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4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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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个那人闻言,笑道:“你说的对,可你之前为什么要和那人争辩?”
  高个之士叹息一声道:“我以为我能辩而胜之,不想墨家组织太过可怕,理论自成方圆,上下同义一致,这个当年我都没有印象的平凡人,竟然也能与我相辩我不能胜……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也是墨家的可怕之处啊。”
  “他们是想人人成士。一万墨者,便是一万士,天下诸国,纵强如魏,可有万士?”
  “他们可怕之处,是让一些原本不如你我的人,如今可以与你我相辩,所见所闻所谈所议,都是集众义而成。每个人的背后,都站着万人,中原各国的君侯,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矮个之人思索了一番,点头道:“是这样的。着实可怕。哎,说起来,你后悔二十年前商丘之事吗?”
  高个之人哈哈大笑道:“于求天志真理,确实应该后悔。可你我追求的,是天志真理吗?”
第二十五章
目的
  笑声虽亮,可终究有那么一丝不甘失落之意。
  探求天地之理,这并非是每个人都追求的。况于就算知道一些东西是对的,如那些诸侯王公,当年仲尼墨子游说诸国,国君称善,又有几人真的去做?
  笑过之后,两人起身结账,便在已然繁华、借着牛首水与黄河沟通之利、冶铁毛纺畜牧交易而日趋发展的邯郸城中随意漫步。
  正如之前在酒肆中说的那样,邯郸城内如今当真是带着一股“工文绣不如倚门卖笑”的风气,赵地又近胡,切近夷狄中山,女子也多豪迈,穿长袖而舞。
  赵地多美女,战国之时,常有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的说法。又说赵女鼓鸣瑟踮屣游媚贵富。
  尤其邯郸等地的舞步优美,常引外地人来学,不分男女。如今倚门卖笑者极多,一些歌舞场也就出现,多有美姬做“踮屣”之舞。
  屣,谓小履无跟者也;踮,谓轻蹑之也。
  所谓踮屣,便是穿着无后跟的舞鞋,以类似芭蕾的动作踮起脚尖旋转伸展,是以多有少年来邯郸学舞步以至于不会正常走路。
  女子媚贵,男子趋利,市井之间,高谈阔论,金银铜声不绝于耳。
  两人转了一大圈,暗暗摇头,矮个之人道:“如此风气,赵国岂不是要完?这样的风气,是不能够打仗的,只怕乱世之内,赵族难存。”
  “民富,则智开。阔论,则心乱。求财,则无战心。日后赵族众人,又如何能够说动赵人为君侯死战?”
  高个那人道:“正是这样的道理,所以我们在秦地不能够助长这样的风气。游学之风、讲学之习,都要取缔,不可开乡校以乱民心。使民不得变业,耕战为业。否则,如邯郸风物,秦地怕是难成大业。”
  “泗上之地,只怕如今已经不下邯郸之盛。只是,那里有宣义部,有集众义之说,有天下人的天下的想法,知为何而战故能战。邯郸终究是有君侯的,赵国也终究是君侯的,民智一开,谁肯为君侯死战?”
  两人感慨着眼中看到的繁华,想的却是天下将乱的战争,以及一种对君侯末路的慨叹。
  不多时,转到邯郸城内一处庭院楼台之处,立刻有仆人迎接。
  这两人早在二十年前便和胜绰求富贵功名,数年前聂政刺死刚成年祭河伯的秦君,公子连与胜绰等人摆脱了魏侯的监视返回秦地即位,这些早早下注公子连的人物,现在已经是公子连手中用以强国、集权、对抗贵族的利剑。
  他们来到邯郸,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见见古旧。
  当初追随胜绰的三十多名叛墨,互称兄弟,这一处庄园庭院内也有他们的另一位兄弟。
  两人进到室内,另一人叫仆人离开,展开一张密信,说道:“你们两个回来的正好。魏国传来消息,吴起确实被排挤了,魏侯对吴起极不信任,又重用公叔痤,连西河之兵也已经不归吴起统辖。”
  “胜绰的意思,当年在离开魏地回秦前,已经和吴起谈过。虽然之后再无交流,但是当年那番话想来还是足以触动吴起。现如今楚人借墨者之力,吴起奔楚已然不能,韩齐赵皆在中原不敢接纳吴起,此次就要趁此机会,尽快想办法让吴起入秦,避开魏人耳目。”
  高个那人道:“天下敢用吴起的君侯不多,君上有此雄心,倒是不错。你我的长处,在于制政、定法、守城、税赋。若论攻无不克,不如吴起多矣。”
  “君上既有雄心,守城之术用的就要少了,能够鼓而进战的良将正合重用。”
  对于吴起入秦之事,这是胜绰在十年前就开始谋划的,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胜绰等人也不怕吴起分权,如今秦地正在变革,迁都之后避开了旧贵众多的雍城迁都泾渭分明之地,秦君设县改革,直辖三县先行变革,暂时不触动别处旧贵族的利益,而这三县的官吏,都是胜绰等三十余人的弟子,他们掌控着秦国变革后的基层官僚,因而就算吴起去了,也不会分到他们的权柄。
  矮个那人道:“如此这样,你我等人行政,吴起领军,大事可成。只是吴起这样的人物,只怕魏侯就算不用,也不会轻易放他走。也就是怕担上勾践那般兔死狗烹的恶名,无法杀他……”
  “想要让他偷着离开魏国入秦,走河西怕是不行。魏人追兵若至,吴起必死。到时候魏侯宁可担着杀贤人的名声,也不会放吴起入秦的。”
  高个那人哈哈大笑道:“这就是魏侯啊,有好贤之名却不敢用贤才,魏击的才能,比之他父亲文侯差得远了。现如今他倒是有了名声,又替田氏求到侯位,韩人又求他尊他,只怕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晋文齐桓了……哈哈哈哈,庶子也,难成大事。”
  三人大笑,早在不曾叛墨的时候,他们便常品评天下英豪君侯,哪里会对君王有什么尊重之心?
  笑过之后,持信那人道:“既然不能走西河,那就要趁着这一次与墨家商谈之后的事,将他沿别路带走。劝他离开这已经无需考虑,他是必然要离开的,这件事的难处,就在于如何安全归秦。”
  “依我看,就要趁着这次因为南郑事和墨家相谈冶铁术事,经赵地过齐、从齐至泗上,再从泗上入楚,经南阳入秦。”
  “这件事还需要我们仔细谋划。这一次趁着索卢参回来,还需要将那些不曾加入墨家的死士带回去,义渠以西的土地风俗,这都是需要知晓的。中原将乱,西河地暂时不急,以洛渭为渠向西方是正途。”
  两人也都同意这个想法,对于吴起离开魏国这件事,三人都觉得这是必然,难点只在怎么将吴起安全带走。
  吴起的才能如今天下皆知,西河固守武卒强盛,秦人不能越洛水;大梁一战楚国四封君一右尹或死或俘,这样的人物魏击不可能轻易放走。宁可不用,也不会放到别国。
  而他们这一次前往邯郸真正的目的,也正是趁着索卢参回来这件事,和墨家接触,谈一些事情。
  自公子连回秦之后,初步变革,为了增强威望,向西扩展,连战连捷,地位已经稳固。
  此时便盯上了蜀国南郑,之前秦蜀就因为南郑爆发过多次战争,互有胜负。
  南郑汉中地,也是一片沃土。
  只是蜀国因为地势险峻石牛道尚未修建、秦国出兵汉中也因为褒谷秦岭而很难出动大军,是以多次易手。
  可去年蜀地传来消息,蜀王授予造篾启岁为南郑守,墨家开始在南郑活动。
  本身运输有秦岭相隔就难,墨家执政变革的能力这些叛墨也知晓,守城之术更不用说,所以南郑这边看来短时间不能谋取。
  在和秦君商议讨论过之后,达成了一项想法:用南郑附近的一些秦人占据的小邑,换取墨家的冶铁术、一些技术人才。
  南郑在墨家手中,要是都靠开发土地、积累民众组织兵力,秦岭之南的几个邑完全不可能守住,那是想都不要想的,还不如早点做交易。
  褒谷栈道已经存在,正是后世汉高祖烧的那条,秦岭相隔,汉中想要攻入关中也难,所以秦君认为只要守住栈道,以阻碍墨家的渗透,将那边的小邑交换更为有利的东西。
  胜绰等人归秦之后,二十年前谋划的事已经完成了第一步,下一步就要勤修政治完成变革,等待时机。
  向西可以掠取马匹、人口,铁器的出现也让黄河地有了农耕发展的可能。
  向东的话,可以不急,依靠渭水洛水防线,顶住魏国的攻击,等待中原有变。
  至于中原是否有变……在胜绰看来,这也是必然之事。他可不相信那个当初把他赶出墨家的适,会这么安安静静,现在天下基本都知道禽滑厘之后的巨子十有八九就是适了,之后的事,洛水之东有的乱!
  铁器的作用,胜绰知道到底有多么巨大,也正可以配合他在秦国进行的改革。
  断绝与外地的联系,官营铁器垄断,打破旧贵族的封地时代,集中王权,编户齐民,奖励耕战,以此成大事。
  以南郑以北、秦岭以南的一些城邑人口,换取铁器,怎么看都是合适的。有秦岭褒谷相隔,秦国也有不少善于守城的叛墨,墨家将来就算是想要对秦国有什么想法,栈道一烧,总不可能飞过去。
  而铁器,对于现在的秦国、对于现在想要加强王权进行变革的秦君、对于想要做一番事业的胜绰等叛墨,绝对值得用人口来交换。
  再加上索卢参从极西之地返回,这让胜绰看到了另一条积累财富的办法:通过回来的那些秦人,知晓西边的风土人情,地理山川,垄断向西的商业,积累财富。
  这一系列的事,都是这些人来到邯郸的目的,而又因为赵国公子之间的矛盾被胜绰抓住,也希望利用这次机会修好和赵国的关系,利用外交手段彻底让三晋同盟瓦解。
第二十六章
变革
  小小的邯郸,不起眼的此时,可以算是能够决定秦国今后几十年的命运。
  三人各自准备之后,便出面开始以正式的身份进行活动,将赵国国君将死、公子之间明争暗斗、新贵旧贵之间各自怀恨的浑水,搅合的更加浑浊。
  在邯郸城暂时逗留的索卢参,已经接到了泗上那边的信,也知道了那几个叛墨出现在邯郸的消息。
  他是觉得这些人来邯郸肯定别有目的,但暂时又不知道,因为那个矮个的人和他年轻的时候是老相识,都是鲁国出身求学于禽滑厘,也都是当初周公迁徙的殷商六姓的后代。
  因为在邯郸这边的墨家负责人,希望索卢参能够以私人的身份,先行和这些人谈谈,询问更多的东西。
  两边都想要见面,于是相见。
  说是几十年的故旧,可是见面之后却没有丝毫故旧相见的喜悦。
  索卢参见到这几人后,笑嘻嘻地问道:“前几日我听闻,你们和一位新的墨者相辩,他也只是粗通道里,恐怕不可能表达我们墨家的道义。今日前来,是不是要辩这些?”
  这里面说的是“我们墨家的道义”,就是在提醒这些人已然叛墨,只是故旧,再也没有那份同志情谊。
  高个那人微微一笑道:“东方之巨狡,我又怎么能够与你相辩呢?你也不必说什么道理是对的便可不败、与人无关之类的话。今日不谈对错,不谈道义,只是随便聊聊。”
  他已认怂,也算是羞答答地承认了墨家的道理是对的,将索卢参可能与他相辩的路彻底堵死,索卢参便一笑,说道:“既如此,那就饮酒,不谈道义,只谈些别的。”
  “我听闻,胜绰已经在秦地变法?说来听听,我也不以道义论对错,只谈是否有利。”
  矮个那人一听,点点头面露微笑,刚要开口,却被高个那人制止。
  高个那人看着索卢参,笑道:“是否有利,这是墨家的说法。关键是‘是否对谁有利’,你莫要省略对谁。没有对谁有利,也就没办法判断对错。墨家说,对万民有利那才是利,我们说的利和你们想的不同。所以,我还是想听听,你觉得是否对秦君、对我们有利的评价。”
  矮个之人闻言,暗暗擦汗心惊,心想这二十年不与墨家同门相辩,这手段确实差了许多。若不是他补充这么一句,只怕索卢参必要抓住机会将我们批判一番,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又想,果然是极西之行除适之外的第一人选,这人的心思细腻言语多变,不能够不警觉。虽非是墨家内部顶尖的人物,却也远胜于寻常人,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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