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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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勋一琢磨也是,自己不在身边,任由俩媳妇儿直接对面,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虽说二人年齿渐长,包括管巳在内,少女时代的火爆脾气也有所收敛,未必再会刀剑相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言不合吵将起来,那也是很有可能的。
  主要问题就在于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为管巳所生,曹淼连续两胎都是闺女,难免对管氏女心生妒意,而管巳却又是个喜欢显摆的个性……真正的针尖对麦芒。要不然数年前患难与共,同御许耽,本来已经将二女之间的隔阂有所消解,倘若曹淼亦能得着一子,说不定她们早就握手言欢啦。
  当然这事儿也无从后悔起,生不出儿子来不怪曹淼,似乎也不能怪自己,纯属老天爷不开眼……
  好吧,管巳想等就让她等着吧。于是是勋整顿衣冠,跳下马车,疾步来到公府前叫门。时候不大,便有侍从出迎,说魏公正在书房读书,下吏即引令君前往——魏国肇建不久,外朝典章制度已成,内廷却还乏人梳理(是勋当然懒得管这种事儿),故此如是勋、荀攸、曹仁等重臣,不管何时来谒,那都还跟从前那样可以直入府中,不必预先通禀的。
  是勋心中不禁暗想,估计也没几年了,一旦曹操篡位称帝,我们再想昂然而入,除非领兵逼宫……
  入得府中,行不多远,拐角突然蹿出一个小孩子来,直撞了是勋一个满怀。是勋没有防备,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坐一屁蹲儿。再瞧眼前这孩子,那是直接一个跟头就栽出去啦,随即响起一名侍女的张惶尖嗓:“大胆,安敢冲撞公子!”
  是勋心说哪儿是我冲撞他,分明是他冲撞我的好不好?他来时匆忙,也没有穿戴朝服,只是普通士人装扮,甚至为了骑马方便,还着的是短衣,估计那侍女并不认识自己。他也懒得解释,过去搀那孩子,同时问:“卿为魏公第几子?”在魏公府里到处乱蹿,那肯定是曹操的儿子啦,最近曹操纳妾越来越多,儿子也连轴不停地生,是勋还真认识不全。
  可是手才伸出来,却又被人撞开,定睛一瞧,原来正是喊话的侍女。就见那侍女怒目以向是勋,狠狠一瞪,随即转身,弯腰把那孩子搀扶起来,声音突然转柔,问他:“公子可跌坏了?要使魏公严惩此徒,为公子解恨!”
  是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哪儿来的无见识女流,别说曹操如今还只是魏公,就算他真的为王为帝,以我的身份,也没有撞他儿子一下,就遭严惩的道理——除非曹操疯了。他懒得搭理那侍女,却仔细打量这小孩子,就见对方不过七八岁年纪,也正抬着头,扑闪着一对大眼睛,上下寻摸自己呢。
  是勋心说算啦,管你是曹操第几子呢,除非是少年聪明能称象的曹冲,否则我还真没兴趣认识。不过曹冲他是见过的,已经十四岁了,因为有华佗在,所以去年重病,得以安然痊愈,度过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儿,没有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夭折。曹操其他的小儿子,尽皆尔尔(起码这年月还瞧不出有啥秉赋),他这会儿着急去见曹操,才没闲空关注呢。
  正待转身离去,却听那孩子开口问道:“吾闻中书是令君来谒魏公,得无为阁下耶?”
  是勋忍不住转回脸去,点一点头:“吾即是勋,卿是……”
  那孩子闻言,当即跪地稽首:“小子无状,冲冒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小子名唤曹髦。”
  啊呦,是勋倒是吃了一惊,原来这个就是曹髦!
第三十二章、促膝对谈
  曹髦字彦士,为魏文帝曹丕之孙、东海定王曹霖之子也……当然啦,那个曹髦这会儿还压根儿没出生,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大粪呢——开玩笑,曹丕连儿子尚在冲龄,哪儿冒出来的孙子?
  是勋眼前这个曹髦,原本不应当存于世间,在这条时间线上侥幸而生,结果硬生生抢了他堂侄的名字,也算异数。此子乃曹昂嫡子也,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昂青年即殁于宛城,因此并无子嗣留下。而在此世,曹昂顺利脱难,娶了南阳何氏之女为妻,生下这个曹髦——是勋这回还是头一遭见到。
  要说这何氏女,确乃大家闺秀,其祖父何颙,曾为袁绍之友,辅之共诛阉宦,名满天下,后遭董卓幽系,忧愤而终。何颙初遇曹操,即云:“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还向曹操推荐:“颍川荀彧,王佐之器。”所以曹操对这位何长官那是非常感激的。其后荀彧为尚书令,遣人西迎其叔父荀爽入许,并迁葬何颙尸骨,何氏遗族,稍稍归拢。曹操因知何颙有孙女与长子曹昂年岁相若,便亲自下聘,娶为儿妇。
  要说曹昂终究是曹操的亲生儿子,虽然两人的性格大相径庭,政治理念也几乎背道而驰,但也存在着不少的共同点,比方说——好色。曹昂亦纳妾多人,生下庶长子起名为曹虞,年已十四岁了,是勋是见到过的;这曹髦虽是嫡子,却为次生,此番还是初回见面。
  想起来也真诡异,照理说他日常出入魏公府邸和世子府邸,没道理身为曹家嫡孙的曹髦长那么大,他才头一回得见。然而世间便有如此巧事,二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擦肩而过,直至今日始得相遇。
  就他脑袋里这么一转圈儿的功夫,那个狗仗人势、气势汹汹的侍女也早就跪下了,连连磕头,请求是勋的原谅。是勋微微而笑,也不理会——他才不会跟一介女流置气哪——赶紧伸双手搀扶曹髦起来,问他:“魏公特使公子来迎勋否?”
  这曹髦执礼甚恭,有乃父之风,但又活泼灵动——要不然也不会差点儿撞自己一跟头了——似乎更象他叔叔曹丕、曹彰(当然啦,曹昂七八岁时候是啥德性,是勋也没能见到过),圆脸盘,眼睛很大,瞧着就那么招人喜欢。曹髦起身后仍然笼袖拱手,回答说:“家父常言,是令君为当世文章魁首、经学大家,嘱小子得见必要请教。故此听闻大人到来,特来谒见。”
  是勋说好,好,不过我正有要事求见魏公,咱们改天再好好聊聊吧。却见曹髦突然一扬头,注目是勋,问他:“然家父此番离都前,每常叹息于大人也,云‘人心易变,德之不久’,小子未识何意,今乃求问。”
  是勋闻言,不禁微皱眉头,心说曹昂这小子还真怨上我了啊。他轻抚着曹髦的小脑袋,柔声答道:“人心本易变,而卿父不察其变,异世德并不同,而卿父胶柱鼓瑟,斯有是叹也。”是你爹自己太迂腐啦,他还有脸责备我吗?
  不过估计就这两句话,小小年纪的曹髦也是有听没有懂的。小家伙仍然扑闪着大眼睛,还想再问,却见是勋收回右手,转过头去,似待离开。终究少年老成,他赶紧跑到前面去带路:“小子引大人去见家祖父。”
  行不多时,即来到曹操书房门外,守卫的侍从才待喝问姓名,曹髦先扯着嗓子高叫:“王父,是令君来谒。”就听“喀喇”一声,大门打开,曹操竟然身着睡衣,光着脚,亲自跑出门外,一伸手就把曹髦给抱了起来,笑问道:“乃若引若祖姑婿来耶?”
  是勋赶紧躬身行礼:“臣自凉州归来,请谒魏公。”曹操摆摆手,说深院之中,并非朝堂之上,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套。随即松手放下曹髦,吩咐那小孩儿自去玩耍,转身便引是勋入内。
  曹操这间书房,陈设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物。西、北两面墙上都打了高架,满满地塞着各类书卷、简牍,临窗则摆了张高桌,桌前是两把椅子——此亦仿效是勋闲居处所为也,终究垂足而坐要比盘膝而坐舒服得多啦。
  曹操不是苦行僧,也并非端方君子,对于那些跟儒家礼制并挨不大上的传统习俗,乃无丝毫的执著——虽说直到宋代,还有人坚持跪坐为礼,垂足而坐是胡俗,那简直脑壳坏掉了——所以是勋每每玩出来什么新花样,他只要瞧着方便,那是必要仿效的。相比之下,诸葛亮就始终不习惯坐椅子,尤其身在尊长之前——则二人秉性之不同,由此亦可得见一斑。
  当下曹操扯过椅子来,拉着是勋对面坐下,二人此可谓是“促膝而谈”。曹操首先问,你怎么回来得那么快?是勋不便一开口便道明来意,说我快马加鞭,专为给华佗求情的,只得假惺惺地答道:“分别日久,思念魏公,故不敢迟也。”
  曹操笑着伸手一指,说别来这套,你肯定是想老婆了,不会是因为想我这一大老爷儿们。随即就问啊:“宏辅于凉州,何所见闻?”
  是勋耐着性子,把凉州之行的经过备悉道出。听说他与姜叙等人设谋,流放了陈宫,曹操脸上不但不露丝毫喜色,反而拍着桌子慨叹:“吾终不负公台也,公台负吾——虽然此人不去,凉州不安,然得使其全生,宏辅是知我也。”感谢你体谅我的心情,没真把陈宫给弄死。
  是勋摇一摇头:“公台多智,彼虽远流敦煌,亦或有复归之日,主公不可轻忽。”曹操说那咱们就必须抓紧时间,赶紧把关东各州给稳固下来,到时候即便陈宫复归、吕布翻脸,那也不怕啦——“前孔明已收荆南四郡,不日返都,吾乃使子修按巡之也。”
  既然提到了曹昂,曹操的思路瞬间跳跃,突然凑近一些,低声询问是勋,前日卢洪奏上你与子修的对话,上面有你的签名,果然我的蠢儿子确实说了那些浑话吗?是勋模棱两可地回复道:“子修乃不欲主公高升也,吾亦有过,不当面折,致其妄语。”他确实是那个意思,而所说过的话……可能我言辞也激烈了一些,所以话赶话的,说出来就不成体统了。至于是否一字不易,抱歉,我记不清啦。
  曹操一扶额头:“则如何处……”
  是勋才刚听了曹髦转述的曹昂所言,这会儿对自己这妻侄心里正憋着一把火呢,本能地就不想说他什么好话。可是终究离间他人父子是大忌讳,加上曹操又是个敏感的人,恐怕很容易就能听出自己话语中的立场倾向来。所以他微皱双眉,想了一想,故意绕个圈子:“子修幼时即侍主公侧,未能独当一面,故其所思有所偏颇。今放之于外,使知人情百态,是有益也。”
  你别瞧曹昂年纪轻轻地就跟随着曹操上阵,后来又以五官中郎将的身份为丞相佐贰,不算温室中的花朵,但有曹操这棵大树遮风蔽雨,他也确实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坎坷啊。从军,很少上第一线去,从政,曹操早就划下了条条框框,身旁又有众多臣子辅佐,搞得他太过循规蹈矩了,思路和眼界还怎么可能开阔呢?曹昂日常所见,全都是一派笑脸,他哪儿知道人世间的险恶啊,怎么能够明白情势所至,乃有不得不为之事呢?他的天真,其实也是你养出来的,你如今把他单独放到外地去,让他经历一下风雨,观察一下真实的社会,应该能够扭转他不切实际的想法吧。
  其实是勋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所思,但并不敢宣之于口。那便是:曹昂还在安邑,曹丕就敢背着父兄搞小花样了,如今曹昂一走,天知道那曹老二还能够耍出什么鬼计来——吾且抽身于外,拭目以待可也。
  他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再跟曹操纠缠下去,立嗣大事,虽为亲眷,能少掺和还是少掺和吧。于是赶紧把话题引开,重归于凉州之行,顺便就把自己对于打通丝绸之路重要性的想法,择其要点,进言于曹操。曹操边听边捻须沉吟,却并不当场作出定论。最后是勋说到吕布请求五郡立国,曹操才终于开了口:“吾封五郡,布亦五郡,不可也。”
  是勋说估计吕布不肯放弃金城——“且金城近羌,亦可牵制之也。”曹操说那就把武威删掉,划一片土地使金城与张掖相连,最终给他敦煌、酒泉、张掖、金城四个郡就是了——“可与群僚再议。”我先提这么一个想法,改天咱们再多找几个人好好商量商量。
  凉州之行的经过堪堪道完,是勋瞧着曹操的神情,似乎对自己此番出使的成果颇为满意,他这才终于大着胆子引入了正题:“臣匆匆而归,为闻华佗下狱——此人为臣所荐,特来向主公请罪。”
  曹操嘴角一撇,摆一摆手:“彼自取死,与宏辅无涉,可无虑也。”是勋假装松了一口气,然后紧着问,华佗下狱以后,有没有写表请罪啊?我想去牢里瞧瞧他,使他知道悔改,可乎?
  曹操闻言,微微冷笑:“宏辅不必为华某说情,吾昨日即已杀之矣!”
第三十三章、青囊何在
  是勋紧赶慢赶,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华佗已被绞死——也不知道曹操为啥如此着急?
  在原本的历史上,华佗死后不久,曹操头风病又犯了,可是他丝毫也不懊悔——因为认定了华佗或者故意,或者无能,压根儿不肯给他把病根给除掉啊。直至数月以后,曹冲得了重病,眼看不起,曹操这才慨叹:“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华元化若在,定能将我的爱儿仓舒给医治好啊。
  然而人心便是如此,出了事儿才会懊悔,没出事儿是完全不过心的。本年为建安十五年,去岁在原本历史上为建安十三年,华佗、曹冲皆殁于是年——当然是勋没有记得那么准,只是去岁曹冲曾经大病一场,他估计那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大限之期。倘若曹冲病了,诸医措手,药石罔治,赶紧请了华佗过来,手到疾除,或许曹操还会念着点儿华佗的好。可问题是华佗为太医令,魏公公子病了,第一个找的就是他啊,他能疗治好曹冲之病,在曹操看起来本为理所应当之事,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
  想起此事,是勋不禁慨然长叹:“可惜啊可惜。”对面曹操冷冷一笑:“彼自重其术,欲以要我,其罪不赦,何惜之有——天下当无此鼠辈耶?”哪怕这医生本事再大,他不肯好好给病人瞧病,那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是勋眼见曹操面色不豫,心说反正华佗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我还是谨慎小心一点儿,莫触曹操之怒为好。于是为自己辩解,说:“彼既有罪,自当诛之,主公法纪严明,勋安敢为佗而惜乎?所惜者,其行医数十载,医案累积,堪为瑰宝,若皆从之地下,实可哀惋也。”
  我不是可惜华佗本人,而是可惜他的医案、笔记啊。
  曹操闻言一愣,随即五官朝面孔中间一紧:“是吾少虑,宏辅所言是也。”
  中国人最注重知识的传承,所以才会把老师给拱抬到几乎等同生身父亲的地位,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也。加上汉代上承秦制,才初启儒学之教,还不到后世那种只关注社会科学,却忽视技术进步的偏颇程度。想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其实所焚者百家杂言,所坑者方士也,对于“医药、卜筮、种树”等技术性书籍,不但不烧,而且不禁,任由民间传播。汉自独尊儒术以后,对技术的重视有所下降,但比起后世来,还是要强得多的。
  所以是勋这么一提,曹操也不禁懊悔,说早知道就先命华佗把医案都献上来啦,或可免其一死……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华佗之案,我是交给毛孝先办的,华家也是他抄的,可以去找他问问看,有没有抄出什么好东西来。
  是勋赶紧请令:“臣愿为主公处置此事,以赎昔荐华佗之过也。”
  将近半夜的时候,是勋才从魏公府中出来,管巳驾车载着他回归城内府邸。管巳和曹淼见了面,二女相对瞪眼,随即一人扯住是勋一只袖子,争抢着要为他宽衣——甘玉缩在后面,就跟两只苍隼身旁的小麻雀一般,尽显无辜可怜之相。
  是勋缓缓转过头去,先瞥了一眼曹淼,接着换个方向,又望一眼管巳,二女悚然而惊,赶紧都把手给松开了。原来他们见丈夫这会儿的神色非常古怪,貌似平静,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羞恼和颓丧无助之情。管巳忙问你太过劳累了吧?赶紧洗洗睡吧。曹淼却摇头:“似为失魂之相,可速请巫者来……”
  是勋难得地朝老婆“呸”了一声:“吾家素不准巫者入也,汝岂忘之乎?!”连这年月的医生我都只信五成,更别说巫师了,敢把那种骗子请家里来,我当场休了你信不信?随即他又长叹一声,解释说:“故人亡矣,而不能救,以是悲怆。”左手一推管巳:“去烧水来我沐浴。”右手一搡曹淼:“准备卧榻。”然后朝甘玉微点下颌:“为吾更衣。”
  曹淼、管巳虽然性子倔、脾气大,与这年月绝大多数人妻都不尽相同,而是勋在家中本能地平等相待,也一定程度上滋长了她们这种几不容于世俗的独特个性,但终究还是封建社会的女人嘛,老公是天,逢有大事,终不敢肆意违拗。而且是勋平常在家里脾气甚好,从无呵斥妻妾事,也无打骂婢仆事,被老婆唠叨得烦了,只会一头扎进书斋,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静。平素老实温和的家伙突然间光火,那样子还是挺可怕的,故此二女不敢再闹,唯唯着便退下去了。
  是勋这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天明时难得地早起,也不跟妻妾打声招呼,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出了门,直奔毛玠衙署。毛孝先拱手迎入,是勋也不跟他客套,直截了当地就问,华佗家是你抄的,可抄出他什么医案来没有?毛玠取卷宗来查看了,然后直摇头,说我确实抄出点儿零散简牍、纸张,但瞧上去都没卵用啊。
  这种结果倒也并不出是勋意料之外。根据《三国志》的记载,华佗在临终时,“出一卷书与狱吏,曰:‘此可以活人’”,但可惜“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强,索火烧之”。由此可见,华佗是利用某些关系,把部分医案带入了牢狱,然后即于狱中整理完成,再然后……烧掉了——毛玠你要能在他家里抄出来才有鬼哪。
  而根据《三国演义》的记载,华佗写成的这本医学著作,起名叫做《青囊书》,并没有当场烧掉,而是交给了一名“吴押狱”,随即吴押狱便匿藏其家,等到华佗遇害后,辞职返乡,讨书来习。可是谁成想,一转眼就瞧见他老婆正在烧《青囊书》呢,急着忙着给抢下来,已经就烧剩下最后几页啦。吴押狱恚骂其妻,其妻却道:“纵然学得与华佗一般神妙,只落得死于牢中,要他何用?!”
  所以《青囊书》是大半烧毁,只留下了几个阉鸡阉猪的小方子——华元化倒是涉猎真广,连兽医的活儿都能来……
  演义虽是小说,但其绝大部分内容也并非作者向隅虚构,三分正史,七分野史,皆有所本。那么那些野史部分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是汉魏时笔记后失传者?还是宋元时说三分的艺人编造?那就谁都说不清啦。没人真敢一口咬定,华佗以《青囊书》相赠狱吏之事纯属天方夜谭。
  所以是勋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一方面请毛玠把从华佗家中抄出来的简牍、字纸,全都备案后送去自家府上,另方面要求见见当日负责看押华佗的狱吏们——说不定里面就有个“吴押狱”呢。这都是小事,毛孝先自然应允,过不多时,便传来四名狱吏。是勋也不跟他们客气,直接就问:“华佗拘时,可有弟子、亲眷来探看?”有狱吏回答:“其妻来探过两遭,皆有记录,此外并不见人。”
  是勋心说樊阿、吴普那些混蛋都跑哪儿去啦?你们老师给下了大牢了都不来探望探望,真正的可恶!当然啦,其实也不能怪那些家伙,终究他们都各方行医,别说这会儿身在哪儿犄角旮旯了,即便是生是死,都没人能够说得清,而以这年月的通讯状况,华佗下狱一月即绞,只要出了河东,那谁能轻易打听得到,并且赶得过来呀?
  于是是勋再问:“华佗可有医案交付汝等?”狱吏们面面相觑,都说从未见过。是勋一拍桌案,恐吓道:“若有隐瞒,便当死罪!”狱吏们慌了,几乎同时跪下,磕头喊冤。是勋一瞧硬的不成,只好再来软的:“若献华佗医案,千金为赏!”可那四个家伙仍然指天划地地赌咒发誓,说从来也没见过类似东西。
  是勋沉着一张脸辞别毛玠,悻悻然返回家中。随即前后脚的,毛孝先就把从华佗家里抄出来的文字派人全都给送了过来,还不到半个竹筐。是勋逐一翻检,多为往来书信,也有涉及医事的,但基本上没头没尾,光说某人得了某病,我给治好啦,至于究竟病名为何,病因为何,怎么治的,施用何药,愣是一个字儿都没见提。
  他这才彻底地失了望,心说天意如此,使华佗之技不传也……其实也不能说不传,华佗终究还是有弟子的啊,只能寄希望于日后找到樊阿、吴普等辈,问他们索要医案了……这回老子再不温良恭谦让,你们敢不贡献,我就直接派人抄家!
  此事暂且放下,便觉得神思困顿,格外地疲惫,正待大白天地倒头而卧,突然听到敲门响,随即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爸爸,我可以进去么?”
  就这么一声,是勋顿觉精神一振,疲倦全消,当即笑道:“进来便是,我这书斋,也便汝敢闯了。”
  是勋时常在书斋之中,趁着尚有记忆,把后世的诗歌文章记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虽说就理论上而言,这年月的人们就算真见到了也不会起啥疑心,终究暗室之事,不欲为人所知也。所以他的书斋,就连老婆曹淼也未得允许,不得随便进入,只有一人,那是想来就来,想翻就翻,是勋并不加以约束的,正是年仅九岁的小女儿是云。
  是勋原本受某些文艺作品影响,以为这年月俗称父亲为“阿爷”,等到了此世,才知道不独“爷”这个字尚未发明,就连通假的“耶”字也无此意——估计是后来五胡乱华时候外族带进来的。东汉受佛教译经影响,惯常俗称中往往加一“阿”字,称呼父亲即为“阿父”,民间也有叫“阿爹”的,就跟后世比较接近啦。此外也新出现了“爸”字,为某些地方的方言,所以他干脆让儿女称呼自己“爸爸”,听上去更觉亲切一些。
  是复、是雪都比较循规蹈矩,受母亲的影响,还是喜欢叫“阿父”或者“阿爹”,就只有小女儿是云,“爸爸”叫习惯了,其母曹氏纠正多回都改不过来。是勋假称此为乐浪土语——反正你也不可能远渡渤海前去考证不是。
  是云进得书斋来,一把便搂住了是勋的大腿。是勋眉花眼笑,把女儿抱至膝上,逗弄了一番,随口问道:“汝姊何在?”是云突然把小脸一撇,故意扁着嘴道:“阿姊不教我跟爸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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