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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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以为吕布对中央政权就真的那么忠心吗?他只是力量不足罢了。倘若让他提前关注到了贸易带来的财富,哪怕一锤子买卖先搂个够,钱粮充足以后,难保不会野心大炽,挥戈东向啊。
  这话毋需说透,点到即可,因为杨阜、姜叙你们跟随吕布多年,他究竟是何种货色,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啊。
  果然闻听此言,姜伯奕当即肃然,连声说侍中所言甚是。杨阜细细一想,却又压低声音对是勋说:“今吕将军暂使张文远收酒泉、敦煌,以通西域,或可密传于彼,预作准备。文远忠悃诚实,有家国之念……”
  是勋说行啊,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张辽是不是真的忠诚于国家,超过忠诚于吕布个人,是勋还真判断不出来;但他根据史书所载,对这位曾经可能是曹魏大将的人物还是相当敬重的,既然杨阜说此人可靠,我就暂且信了吧。
  四个人一直聊到天光熹微,是勋实在困得不行了,这才告辞离去。杨阜还建议说明天我再陪您去各处走动走动?是勋一指窗外:“已明日矣。”你就先别安排了,我旅途劳乏,干脆睡一整天觉得啦。
  回至寝室,困过头了,竟然翻来覆去的好一阵子,直到天光大亮才始睡着。迷迷糊糊的,就见一个袅娜的身影映着昏暗的光线靠近床榻。是勋本能地觉得,自己是在安邑家中,而眼前这个竟非妻妾,而是……曹操的女人!
  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精虫上脑,不管不顾,起身来一把扯住,低声笑问:“卿环夫人耶?尹夫人耶?”那女子娇羞地转过脸去,柔声道:“魏公特使我来侍奉令君。”是勋大喜,即伸禄山之爪,以探塞外之酥,然后……他万分遗憾地睁眼醒了。
  醒过来之后就迷糊啊,这都快夏季了,我怎么还做春梦呢?想是离家日久,不得发泄之故……可是为啥会梦见曹操的女人?早知道在冀城时,就收了吕布送来的婢女啦,可恼那吕奉先,也不知道让那些女人跟我上路。更可恼杨义山,难道允吾城内就没有女人吗?怎么也不知道献几个上来……
  人果然都是贱虫啊,事到临头会犹豫,事后却又懊悔……
  是勋在允吾城内就这么继续素着歇了整整五日,随即辞别杨阜等人,由姜叙陪伴,北赴武威郡。可是才走到允街,便突然得报,说魏家的粮草都已经送到了,其使向吕布索要自己。是勋归心似箭,干脆也不北游了,匆匆便返回了冀城。
  见面一瞧,押送粮草过来的原来是老熟人、老部下——扶风太守苏则苏文师。吕布设宴,再次为是勋接风洗尘,席间突然提起一事来,说你当初允诺我可于凉州为公,这事儿还能够兑现吗?
  是勋略略偏过头去,注目苏则,苏则微一颔首,意思是曹操提起过,此事可办。于是朝吕布一拱手:“此魏公口诺也,魏公岂失信于人者?”你可别把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推,最早答应你的是曹操本人啊,就算日后反悔,那也不干我事。
  好在来的是苏则,是勋才敢这么撇清。
  吕布闻言大喜,说我知道兹事体大,有关朝廷制度,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批得下来的,只要你们还记着就成。完了举起右臂,跟眼前大大地划了个半圆:“吾得三郡足矣——汉阳、安定、陇西!”
  是勋微微一皱眉头,随即双眉舒展,满面堆笑,举起酒杯来:“是君侯欲为朝廷荡平益州矣,勋先为君侯壮怀。”
  吕布一翻白眼,说虾米?我不会跟刘备联合,可也暂时没打算去揍他啊,我还准备等稳固了金城以后,就去率领张辽他们远征西域呢。重开西域都护,立班定远不世之功,这不是你跟曹操一直期待我做成的事情吗?
  是勋微微而笑:“君侯欲南,乃封之南,欲西,则封之西,为军行便宜也。刘备蜗居益州,异日必来争陇上,而君侯军出玉门,岂即折返耶?则功业难成也。既为君侯所封,魏公亦不便来入矣。若即封于西,可无后顾之忧,魏亦非为君侯守国,乃为国家守凉州也,可入。”
  你要是不跟刘备联合,则刘备为了夺取关中,肯定要先上陇,谋夺你的汉阳、安定等郡。这些地方倘若是你的封国,那就只能你自己守备,魏军是不方便插手的——怕你误会我们以救援为名,行吞并之实啊。难道你军出玉门,就再匆匆折回来不成吗?那得哪年哪月才能复西域都护啊?
  倘若你的封地不在凉州南部,而在西部,那就放心大胆奔西域去好啦,魏军将会协助你的留守部队抵御刘备——因为那就算是以魏军救汉地,而不是以魏军入凉国啦,不怕引起误会。
  吕布闻言,不禁皱眉,心说你是想把我往西赶啊——“得无封武威、张掖耶?地瘠民贫,何以养西征之军?”凉州西部那也太穷了吧,你不要太过分啊!
  是勋赶紧劝慰道:“若君侯不豫,乃可增敦煌、酒泉也……”给你四个郡怎么样?“此昔周封周公于鲁、召公于燕、太公于齐之意也,时皆偏僻远国,为定四夷而安华夏也。”
  啊呦,是勋竟然把我比周公、召公……好吧这个过分一点儿,我终究不是汉之宗室,可是能比太公吕望那也很不错呀。吕布闻言,不禁虚荣心腾腾而起,眉头也舒展开来了,眼珠子也亮堂起来了,当即一拍桌案:“益以金城,乃可!”加上敦煌、酒泉还是穷,你得再给我加上金城郡,那我就满意地奔西边儿去啦。
  是勋赶紧敲钉转脚:“吾即返安邑,上奏魏公。”就我本人而言,当然很乐意答应你——左右不过就五个远郡嘛,加起来人口估计还没河东一郡为多。而至于最终成不成的,我说了不算,你还得去问曹操。
  吕布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得宏辅美言,吾何忧耶?”我逮不着曹操,我就全靠你了,你可得在曹操面前给我尽量争取啊。是勋连声应诺——反正我这就要落跑了,你照样也逮不着我。
  翌日便即启程,折返关中。这一路上是勋就一直垂首沉思,苏则问他在担心些什么,他都说不上来——总觉得好象此行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直到走出三十里外,他才猛然省起:我靠忘记问吕布索要那些婢女了!我可是在心里承诺过了老荆,要给他说一房媳妇儿的呀。
  罢了,罢了,反正我庄子上丫环还有剩的,随便指一个给老荆就得——他那种粗坯,有个媳妇儿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挑什么呢?
  不日抵达长安,司马懿大礼迎入,说魏公思念老师,已经写信来催过好几回啦。顺便告诉是勋,都中传报,魏公已于数日前得群臣劝进,蒙天子奖掖,升任为魏王了。
  是勋闻讯,颇为不喜,心说老曹你着的什么急啊,多等我几天就等不及了?我费尽巴拉,几乎连这张脸皮都不要了,帮你鼓吹,为你筹划,完了你连我在推戴表中的位置都要剥夺?虽说这未必算什么光彩事儿,终究魏氏重臣估计都要联署的呀,独独缺一个中书令,不知内情的人们会怎么想?会不会揣测我跟曹操不是一条心?
  “老革辜恩,一致若是!”当然这句话他只是在心里骂,没敢真付之于口。
  随即司马仲达道出第二个消息,那才真把是勋给吓着了——“太医令华佗因违令不行,已下狱矣,论绞。”
第三十章、养疾自重
  当日是勋劝说吕布退兵,刘备亦被迫折返益州,曹操遂将断后与镇守关中事交付给曹洪、张郃,自己亲率大军返回安邑。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董昭:你们可以发动了。
  曹操原本因为恨恚汉帝,已经起了谋朝篡位之心,暗示是勋等人预先准备,然而这回跑了一趟关中,得见吕布、刘备的势力仍颇为强横,而自己初得荆、扬,地方未平,根基不固,多少心里也有点儿含糊。因此便暂允了是勋、董昭等人所请,咱暂时先进位弄个王爵耍耍再说吧。
  于是首先太学生二百多人联名上书,说魏公功大,应当进位为王——其中主要串联人就是诸葛家族的小兄弟诸葛均,还有司马家族的小兄弟司马通和司马敏。随即汉臣在郗虑、华歆的指使下,魏臣在董昭、陈群的指使下,相与呼应,咸奏拥戴,刘协无奈,只得降诏,使宗正刘艾持节往赴安邑,加封曹操为魏王。
  曹操之所以如此匆忙进位,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做给儿子曹昂看的,只待正式接受帝命,便要册封曹昂为王世子。当局者迷,曹操这会儿还瞧不清诸子争嗣的潜流,光琢磨着曹昂既然反对自己称王,那就必须用事实来教育这傻儿子——难道你还敢主动推辞王世子的任命吗?一旦得为世子,你就彻底跟老爹我绑在一起啦,还想抽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么曹昂对此又是什么反应呢?曹昂耿介,有执念,但他并不天真,此前是因为向来崇慕是勋,视之若师,故而才敢在是勋面前吐露真言。没想到是勋铁了心要拱扶曹操上位,曹昂爱之深,乃恨之切,一时失望、恚恼,放了一些本不该宣之于口的浑话。若非在是勋面前,他断然不敢作此等妄言啊。
  然而曹昂素来不喜校事。本来身为曹操的继承人,这股特务力量,那是必须要协助曹操牢牢掌握在手中的,但他反倒尽量撇清,绝无丝毫插手之意,卢洪乃因此得以暗中窥伺其言行举止。曹昂对此是毫无警惕心的,他更料不到兄弟曹丕竟敢篡改自己的言辞,尝试离间自己跟曹操之间的关系。
  曹操很想把曹昂叫到面前来,父子两个交交心,我问清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也要能够理解我的苦衷才成,并且必须打消掉自己内心深处不切实际的臆想。可是又怕一旦开诚布公,话说拧了,父子之间反倒加深龃龉,这要是因为观点背道而驰,导致撕破了脸,日后便不易复合啦。所以他不敢问,只好用实际行动来试探和教育曹昂。
  曹昂也不敢明着劝谏父亲,只得暗中讽喻某些大臣,在曹操称王之事上加以杯葛,希望能够扭转局面。然而经过多次清洗,如今朝中皆为曹操死党,就没几个肯上曹昂贼船的。同样不赞成曹操称王,又确实有顶着干的胆量的曹德,却比曹昂看深了一层,对他说:“卿父非欲王也,乃势所逼,而不得不王。臣心所向,主不可挠,挠则孤寡也,必败。”
  我也不希望曹家成为汉之篡逆,然而形势走到了这一步,咱们是无力独擎苍天,跟所有人对着干的,子修你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吧。
  曹昂的暗中串联几乎没能得到一点儿成果,但他的每一步行动,全都由卢洪侦知,再经过曹丕润色,被密报给了曹操。曹操因此而恚怒,几次三番忍住了不让自己发作,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派遣曹昂南巡荆州——你小子暂且滚远点儿,别再瞎掺和啦,等尘埃落定以后,你再归来就任魏王世子便是。
  而就在这个时候,军士来报,说太医令华佗已返安邑。曹操一拍桌案:“何来之迟也!”
  此前曹操放华佗的大假,让他返回老家沛国谯县去省亲,然而西征关中途中,突然头风病复发,便匆忙遣人去召还华佗。计点时日,自己还没离开长安东返呢,华元化就该到啦,怎么拖拖拉拉地一直延挨到今天?
  于是细查其事,随即下令,下华佗于狱,判了绞刑。
  曹操对于华佗,一方面是迁怒:我正为儿子的事儿烦心呢,汝何等人,也敢来触孤的逆鳞?!而且虽然时间搭不上,他却会本能地联想,要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儿,那么头风发作的时候便能即刻诊治,我也就不会跟骊山一病数日啦;若能早至前线,或许妙才就不会死,战局也不会如此挫跌,几乎难以回天……究根结底,全都是你丫华佗的错!
  ——其实曹操头风发作那会儿,夏候渊就已经挂啦,防线崩散,军卒溃离,哪怕曹操早到十天半个月的,也基本上无济于事。可曹操一旦恼怒起来,他还管你这个?他还管什么时间不时间,逻辑不逻辑,因果不因果的?必然全都是华佗不好!
  另方面,华佗本身也是作死。想当年他被是勋邀至许都,给曹操诊治头风之疾,完了曹操即因是勋之请,在丞相府中增添了一个“医曹掾”的职务,由华佗担当,还把他的妻儿全都接到许都居住,以消其后顾之忧。华佗一开始挺得意,我这又恢复了士人身份,又不必抛弃医者本业,两全其美,可有多称心啊。
  说医曹掾是官职,而非医者等级,那是因为任此职者不光光给曹操一家及其麾下重臣们看病,还必须得负责部分行政工作啊。搁到后世,这就相当于国务院(相府)直属公立医院的院长,而不仅仅是位主任医师。然而华佗对行政工作毫无兴趣,把这个新编机构给搞得一团糟,曹操倒是还能容忍——一共你就管几个大夫啊,能出多大事儿——华元化自己可是如同身遭绑缚,陷于牢笼,郁闷得一塌糊涂。
  等到魏国肇建,华佗跟着曹操来到安邑,进位为魏国“太医令”,管的人和事儿都更多了,这郁闷也便随之而增加。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归乡省亲,那真如同龙归大海,虎入深山,笼中鸟瞬间得翔高天,但觉:“生命诚可贵,身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其实他老婆孩子全都跟在身边儿,老家还有什么亲戚可省啊,大多隔着代呢,八杆子都打不着,不过以此为借口,给自己放长假罢了。因此甫归谯县,便日攀高山采药,夜开大门诊病,基本上恢复了往日自在逍遥的行医生涯。
  只是自由了没几天,假期未满,曹操却又遣人来召,华佗抵触情绪一起来,故意东拖西挨,耽搁行程。他如今不是普通大夫了,乃魏公之御医、魏国的太医令,曹操所遣之人也不敢强牵启行,就这么着整整拖延了一个多月,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回归安邑。
  闻召不行,这也属于违纪行为,若再上纲上线一些,说违法也勉强过得去。正赶上曹操心情不好,那就干脆判其违法了,当即下狱论罪。
  而且曹操还有一层恚怒:你当初说我的头风三五年即可痊愈,如今这都几年啦?我怎么又犯病了?你真的有认真在给我治吗?倘若你不用心,那绞死都是轻的,就该大辟;倘若用心了治不好,那还留你何用啊?!
  所以荀攸、张机等人去向曹操求情,请求赦免华佗的死罪,曹操就说啦:“佗能愈吾病,然小人故养,欲以自重。吾即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原耳。”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必要置华佗于死地而后快。
  消息传到长安,正好是勋从凉州而还,司马懿知道华佗最早乃是勋推荐给曹操的,按照当时律法,所荐之人获罪,荐主亦有不察之过,所以赶紧禀报是勋。他说老师您可当心点儿啊,照理说你深得魏公信重,华佗虽当死罪,也无谋逆之情、失地之事,一般情况下给你个警告处分也就是了,问题最近魏公心情不好,您可千万别去为华佗求情,致触其怒啊。
  是勋微微苦笑:“吾知之矣,有劳仲达挂虑。”在原本的历史上,华元化就是差不多原因被杀的,本以为通过自己的预先谋划,又给他官儿做,又把他的家小接到身边,老头子或许能够逃过这场大祸吧。没想到人一生的成就、经历走向,既有外在环境制约,又受内在秉赋影响,而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华老头的臭脾气改不掉,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啦。
  ——早知道就根本不把他推荐给曹操了,容其即于江湖漂流,说不定倒能落个好死……
  只是事情既然走到了一步,懊悔也终究无用。在原本的历史上,还不是荀攸、张机劝说的曹操,而是曹家班第一人荀彧相谏,即便如此,曹操都不肯饶过了华佗。一则华老头确实有取死之道、该死之处,二则无论曹操还是荀彧,其实都没怎么把医生太放在眼里,故此荀文若未必肯于力谏,曹操也可以完全不卖你这个面子。
  那么自己呢?自己能不能劝得曹操宽放华佗?会不会如同仲达所担心的,反倒引火烧身?罢了,罢了,成与不成,总得先试试再说——当即请司马懿易以良驹,他要千里疾驰,快马赶回安邑去救华元化!
第三十一章、曹氏麟儿
  其实对于能不能救下华佗的性命来,是勋心里并没有什么底。近年来随着曹操的势力极大膨胀,名位日尊,威福日重,性格中骄傲甚至刚愎的一面也逐渐凸显出来——执法唯恐不严,杀人唯恐不胜,专断自为,谏言每难入耳。尤其是良师益友荀彧之死,可以说斩断了曹操与凡尘俗世的最后一道链接——说白了,曹操快成神了,哪儿还听得进去人话啊!
  虽说荀彧跟曹操的政治理念有所分歧,终究识之于微末,辅之以起兵,那感情羁绊不是旁人所可以比拟的——此亦是勋欲保全荀文若性命之主因也。但很可惜的,他最终却还是失败了,荀彧撞柱自尽。比起荀彧来,别说什么荀攸、董昭、程昱,就连顶着亲戚光环的曹仁、夏侯惇,乃至是勋,在曹操心目中都没有那么重要,说出来的话,曹操真未必回回听得进去。
  这是一方面,而另外一方面,是勋虽然善逞口舌之利,但同样的招数很难反复对同一个聪明人使用,他那套辩论技巧玩儿得多了,曹操逐渐也产生出了免疫力。是勋挺庆幸相关助商贾、兴水军、立科举、变制度等等超脱于时代之上的新理念,他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向曹操透过口风啦,潜移默化之下,曹操乃可逐渐接受——这要是等到此刻才想起来跟曹操进言,估计九成九会被当场打了回票。
  在原本的历史上,某些傻瓜瞧不清楚这一点,还以为曹操跟初识那会儿性情相同,不会有丝毫改变呢,于是还循着旧有的路数侍奉之,该面折直谏就面折直谏,该耍小聪明就耍小聪明,结果都落了个没下场——比方说毛玠和杨休。是勋可是前一世便完整地了解过曹操波澜壮阔的生涯,从年轻直到年老,从出仕直到去世,对于曹操性格中的弱点、缺点,以及老来昏耄之态,早便有所认识,或有思想准备。故此虽为姻亲,却绝不敢恃宠而骄,始终摆正自己为人臣子的位置。
  在内心深处,他并不觉得人与人之间有什么高下之分,可在表面上,是绝不敢把曹操当普通亲戚、上级或者老朋友来对待的。
  所以说,在原本历史上连荀彧都劝不动曹操,在这条时间线上荀攸已经铩羽而归了,自己究竟能否说服曹操,赦免华佗的死罪呢?他心里还真没有底。
  诚然,华佗在这时代是如同国宝一般的存在,问题士大夫们普遍没人把他当宝,却当妄操贱业的小人,是勋可以逆潮流而思,却不敢随便逆潮流而动。华佗再重要,若为救他而触及曹操逆鳞,反倒伤害到自己的利益,是勋也并非求仁而不惧死的志士,他必不肯为。
  所以说,该劝说归劝说,否则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倘若劝说失败,亦绝不敢强争,既无益于事,又损及个人也。只是,华佗反正是老了,死就死吧,他那些医案,也包括“麻沸散”的配方,可是民族瑰宝,最好能够保全下来啊。
  当初是勋把华佗接到许都,荐于曹操,那时候就打算问华佗讨其医案,付梓出版,以便留存万世——也省得老头儿临到死才将“青囊书”交出来,要是跟原本历史上那样,所托非人,几被一火焚之,那实在太过可惜啦。然而问了好几回,华佗都以医案尚须整理为名,故意拖延。是勋知道这年月的手艺人大多秘藏其技,轻易不肯示人,以免抢了自家饭碗,想不到华佗也沾染上了这种陋习。
  其后公务繁忙,诸事倥偬,华佗不交医案,是勋也不好生抢,逐渐的就将此事淡忘掉了。如今思来,颇为懊悔,若因此而终不能使“青囊书”传世,可会留下终身的遗憾啊。
  因此他问司马懿讨了快马,撇下所有仪仗,只带着老荆等八名部曲,出了长安城便千里疾行,匆匆数日,即抵安邑。来到城门前,是勋再也坐不住鞍桥了,一个跟头倒栽下来,双腿如被锯去,半晌挣扎不起。老荆上来搀扶,说咱们不如先在城外别院歇息一晚,明天再入城吧,魏公必不怪也——他不清楚是勋干嘛那么挣命,曹操又没有限期要你回归啊?
  是勋抬头瞧瞧天色,摆了摆手:“今日定要入城,面谒魏公。”
  可是实在走不动了,他想一想,便命老荆快马驰回庄院,要管巳准备一辆马车,上铺厚厚的毡垫,来接自己。随即是勋便挣扎着岔着腿坐在路边,命两名部曲帮他揉搓活血。好不容易勉强能动了,又站起身来打了一套“五禽戏”,疏散筋骨。
  待天色将黑之时,马车终于来了,是勋在部曲的扶持下,翻身上车,这才一抬眼注意到:“汝因何来也?”敢情赶车的小个子虽然身穿男装,他却可以一眼瞧出来,乃管巳所假扮也!
  管巳闻言撇嘴:“天将暮矣,夫君既千里而归,如何不入庄中歇息,倒急要进城?魏公迫君如此之甚耶?”曹操要是把你当苦力用,干脆咱不干了吧!是勋苦笑着摇头:“正有急务,乃不得归家暂歇——毋得妄言,使老荆驾车,汝且归去。”管巳一瞪眼,说难道老荆的御马技术能比我强吗?老荆赶紧跟旁边连连摆手:“我不如夫人也。”是勋无奈之下,只得一声轻叹,说那就别废话了,赶紧的送我进城吧。
  他几乎是躺在车上,被舆入的安邑城,好险还差一小会儿,城门就要关闭了。随后又疾驰来至魏公府邸的南门,是勋关照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进去有要事与魏公相商,等谈完都不知道几点啦,你们就不必要枯等了。管巳连连摇头,说城门都已经关闭了,你让我这会儿回哪儿去?去跟你家大婆放对吗?算了,我们就跟这儿等着你,你啥时候出来,再啥时候领我回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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