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校对)第364部分在线阅读
所以说石虎其实并不傻,虽然偶尔有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也还算清醒。只是性格决定了命运,他不但脾气暴躁,刚愎自用,还妒心极盛,军中有勇略过己者,则必害之。这般性格之人,哪怕勇如项籍、智比陈平,碰上弱碴儿可以横扫,一旦撞见比己军更强的军队,比己方更和睦的指挥系统,垮起来也是相当之快的。
如今羯军残余,尚有不足两万人,是对面晋军的三倍,但军心涣散,粮秣不足,就算固守隰城,石虎也无必胜的把握。他倒是想将冗兵遣散,只留精锐数千,如此一来,存粮尚可支用月余,应该能够守得住城……问题是晋阳已失,后路断绝,距离最近的上党支屈六就算闻讯急来援救,也起码得走小半个月吧?就算守住小小的一座隰城,于大局又有何益啊?
再者说了,若真遣散冗兵,说不定小一半儿人转眼就会去投了晋,然后刘央以酒食为诱,驱使彼等先登……面对这种状况,我还能不能守得住隰城,真不好说……
故而石虎已生退意,只是既不甘心,又拉不下脸来。于是最终下令,留张续守备隰城,全军前出,去跟晋人决战,以期侥幸!
两军即在隰城下的平原上激战起来。石虎还打算仗着己军人多,左右兜抄晋阵,结果先是北宫纯率“凉州大马”一顿猛冲,便即顺利驱散了羯军左翼,继而刘央命路松多率“具装甲骑”前突,羯军当即全线崩溃。
石虎见敌方重骑兵出动,就想要故技重施,以自己精心训练的长刀骑马步兵队来作抵御。但一来晋方重骑阵列严整,配合默契,还有扈从以弓弩和长矛辅助攻击,非昔日拓跋重骑可比;二则士气既堕,原本就只能与拓跋重骑互换伤亡的骑马步兵,如今威力还发挥不出全盛时的三成来。于是甲骑一过,羯军便溃。
石虎最终在张貉、尹农等将的护卫下,策马先奔,绕过隰城而退向平陶。北宫纯率骑兵猛追上去,赶得石虎连平陶城都不敢进,又再奔向了大陵。另方面,刘央趁胜猛攻隰城,张续见石虎已遁,根本就不敢守,主动自缚出降了。
晋军在后面一路追,羯军跟前面没命地跑,于路奔散,十不存一。最终石虎只率千余骑,从榆次东遁入山,逃向乐平国,晋军则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收复沿途各县,直至晋阳城下。续咸、郭殷命耆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刘央即承制,命续咸继续担任并州刺史,署郭殷为别驾兼晋阳令。
然而石虎虽遁,却留给了晋人一个烂摊子,各县府库皆空,四野田地遭到践躏,稻谷多半绝收,百姓饥寒交迫,嗷嗷待哺……刘央既入晋阳,乃不敢再继续进兵,只命陈安镇守榆次,姚弋仲守中都,以封堵前往乐平和上党的通路,防备赵援到来。对于西河、太原乃至新兴三郡中,距离汾水河谷较远的那些县城,暂时只能遣使招降,命其自守而已。
当然也得赶紧伸手向平阳乃至河东请粮赈济。好在石虎留下了不少的牛羊,平阳的王泽即遣人驱赶前来,可以稍解饥馑。
刘央入晋阳两日后,羊彝入城请见。
……
前日刘曜战败,甫一归营,即召羊彝、台产二人来,厚加赏赐。他说了:“容叔所言,持重之论,我若听容叔之言,焉有此败啊?而台左辅所言,实亦良策,奈何铁弗不肯相从……倘若刘路孤能与孤同心协力,或者石虎之首,已悬篙杆了!卿等皆有功,其过在我,及刘路孤先退,乃至战败——我必杀此铁弗奴,以报今日之仇!”
台产双手奉上公文,说我等近日来搜掳附近胡部,得三百余落,及牛羊数千,倒是略有小补,既然晋阳已不可去,不如就此退兵,再设谋对付铁弗为好啊。羊彝请令,说:“大王且归,臣愿继留此地,以观晋阳动向,倘若石虎终不能克城,乃请往说续、郭,讨要昔日所许。”
于是刘曜就留下三百骑兵给羊彝,自率大军渡河返回美稷去了。
羊彝曾在晋阳城中,见到郭殷、续咸叛赵之意甚坚,而城内百姓恨虎之心更切,因而私下估算,石虎多半拿不下晋阳城。他本打算趁着石虎退兵,而晋人未至之时,便二入晋阳,去讨要续、郭许诺的胡部和财物。
可是没想到石虎败得那么快,而晋军来势更速,反倒是自己呆在吕梁山西,虽然每常遣人打探局势,终究来往通传,慢了一拍,结果才至晋阳,就见城上守军铠胄鲜明,精神昂扬,早非昔日生疏模样。羊容叔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只得硬着头皮入城,请见续咸,续孝宗却直接就把他领到刘央面前去了。
刘央早就听说了这位羊彝,在夺取晋阳、阳曲两城的过程中,居功甚伟,再者敬他是泰山大族——他自然不清楚羊彝已被族内除名,恐怕普天下就没几个人知道此事的,因为泰山羊氏自然不会主动到处去宣扬,难道很光彩吗——乃亲自出迎,盛情款待。寒暄几句后,就问:“孝惠羊皇后何在?”
羊彝老实回答说:“在刘曜处。”此事世所咸知,根本无谓隐瞒啊。
再问:“闻其为刘曜掳为婢妾,果然否?”
羊彝这才面露羞惭之色,点一点头,说:“今已被刘曜册立为雍王妃了。”
续咸在旁边插嘴道:“可惜,可惜,先帝皇后,受此屈辱,不但辱身,抑且辱国,何不早早自尽,而尚贻羞于人世……”
刘央瞥他一眼,摇头道:“使君所言差矣。皇后者,国母也,倘若使君之母陷身于贼,难道会望其死么?为子者不能护亲,为臣者不能护君,罪在孝惠、孝怀朝诸臣,辱在天下晋之臣民,而羊皇后何辜啊?”
魏、晋之时,对于女子的贞节看得还不如后世那么变态,尤其对于那些受形势所迫而遭到强辱,并非主动与人苟且者,整体社会舆论相对是比较宽容的。尤其裴该也曾与诸将吏说起过此事,说将来平灭刘曜,就可以迎回羊后,她身为弱质女子,本是受害者,怎能加以苛责呢?故此今日刘央乃有此语。
续咸则纯属私心作祟,他本是晋臣,被俘而归羯,履历上难免沾染污秽,生怕关中大司马以下就此瞧不起自己,甚至于还要因前罪而加罚,故此才本能地指斥羊后,那意思:失节事大,我对此已经衷心地忏悔过啦。举凡内心有愧之人,对于情况类似之人更显严苛,倒也是人之常情。
当下听了刘央之言,续咸不禁面红过耳,急忙拱手道:“将军所言是也,是咸失言了。”其实羊彝在对面坐着,听了这番话也有些坐立难安,他心说你们要知道阿姊见天儿跟我说司马家人如何孱弱无用,唯刘氏子才是真英雄,不知道会做何等想法……
急忙开口,想把话题给扯开去:“彝故屈从于胡,以待有朝一日,迎孝惠皇后返归中朝。然今刘曜命彝至晋阳相请,前日续使君之诺,可还作数否?彼虽退去,焉知不会复来?且若彝不能运回财货,诚恐触彼之怒,要杀害我,则不能再卫护孝惠皇后了……”
第五十七章
辽西之战
刘央允许羊彝带走续咸昔日承诺过的财货,以免他遭受刘曜的责罚——刘央是真把羊彝当成“身在胡营心在晋”了,则这样一个重要内应,岂能因为吝惜几车财货就无端丧失啊?但对于所许胡部,却坚不肯与。
刘央说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分什么晋、胡?刘曜怙恶不悛,窃据一隅,我又岂能将晋之子民拱手出卖于他?即所许财物,是与容叔的,方便就中取事罢了;至于户口,则一丁皆不能与!
“刘曜若想要,可使他自己来取,我率十万雄师,于此恭候大驾!”
羊彝无奈,只得辞去,暂且不论。且说他前脚才走,拓跋氏的使者后脚也到了,正是那位拓跋头。
拓跋头此来,自有缘由——就在晋、赵与平阳、晋阳鏖战之时,辽西地区也爆发了一场大仗,拓跋鲜卑应宇文氏之请,发精骑八千东向,去合攻慕容氏。
原本各部鲜卑,西部以拓跋为尊,东部以段氏称雄,但自段氏内乱,遂为石赵所破后,东部鲜卑的平衡就被彻底打破了,慕容廆趁机猛攻宿敌宇文,侵夺了大片疆土和数万牧民,还杀死了宇文部的首领莫圭。宇文氏素来与拓跋交好,两族多年通婚,故而宇文逊昵延继位后,就多次遣使盛乐,请求拓跋相助,以除慕容。
就周边形势而言,其实宇文要远远好过慕容,西面和南面,全都是友邦。只可惜南方的石赵和西方的拓跋乃是敌对关系,则宇文若求援于石赵,便无缘拓跋,若求援于拓跋,则无缘石赵……此前段氏覆灭之战,宇文逊昵延就打算借孔苌之力,彻底击垮慕容廆,谁想石勒志在中原,对于东北方向,只求消灭宿敌段氏,以及维持平衡罢了,故令孔苌不得深入。逊昵延无奈之下,才只得厚赂拓跋,求取增援。
拓跋部方大败于并州,复经内乱,正在最虚弱的时候,“女国使”祁氏乃贪图宇文的财货,发兵相从。于是逊昵延便即大举东侵,首先击败了慕容廆的第四子慕容仁。
慕容廆与臣僚商议,北海人逢羡就说:“宇文易与也,唯拓跋兵势不可当,若去拓跋,逊昵延必无所为。将军何不致书大司空,请其相救?但大司空一封书至,或能退去拓跋……”
于是慕容廆便命参谋阳耽南下,去游说刘琨。刘琨方欲借助慕容之力,东伐崔毖,自然满口答应。他还怕书信往来,缓不济急,于是就派能言善辩的温峤率两千军往援慕容廆。
两军对峙之时,温泰真乃请拓跋主将相见,当面质问道:“贵部自力微时,即为中国之臣,先单于猗卢受朝廷代王之封,复与大司空约为兄弟,则我等本不应于阵前相见。今宇文党附于羯,是国家之敌,贵部不但不恭行天讨,反贪赂而与之勾结,东犯朝廷疆土,是何道理啊?慕容将军亦受朝廷之命,镇守东北,监护诸狄,贵部又因何而与之刀兵相见?
“倘若无叛我晋,自当束甲归去;倘若欲叛我晋,而与羯贼合谋,大司空宁亲历战阵,与汝等周旋至死,岂能容先代王一世英名,毁于汝等不肖子孙之手哪?!”
拓跋将领闻言大惭,乃引军暂退,旋即使人来至慕容营中,申以部族困窘,而“女国使”之命不能违抗的难处。于是慕容廆许诺供输牛羊、粮谷为筹,拓跋军乃欣然而去。拓跋兵一退,宇文大窘,逊昵延亦只得拔营归师。慕容皝率兵从后猛追,宇文大败,伏尸数十里,所附诸部离散,幸亏孔苌闻讯,及时发兵来救,才不至于就此灭亡。
温峤归见慕容廆,慕容廆摆设盛宴款待,并且承诺,只等秋后粮秣充足,便即发兵与大司空相合,驱逐崔毖,一举而底定平州。温峤也根据刘琨的授意,应允若得平州,即将北平、辽西两郡晋土,交给慕容部代管,并署慕容翰为北平郡守,署慕容皝为辽西郡守。
消息传至盛乐,祁氏却不以为忤,说:“也罢了,只须得些粮秣,以备冬用,则取之宇文,或者慕容,于我皆无不可。”正好续咸等命人北上通报,说如今我已叛赵归晋,不日便将全得并州,希望与拓跋重申旧盟,请拓跋部收回南侵的诸部。祁氏询之众臣,问续咸之言是否可信啊?关键他是不是真能驱逐石赵势力,底定并州哪?
各部大人面面相觑,都难以回答。有人说并州归晋正好,咱们此前丧败,实不宜再大发军南下,正好趁这个机会,巩固南方的形势;有人说续咸一介书生,怎么可能打败石虎呢?不如趁着并州混乱的机会,多发兵南下,去好好抢他一票……
祁氏乃问拓跋头:“汝素来熟悉中国之事,汝又如何说?”
拓跋头想了一想,便道:“消息不确实,我也不能论断。小人愿意南下晋阳,觇看形势,倘若续咸可以收复并州……或者起码守住晋阳,则实不宜再与其相攻;倘若是石虎占优,甚至于已逐续咸而复晋阳,倒不如假意与他通好,诱使他再南下伐晋,则我等便可趁机抢掠其后了。”
于是奉命出使,来到晋阳城中,求见续咸。续咸不敢自主,也把他给带刘央面前去了。
此时拓跋头已知石虎丧败,晋军全面开入西河、太原两郡,因此一见面,就先向刘央表示恭贺,重申前盟。然后他就提出来了:“石虎虽退,乐平、上党,尚在羯贼手中,恐怕还会振戈重来,将军不可不慎啊。
“如今将军率平阳之军,远征并州,然而太原是大郡,土地广袤,又复遭羯贼蹂躏,恐怕不易底定。我前来时,过晋昌、九原等县,但见人心混乱,士庶迷茫,不知当从晋还是从赵……倘若将军暂时无力继续北上,请以我拓跋部先发兵,为朝廷镇定之,如何啊?”
刘央闻言,面色略略一沉,说:“好意心领了,但某受朝廷之命,奉大司马将令,追亡逐北,收复并州,自当全始全终,实不劳贵部南下相助。”
倘若裴该在此,对于拓跋头这一提议,肯定也是会一口回绝的。首先拓跋虽为盟友,终究属于外族,不可能抚爱中原之民,若任由其进入晋地,所过必然大肆杀掠,手段未必会比胡、羯来得温和。历史早有例证,后来“安史之乱”,唐朝向回鹘借兵,回鹘兵进入内地后,劫掠、杀戮便相当之惨,也就比叛军好那么一点儿有限。
再者说了,土地、人口,授之容易,取之则难,倘若被拓跋南下占据了新兴郡的晋昌、九原等地,他们还肯轻易吐出来吗?
当然了,刘央终究是一介武夫,想不到那么远,所谓“华夷不并立”之语,虽经裴该反复训导、宣扬,在大多数晋家将吏心中,也是要把长久以来携手对敌的拓跋、慕容等部排除出“夷”外去的。至于唐朝的“后”车之鉴,刘央又怎么可能知道啊?
他只是在琢磨,我有机会彻底收复失土——早就由刘琨通过朝廷诏命而割让给拓跋的雁门郡等地自不在论——只不过暂时还没空打扫庭院罢了,岂能容许外人入驻哪?自平阳而转战至此,说不上有多艰难,也终究身历百战,殚精竭虑,结果你们拓跋几乎无所呼应,并无尺寸之劳,倒想趁机来夺占土地,抢夺功勋?世上哪有这般容易之事!
因而当即便加以回绝。拓跋头本来也只是试探罢了,见刘央不从,乃改提它议:“此前先代王南下伐羯,不幸受挫于九原,所携十数万牛羊,俱入贼手。今闻将军破石虎,复掳得这些牛羊,恳请归还我部。”
刘央心说这叫什么话,你们自己丢掉的物资,自己问石虎讨要去,我们于战阵上所得,哪有再双手奉还的道理啊?正待坚拒,旁边儿续咸插嘴道:“听闻昔日羯贼入于并州,大司空暂退而东,并州百姓扶老携幼而逃入拓跋者甚多。彼等岂不想念乡梓么?唯羯贼在并,不能返乡罢了。如今既然王师已复太原、西河、新兴,还望贵部将晋民归还于我。”
他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说那些牛羊本是你家的,要我们还,行啊;但贵部属下的晋人,原本可是我国的,你们是不是也该还回来了呢?
拓跋头无言以对,只得苦笑作罢。他心说看刘央、续咸的表情,听他们的言辞,貌似并州的形势还算稳定,没有假手于外,别求增援之意,而且对土地、户口,颇为贪得。既然如此,我必须得回去向“女国使”禀报啊,暂且勒束部众,不要南下。关中裴大司马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而拓跋部内纷才息,实不宜与之起龃龉……起码我是不想到南边儿来打仗的,那些激进躁动分子,我得想办法把他们全都压制住才成。
于是就此住口,仿佛此前啥话都没说过一般,刘央见他还算识相,面色稍霁,就此盛摆酒宴,款待拓跋头,同时也为了向他显示:我们物资充裕,兵马强盛,你们这会儿可别来惹我们!
……
且说游遐攻灭虚除部,大致平定上郡的捷报,由长安传至洛阳,内外皆喜。梁芬自从卸职之后,便在洛阳城外金谷涧旁的别墅中隐居,听闻此信,便即收拾行装,启程西归。
金谷涧附近景色绝美,乃是洛阳郊外的游览胜地,晋初之时,豪贵便多于此处修建别墅,尤以石崇的金谷园最为著名。自从石崇死后,金谷园数易其主,终于在胡军迫近时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直到司马邺还都洛阳,梁芬从行,于是利用权势之便,夺其旧址,重新加盖,作为自家的重要别业——当然啦,其豪奢程度自然不能与石崇昔日相提并论。
梁芬当日辞去司徒职务,表面上是说自己年老多病,不能立朝,打算叶落归根,返回老家安定郡的乌氏去。但一来他还想再观察和监控朝局一段时间,继续给梁允、梁浚等人做靠山,二来担心乌氏近戎,不大稳妥,因此“归隐”金谷,迟迟不肯成行。直到虚除部殄灭的消息传来,至此安定以北,暂无大敌了,老家伙才终于束装起行,带着多年来积聚的十数车财物,一路西向。
比至长安,裴该亲迎入府,与梁芬商谈时局,相处甚欢。当然这并不是说梁老头儿对于政治方面的想法与裴该接近——正好相反,多数南辕北辙——而是如今裴该权势日盛,远非初入长安时可比,即便梁芬亦私下自许为裴氏之吏——不是盟友——故此言谈间每每刻意迎合裴该。
那意思,反正我也不当官,不管事儿了,那为什么还要直言相谏,或者故作异论,特意惹对方讨厌呢?万一祸延家门和子孙,岂非无妄之灾么?
居留数日,某天黄昏时分,裴嶷轻车来访。梁芬早就等着他呢,急忙迎入寄居之邸,设宴款待。酒席宴间,二人相互出言试探,都大致上心里有数了,这才摒退众人,燃起烛来,促膝密谈。裴嶷首先就问了:“梁公可知天意否?”
梁芬笑一笑,伸手指指裴嶷的心口,又再指指自己的心口,回答道:“天意如何,我不知也,但知人心所向。想必文冀之心,与某之心,并无二致。唯我久在中朝,疏阔于大司马,乃不知大司马之心又如何啊?”
裴嶷闻言颇感欣慰,于是答道:“人但得其势,必然生其心,势之成否,关乎天意,则若逆天而行,亡无日矣——大司马终非逆天之人啊。”
这话就算是对上榫了,梁芬乃问:“未知时机若何?”
裴嶷略一犹豫,然后微微苦笑道:“我正是因为此事,才特地来求教梁公的。大司马光风霁月,势不能行鼠窃狗盗之事,而必列堂堂之阵,张大义之旗。故而因应时局,我看其心,恐有三畏啊……”
第五十八章
救民
裴嶷夜访梁芬,指出裴该或许尚有“三畏”,不能就此顺天应人,行特异之事。梁芬便问是哪“三畏”,裴嶷乃道:“其一畏祖公在朝,誓犹在耳,不便背而与之为敌;其二畏车驾虽无德,亦无大过,不宜遽易之;其三畏羯贼未灭,江南或有别封,若致分裂,有失大司马仁厚之名啊……”
梁芬闻言,不禁笑道:“其一、其三,都未免过虑了。我来时祖士稚尚在病中,岂有沉疴良久,而能复愈者乎?即其不死,亦无能为也。至于唯恐分裂……顺天应人,于仁厚之名,何所失啊?即民心不向,亦可徐徐收拢之。且中原若定,江南岂有独存之理?”
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然后压低声音说:“我来时亦细筹思,以为羯贼不必遽灭也。羯贼若灭,功在社稷,而至望辐辏于洛阳,且所余巴氐,癣疥之患,天下等若一统。而既一统,其谁愿再起兵戈呢?恐怕阻力反将更大。不如先大破羯,但趁其未灭,便成其事,然后即以灭羯之功,尽归大司马所有,使声威一时无两,自然巴氐不为扰,而江南不足惧了。”
裴嶷捻须沉吟道:“梁公之言,确乎嶷所未想,实有振聋发聩之功……实不相瞒,前日捷报至,石虎来犯平阳,为我军所击破,虽仍逡巡不去,预料不日必将溃灭;且待秋后,大司马或将亲历戎行,趁胜直向晋阳。若能收复并州,请问时机至否?”
梁芬点点头:“若能收复全并,其功至伟,即不能,得太原、西河,亦勉强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