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108部分在线阅读
他这么一说,去卑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自禁地就眼眉一颤。话说换了旁人,也说不出是勋这话来,都觉得胡兵凶悍难制,当以安抚为主,不可轻易去捋虎须——是勋出京的时候,荀彧就是这么劝他的——但是勋在偃师附近跟匈奴兵见过仗,就觉得这群家伙有组织、无纪律,外加装备也一般,还真不是曹军精锐的对手,而且通过上回训问摩利,是勋也已经把平阳内外的窘境给摸了个底儿掉。要是呼厨泉真的兵强马壮、粮秣充足,他也未必敢直接跑来跟去卑相见啊。
是勋的话有点儿夸大其词,可基本道理是不错的,如今呼厨泉所部占据平阳等县,北方是袁绍,南方是曹操,全是大块头,自家基本上就没有丝毫发展的空间了,继续跟这儿窝着,只能越来越弱。先不说汉室复兴以后如何,现在袁绍和曹操是互相牵制,要是谁占据了压倒性的上风,肯定会派一支兵马来收复平阳,到那时候,就是去卑他们的末日到了。
去卑心说单于跟是勋打过交道,讲得还真没错,这家伙既强横又能说,跟他逞口舌之利是没用的——咱试试硬气一点儿,瞧瞧效果如何?当下故意把眼一瞪:“吾闻汉家有语:困兽犹斗。我等若将死时,必南下白波谷,恐太守亦将与我等殉葬也!”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要是发兵打过去,你怕不怕?
是勋冷笑道:“河东兵将虽寡,城皆高峻,吾据城而守,有何可惧?况卿等若离平阳,高幹必趁虚而入。彼时吾坚壁而清野,卿等野无所掠,归又无家,亡无日矣!”
一句话就把去卑给彻底打瘪了。要换了王邑,不但说不出这种话来,就算说了,去卑也未必相信,但是勋说出来就不同了。想当年他才多少兵啊,就敢固守偃师,抗拒先单于於扶罗,还硬生生从於扶罗手里榨出好几千新掳的汉民去——坚壁清野?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计,他肯定干得出来啊。
谈判桌上,要是一方拍桌子恐吓,结果对方根本不为所动,那气势立刻就沮了,此刻的去卑也是如此。当下听了是勋的话,不自禁地就把眉毛给耷拉下来啦,恨声问道:“太守何恨我匈奴之甚也?摩利无礼,吾已杀之……”你是不是还记恨着那事儿哪?咱揭过去不提成吗?
是勋心说行了,只要把对方的气势压倒,我就方便逞这三寸不烂之舌,把你往套里带。他通过摩利已经知道,去卑不但身居右贤王的高位,是单于之下第一人,还可能是下一任单于,并且辈分也尊,呼厨泉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啊,若非如此,他还真没必要还没见到单于正主儿呢,就先跟这儿浪费唾沫星子。他知道只要能够顺利说服了去卑,那么便可通过去卑去劝说呼厨泉,自己能够事半而功倍。
因而他上来就一顿绵里藏针,把去卑给说萎了。当然啦,打完三巴掌,还得给颗甜枣吃,当下故作愕然道:“吾安有忌恨匈奴之理?吾青州人也……”
去卑就奇怪啊,青州人怎么了?青州人比较特殊,不喜欢记恨别人?就听是勋继续说道:“胡骑从未深入青州,是青州人与匈奴人无所仇也。”
去卑苦笑着问:“青州人得非汉人乎?”“青州人实汉人也,”是勋再一开口,石破天惊,“然匈奴人亦汉人也!”
第八章、曹氏之强
是勋说匈奴人也是汉人,这话就顶得去卑目瞪口呆,既不明白能怎么圆,也不知道该怎么驳,只好不说话,就这么傻愣愣地望着是勋。是勋故作惊人之语,当然不会没有解释,只听他缓缓说道:“单于受天子所封,卿等又居于中原,岂非汉人欤?与我青州人有何不同?”
搁后世要说匈奴人或者别的什么少数民族是汉人,都不必正牌儿皇汉出马,零碎唾沫星子就能把这说话人给淹了——可是放在这年月就未必了。因为这时候的“汉人”一词并非指特定民族——作为“汉族”范畴的“汉人”要到南北朝时候才出现——而是指汉朝的臣民,这年月近似于“汉族”的称呼有“中国”、“华夏”,但也更多带有地域或者文化认同色彩,而非纯粹的民族分类。
所以是勋就说了,你们也是大汉天子的臣民啊,为什么就不能算是“汉人”呢?“卿等固欲自外于朝廷,愈忌人生恨,则恨反愈生也。”
去卑赶紧分辩:“吾不敢自外于朝廷也,既为天子之臣,自然也是汉人。然青州有青州之俗,我匈奴亦有匈奴之俗,不与中国同,故乃为中国人所恨。”
是勋回答道:“卿等之祖,如冒顿、军臣等,与汉为敌国,数南下侵扰,故中国人恨之者也。其后呼韩邪单于举族归附,其谁再恨欤?卿等奉诏以伐不臣,是汉室功臣也,设不行劫掠,安居中国,天子自将授土以封,中国人安得恨卿等?吾闻卿等入中国却不行汉法,废稼穑而复畜牧,并掳民为奴,岂怪中国人相恨耶?中国人既恨卿等,朝廷若行有余力,安有不伐之理?”
去卑心说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去了?算了,来硬的不行,我来软的吧,放低点儿姿态,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命——“不怪中国人恨也,然吾等亦有为难之处——吾等唯知畜牧,不通稼穑,暂居中原,无以繁殖,奈何?”
是勋笑道:“吾安知稼穑者乎?”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司马懿面前,他假装自己对农业很了解,在去卑面前,就要假装一窃不通了——“然亦能守牧河东,无他,自有小吏督导之,吾唯收取赋税,并为天子守土而已。因闻卿等欲复农耕,然使农人劳之,而牧人督之,牧人不识稼穑,丰收安可期乎?”
去卑听了就点头。他当时纸上谈兵,跟呼厨泉说咱释放多少奴婢,开垦多少田地,秋后就能收上多少粮食来,可实际产量还不到预估的一半儿,自己也觉得挺丢脸的,好在呼厨泉并没有责怪他——对于呼厨泉来说,只要比往年多一分收入,那都是条活路啊。所以这回听是勋说“丰收安可期乎”,就忍不住开口问:“如之奈何?”
是勋说这事儿简单啊——“尽释所掳之奴,复汉家官吏,使督导之,卿等但坐收租赋而已,如各国王侯,则劳者少而所得多,岂不强过今日百倍?”
去卑连连摇头:“吾匈奴人……牧人亦不下万户,不识耕织,若皆坐食,四县难以资供。”
是勋说:“四县地广,自有不便农耕之处,牧人可牧,乃以牛羊与汉……农人易市,亦可自活……”话说这咬定了匈奴人也是汉人,讲起话来还真是麻烦啊——“况卿等所部,多为战士,盍效力朝廷,讨伐篡逆,则朝廷自有劳赏,足以资供。待天下定,卿等既有其功,朝廷不唯不伐,必将送卿等还乡,可自在放牧也。”
去卑也不傻,一听是勋把话绕到这儿来了,当下心中了然——看起来这位是太守果然是想来借兵的。借兵行啊,可你能拿得出什么好处来呢?
“吾等皆愿效力朝廷,讨伐篡逆,故前此赴安邑、雒阳,护卫天子。然今岁歉收,粮秣不足,恐难以远征……”
是勋微微一笑:“何必劳卿等远征?”
这话就说得再明白不过啦。呼厨泉所部占据平阳等四县,身边儿的势力只有曹操和袁绍,既然说无须远征,那是要煽动他们去打袁绍了。袁、曹必有一战,对此匈奴方面也是预料得到的,但是……为啥我们要帮曹家打袁家了?“高使君无罪也,安可伐之?”
去卑不提袁绍,光提高幹,一方面紧临河东的袁家势力,那就是高幹统御的并州了,二则袁、曹终究还没有正式撕破脸,他就不方便直接问:“大将军无罪也……”免得被是勋揪住把柄。
是勋微微而笑:“今日无罪,安保异日无罪耶?吾受天子命,使守牧河东,卿等客居,自当奉朝廷旨,并为吾分忧。设高使君欲并河东时,卿等将如何做?”请表态吧,你们究竟支持谁?
这么绕来绕去的,是勋是挺乐在其中,去卑却不禁有点儿脑仁儿疼。他心说算了,我不跟你兜圈子了,咱就直入正题吧,当下凑近一些,低声问道:“曹公必可胜乎?”我们没道理跟着输家走啊。
是勋把脸一板,回复道:“朝廷申大义于天下,必当复归一统也!”
第二天,去卑便领着是勋来到平阳,但在引见是勋之前,他先去跟呼厨泉通通声气——是太守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我说的,我听他的意思,果然是想将来袁、曹大战的时候,请咱们站在曹家一边。
呼厨泉捻着焦黄的胡须,紧锁眉头,对去卑说:“袁、曹必有一战,胜者可安天下,我等必须依附胜者,以伐败者,否则,亡无日矣。然而两家势均力敌,我等偏偏夹在中间……谁可能胜出呢?我可瞧不大出来……是太守是怎么夸耀曹家兵势的?”
袁、曹之战,究竟谁可能会赢,史书上有很多成句,比方说荀彧所说的“四胜四败”,郭嘉所说的“十胜十败”,照理说是勋想游说去卑,照抄就行了。要是初来此世,他肯定要抄袭啊,但这几年把嘴皮子越练越溜,信心也逐渐增强,就想要尝试用自己的见识和语言去说服去卑。况且,史书上那些桥段,有很多条目很虚,比方说“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也”,这种空话跟匈奴人讲了,他们真的能够听得懂吗?
经过此前的言辞交锋,是勋也瞧出来了:去卑这人不是全然的大老粗,但作为外族,又局促于四县之地,见识绝对不足;而且匈奴人离了草原,仿佛无根之草,忧患意识很浓厚。对于这种对手,你跟他说什么道胜、义胜、度胜是没用的,你得摆点儿实际的东西出来。
所以那日去卑探问起曹家军势来,是勋便反问道:“卿等往岁曾与温侯战,以为温侯所部何如?”去卑回答:“实劲旅也,不在我匈奴之下。”是勋心说你真敢吹牛啊,单于都让人打死了,还“不在我匈奴之下”哪。也不揭穿对方,只是微微一笑:“温侯所部,多为并州精骑,惜乎甚寡——昔日温侯入兖州时,其兵不下十万,亦为曹公所破,良将锐卒,十不存一,若全盛时,恐匈奴无以当也!”
其实吕布入兖的时候,本部并州兵也就几千人,挟裹的陈宫、张邈所部,以及兖州大姓私兵,加起来也还到不了十万。但是这年月通讯水平很差,匈奴人又不象是很重视搜集外地情报的,是勋瞪大了眼睛说瞎话,估计去卑也听不出来。
去卑知道是勋肯定要夸耀曹家的军势,而且必然有所夸张,但听了这话仍然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他判断不出来,其中究竟注了多少水分。当年跟吕布的对战,他也是上了阵的,吕家军中数千并州精骑,装备精良、战意旺盛,加上统领他们的张辽、魏续等将勇冠三军,才一照面,就把匈奴兵给彻底打垮了,压根儿就连后面的步兵都还没见着呢。要是说吕布原本有十倍之数、六七万这种精骑,去卑是不信的,但打个折扣,有两三万众,在去卑看来,便足以横行天下。然而……这样的吕家军,竟然被曹操给赶出了兖州,难道曹家兵马比之更要精强很多吗?
是勋及时捕捉到了去卑脸上一闪而没的惊愕表情,于是不失时机地继续说道:“兖州之战,曹公所部亦十万也,步多而骑少,正面交锋,实不如吕布。然曹公善设谋,乃得大胜,以驱吕布,吕布实不心服。后曹公再并徐、豫,强兵锐卒近三十万,乃选五万赴雒以迎天子。吕布得见曹公军势,知无可敌,乃诚心降伏,先镇河东,又取关中,复受命往征凉州去也……”
其实吕布是受朝廷之命,不是受曹操之命,但如今这两者密不可分,在去卑看来,就是那么强大的吕布,都毫无怨言地跟着曹操的指挥棒走,让来河东就来河东,让去凉州就去凉州——其间种种利益交换,去卑自然是猜不到的——那曹操还了得吗?!
就听是勋继续说:“吾去岁仅将三千骑,即率温侯所部以平关中。曹公乃奄有四州之地,安民休养,兵势更盛。袁本初虽亦有四州之地,多为边郡,户口不实,吾料其兵不过二十余万,况与公孙伯珪多年相争,兵不解甲、民不息肩,似此疲惫之师,安能当曹公之奋然一击者乎?”
他这话就更是扯淡了。确实中原各郡原本的户口数比幽、并要强很多,但问题从黄巾作乱开始,多年被兵,死亡枕藉,还活着的反倒都往边郡跑,再加上冀州本来就是户口繁盛的大州。如今曹操治下的户口数,比之袁绍或许略胜一筹,但差距就绝不会大。
去卑垂着头,似乎在计算,在考虑,半天都没有答腔。
是勋瞧着自己吹嘘了那么大一段儿,效果似乎并不明显,于是干脆,我再抛颗重磅炸弹出来吧!
第九章、天子所赐
去卑返回平阳,把是勋在自己面前吹嘘曹军如何厉害,几乎一字不漏地全都复述给了呼厨泉听。呼厨泉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却又摇头:“恐有诸多不实……曹军厉害,难道袁军不然?”
首先,从心理上来判断,是勋是曹家班的要人,肯定会炫耀曹家兵势,夸大、注水那是难免的,他总不会说:“其实曹军不强,所以要来求你们匈奴帮忙。”其次,南匈奴屯驻在此,东、北都挨着并州,而且当日受吕布的压迫,还向袁家求过援军来着,曹军有多厉害,他是没见着(是勋当年跟左谷蠡王打那一仗,去卑和呼厨泉都未曾亲见,而偃师城下,也没有正经较量过),袁军有多厉害,那可有目共睹啊。所以呼厨泉定下心神来仔细一琢磨,估计袁、曹两家顶多也就是平分秋色,现在还说不上谁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去卑听单于问起,急忙回复道:“吾意亦如此。然而,是太守旋即又说二事……”
是勋跟去卑说的第一件事,是袁绍的野心。当年董卓废少帝刘辩而立献帝刘协,袁绍逃出雒阳,寄居关东以后,曾经想要拥戴幽州牧刘虞登基的,压根儿也不想承认刘协的正统地位。所以后来刘协流蹿到安邑,袁家班中也有人劝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没有采纳,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刘协不算正牌天子。
而且,袁绍曾经私自刻过一方玉印,还在酒席宴间,悄悄地拿给曹操瞧,那分明是在试探曹操,我要是自立为帝,你跟不跟?曹操当时冷笑两声,给糊弄过去了,袁绍一瞧支持者寥寥,也就没敢真干——据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儿,使得曹操看清了袁绍的真面目,从此再不肯跟他绑在同一根绳儿上。
所以是勋就说啦,你们当年卫护过天子,跟天子是有情分的,要是帮助曹家,前后的功劳累加起来,待得天下平定以后,天子就不可能不送你们返回草原去。但要是帮了袁绍,袁绍可能会另立天子,甚至自立为帝,到时候从前的情分就俱化流水——没有於扶罗时代的情分在,他凭什么要承认呼厨泉是匈奴单于呢?
终究於扶罗才是名正言顺的羌渠单于的继承人,要是跳过了於扶罗,呼厨泉就毫无继位的正统性可言啊。
是勋跟去卑说的第二件事,是曹操一直在中原发展,还没把手往北边儿伸过,对草原的影响力有限,所以肯定要拉拢呼厨泉来安定草原。但是袁绍此刻已奄有并州,高幹跟匈奴单于庭那些长老关系也都不错,就算呼厨泉在袁、曹大战中帮了他的忙,将来会不会过河拆桥呢?他为什么要为了呼厨泉而得罪单于庭的长老们呢?
不仅如此,袁绍在攻陷易京以后,势力一直延伸到幽州北部,先后遣使安抚鲜卑、乌桓等部,要是袁绍得了天下,将来统治草原的会是匈奴还是鲜卑、乌桓,那真是谁都不敢打保票啊!
听到这些话,呼厨泉跟当日去卑的感受是一样的,全都悚然一惊,不寒而栗。
是勋前一世也曾在网上跟人因为各类问题而多番辩论,他深切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在资讯不充分的前提下,任何事情正说反说,甚至拧着麻花儿说,貌似全都有理。高幹确实跟匈奴单于庭的长老们有所往来吗?郭嘉没有搜集到相关情报,后世的史书上也无片言只语提及,在是勋想来,这年月各势力的地方控制力都很弱,高幹虽为并州刺史,也就牢牢捏着州内几座中心城市而已,对于僻居西河美稷一隅的单于庭,真未必就有接触。但这事儿,我说有就有了,呼厨泉你敢保证己方的情报就毫无疏漏?
那么,袁绍真的遣使安抚过鲜卑、乌桓等族吗?这倒确实在史书上记过一笔,但袁绍只是羁縻、利用他们而已,未必会允许他们坐大,更不可能让他们取代了匈奴族的位置——终究匈奴单于受汉亲封,位同亲王,鲜卑等新近崛起的草原民族还没有这个声望和资格。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袁绍究竟是怎么想的,呼厨泉可能知道吗?还不是由得是勋说嘴?
所以是勋一番满嘴跑舌头的胡编,就把去卑和呼厨泉全给吓到了。他们真怕袁家会过于倾向单于庭,直接抹杀掉於扶罗自称单于的正当性,倘若於扶罗都不正当,遑论呼厨泉呢?遑论可能继承呼厨泉之位的去卑呢?并且他们也害怕袁绍真的扶持鲜卑、乌桓等部与匈奴抗衡——往回推几百年,那都是我族的奴隶,如今竟要跃居我族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厨泉沉吟了好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问去卑:“如此说来,袁氏不可从耶?”去卑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袁、曹两家势均力敌,真打起来谁胜谁负亦未可知,虽说按照是太守所言,跟着袁家咱们没前途,可万一要是袁家赢了呢?“吾实难决断,还请单于定夺。”
呼厨泉心说叔父你比我阅历要丰富,经验要老道,连你都拿不定主意,那我不就更抓瞎啦?忍不住摘下皮帽来挠了挠后脑,皱眉问道:“然则我若助曹,是太守有何所求?”他想让咱们做些什么,先说出来听听吧。
去卑说是太守不肯明言,一定要见了单于当面才肯讲,就我的判断——“其意有二。其一,使我释汉人奴婢,复汉家官吏,使其全一郡之守牧;其二,使我相从以犯并州。”
呼厨泉微微撇了撇嘴:“彼若赍百万石粮来赎时,汉奴也罢,四县也罢,皆可与之,若空手索要,如何能与?至于袁、曹相争,我等不可作壁上观也,若欲苟且,必为胜者所恶——然亦绝不可轻动。”
去卑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嘛,说了跟没说一样——“不如单于先见过是太守,询其所需,再下决断?”
呼厨泉决定见见是勋,便命去卑去请他前来。当年匈奴入据之时,四县的官吏全都弃城而逃,因此呼厨泉便大模大样地占据了平阳县衙,光在后院儿立一金顶大帐,以示不忘其本——他基本上就没进去住过,屋子比帐篷终究要宽敞和舒服多啦。此际,他便在平阳县正堂接见是勋。
是勋虽然实职为河东郡守,但脑袋上还顶着个“侍中”的虚衔哪,中二千石便可目之为亚卿,呼厨泉亦不敢傲然上踞,而是起身绕到书案前面,站着等是勋进来。当然啦,他的礼数也便到此为止了,不可能再迈前一步,匈奴单于位比诸侯王,必得等着是勋主动上前,先向自己施礼。
等候时间倒是不长,便听门口亲卫用汉话高呼道:“侍中、关内侯,领河东郡守、监河东军事是勋拜谒单于!”匈奴兵当然记不清这一长串儿汉家头衔,是临时照着是勋所递上的名刺念的——幸亏这卫兵还识得几个字。
随即去卑就带着两个人进来了。其一白面短须,戴二梁冠,着赭红袍服,腰佩紫绶,肯定便是那位是太守了,另一位是郡府属吏服色,手捧一匣,估计乃是勋的从人——其实便是张既张德容。
呼厨泉昂然而立,等着是勋过来行礼。果然就见是勋双手在胸前并拢,疾趋而前,可是来到单于面前的时候却并没有就此止步,反而继续往前走,直至擦肩而过。呼厨泉忍不住就一皱眉头,转过身来,便见是勋步子越迈越大,直接就绕到书案后面去了。
呼厨泉心说你这是要做啥了?我是单于,你怎敢不站到我身前,却跑去我身后?难道倒要我先给你行礼不成么?此人竟然如此嚣张、无礼!不禁一股熊熊怒火油然而生,当即就想厉声斥喝。
可是是勋没给他这个机会,三两步绕到案后,稳稳立定,注目呼厨泉。他就等着呼厨泉骂自己呢,一瞧呼厨泉把嘴给张开来了,听着对方喉咙里开始发声儿了,突然抢先开口,大声说道:“天子有所赐!”
一句话,当场就把呼厨泉的咒骂给硬生生憋了回去——呼厨泉猛地闭嘴,差点没让自己的唾沫给噎着。他没有办法,只好一咬牙关,躬下身来,深深地一揖。
是勋欣赏着对方那股又忿恨、又委屈、又惊愕、又无奈的神情,肚子里真是乐开了花——这便是下马威了,不怕待会儿你不被我牵着鼻子走——但在表情上却毫无显露,只是面沉似水地略一抬手。张既赶紧疾步趋前,将手捧的木匣交给是勋,然后便在是勋身侧,退后半步站定——等于连他也一起受了单于的礼。
是勋双手捧着木匣,朝前一递:“天子有所赐,匈奴单于拜接。”呼厨泉没有办法,只好跪下了,心说你故意的吧?你自己没手啊,天子赐物还让别人帮忙捧着,我还以为是你打算送给我的礼物……你这要是自己捧着匣子进来,我肯定不会误会,也不至于先是忿恨,然后满嘴的污言秽语硬生生自己给吞了……
双手接过木匣,打开来一瞧,立刻所有的不满、羞恼全都抛去了九霄云外——“啊呀,这、这是……”
第十章、天降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