏着无数玄机.烟尘缓缓升起,隔断了敌我双方的视线,独孤林将头扭回来,心中好生迷惑.
"他们与山上的流寇汇合了,数量就会增加两倍!"罗士信不停地挥舞着长槊,槊锋山路边的野草荡得四下飞溅.
"他们如果真的和山上的流寇混在一起作战,才是找死!"独孤林笑着摇头,一语道破李旭和秦叔宝二人心中的玄机.瓦岗军是可与齐郡官兵一较雌雄的精锐之师,但山上的其他流寇可是惊弓之鸟.两伙人走到一起,战斗力却未必加倍.相反,流寇们低迷的士气反而会影响瓦岗军的斗志.但敌军的主将会那么傻么?从对手方才的表现上来看,独孤林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确定瓦岗军不会让自己一方如愿.
瓦岗军的行为的确不可以常礼揣度.第二天一大早,齐郡和北海联军刚刚将出山的唯一道路堵死,瓦岗军的使者就来到大营门口.同来的还有二十名壮士,押着二十多名昨天在战场上救下的郡兵轻伤号,还抬着十几名因为伤重无法走路的郡兵.
使者在中军大帐见到秦叔宝后,上前半步,拱手为礼."瓦岗军使者谢映登拜见秦督尉.昨天打扫战场,我军救出了十几个身负重伤和二十几个伤势不太重的齐郡兄弟,因为当时天色已晚,所以不得不留他们在军中住了一晚上.今天听说贵军移师父于山口,所以一并给秦督尉送了回来!"
(注1)
"多谢你家将军美意,今日之恩,我齐郡子弟必将有所回报!"秦叔宝从座位上站起身,拱手还了一个平揖.他的脸有些红,昨日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他没有检视战场就下令大伙撤离.今天对手却将所有伤号救下后给礼送而还,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大度,不如说是在示威.
"秦督尉莫要客气,这回我瓦岗军受人之托前来救援同伴,得罪之处,实属于不得以!"谢映登笑了笑,回答.他身穿一袭蓝衫,头顶一个儒冠,比起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山贼,这身打扮看上去更像一个四处游学的书生.特别是在笑起来之后,阳光一下子写了满脸,连大帐中的紧张气氛都被瞬间冲淡了三分.
"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望着对方那幅洒脱的笑脸,旭子心中暗道.翻遍记忆所有角落,他知道自己不曾遇到这么年青的一个朋友.对方看上去太年青,甚至比自己还小许多.但那笑容却似曾相识,特别是偶尔之间流露出来的自信,仿佛很久以前就曾在自己身边一样.
"谢将军哪里话来,久闻瓦岗军乃天下至锐,我等能当面讨教,实乃人生大幸!"秦叔宝微笑着落座,仿佛堂下站得是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交.瓦岗军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劲敌手,昨天在沙场上双方难分胜负,今天在口舌之争上,他亦不想落后别人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