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313部分在线阅读
他朝是勋瞪眼,是勋也老实不客气地瞪回去——“中国男儿血沃疆场,好过为汝邦所掳。吾之仁,在一天下而止纷乱;吾之忠,在辅天子而定乾坤。奋戈止侵,不可谓之黩武,其悯寇仇,不可谓之为仁。至于功名,吾自得之矣,何须灭汝国以博之耶?汝云‘伐之易也,灭之恐难’,然大丈夫处世,岂因事难而不为乎?汝若不信,且返汝国,与位宫洗净首级,看我明岁行止!”
小丫的你还敢恐吓我,我有偌大一个魏国做后盾,难道还怕你小小的高句丽不成吗?
说着话狠狠地一拍桌案:“汝按剑何为,乃欲效曹沫之劫齐乎?吾非天子,便死,句丽终不可存!”当即下令,将得来拖将出去。
得来也就装装勇士,恐吓是勋罢了,他一介文臣,无拳无勇,对面的是太尉据说可是上过阵的,哪儿敢真的拔剑扑上去啊。还待求告,是勋的部曲早就闻言闯入,抹肩头、拢二背,把这位高句丽“贤臣”按翻在地,随即给生拉硬拽出去了。
是勋这回召见得来,只要求是复侍坐,此外堂中并无旁人。是复是彻底傻了,我靠这还是我爹吗?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朝廷重臣,天下大儒?虽然打小老爹并不仅仅给我讲圣人之言,也论及诸多世间诡诈,我知道老爹的心肝不可能是雪雪白的,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黑……
忍不住就躬身询问是勋:“阿爹果欲亡句丽耶?朝中多不以此边廷小患为虑,今得其臣,足矣,因何而逼之甚耶?”
是勋微微一笑,心说我为什么一定要灭掉高句丽,这缘由么,只能告诉你一半儿。首先,中国周边的祸患很多,在国力允许的前提下,及时加以扫灭,要强过仅仅羁縻、藩臣一万倍。因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不能保证中国永远强盛,而没有暂时性的动乱、衰颓,原本以为的癣疥之祸,往往会利用类似时机茁壮成长起来,最终酿成腹心之患。
就自己所知的历史,东北有高句丽、有渤海、有契丹、有女真、有满洲,北方有匈奴、有鲜卑、有突厥、有蒙古,西北有回鹘、有党项,西南有南诏、有吐蕃。其中能够对中国形成强大威胁的,往往来自于东北和北方。故此提前灭亡高句丽,收取辽、吉,或可阻遏其后契丹、女真等族的兴起。
其次,高句丽若存,则乐浪孤悬域外,始终都不保险啊。
但他对儿子所说的却仅仅是:“句丽非真服也,不过效勾践臣吴而已,今不殄灭,异日必为祸患。朝中多苟且,以为中国之大,世无其匹,中国之强,永盛不衰,所见何其狭也。吾尝做书,述大地为球,其球之大,数十倍于中国,譬如大秦,正不在中国之下,则居安岂可不思危耶?祸患岂可不杜于渐乎?”
是复心说,你那部《物理初言》嘛,我还真的没有细读过……好吧,就算你眼光放得比较远,然而——“僻远之地,恐夺之亦不可守,其民必不肯附,徒为中国之累也。”
是勋答道:“中国非固大也。虞夏之时,不过河南、河东地耳;商纣尚伐人方,知其未服;周不能收楚,昭王死于汉水。今海、徐、荆、沅等皆中国之地也,不以为偏僻难治。焉知句丽之地,异日不可中国耶?要在人为耳。”
是复又问:“然得来之意似诚,中国当以宽仁待之。阿爹当世大儒,名闻中外,何以恶语相向,失宰相气量耶?儿非敢质疑阿爹,有所不解,敢请垂赐。”
是勋撇一撇嘴:“昔蔺相如匿璧而欺秦,孰谓非贤相乎?中国强时不能殄灭四夷,恐一旦衰,四夷终不服其德也。譬如用兵,强时须正,弱则必奇;中国弱乃委屈以向,如汉高之盟匈奴,中国强必明言伐之,如陈汤之斩郅支。若欲伐之,而先容之,反失中国之信也。”最后一句话收尾:“况座中止吾儿耳,吾之盛气凌人,其谁知之?”你是觉得我不够宽宏大量,不够大儒气度吧?可是也就你瞧见啦,只要我不宽放得来,还有谁能够知道啊?
是复最后问:“阿爹欲如何处置得来?彼终句丽之贤臣也,杀之不祥。”是勋说蛮夷的贤臣,对于中国来说就是大奸贼——不过我倒是也没有必要杀他,把他囚禁起来就得啦。只是千万不能让他跑去洛阳,游说群臣和天子,就怕有那心软加没见识的,真觉得高句丽只要谢罪、称臣,此后东北方向就再无边患了呢——“吾当上奏,句丽终不服也,要当再伐之!”
第三十六章、遣使赴倭
是勋上奏曹操,说位宫并无谢罪之意,正巧不久后乐浪传来消息,也从侧面给他提供了足够的证据。
缘由就在于通讯水平低劣所造成的消息传递滞后,曹魏南北两路大军都已经后撤归国了,柳毅还不知情,仍然傻傻地在马訾水南面奋战呢,高句丽防守此地的十二座坚寨,被他不计伤亡,连续攻克了五座。
于是折返丸都山的位宫就被迫率军渡过马訾水前去抵御,最终双方在一条名叫熙水的河流西岸展开激战。高句丽军乃是哀兵,深怀报仇之念,而乐浪军却只不过是来捡便宜的,并没有做好主力对决的心理准备,因此对战之下,柳毅遭逢败绩,折兵数千,被迫退返乐浪——他倒是也趁机掳掠了数千户高句丽平民,聊可补偿战损。
熙水之战,正好是在得来赶到襄平的第二天,同时是勋召见他的四天前爆发的,因此是勋在得到柳毅传来的战报以后,便以此作为借口——你瞧,位宫遣使过来谢罪,全是虚情假意,只想麻痹我们而已嘛,我因此才直接囚禁得来,不带他到洛阳去蒙骗天子。
就此上奏曹操,将高句丽降人三万余全都安置在千山附近,建成三十七个屯,任命邓艾为典农都尉、石苞为典农副尉,留下镇守。数年后,各地屯所陆续裁撤,大多数典农中郎将、典农校尉所属直接转化为郡,大多数典农都尉所属直接转化为县,千山附近这些屯所,也就新设为大宁县,以邓艾、石苞为县长、丞——后事暂且不论。
且说是勋在襄平安排战后事宜,又多停留了半个多月,这才启程返都——等回到洛阳的时候,都没能赶上年节,这一去半年多时光,已经是延康五年的元月中旬啦。在此之前,四州兵马除平州卒外,先自陆续返乡——东海水师也帮忙运送了一部分兵马——是勋是先等到了一个人抵达襄平,与之相谈竟日,这才终于踏上归途的。
他等的这个人是谁呢?原来是他的得意弟子秦朗秦元明。
秦朗一开始并没有跟随是勋东征,一则这弟子文事尚可,武事不行,带上他也没什么大用,另方面正巧其父秦谊病重,秦朗离都前去探望。是勋在西安平见到柳毅带来的倭国使者牛利都以后,特意写信去问秦朗:“元明得无博望之志哉?”你要是有那般志向和胆量,那就赶紧到辽东来跟我会合吧。
所谓“博望”,当然是指的汉武帝时候出使西域的博望侯张骞,是勋的意思很明确,问秦朗敢不敢跋涉异域,去为国出使。秦朗接到信,赶紧去见其父秦谊秦宜禄,询问该当如何答复。秦谊说主公既然给你这个机会,哪有不赶紧接受的道理?你还来问我做甚?
“主公于我家有大恩也,必当报之。其待宾客宽厚,必不害我儿。若失主公之爱,恐我家必破败矣。”三句话三层意思,一是说要报恩,二是说应该没有危险,三是说——你真敢忤逆是勋之意吗?他虽然用了商量的口气,咱可必须得当作命令来执行啊!
所以秦朗就赶紧快马加鞭,跑襄平来见是勋,问说先生打算命弟子出使何处啊?不拘天涯海角,弟子愿往!
是勋点一点头:“乃欲元明使倭。”
是勋此前又多次召见牛利都,向他询问倭地的情况,这才知道,敢情这牛利都并非使魏之臣,他原本的使命是渡海联络弁韩各部,期望扩大商贸来往,并且学习造船技术。正巧柳毅要求弁韩“通倭使贡”,所以韩人就直接把他给送过来了。既然如此,是勋把牛利都带到洛阳去就没啥意义啦,必须派人前往倭地,要求他们正式派遣使者前来向魏称臣。
可是派谁到倭地去才合适哪?基于“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也方便自己教导和把控,是勋首先想到了自家弟子秦元明。
为什么选择秦朗呢?在原本历史上,秦宜禄早就抛妻弃子而走,结果老婆杜氏夫人被曹操所掳,纳之为妾,秦朗作为拖油瓶,也就此成为了曹操的养子。据说曹操非常喜欢秦朗,甚至还跟人吹嘘说:“世有人爱假子如孤者乎?”
于是在这锦绣堆中成长起来的秦朗就很不成器,但却先后得到文、明两代魏主的宠信,官至骁骑将军、给事中。史书上说:“时明帝喜发举,数有以轻微而致大辟者,朗终不能有所谏止,又未尝进一善人。”又说:“四方虽知朗无能为益,犹以附近至尊,多赂遗之,富均公侯。”也就是说,大家伙儿都知道秦朗没啥本事,但因为他跟皇帝亲近,所以时常贿赂他——你就算帮不了我的忙,也起码别给我使坏吧——从而使得秦朗家财万贯,富比公侯。
可是在这条时间线上,秦宜禄没有抛下妻儿,曹操也没有得着杜氏,秦朗是作为是勋门客之子被养育长大的,而且是勋还瞧在秦宜禄的面子上,收他做了弟子。其实最早收纳秦朗,纯粹因为这孩子史载有名,虽无才能,亦无大恶,是勋也多少有点儿名人收集癖吧。
但是在这种截然不同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秦朗,能力、秉赋,估计跟原本历史上就相差甚远了。首先,终曹操、曹丕、曹叡三世而不倒,说明秦元明并不傻,小聪明还是有的,而经过是勋的耳提面命和延名师教导,这小聪明就逐渐转化成……说不上大智慧,起码再非自保门户的庸人了;其次,没打小就跟曹操身边儿长大,秦元明就成不了纨绔子弟,才能和志向起码都在中人以上。
就是勋所了解的秦朗,共有三长:一是长相漂亮,气度优雅,即便与当世名士交往也并不显得逊色,这是他老爹、粗胚秦宜禄所根本无法比拟的;二是善口舌之辩,世人都说,太尉诸弟子,“秦元明得其言”;三是为人很孝顺,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当然啦,这孩子也有毛病,那就是太过注重风仪,非锦绣不肯穿着,日常用度也略有些奢侈。
秦朗有时候跟小兄弟们闲聊,也表达过自己的郁闷,说:“设朗早生二十岁,当随先生以折冲诸侯间,为国家立大功也。今诸侯泰半芟夷,徒长口舌,将何所用耶?得无将使蛮夷间乎?而蛮夷岂识吾言之妙?”真是生不逢时啊,我口才再好,又能跟谁辩论去?
这话也辗转传到了是勋耳中,所以这回才想起了秦朗,特意把他叫过来,教训道:“斯行人之折冲樽俎,其要不在口舌,而在洞彻人心。”外交使命第一重要的是了解对方,第二重要的才在于逞口舌之利——我打算派你去出使倭地,你敢不敢去哪?
秦朗茫然问道:“倭在何处?”
是勋展开自己所绘的日本列岛轮廓图,向秦朗大致介绍了倭地的方位。秦朗听说彼国孤悬于汪洋之上,多少有点儿心慌,是勋安慰他说:“固然,海上风浪难测,然自辽东以向乐浪,乐浪至韩,韩至于倭,皆通途也,无须过虑。昔博望凿空,又有匈奴遮道,尚能全身而归,垂范后世,而况使倭耶?”
想当初汉武帝只是风闻有关大月氏的消息,就派张骞往使,当时匈奴遮断了丝绸之路,从陇西前往西域的道路基本上就没有人走过,所以张骞此行被称为“凿空”。即便如此,他历经千难万险,最终也回到汉朝了不是吗?如今从辽东前往倭地的海路,一程程的都常有商贾来往,只要准备充分,搜集完全水文情报,就不大可能遭逢不测之风浪,那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秦朗请求说:“愿得水师遣舟相送。”我要是乘坐东海水师的大船,要比搭商人们的小船踏实多了。是勋点点头:“吾必有所安排。”
随即综合牛利都所言和自己后世的认知,大致向秦朗介绍了一番倭地的情况,然后问他:“元明其有定计乎?当何以说其来臣耶?”秦朗说偏僻之地、蛮荒之国,估计就跟当初的夜郎似的,坐井观天,不识中国之大,不过好在他们在汉代就曾经受过册封,乃可以此为突破口——“若得水师巨舟相送,以威倭人,弟子必可使卑弥乎贡也。”
是勋摇一摇头:“如此,则无须元明使矣。”我如果就想让卑弥乎遣使朝魏,那么关照牛利都一声,放他回国去禀报女王,不就得了?对付如此偏远小国,还要我大魏天朝先派人去通知,要求他们称臣纳贡,那多没有面子啊。
秦朗迷糊了:“敢问先生真意。”
是勋说了:“筑紫(九州岛古称)二十余国,舍邪马台及臣于邪马台者,尚有狗奴等。其东伊豫(指伊豫之二名岛,也即四国岛),半于筑紫,再秋津州(本州岛古称),四倍于筑紫,皆有国在。元明当宣示诸国,使皆朝魏,斯乃不负此行也。”要是一口气给曹魏召来十好几个甚至更多的藩臣,那朝廷多有面子啊,那才值得我派你去走这一趟哪。
第三十七章、千年展布
关于大和王朝的源头,后世的学术界也存在着两种歧说。一说即邪马台,或者曾经从属于邪马台的某国,不管根据地在北九州还是在畿内;另一说跟邪马台完全两回事——倘若邪马台是在北九州,那么大和王朝就是畿内土著;倘若邪马台在畿内,那么就是北九州的势力通过传说中“神武东征”进据了本州岛。
好吧,其实若按此划分,说法应该算是四种才是……
是勋本人是倾向于大和王朝源于北九州一说的,一则北九州的文化曾经最为发达、繁盛,又容易得到大陆方面的物资输入,二则“神武东征”虽是神话,但空穴来风,不为无因。如今既然确定了邪马台是北九州王国,那么进一步揣测,大和王朝很可能是邪马台或其仆从国的后身。
是勋没办法派兵远征去打日本,他所能够想到的拖日本后腿的方法,只能是减缓其统一的过程。所以才打算派秦朗前去,诏列岛各国都来朝魏,加大跟大陆的交流,或许可以不使北九州诸国专美于前吧。我把你们放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最终谁能出线,多久出线,那就任凭天意了。
只有把历史的源头搅得面目全非,才能最大程度改变历史的进程。
再者说了,秦朗出使一趟,倘若只拉回来一个朝贡国,那投入和产出就太不成比例啦。若是真能召来诸国遣使朝觐,无论对秦朗还是举荐他的自己,都算是大功一件。
完了是勋又对秦朗说,对于你的聪明、口才,我向来评价甚高,但你此去,我还有三件担心之事,恐怕你会被蛮夷所欺。秦朗恭敬请问,先生您担心哪三件事呢?
是勋道:“其一,语言不通,恐为诓骗。”所以我已经找来了多名懂得倭语的韩人,希望你能够秘密地向他们学习韩语和倭语,到时候假装语言不通,倭人就可能当着你面用倭语商议一些事情,方便你窥探他们的真意啦。反正已经入冬,气候寒冷,不便出航,我给你小半年的时间,等明年开春了再乘坐水师的海船往使倭地。
再说了,你也可以利用学习语言的机会,多了解一些蛮夷们的想法——“但识人心,说之易也。”
“其二,骄心既萌,恐遭不测。”我怕你仗着天朝使臣的身份,过于蔑视那些蛮夷,其一可能激怒他们,其二也可能导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被他们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要知皆为人也,蛮夷之心与中国人心略同,所别者止不识礼仪,唯力为视耳。当以己心度之彼心,毋骄横,毋轻忽,治大国如烹小鲜,使小国亦同理也。”
老子所说的那句“治大国者若烹小鲜”,其实本意是“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以言“无为而治”也。但是勋在注解经典的时候,特意把这句话给曲解了——因为老庄那一套如今早就不时兴了呀——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给引申了,要求治国以谨,须格外小心,不能疏忽大意。
所以他才告诫秦朗,说你千万别觉得蛮夷之人好糊弄,好威吓,就此放松警惕。我会命东海水师派一艘大船,及二三百精干水兵给你,但入人之国,想仅仅靠这点点儿兵马来卫护你周全,难度其实挺大的,关键得看你自己如何谋划、决策。
“昔班定远三十六人入于鄯善,鄯善虽小,带甲数千,尚有匈奴使从百余人,而定远遂能一战定之,虽赖其勇,实倚其谋也。元明当仿效之。”当然啦,我是要你仿效班超的筹谋和决断,不是让你也去玩儿斩首行动。
秦朗恭敬受教,又问:“其三事何?”
是勋表情诡异地瞟了秦朗一眼,问他:“元明得未娶妻耶?”秦朗听了这话不禁一愣,心说老师的思路真飘忽,怎么扯到我的家事上来了?“弟子已定亲矣,未婚。”
是勋微微一笑,便说:“少年必慕少艾,吾恐倭人若以女呈献,卿陷温柔乡中,不易自拔矣。”
秦朗面孔一红,说老师你想多了:“彼蛮夷鄙妇,何得入中华士人之目耶?”
是勋说你可别考虑得太过简单——“春秋之世,越亦蛮夷也,其俗椎髻文身,而遂有西施,为千古之美。焉知彼倭地无佳丽乎?但得蛮女,衣衫短狭,臂股皆裸,婉转娇啼,自荐枕席,元明必不动心耶?”我估计你这种小伙儿要搁后世,必然也是AV爱好者,真要是有倭女脱光光在床上等着,肯定把持不住啊。
秦朗听了老师的话,脑海中不禁涌现出了无穷的遐想……当下面孔更红了,赶紧低下头去,遮掩自己的表情,回复道:“既得先生示警,弟子必不为其所惑。”
是勋说我也就是给你提个醒儿,具体还得看你自己——“彼有以蜜裹鸩毒而进者,食之必死,不受恐彼惧,别有阴谋也,乃当剥蜜食之,以毒还之。”说白了,对付糖衣炮弹,那就要糖衣留下,炮弹打回去——对方要是进献倭女,你可以留下嘛,只是当心毋受其惑。
说到这里,话题突然又是一转,询问秦朗:“元明知句丽之所来否?”秦朗说弟子知道,先生您曾经给我们讲授过啊——“为扶余别种,前汉时立国,后王莽贬之为下句丽,后汉建武时受封为王。”
要说高句丽的名字在班固的《汉书》中便曾出现,但一是写作“高句骊”,二则指代含混——因为玄菟郡治也以此为名——所以一般士人还真未必搞得明白高句丽的起源,以及何时立国。但对于这些知识,是勋是必然要讲授给弟子们知道的。
于是是勋就说了:“夫余于秦时在域外,逮汉武收朝鲜四郡,乃与之接,句丽旋立国也,今乃为朝廷之患。吾尝言,中国非固大也,虞夏时止河东、河南地耳,殷不如周,周不如秦,秦亦莫如汉,今吾魏肇建,必将大过汉矣。昔日蛮荒,今成国家,昔日异域,今与国接,且为祸患。是以倭虽远,焉知异日不为祸中国乎?”尤其是——“吾今使柳毅服三韩,三韩定则与倭不过一海之隔,乘舟顺风,三日可至。彼今虽穷弱,亦恐他日又一句丽也。”
所以我派你出使倭地,是要为将来考虑——“执国之计,不在今日,而虑将来,防微杜渐,以为千年展布。”可倭地是终究遥远,咱们不可能这就派兵去把它给平了,把倭人都杀绝,而禁止三韩不与交通,想靠封锁来迟滞对方发展的脚步,也不大靠谱。那么你以为,该当如何达成使命呢?
秦朗心说先生真是想得太深,也太远啦,心里多少有点儿不以为然,可是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恭敬询问:“但请先生教诲。”是勋淡淡一笑,说:“元明当为三事。”
第一件事,就是要设法阻挠倭地的统一,比方说不使邪马台吞并狗奴国,也不让他们遮蔽道路,阻止四国、本州的土著向魏朝进贡——“分而易治,合则成祸。”所以我才派你去游说倭地各国,要他们全都来向曹魏称臣。
第二件事,是要仔细探查倭地的形势,包括风俗民情,以及资源特产,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只有明了了对方的底细,朝廷才好据此来作出对应之策——秦朗心说这倒是情理中事,我当尽可能地完成老师的嘱托。
“其三,使其心向中国也。”是勋说了,倭人好巫,沉迷于鬼神之说,你可以利用中国先进的技术,装装神、弄弄鬼,让他们明白:倭地八百万诸神全都集合起来,也不是咱中国神灵的对手,所以倭地才如此狭窄、贫困,而中国才如此广袤、富足——“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与其以德教之,不如以威慑之。”当然啦,你要把握好分寸,不要产生反效果。
就这样他跟秦朗恳谈竟日,这才让他去找韩人先学习语言,等待自己的指令,好东渡前往倭地。秦朗出去以后,是勋不禁想道:自己这么做,真的能够彻底改变历史进程,从而使倭人永不为祸吗?
近现代咱保证不了,起码在中世纪,别让他们再动不动就骚扰中国沿海,从而在中国禁海、内敛的倒退政策上再添加砝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