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校对)第126部分在线阅读
“不可能!”朱樉毫不迟疑道:“有子在,为何要立孙?父皇有二十几个儿子,总不能个个不肖吧!再者,朱允炆生性懦弱,自幼在深宫长大,连其父还不如,父皇打下的铁血江山,是他能够继承得了吗?”
朱樉对自己这个侄子充满了不屑,更重要的是,他一直认为朱允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孙,真正的嫡长孙朱雄英在八岁时便死了,如果他也叫嫡长孙,那朱标死后,自己不同样是嫡长子了,父皇为何不先考虑自己?
詹徽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说,他话题一转又道:“那咱们再说说如何广布仁德,我听说殿下最近向山东旱灾区捐了三千石禄米,这很好,但仅仅只做一事显得殿下似乎是刻意而为,我记得不久前重阳节时皇上曾感叹许多孤寡老人只在重阳节才被记起,我建议殿下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樉沉思一下便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再拿禄米周济孤寡老人吗?”
詹徽不由暗暗叹息一声,这个秦王确实有些木讷,竟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他又耐心地解释道:“什么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就是说殿下善待别的老人,皇上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殿下是心存孝道,这可比其他亲王直接去讨好皇上要含蓄、高明得多,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樉这才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连连点头赞道:“高!果然高明,詹大人心机,本王佩服之至。”
詹徽笑了笑又问道:“布德有了,那殿下有没有想过如何施威,这也很重要,我认为恩威并施方才是帝王手段,殿下以为呢?”
朱樉重重‘哼!’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机,他咬牙切齿道:“我当然想过,我最近就要干掉一个人,此人不仅是太子的心腹,更是差点将我置于死地,他不死,我心不甘。”
詹徽眯着眼睛笑了,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他詹徽不是也想干掉这个人吗?他阴阴一笑道:“殿下若想除掉此人,我倒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
第五卷
鹰击长空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各施手段
夜雨昏黑,一辆马车在雨中疾驰,若隐若现的光不断从车帘缝里射入,照在詹徽冷冰冰的脸上,詹徽还在回味着刚才与秦王的一番交谈,应该说达到了预期目标,秦王开始对他有了依赖,詹徽知道秦王曾有三个得力幕僚,其中赵无忌和谭雁翎因涉入广东走私案而被皇上斩首,最后只剩下一个邵闻达,而这个邵闻达现在在西安府,这样一来,秦王身边就缺少一个给他出谋划策之人,所以只要他詹徽策略得当,秦王应该能被他控制住。
想到这里,詹徽脸上不由现出一丝冷笑,这个秦王果然蠢,一心想杀李维正,甚至还想去暗杀他的家人,亏得自己劝住了他,若真伤了李维正的家人,反而会使皇上起疑心,这样,不管他们再怎么弹劾李维正,都不会有效果了。
詹徽对李维正其实也同样怀恨在心,这份恨意来自于叶天明之事的失败,叶天明最后投靠了太子,还被太子推荐为户部右侍郎,詹徽知道,叶天明之所以能投靠太子,肯定就是李维正从中牵的线,还有吕思远的突然失踪,詹徽猜到一定也是李维正做的手脚,最后竟让皇上对自己生出了一丝不信任,这件事可以算得上他詹徽仕途上跌的大跟斗,栽在一个出道才一年多的毛头小子身上。
这让自诩‘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詹徽牢牢记住了这段过节,他一直就在等待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詹徽已反复考虑过此事,对付李维正其实很简单,只要紧紧抓住他的在高丽和琉球三国上的事情做文章,一旦时机成熟,皇上肯定会拿他开刀,尽管今天他在述职上似乎逃过一劫,但詹徽凭着对朱元璋的了解,他知道这件事其实远远没有完结,高丽之使未到,琉球中山国尚没有说法,还有小琉球岛的战报,詹徽发现李维正似乎并没有提到那些逃到小琉球岛的福建渔民,这里面有点蹊跷,值得深究。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亲自出面,毕竟李维正是太子之人,他在这个时候对付李维正,会让朱元璋起疑心,疑心他与秦王再次走到一起,这会得不偿失。
马车缓缓停在詹府门前,两名家丁撑着伞将老爷从马车里搀扶出来,秋雨裹挟着冷风扑面而来,詹徽不由打了个寒战,缩着身子迅速向府里走去,他直接进了书房,一进房他便令道:“速让二公子来见我。”
詹徽的二儿子就是詹远志,时任江宁县主簿,做了官,他也比从前略微沉稳了,也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出口,更多的时候他学会了保持沉默。
他匆匆走进书房,此时的詹徽已经喝了热茶,身子暖和过来了,见儿子进来,他一摆手道:“坐吧!”
詹远志却不敢坐,他站在父亲面前垂手而立,詹徽见他颇为恭顺,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上次我给你说的孙家小姐之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詹远志至今没有成婚,虽然他看中的是叶苏童,但父亲和叶天明的关系恶化使他这门婚姻成为了泡影,这一直是詹远志最大的遗憾,最近父亲和兵部尚书孙家泰走得很近,甚至有了联姻的意图,说实话,詹远志并不喜欢孙家小姐,两年前他曾经见过一次,或许是年纪尚小的缘故,詹远志看到的是一个瘦得如高粱一般的黄毛丫头,现在也许有点变化了,但第一印象的重要使詹远志对这门婚姻充满了厌恶。
詹远志也知道,关键是这门婚姻的背景,就算他不满意也没办法,但是让他说满意也是万万不可能的,詹远志沉默了片刻便道:“父亲,孩儿没有什么话说,但孩儿总觉得这种联姻会让皇上警惕,而且这些年大案不断,高官被涉及其中也不在少数,父亲与兵部尚书联姻岂不是增大了自己的风险,请父亲三思。”
詹徽瞥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儿子百般推脱的缘故,娶叶家之女他就不会说这话了,此事可由不得他,詹徽并没有勃然大怒,儿子已经当官,有些事情还得让他明白,他便温和地笑了笑道:“我儿能看到这一步也是不错了,不过官场联姻自古就是常态,古人云:‘刑不上大夫’,这可不是顺便说说的,皇上登基后大量杀戮高官这绝对是一个异数,异数就不会长久,他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以他这样辛劳国事,还能在位几年?大明既无宰相,将来的朝政必然会掌握在一个个的官宦集团手上,我现在早一点布局,以后才能游刃有余,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说到这里,詹徽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抚他道:“我知道孙家小姐不是旺子之相,你不喜欢她也是情有可原,以后父亲准你多纳几房小妾就是了,但妻是门面,这可不能随自己的喜好来定,你明白吗?”
詹远志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他只得叹了一口气道:“一切由父亲做主。”
詹徽点了点头,便坐下来回到今天的正题上,“今天我叫你来并不是谈你婚姻之事,我是有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请父亲吩咐。”
詹徽沉吟一下便道:“高丽特使眼看就要进京了,我是吏部尚书,此事我不能过问,但此事我又非管不可,而朝中精通高丽语的官员只有行人司的右司副韩义,但他不过是从七品的小官,我直接和他接触不妥,就由你出面替为父和他联络,此事事关机密,所以为父才让你出面,你记住了吗?”
“孩儿明白,现在时辰还早,孩儿这就去和他搭上关系。”
“你也不用太紧张了,他本来就是为父提拔的人,他会好好配合你的,去吧!”
詹远志向父亲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了,书房里又安静下来,詹徽背着手望着窗外细细密密的夜雨,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
……
秦王朱樉和詹徽不同,他是在詹徽走了约一刻钟后才离开西淮酒楼,他也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京城里绕了一大圈才回到秦王府,一进府门,立刻有下人来禀报,邵先生来了,邵先生就是邵闻达,他曾一度被秦王冷落,但随着赵无忌和谭雁翎因涉走私案被朱元璋处死后,秦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谋士,便重新起用邵闻达,只是邵闻达一直在西安府替他打理王府中的事宜,使他无从问计,今天邵闻达的突然到来使他在惊讶之余也感到十分欣喜,邵闻达来得正是时候,他立刻吩咐道:“快请邵先生到我书房答话。”
片刻,邵闻达便匆匆赶到书房,他立刻跪下道:“属下参见殿下!”
“邵先生请起!”朱樉请邵闻达坐下,便笑着问他道:“先生怎么会想到来京城?”
“上次殿下送信来,说是想对付李维正,我就是为此事而来。”
“哦!”朱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兴奋地问道:“先生给我带来一个什么消息?”
“我带来一个人,他知道一些对李维正不利的事情,只是他相貌丑陋,殿下可要见他?”
对于朱樉来说,干掉李维正已经和他入主东宫几乎是同等重要了,若不是因为这个李维正,他现在可能就已坐在东宫内烤火看书了,他当即毫不犹豫道:“就算他貌如恶鬼,只要能帮我干掉李维正,我也不在意,立刻让他来见我。”
邵闻达便让侍卫去将人带来,很快,两名侍卫领着一个男子进来,他戴着一顶软帽,脸上覆一张面具,来人跪下道:“小人周明,蓬莱县人氏,参见秦王殿下。”
旁边邵闻达介绍道:“这个周明精通日本语,曾是李维正去日本的翻译,因为他知道李维正在日本的一些密事,事后被李维正杀人灭口,他从火中侥幸逃出,被齐王在蓬莱所任副千户的小舅子所救,齐王觉得他很重要,又派人将他送到西安府,属下便将他带来京城。”
朱樉大喜,这可是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连忙吩咐左右人道:“立刻带周先生去沐浴更衣,挑两个丫鬟好好伺候,不得有半点怠慢。”
周明见秦王对他重视,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着声音道:“小人愿为殿下效命。”
侍卫将周明带下去了,朱樉今晚心情极好,他亲手给邵闻达倒了一杯茶,笑眯眯道:“我今天去见了吏部尚书詹徽,先生替我参详参详!”
……
这个秋雨靡靡的晚上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夜,就在朱樉与詹徽在西淮酒楼秘密碰头的同一时刻,李维正也来到了锦衣卫三所千户费廷安的家,来费家是李维正的既定计划,他和詹徽、朱樉不同,他资历很浅,在朝中没有什么人脉,太子已经无法帮他,而太子的其他心腹也大多不在京城,其实李维正知道,就算在他们在京城也不会帮助他,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势力就是锦衣卫三所,罗广才不用说,他肯定会帮助自己,关键是费廷安,他才是三所的千户,如果他不点头,罗广才就算有心也帮不了自己。
所以,李维正在回京城后的第二天便来到了费家,费廷安去接护高丽特使去了,但李维正知道费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费廷安的父亲费天,无论如何,他今天要说服费天。
李维正给门房递了一张帖子,门房不敢怠慢,急忙前去禀报老爷,片刻,管家出来道:“请李大人随我来,我家老爷有请。”
管家将李维正领到小客堂坐下,又给他上了香茶和一盘点心,“李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家老爷更衣后就来。”
“多谢,你去忙吧!我会在这里等候。”
李维正耐心地等候着,大约一刻钟后,门外终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费天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呵呵笑道:“让李大人久等了,刚才在品一块新买到的玉,正品到一半不好放手,故来晚了,请大人见谅。”
李维正是在当锦衣卫三所千户时见过费天一次,当时大家关系颇为融洽,他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是小侄来打扰伯父休息,应该道歉的是我。”
费天走了进来,对李维正一摆手笑道:“贤侄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丫鬟也给费天上了一杯茶,费天端起茶杯便问道:“这大半年贤侄的动静可不小啊!连我这个平时不出户的老人也听说了。”
“小侄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喜欢乘船出海。”李维正说到这里,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推给费天道:“我知道伯父喜欢玉石一类,这枚极品水晶是我从耽罗岛所得,特地孝敬给伯父。”
听说是极品水晶,嗜玉如命的费天立刻接过小木盒,连客气话也没有便直接打开了木盒,眼前是一块方方正正约两寸宽厚的透明水晶,这枚水晶正是李维正所得的那块极品水晶,制作望眼镜后最后剩下了这一点点,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费天。
费天的眼睛一亮,他小心翼翼地托起这方晶莹剔透的水晶,仔仔细细地打量它,最后他对着蜡烛细看,水晶没有丝毫杂质,还隐隐透出一种冰蓝色,费天的眼中露出了异常震惊的神色,这块水晶的珍贵不仅是它没有杂质,更重要是它的透明,透过两寸的厚度,对面的物品丝毫毕现,若放在水里则会找不到它,这种成色的水晶他竟是闻所未闻,这也难怪,盛产水晶的耽罗岛上,这样的水晶百年才出这一块。
“这、这……”费天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最后他才有些结结巴巴道:“贤侄,这个是给我吗?”
李维正笑着点了点头道:“本来是一大块,因为制作千里前用去了大半,最后只剩下这一小块了,请伯父务必收下。”
费天忽然沉默了,如果他是叶天明,他会毫不客气收下,可是他和李维正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的儿子曾跟了李维正几天,一点同僚之谊罢了,值得他李维正将这么珍贵的礼物送给自己吗?费天忽然警惕起来,李维正无事不会登门,他的事情肯定和自己儿子有关,事关儿子的命运,再珍贵的水晶费天也不会轻易接受,他将水晶又放回木盒,轻轻推向李维正,淡淡一笑道:“李大人找我是有事吧!有事就请直说。”
李维正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变了,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是两回事,水晶是小侄给伯父的心意,因为伯父才真正懂得它的价值,另外小侄确实也有事情来找廷安,听说他还没有回来?”
费天听他否认了送水晶和办事有关,但仍不敢大意,便点了点头道:“他明后天便会来回,究竟是什么事情,李大人请直说,如果事情不重要,我便可以替廷安做主。”
李维正其实今天来找的就是费天,他沉吟一下便道:“我也不瞒伯父,最近有人要陷害我,我很担心他们会对我家人不利,便想请罗广才派些弟兄保护我的宅子,我只想请费千户到时不要阻止。”
费天半天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李维正所说的陷害他之人是谁,不就是秦王吗?秦王要报复李维正,朝中谁人不知,他也知道李维正所谓保护家人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其实是想利用锦衣卫替他探听消息,从感情上说,费天比较偏向太子,也很厌恶秦王这种寡恩刻薄之人,当年他在锦衣卫做千户时秦王就曾经拉拢过他,他不愿意,结果秦王便从后面捅了他一刀子,让赵岳密告皇上他抄家时大量贪污,虽然事后没有证据证明他贪污,但锦衣卫指挥使之位便和他失之交臂了。
这是多年前的老帐,费天已经淡忘了,现在李维正要和秦王较量,费天并不看好,实在是李维正的实力太弱小了,现在不仅有秦王,还有一些朝廷重臣,诸如詹徽、孙家泰等人也在对付李维正,没有了太子这个后台,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怎么可能斗得过这些高官权贵,所以他费天是绝对不会让儿子和李维正站在一条阵线上,如果李维正是想让儿子帮他,费天绝对会一口回绝,不过李维正似乎也知道他不会答应,所以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请儿子保持沉默,虽然这也是一种暗助,可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费天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李大人请放心,犬子虽然不能帮大人做点什么,但也不会让人伤害到李大人的妻儿。”
他忽然笑了笑,又将小木盒取了过去,“这块水晶既然是贤侄的心意,那我就笑纳了。”
……
从费天家里出来,天已经黑尽了,雨越下越大,大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李维正的马车在雨中疾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他位于刘军师桥的府第,马车缓缓减速,最后停在大门前,李维正刚下马车,焦三郎便从府中跑出来,将一柄插着信的飞刀递给李维正,惊恐地说道:“大人,这是一个时辰前有人将它射进大人的书房。”
“你慌什么,这只是一种送信方式。”李维正不满瞥了他一眼,斗争还没有开始他们便慌成这样,他从飞刀上取下信,将它打开来,里面只写了一句话:‘一个时辰前,周明进了秦王府。’
‘周明!’李维正大吃了一惊,他真的没有死吗?尽管事情来得突然,但李维正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秦王的意图很明显,想利用周明来对付自己,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就不会让秦王得逞,但让李维正吃惊的是谁送来的信,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周明?
李维正百思不得其解,他只得暂时将这个念头摁下,他当即进门写了一张纸条,交给身旁的十三郎道:“你速去将此信交给罗广才,让他照信上的安排去做。”
“遵令!”十三郎接过纸条,纵身向雨夜奔去,片刻便消失在沉沉的黑幕之中。
李维正一直目送他走了,这才向书房走去,刚走了两步,李维正猛地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了那场怪异的大火,火并不是十三郎放的,是另有其人,而周明在那场大火中逃脱,难道就是这个放火人做的吗?
李维正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不由轻声地冷笑起来,他已经知道这封飞刀信是谁给他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