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3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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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才要变革政治制度,为的不仅仅抑压世家——我要是真那么干了,估计陈长文就不仅仅跟我是君子之争啦,非得你死我活不可,也不用你建议,我先就会设法除去此人——主要在于扶持寒门。先通过造纸术、印刷术增广寒门的知识储备;再通过科举制和民爵制度,提高寒门的政治影响力;乃至大兴工商,既削弱世家兼并土地的力度,又力争在财力上、地方影响力上,把寒门和世家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来。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变革,甚至是革命,等到寒门势力逐渐接近世家,那就没有势、单之分啦,往大里说,国家的统治阶层范围扩大,基础可以更加稳固,往小里说,我是氏才可能富贵百年。
  我的敌人不是陈长文一个,而是庞大的世家体系,靠刀剑是杀不光的,你别妄起杀人之念。那么既然敌人杀不光,要怎样才能保证自身的安泰呢?那就只有多造友朋,以强厚自身的势力才成。所以我所主持的变革,跟吴起、商鞅他们不同,在得罪了某些人的同时,也能给更多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才是真正的谋家、保身之策。
  儿啊你必须记住,大义是必须凛尊的,雷霆手段也不可少,但真真正正能让众人拥戴你、服从你,进而保护你的,只有利益——你让他们看到了利益,虽枪林刀山可往也,因为他们会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主动帮你挡箭。
  当然啦,我适才所言,都只不过是理论罢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应该怎样在谋国的同时亦得谋家,你也长大成人啦,老婆都娶了,过不多久还会有儿有女,也该肩负起责任来了——“吾父子合当共谋也。”
  说着话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来,塞到是复手里:“关士起居处,自其殁后即封闭也,儿今独往,乃可细细勘察之、思索之。”
第九章、西域贡使
  是复昨天借着酒醉跟是勋说过的话,所言吴起、商鞅等改革家法定而身亡的三条缘由,虽然还不到位,但应该承认,已经想得挺深了——你要换个普通的士人,肯定浮光掠影地说“为法严苛故也”。是勋也就此确定了自己对儿子的教育还算基本成功,是复是可以托付大事的,因此今天才把他叫过来好好讲解了一番,然后交给他关靖旧居的钥匙。
  是复揣着这串钥匙,懵懵懂懂地就往偏院走走,就连脚步都变得有些僵硬了。他小时候对老爹敬佩得不得了,以一介寒士而仕天子于微末,上马管军,下马理民,还折冲诸侯之间,成就经学之道,直至名满天下,为朝廷重臣——当世还有第二个人能够比得上吗?荀氏叔侄是厉害,他们会写诗吗?能舌辩吗?诸曹、夏侯也厉害,他们能定制度、燮阴阳吗?是复相信,即便是家跟曹家没有姻亲关系,父亲的成就也不会比如今低上太多啊。
  等到逐渐长大,进入青年叛逆期,却逐渐地把目光从仰视父亲,改成平视,甚至在某些特定方面俯视了。老爹虽然能力超卓,可惜心肠太软,权力欲也不够,但你以为只要与人为善,且不涉太子之争,就能长保富贵吗?况且就算你真能保住富贵,我又该怎么办?你有为家族和儿子我考虑过吗?周公辅政,还知道往鲁地封个伯禽去呢,你能给我留下什么?
  经学大家,对子女有什么益处?孔子为万世师表,伯鱼沾着他老爹的什么光了?万贯家财,要是在政治上站不住脚,迟早还会被人谋夺了去。所以他才想要尚公主,自己通过最便捷的途径去挣一番富贵,更重要是安全出来。
  ——关键是勋平素给儿子讲的“寓言”太多了,是复完全没有普通官二代、富二代那种啃爹到死,不思将来的纨绔心态。
  可是今天是勋这一番话,是真把是复给惊着了——原来老爹在下那么大一盘棋啊……无论为国还是为家,他都考虑到了多少代以后,历史的进程仿佛就掌握在他手中似的,条分理析,洞若观火。在具体执行方面,老爹或许还有不能让自己满意的地方,但心机之深、筹思之厚,足够领袖之才啦,我真是快马加鞭都追不上……
  而且看起来,就连当今天子都未必能够追得上啊……
  想到这里,不禁悚然一惊,赶紧左右瞧瞧,担心是否有人偷窥,并且猜破了自己的心思。再抬头,已经来到了关靖过去居住的小院门口,于是打开门锁,侧身进去,想一想,又合上了门闩。
  关士起的居所陈设非常简单,四间屋子,两间堆着杂物,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书房里一案、一枰,两座书架摆满了书籍和简册,此外还有三口大柜,全都落着锁。并且其中一口大柜上还贴着张纸条,上写一行小字:“若主公听吾言,将贻无咎也。”
  是复找准钥匙,打开柜门,里面密密麻麻地摞满了纸张。随手抽出几张来,借着窗外阳光仔细一瞧,是复不禁大惊失色——
  我靠老爹要我肩负重担,原来是为了这个!
  是复在屋中一直呆到晚膳时分,这才出来,并且关门落锁。他前去拜见是勋,说儿子还是搬过来住吧——我会跟公主打好招呼,就说是她的愿望,入城居住,相信老娘无可阻拦。您也不必为我起宅,就把关士起所居偏院,跟旁边那个院子打通,留给我用就成啦。
  是勋道:“公主岂可居此偏狭之地?”你不用担心,我会趁便把府邸扩大,购下邻街的地段,跟关靖旧居连成一片的——“公主欲居,则谁敢挠之?”
  是家就此大兴土木,暂且不提。且说数日后,西域使团抵达洛阳,带队者乃吕布参谋、西州大姓郭氏的族长郭满,团员则包括车师、焉耆、龟兹、蒲类、移支、危须等西域东北部共十二国的使者。
  吕布是不久前先后攻破焉耆和龟兹,收复了它乾城的,本来打算留下新任西域都护魏续,自身则返回高昌,但因为蒋干的劝说,便在焉耆、龟兹之间的乌垒修筑新城,以代替高昌统治西域。乌垒本为西域古国之名,虽然人口不蕃,但正当丝路要冲,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西汉时代的西域都护就曾建在乌垒。
  因为随着凉国势力西扩,所到势若破竹,终于引起了周边国家的警惕。龟兹向西是小国姑墨、温宿,最近十数年间归附了乌孙,听闻龟兹为凉所破,害怕遭到攻击,匆忙向乌孙求助。乌孙为控扼西域北道的超级大国,疆域东接车师,南抵天山,北到后世的巴尔喀什湖,西邻康居,带甲数万。其国都在中南部的赤谷城,也就是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的伊什提克,丝路过龟兹、姑墨、温宿后折向西北,逐渐离开天山山脉南麓的平地而进入高原地区,入高原后第一站便是赤谷。
  故此乌孙闻警,不仅遣兵控扼山口,盘查往来,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丝路的畅通,而且还增援温宿和姑墨,对它乾城的西域都护造成了威胁。蒋干因此劝说吕布,不败乌孙,龟兹终不可安,当此紧要关头,您哪儿还敢折返高昌去啊,还是留在龟兹、焉耆之间,给魏都护做后盾吧。
  于是吕布便筑城乌垒,欲与乌孙做比较长期的斗争。随即他就派遣郭满,率领所辖各国使臣前往洛阳,称臣纳贡——为了炫耀自己的功绩,不仅仅车师、焉耆等大国,或者危须、蒲类等小国,就连已经被灭亡了的移支等国,也都搜寻到它们的遗族,赐以侯号,勒令遣使,就此才能一口气派来了十二国的使节。
  使节们先往礼部演礼,等待举办盛大的国典,在百官面前觐见天子,贡献方物,以向全天下展示魏朝的权威。是勋就不禁想到,吾弟子秦元明也已经在魏延东海水师的护送下前往倭地啦,不知道多久才能带回来倭使呢?而且能够一口气带回来多少“国”的使节?若能超过吕布所进之数,那就太长脸啦……
  郭满年过五旬,故汉时亦曾举过孝廉,在朝中颇有一些人脉。他把使节们全都交给礼部,自己则先在都内拜访权贵,排第一名的便是太尉是勋。寒暄过后,是勋也不绕圈子,直接问他:“凉公遽遣十二国使来,必有以望朝廷者也。”吕奉先名为藩臣,其实就一独立势力,送来进贡的外藩使节,可以给曹魏长脸,对他却不见得有啥好处——所以他为什么这么干呢?是想向朝廷求些什么吗?
  郭满乃极言吕布向魏之心,说了半天废话,才终于点明正题:“吾主欲请王也。”
  其实吕布自从夺回了它乾城,志得意满之下,就已经公然在西域自称起“凉王”来啦。只是这个凉王多少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吕布是个好面子的人,希望可以得到中原王朝的正式册封,蒋干因此才给出了这个主意:你命诸国入贡,先给曹操长脸,或许他一高兴,就愿意加封你啦。
  此事蒋干早就通过密信禀报了是勋,是勋今日伪做不知,要等郭满自己提出来。随即应允为之缓颊,等了两天,估计郭满已经游说过多名重臣了,这才前往宫门请谒曹操。
  曹操先问,宏辅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可以给吕布封王吗?是勋道:“即不封,布亦在西域自王也。盍封之,以安西陲。”
  曹操说了,在宏辅你制定的新爵位制度当中,并没有异姓封王的规矩啊,吕布这异姓公就属历史遗留问题,如今再欲封王,可乎?当西南豪酋请求世职的时候,你就说过可以默认他们自治,但是不能在制度上妄开先例,如今碰上吕布问题,怎么口径就不一样了呢?
  是勋笑道:“固有异也。”南中地区自从汉武帝遣将收取,就算是中国本土了,本土是绝对不能够裂土分封的;而西域则一直属中华外藩,就算封给吕布,也没有什么大不的。曹操双眉微皱,说你力主羁縻吕布,纵其向西,但倘若他获取了整个西域,兵强马壮以后,会不会反倒对我大魏产生威胁呢?
  是勋说威胁是始终存在的,不过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咱们能够尽快扫灭刘备势力,完成统一大业,然后铸剑为犁,安心生聚,则西域虽广,户口不蕃,终究无敢敌对中国。而且到时候只要封闭关卡,切断丝路,西域内部就会自己动乱起来,以吕布之能,恐怕是难以镇定的。
  说到这里,突然挑了挑眉毛,似有所思。曹操问你在想什么,是勋就说啦:“因思吕布何日殁耳。”吕布的岁数也不小了吧,就不知道啥时候天年终结,一命呜呼啊——“布无实子,收其部属子为育……”有传言其实那些都是吕布的私生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彼身故,诸子必争,中国遣一旅师即可复收西域也。”
  曹操说吕布比我小三岁,如今也该六十一啦,估计跟我也就前后脚走……是勋听闻此语,赶紧拱手劝慰:“陛下身体康健,安得而出此语耶?”曹操一摆手:“人莫不有死,何必讳言。”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光琢磨吕布死后,诸子如何析产了,就不想着为我考虑一下——我的儿子们可也是一大麻烦哪!
  是勋貌似没接曹操的话头,其实趁机点醒:“既吕布有所请,陛下何如与之易耶?”你跟他交换一下条件吧……
第十章、择易避难
  数日后举行了盛大的国典,十二国使臣皆至德阳殿前拜谒曹操,贡献方物,曹操下诏嘉勉,并有赏赐。随即设宴款待群使,郭满趁机在酒席宴间提出请求,希望朝廷可以下诏封吕布为王。
  众臣大多表示赞同——吕布既驻西域,在他们看起来就是蛮夷啦,封远夷为王,虽然不合如今的爵制,却也是汉代流传下来的惯例,那还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曹操却跟是勋预先商量过了,于是便命是勋致意郭满:“旧袭汉封,以凉州五郡为公,今既欲王西域,当归凉国。”
  ——我可以封吕布为王,但是西域王而不是凉王,你得先把凉州那五个郡给我还回来。
  郭满没料到这一出,不禁瞠目结舌,犹豫半晌,才说:“此非满所敢应也。”我必须得回去跟凉公请示呀。
  是勋说了,要么西域还归西域都护管理,凉公不过暂时护送都护向西而已,既已成功,便该返回凉国——朝廷可以酬其功绩,把高昌城加封给他。要么封拜凉公为王,把整个西域都交给他,不仅如此,你要是有本事继续向西、向南,所获土地皆可归属——“西有康居、月氏、安息,直抵大秦,南有天竺,凉公岂无意耶?”可那就得先把凉州五郡给还回来啦。
  ——这主意他早就在跟蒋干的密信中商量过了,觉得有一定把握,才会这么提出来。
  郭满嗫嚅道:“我主所属,皆中国人也,若得归凉,亦在中国,无怨;若驱之化外,不得返归乡梓,恐人心离散耳。”别的不说,我就是凉州人,要是收了凉国,把我赶西域去……我肯定要找机会逃归祖宗庐墓所在呀,怎么还能定心服侍吕布?
  是勋摇头道:“卿言误矣。若封凉公以王西域,则西域亦中国也。譬如卿为西平大姓,朝廷若使辽东为守,去家千里,而乃不愿受乎?乌垒至西平,与西平至辽东,孰远?”其实距离也差不太多哪——“卿于西域事凉公,亦如适别郡为吏耳,候年齿高,自可东归,何伤耶?”
  有些话是勋是不会说出口的。他拿辽东类比西域,可是倘若郭满离开家乡西平,去辽东做官,然后平州叛乱,官军把幽、平之间的道路一掐,声言要么投降,要么似你们这般人就别想再回老家啦,你说郭满又该怎么办?
  当然啦,如今凉国五郡虽然名为藩属,其实也泰半掌控在朝廷手中,吕布在西域若有不稳的迹象,照样可以联络杨阜,卡住敦煌、玉门,使其部下中国人心离散——还不还凉国,也就那么回事儿,又何必眷恋那片并不能真正实际掌控的土地不撒手呢?
  随即是勋扯一扯郭满的衣襟,说你不必为难,我会写信给凉公,说明朝廷旨意,请他做出抉择的,你帮我把信带回去就成了。
  然后这边郭满才刚领着使团离开洛阳,太子曹昂突然上奏,以体虚多病为由,请辞太子之位。
  ——千百年来,主动请辞太子的,曹子修这还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毒一粪)。
  其实曹操早就有易储之心,而曹昂本身也并没有贪恋储位的心思,他既好儒,又向佛,觉得老爹这帝位来之不正,虽然自己无可阻拦,却亦羞承宝位也。再加上几个兄弟明争暗斗的,曹昂不傻,也不是瞧不出来。人生本来苦短,又何必一定要惹得老爹不高兴,兄弟们不满意呢?而且自己心里这个坎儿过不去,也不可能真正治理好国家……算了,我还是闪人吧。
  当年册为太子,基本上就算是曹操逼他的,如今曹操终于决定放弃他了,只为新的太子人选还没有择定,又恐触怒了曹昂岳父吕布,使西陲再起纷争,所以一直拖着这事儿没办。如今既然吕布请王,曹操就趁机跟他做个利益交换啦。
  于是指示曹昂主动上奏,请辞太子位。然后按规矩三辞三留,到第四回的时候,终于假惺惺“被迫”首肯。乃以次子、安丰王曹丕继为太子,祭告天地,随即降封曹昂为榆中王。
  同姓诸王,按照新的爵制,分郡王和县王两种,以曹昂帝长子的身份,又是主动辞位,而不是因罪获贬的,就该封为郡王啊,可是偏偏只给了他一个县,而且这县属金城郡,其实是在吕布的凉国境内……
  曹操的意思,赶紧把凉州五郡还回来吧,要不然瞧你女婿都没地方可去了。
  废黜曹昂并没有引发朝局多大的波荡,因为这早就是意料中事了,群臣从数年前就开始各有所戴,唯独曹昂因为如同被软禁在宫中一般,所以反倒没几个拥护者。再说此乃曹昂以身体问题为借口,“主动”请辞的,就算还想保他的,也找不到借口上书劝阻啊。
  至于曹丕继嗣,固然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也让某些人捶胸顿足,但终究无论按嫡庶排序,还是按年齿排序,曹昂之下都是曹丕,他最具有继承合法性。事情敲定前大家伙儿还能私下谋划,争斗不休,等事情真敲定了,在没有揪着曹丕什么大错的前提下,也都不好开口阻挠。
  再说了,以曹操的个性,是那么容易收回成命的吗?
  但是随即杨修的下狱,就确实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杨德祖是鄄城王曹植的党羽,此事尽人皆知,杨修本人也并不避讳,多次在曹操面前夸赞曹植。如今曹操先立了曹丕为太子,旋即逮捕杨修,谁都清楚是要削诸王党羽,以稳固曹丕的太子之位啦。
  杨修的罪名是:“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谁都清楚“交关诸侯”乃获罪之由,但就表面上看起来,“漏泄言教”则更为严重——当储位未定之时,有几个臣子不“交关诸侯”的?哪怕基于法不责众的原则,都不能因此而独罪杨修啊。但“漏泄言教”就不同了,用后世的话说乃是“泄露政府机密罪”,足够餐那项上一刀。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德祖就是因此而死的,只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情况略有所不同,案审多日,曹操还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宰掉他。因为在原本历史上,虽然“军国多事,(杨)修总知外内,事皆称意”,权威很盛,终究论官职不过“丞相主簿”,是个机要秘书而已,说杀也就杀了。而如今在魏国的新官制体系当中,杨德祖贵为秘书监,秩上二千石,秘书还是秘书,不过是皇家秘书长——骤杀九卿之贵,这个决断并不容易下啊。
  群臣多劝曹操赦免杨修,只有是勋暂不表态。于是曹操特意把是勋唤入宫中,当面恳谈,问他:“杨德祖可杀否?”是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况外姓乎?”
  曹操心说我知道你并不怎么喜欢曹植——起码比起曹昂、曹丕、曹彰、曹冲来,你跟子建的交往最少——跟杨修在政见上也常起龃龉,你要我贬谪杨修,那是一点儿都不奇怪,但你是宏辅一向与人为善,从来也没要我杀过什么人哪?哦,赵达可能例外……然而赵达一介下臣耳,也不能跟杨修相提并论啊。杨德祖世家(弘农杨氏)出身,其父杨彪为前朝三公,他本人也向有盛名,又执掌中枢机要多年……你建议我杀杨修,就不怕引发舆论的批评吗?
  所以他追问了一句:“如此,是可杀之耶?”
  是勋不肯正面回答,却反问了一句:“陛下以为,制法刑人,所为者何?”
  曹操说那当然是为了惩前毖后,既抵偿罪过,又警诫效尤啦。是勋点点头:“要在警诫效尤也。譬如某甲杀害某乙,而即捕杀甲,乙乃不可复苏,其罪如何抵耶?再如某丙窃某丁钱,且无可偿,而即捕流丙,丁亦不得钱,其罪如何抵耶?乃欲使后人知杀人、盗窃必罹刑法,不敢妄为也。今陛下捕修,亦为警诫群臣,立储天家事,臣子不得妄涉也。”
  说完这些,话锋突然一转:“臣子交关诸侯,为一旦得逞,所辅者正位,乃可久富贵也,非真爱其人,乐为其死耳。彼乃本无死志,何必以死威慑之?使彼等知交关诸侯,必失富贵可也。刑徒尚可复起,人死不能复生,非谋叛之罪,无杀戮之惨,而骤害公卿性命,恐朝中人人自危矣。”
  我同意法办杨修,以儆效尤,但并不赞成杀他。虽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他貌似也还不当死罪吧?而且这人确实有才啊,陛下向来爱才,就不觉得杀他可惜了的吗?
  曹操皱眉道:“朕始用之,而今恶之,不欲再相见也。既宏辅云不当杀,乃可讽有司判流。”是勋摇摇头:“德刑均出于上,何必使彼德臣?”
  曹操会意。于是数日后便即判定,杨修罪不可赦,理当大辟,奏上,曹操大笔一挥,云其向有功绩,可免死罪,逐出京师,贬为杨州别驾。别驾在前汉时为州郡佐职,实掌其政,如今却只是一个虚衔而已,平常也就有点儿奉长官之命,召集各部门开会的权力罢了。
  再说那天是勋返回家中,是复已经搬回来住了,就私下问父亲:“今天子召见阿爹,得为杨德祖事乎?德祖亦世家子,政见与陈长文稍同,即可趁便杀之也。”是勋摇摇头,说我劝皇帝不要杀他。为什么呢?
  “天子今可杀彼,异日乃可杀我,使天子喜杀大臣,非吾等之福也。要在使其不能复起可也。”
  是复说您怎么能够确定皇帝隔几年不会再念叨杨修的好处,不再复用他呢?还是一刀两段,最为简洁干脆。是勋笑道:“杀之固易,然行事择易而避难,若成惯习,亦非福祉。”什么事儿都觉得动刀子最简单,这种心理可要不得啊,终会使人丧失警惕心,从而万劫不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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