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效应:好人是如何变成恶魔的(校对)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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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之前,犯人告诉委员他的皮肤起疹子,都快破皮了,让他很担心。普雷斯科特问他有没有去看门诊,或做过任何有助解决问题的事。犯人说没有,但卡罗提醒他这是假释听证会,不是健康检查,然后用一长串话打发他:“我们试着对进来的人找一些假释的理由,只要你走进这个特殊的地方,想留下什么样的记录是你自己的决定,你的行为就代表你可以怎样适应这个社会……我希望你能仔细思考你所写的人性基本道理,你是一个聪明人,而且非常了解文字的运用,我认为你可以改变你自己,没错,你未来可以有机会改变你自己。”
卡罗转向警官,然后以手势示意要他把犯人带走。如今无比懊恼的小男孩,慢慢举起他的手臂让警官为他铐上手铐,等着被带离这里。他也许已经发现,轻率的态度会让他付出重大的代价,他没有预料到这个事件会这么严重,而且假释听证竟然是来真的。
我的笔记记录着,犯人3401比他一开始表现得更复杂。他有意思地兼容各个特质于一身,当他和监狱里的狱卒交涉时,他通常很严肃也很有礼貌。但是在这个场合之中,他却写了一封讽刺、滑稽的请求假释的信,还说这里并没有让他改过向善,强调自己的灵性,声称自己是个模范犯人。狱卒似乎都不喜欢他,由狱卒们的意见可以看出他们强烈反对假释,正好和他大胆的假释申请信和行为形成强烈的对比——我们在这个会议室里看到的这个人,过去观察中是服从、甚至是畏缩的人。“这里绝不允许开任何玩笑。”委员会,特别是普雷斯科特,带着强烈敌意追击,但是他没有办法有效抵御这样的攻击。随着听证会的进行,他逐渐变得退缩且没有反应。我怀疑他是否可以在接下来完整的两个星期中存活下来。降低反抗
接下来是犯人里奇1037,他妈妈自从昨晚来访时看到她的儿子状况很糟,就开始十分担心。但今天早晨他状况依旧不好,还把自己关在二号囚房里,也时常进出黑洞关禁闭。1037的申请很有趣,但是科特·班克斯用平淡无感情的音调念得很快,变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我想要被假释,这样我才可以和老朋友一起共度我珍贵的青春时光。星期一我就满二十岁了。惩戒狱警让我相信自己有很多弱点,星期一那天,在我认为自己遭到不公平的对待时,我试图造反。但是那天晚上,我终于发现我不值得受到更好的对待,我开始尽全力合作,而且我知道每个惩戒狱警只不过是关心我和其他犯人的福祉。尽管我对他们和他们的希望嗤之以鼻,但是,监狱的工作人员从过去到现在都对我很好。我深深地尊敬他们甘受侮辱的态度,而且我相信因为他们的仁慈,我已经改过向善,而且变成更好的人。——诚挚的1037
三个警卫共同提供了建议,科特念着:
1037在反叛期间过后有所改善,但我们相信这只代表我们校正的成效,在被假释到外界之前他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我们同意其他狱警对1037的评价,而且1037的确变得较好了,却尚未达到可以完全接受的程度。虽然正在接近中,但1037距离假释还有一段路。我们不推荐假释。
里奇1037进入会议室时,表现得像是青春活力和沮丧消沉的诡异综合体。他直接谈论他的生日,这是他想要假释的真正理由,那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他说,当初他签名时忘记了这一点。他一直全神贯注地努力回答典狱长的问题,以免让他惹上麻烦或是破坏他离开这里的正当性:“难道你不认为我们的监狱也可以给你一个生日派对?”
普雷斯科特抓住这个机会:“即使是你这个年纪,也在社会里待过一阵子了。你知道社会规范,你必须承认,监狱是给破坏社会规范的人住的,而你的所作所为,就让你身处在这个危险的处境上。孩子,我知道你改变了,我看得出来,我也审慎地认为你已经进步了。但这是你亲手写的,‘尽管我对他们和他们的希望嗤之以鼻’,嗤之以鼻!你不能藐视他人和他人的资产。如果国家里的每个人都藐视他人的资产,那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你被逮到了,可能会小命不保。”
卡罗假装回顾他的空白笔记本上关于犯人过去的记录,而且发现了某件重要的事,立刻提出质问:“我发现,在你的逮捕报告中你很爱唱反调,事实上你也有稍微收敛一点,否则你可以打伤那些逮捕你的警官。你的进步让我印象深刻,而且我认为你开始懂得自己的行为是不成熟的,在很多方面完全缺乏判断力,而且没有顾虑到他人。你把人们都当成傻瓜,你让他们觉得他们是物体,可供你使用。你操控人们!你所有的人生似乎都在操控人们,你所有的报告都在谈论你对法律和秩序的漠不关心。而且你有一段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假释?你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我们正在试图协助你。”
犯人1037没预料到这个针对他性格的人身攻击。他含糊地说着没有条理的解释,说明为什么他可以在诱使他出现暴力行为的情境中不为所动,并且安然脱身,他继续说这个监狱经验对他的帮助:“我看到很多不同人对不同情境的反应,他们如何让自己尊敬其他人,例如和不同牢房的室友谈话、对相同情境的不同反应等等。我发现三个不同值班时间的每个狱卒,在相同情境中的表现都大同小异。”
奇怪的是,1037接着提起自己的“弱点”,也就是承认他是星期一监狱反叛行动中的鼓吹者。他已经变得完全服从,指责自己对抗狱卒,而且完全没有对狱卒的虐待行为回应任何批评。
令人意外的是,普雷斯科特打断犯人的自白而武断地问他:“你使用药物吗?”
1037回答:“没有。”然后被允许继续认错,直到再度被打断为止。普雷斯科特发现他的手臂上有个青紫的淤伤,便问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淤伤。虽然这是因为他和狱警扭打所造成的,犯人1037还是否认狱卒强制管束或抓他去单独监禁的部分,反而说是因为自己不停违抗狱卒命令,才会产生淤伤。
卡罗喜欢他这样自我坦承疏失:“继续保持这个好的行为,嗯?”
1037说,即使可能会丧失他的薪水,他仍然考虑申请假释(这好像有点极端,原先设想应该有多少所得,但到最后变得口袋空空)。他全程完整地回答委员会的问题,但是沮丧感一直围绕着他,如同普雷斯科特的听证会笔记所言。他的心智状态就像他母亲访视时直接觉察到的。似乎他所以尽力试着坚持下去,只是为了证明他的男子气概——也许是对他的父亲?对于他在监狱里获得什么经验的问题,他也做了一些有趣的回答。但是大部分听起来都只是为了获得委员会青睐的场面话。精疲力竭的孩子
最后一位是英俊年轻的犯人修比7258,科特带着藐视的口吻宣读他的请求:
我申请假释的第一个理由,是我的女人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度假,而我想要在她离开之前再多看她一眼,当她回来的时候,我刚好就要离开大学了。如果还得等上整整两个星期才能出去,我就只能见她半小时。在这里因为有惩戒狱警和监督者,我们无法用喜欢的方式道别和聊天。另一个理由是你们已经看到、也知道我不会做的改变,我说的改变是指破坏为我们犯人设定的规则。因此让我假释出去可以节省我的时间和你们的支出。我确实曾经和之前的牢房室友8612尝试逃跑,但是自从那次全裸坐在空牢里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应该对抗惩戒狱警,因此从那时开始我几乎天天都循规蹈矩,同时你们也会发现,我已是监狱里最好的犯人。
再一次,警卫阿内特的建议和犯人有所出入:“7258是一个聪明的造反者。”这是警卫阿内特从头到尾的评价,他接着愤世嫉俗地谴责:“他应该在这里再关一段时间或甚至关到腐坏为止。”
警卫马库斯比较抱持希望:“我喜欢7258,而且他是一个不错的犯人,但是我不觉得他比其他的犯人更有资格被假释,而且我有自信,犯人在这里的经验将会对他天生有点任性、难以驾驭的白痴个性有健康正面的影响。”
“我也喜欢7258,就跟8612(戴维,我们的卧底)一样,但是我不认为他应该被假释,我的看法和阿内特不会相去太远,总归一句不应该让他假释。”约翰·兰德里写道。
头上的袋子一被拿下来,犯人的招牌露齿笑容立刻闪耀光芒,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卡罗气得跳脚。
“事实上,这整件事情对你而言很有趣,你是一个‘聪明的造反者’,警卫准确地这样形容你。你是一个对你生活中任何事都不在乎的那种人吗?”
他才刚要回答,普雷斯科特却改变方向,问了他的学历背景。
“我计划在秋天开始上俄勒冈州立大学。”
普雷斯科特转向其他委员会成员,并说:“我曾说过,你知道的,对某些人来说教育是一种浪费。有些人不应该勉强他上大学,如果当个技工或杂货店店员,他们会比较开心。”他轻蔑地对犯人挥手,继续说:“好吧,让我们继续,你做了什么让你进来这里?”
“没什么,长官,就只是签下了实验同意书。”
这个过于诚实的回答,可能反而破坏流程或对会议的进行造成威胁,但是掌权的主席普雷斯科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所以聪明的家伙,你觉得这只是一个实验?”他拿回了掌舵主控权,假装检视犯人的档案,然后就事论事地提起:“你涉及了抢劫。”
普雷斯科特转头问科特·班克斯,他涉及的是第一还是第二程度的抢劫,科特点头回答“第一”。
“第一,嗯,跟我想的一样。”该是教导这个年轻的激进分子一些人生道理的时候了,所以普雷斯科特提醒他,当犯人企图逃跑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只有十八岁,看看你对自己的人生做了什么事!你坐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们你甚至愿意放弃报酬离开监狱。报告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看得到同样的事情:‘聪明的家伙’、‘自以为是’、‘反抗所有权威’!你是哪里出了问题?”
问完他的父母职业、他的宗教信仰,还有他是否定时上教堂之后,普雷斯科特对于犯人说他的信仰“不限于一个宗教”感到生气。他反驳:“你甚至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下不了决定。”
普雷斯科特生起气来,甚至暴怒到离开房间几分钟,让委员会的其他成员问他一些标准化的问题,有关于如果他的假释请求不被允许,他下星期将计划如何表现?
为了自由丧失报酬
这个在高度紧张的程序里的暂时休息,让我有时间理解犯人1037愿意放弃他的报酬以获得假释的重要性。我们必须将这个问题形式化,当作往后问每一个犯人的基本问题。我请卡罗问他:“如果你被假释,你是否愿意放弃你当犯人所赚得的钱?”
起初,卡罗用极端的方式发问:“你愿意给我们多少钱好让你离开这里?”犯人7258困惑地说,他不会付钱来取得释放。卡罗赶紧修正问题,问他是否愿意放弃他目前所赚得的钱。
“是的,长官,我愿意。”
犯人7258并没有表现得特别聪明或更高度的自我觉察。他也没有像其他犯人一样将他的情境看得很严重。他是所有人里头最年轻的,只有十八岁,态度和反应也相当不成熟。尽管如此,他的超脱和幽默感可以让他好好适应接下来一个星期里等在他和同侪前方的事情。
接下来,我们让每一个申请假释的犯人都回到假释会议室,回答同样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否情愿以放弃报酬为假释的交换条件。犯人1037,造反的生日男孩肯定地回答,如果被假释他愿意放弃报酬。合作的犯人4325也是以肯定的方式回答。只有犯人3401,大胆的亚裔美国人,不希望因为假释而损失金钱,因为他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换句话说,四位年轻孩子中有三位迫切希望被假释,并且愿意放弃每天辛苦24小时当犯人工作所赚来的薪水。值得注意的是,问题陈述时用字遣词的力量。想当初,所有的志愿者的主要动机都是金钱,整整两个星期每天可赚十五美元,学校秋天开学前,他们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收入来源。现在,尽管他们因为当犯人受尽苦楚,尽管他们遭受身心虐待——无止境的报数,在午夜中被叫醒;独裁威权的压制;狱警创造的邪恶,没有隐私权,关禁闭;全身赤裸;锁链加身;头戴纸袋;不干净的食物和常被没收的床垫——但是,多数的犯人仍愿意放弃报酬以求离开。
也许更值得注意的是,说完“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的事实之后,每一个犯人却还是被动地屈服于这个系统,屈服于伸手被戴上手铐,屈服于戴上纸袋,屈服于扣上脚上的锁链,然后像只绵羊一样,跟着警卫回到可怕的监狱地下室。在假释听证会的过程中,他们的身体离开了监狱,以百姓平民的身份出席,而不会直接和楼下痛苦的犯人有任何联系。为什么没有人说:“既然我不要钱,我可以自由地离开这个实验,而且要求现在就被释放。”然后,我们就得遵从他们的要求,然后马上终止。
没有人这么做。没有一个犯人在后来告诉我们,他曾经考虑过可以自行离开实验。实际上他们已经停止思考,他们觉得被限制在监狱里是被心理学家控制,而不是如同416所说的国家。决定他们去留的权力握在假释委员手上,并不是他们个人。如果他们是犯人,的确只有假释委员有权力释放他们,但如果他们事实上只是,也的确只是实验受试者,每一个学生随时都有权利选择留下或离开。很明显地,在他们的心里埋有一个心理开关,把他们从“现在开始我是一个付费的实验志愿者,拥有所有的公民权利”转变成“现在的我,只是在可怜、不公平的权威系统下一个无助的犯人”。
事后委员们一一地讨论个案,以及他们所有的反应。大家都同意所有的犯人似乎很紧张且急躁、并且完全融入他们犯人的角色。普雷斯科特敏锐地分享他对犯人1037存有的一份牵挂。他准确地觉察到,1037在作为反叛的大首领后留下了深深的忧郁:“这只是一个感觉,我曾经有和试图逃狱、最后却上吊或割腕的人生活在一起的经验,这里有一个家伙,——进来就向我们充分地表现自己,但是最后他的回答却迟滞了。然后,最后一个进来的人,他很——致,他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仍然谈论,、一个实验’,但是同时他也愿意坐下来谈论他的父亲,他的感觉,他对我而言很不真实,而我的根据只是一种感觉。第二个人,东方(亚裔美国人)犯人,他是一块石头。对我而言,他只像一块石头。”
最后,普雷斯科特提出这样的建议:“我建议让一些犯人在不同时间点出去,让他们自己设法做点什么事情,好让他们可以顺利离开这里。同时,很快地释放少数几个犯人,可以给剩下的人一些希望,并且减缓他们绝望的感觉。”
他们达成要很快释放第一个犯人的共识——大个头的吉姆4325。排在后面的是三号,里奇1037,也许会被预备的犯人取代。要不要释放3401或7258,大家的意见就不大相同了。
我们在这里见证到什么?
第一次的假释听证会中,浮现出三个重点:模拟和真实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犯人对警卫绝对优势控制的从属性和严肃性已经稳定地增加:担任假释委员会主席的卡罗·普雷斯科特表现出性格的剧烈转变。
监狱实验和真实监狱之间的界限已模糊不清
不知情的一般观察者,可能会自然地以为,他们看到的是真实监狱的假释听证会。从许多方面都可以看见,这些被监禁者和狱卒间的角力。对于实际情况的辩证、参与者面临情境的严肃性,以及犯人假释请求的手续、抵抗狱卒们的挑战,由各方人马所组成的假释委员会……短时间内,整个过程引发强烈的情感,互动的基础显然来自委员会提出的问题,以及犯人对于“被控罪名”的辩解。
似乎很难相信他们才经过四天的志愿实验,也很难以想象他们未来在斯坦福监狱里当犯人的时间其实只剩下一个多星期。他们的囚禁并不是好几个月或是好几年,而假释委员会似乎也已暗示了角色最后的判决。角色扮演已经变成角色内化,演员们已经承担他们虚构角色中的特质和认同感了。
犯人的从属性与严肃性
回头来看,大部分犯人一开始都很不情愿,但到后来变得顺从,并且融入监狱里扮演的高度预设的角色。他们提到自己时,总是通过辨识号码与匿名的身份,而且立刻回答问题。他们总是以严肃的方式回答荒谬的问题,比如他们的犯罪和改过向善的努力。全无例外,他们都已经变得彻底服从假释委员会的威权,和惩戒狱警还有整个系统的控制。只有犯人7258鲁莽地表示,他会在这里是因为志愿参加“实验”,但也很快就因为普雷斯科特的语言攻击而收回他的这个说法。
有人以一些轻率无礼的理由要求假释,尤其是犯人3401,一个亚裔美国学生,委员会因他这些不被接受的行为而裁决他不能获得假释,让他显得惶惑不安。大部分的犯人似乎已经完全接受情境的前提。他们不再反对或反抗他们被教导或命令的事情。他们就像体验派的表演者,即使不在舞台或离开镜头了,仍然持续地扮演戏里的角色,并且让他们的角色取代真实的身份。这对于主张人类与生俱来就有人性尊严的人而言,结果必定是令人沮丧的。先前引人注意的犯人反抗威权行动,带头暴动的英雄已经变成乞求者。没有英雄从这个集体行动当中走出来。
烦躁不安的亚裔美国犯人,格伦3401,在令他紧张不已的假释委员会体验后的几个小时,就必须被释放,因为他全身长满了疹子。在学生健康中心提供了适当的医疗后,他已被送回家找自己的医师看病。一下出那么多疹子是他的身体释放压力的方式,就如同道格8612因暴怒而失去情绪控制力一样。
假释委员主席的剧烈转变
在这个事件之前,我和卡罗·普雷斯科特已认识三个多月,而且几乎每天和他互动,有时还一讲电话就讲很久。当我们共同执教一个长达六周的监狱心理学课程时,我看见他很有说服力、激烈地批评监狱系统,他认为那是法西斯主义设计的工具,要用来压迫有色人种。他明显地察觉,监狱和其他的权威控制系统只要施加一点压力,就可以轻易地改变人们,包括被监禁的人和监禁他人的人。没错,在星期六晚间地区电台的谈话性节目里,卡罗时常提醒他的听众,这个陈旧过时的制度是失败的,而他们正不断浪费纳税钱来支持这个昂贵的制度。
他告诉我,他已经预期每年一度的假释听证会是场噩梦,犯人只有几分钟时间可以说服许多委员会成员,他们似乎没有在犯人身上放任何注意力,当犯人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他们才忙着翻阅厚重的公文夹,但有些公文夹甚至可能是下一位犯人的,早一点阅读可以节省时间。如果有人间起有关定罪的问题,或是任何前科档案中的负面信息,你马上就会知道,你至少要再等待一年,因为对自己的过去辩护,会阻挡未来美好事物的开展。卡罗的故事启迪了我,专制的漠不关心,会产生一群一年又一年被否决假释申请的犯人,就像他一样。
但是,从这个情境中我们可以学到什么更深的教训?崇拜权力,厌恶弱势,支配控制,从不妥协,落井下石,先下手为强。这些黄金准则是给他们的,而不是给我们的。权威就是规定,规定就是权威。
从受到父亲施虐的孩子身上,我们也学到一课:有一半的孩子在未来也会变成一位具有家暴倾向的父亲,虐待他们的小孩、配偶和父母。但就算他们之中有一半会认同攻击者,传递这样的暴力,却还是有人学到认同受虐者,因怜悯而拒绝侵犯。只是,研究无法帮助我们预测哪一种受虐的孩子后来会变成施暴者,而哪一种会变成懂得怜悯的大人。先停下脚步看看没有同情心的权力
这让我想起,简·艾略特(Jane
Elliott)的经典实地教室实验,她根据眼睛的颜色判断学生地位高或低,教导她的学生什么是偏见和歧视。班级里被认为优势的蓝眼睛小孩,会假设自己比棕色眼睛的小孩更具有支配力,甚至会用言语和身体虐待他们。此外,他们新获得的地位也会影响他们认知功能的增进。当他们处于优势的时候,蓝眼睛小孩每天的数学和拼字能力都在提升。而充满戏剧化的是,比较“劣势”的棕色眼睛小朋友的测验则表现下降。
接着,也就是这个教室实验最出色的一点。艾略特在隔天对班上的小朋友说她犯了一个错误,事实上棕色眼睛比蓝色眼睛来得好!于是些艾奥瓦州赖斯维尔市的三年级学生地位马上翻转过来。棕色眼睛的小朋友这下有机会了,他们从先前被歧视的痛苦,转变成众所瞩目。新的测验分数显示,原先分数较高的和原先分数较低的群体互换了。
这堂怜悯同情课程的意义究竟何在?后来被提升了地位的棕色眼睛小朋友们,真的能够了解正如他们前天亲身体验备受歧视、那些处于劣势的人吗?
完全没有!棕色眼睛者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主导、歧视、虐待之前的蓝眼睛虐待者。同样的,在历史中也充满了许多这样的例子,显示很多因宗教迫害而出走的人,一旦他们安全了,并且在权力领域里受到保护,就会表现出对其他宗教无法忍受和狭隘的眼光。
“棕色眼睛”的卡罗
我的这位同仁,在被放到假释委员会里最有威权的位置的时候,他的剧烈转变其实是个长远的旅程。首先,他有优秀出众的即兴演说能力,就像传奇爵士乐手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的萨克斯风独奏本事。他没有丝毫犹豫,流畅且笃定地即兴编造犯罪的细节以及犯人过去的历史。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似乎也拥抱了他新的权威角色、强势和说服力,他现在可是斯坦福监狱的假释委员会主席,让犯人非常害怕、同侪赋予重责的权威人物。他忘却了曾经因为“棕色眼睛”而忍受多年的辛酸遭遇,现在的他因为身为被赋予绝对力量的委员会主席,双眼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新视野。卡罗在会议最后向委员会的同事所说的话,透露出他对内在转变所感受的苦恼。他已经变成了施压者。当天稍晚用餐过后,他透露当他扮演新角色,听见自己所说的话时,他感到十分恶心。
我很纳闷,当他面对星期四下一个假释委员会会议时,他的自我反省是不是真的有正向的效果。他会对新犯人的假释请愿有更多的考虑和怜悯之心吗?还是这个角色真的会改造一个人?星期四的假释会议和惩戒委员会
隔天在重组假释委员会之前,我们要带四个犯人。除了卡罗,其他委员会成员都是新来的;克雷格·黑尼因为费城家里有急事得先离开小镇,取代他的是另一位社会心理学家,克里斯蒂娜·马斯拉什(Christina
Maslach),她安静地观察会议的进展,很少明显的直接参与。另外还有一名秘书和两名研究所学生,进来递补这个由五人组成的委员会。在狱卒的强烈要求下,除了考虑假释请愿,委员会也会对严重的捣乱者考虑各种不同的惩戒行动。科特·班克斯持续他持有武器的警官角色,典狱长贾菲也坐着观察,然后在适当的时机给予评论,我一样从单面镜后头观察,并且记录过程,再根据录像带做分析。另一个和昨天不同的地方,是我们不会让犯人和委员坐在相同的桌子上,而是让他们坐在一个放置在台座上的高椅里说话——就像警察侦察审问一样,好进行更好的观察。
绝食抗议者获判出局
第一位列入判决程序的,是最近才加入的犯人416,他仍然坚持绝食抗议。科特·班克斯念完惩戒记录控诉,许多狱卒都反对他假释。狱卒阿内特对416特别生气,他和其他的狱卒都不能确定该怎么对待他:“他才来短短的时间却完全不肯顺从,不停地破坏所有的秩序和我们平常的例行工作。”
犯人马上同意他们说的是对的,他不会为任何的指控作任何争论。但是在他同意吃监狱提供的东西之前,他强烈要求拘留的合法性。普雷斯科特要他说清楚“法律援助”。
犯人416用生疏的口吻回答:“我会在监狱里,实际上是因为签了合约,但是我不是在法定年龄签的。”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根据这个个案找律师,然后将他释放,要不然他会继续绝食抗议然后生病。因此他推论,监狱当局会因此被迫释放他。
这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面对委员会时,就如他对狱卒—样保持一号表情:他很聪明,自主性高,对他的主张有很强的意志力。但是他对自己监禁的辩护——不是在法定年龄签订研究同意合约——跟典型中我们认为的他不太相符,他应该是根据意识形态原则行动的人,现在似乎是过度的守法且见风转舵。虽然他头发凌乱,衣冠不整,身材枯瘦,但是416的行为没有引发任何曾和他互动的人的同情心——狱卒、其他犯人甚至委员都没有。他看起来就像无家可归的游民,让经过的人觉得内疚而非同情。
普雷斯科特问416为什么进监狱时,犯人回答:“这里并没有指控,我没有被控告,我并不是被帕洛阿尔托市的警察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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