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王朝(校对)第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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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左右不是,七上八下。不甘心,还得试探,于是长吁了口气道:“其实我有个想法,想同你说,不知你怎么样,会不会生气。”他一面下饵,一面察言观色。
  星河嗯了声,“什么事儿?”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犹豫了下,袖笼中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脸上还是笑模样,“说句实话,你这么大年纪的,出了宫也不好找人家。原本有个楼越亭,可惜楼将军如今有了下家,等不了你了。你瞧……霍焰这人成么?有房有田有功名,人也生得不赖。要是你有这个心,等找个机会,我同皇上说清了咱们的事,请他给你指门婚。别说你还是黄花丫头,就是真和我有染,配他一个鳏夫足够了。”说着又换了个忧伤的语调道,“你看你在我宫里这些年,我什么都没能给你。青春在我这儿蹉跎完了,我得给你想好退路,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你说呢?”
  叫她说什么?他该不是把她当傻子了吧!霍焰这样的人,拉拢过来就是如虎添翼,到时候五军都督府全攥进宿家手里,别说拥立敏郡王,就算拥立没影儿的五皇子,也不是毫无胜算。他会拿江山社稷送人?打死她也不能信。这回又出幺蛾子来坑她了,她知道,八成盯上霍焰了。可人家是叔辈儿的,他除了在这儿呲打她,也没别的招儿了,所以抓耳挠腮呢。
  横竖两个人闹惯了,捅一回肺管子也没什么。她做深思状,慢声慢气说:“要是能行啊,倒甚好,只怕人家看不上我。”
  太子哂笑道:“可你先头还说的,他再大你两岁,就能当你爹了。”
  她揉着衣角道:“大点怕什么,大点儿知道疼人,主子不也这么说的吗。”
  仿佛山巅巨石倾泻而下,结结实实把太子压趴了。看来她还真动起心思来了,是瞧人家手上有兵权,想和她哥子的整合,来个京城内外一锅端吗?这女人太坏了,亏他昨晚一宿没睡,躺下又起来,总琢磨她在外头怎么样了。人家呢,和枢密使孤男寡女相谈甚欢,还什么“大点儿知道疼人”,她的心怕不是肉做的吧!
  太子脸上阴云密布,像沉进了深渊,点个头都又慢又费劲,“好啊,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头回和人家打交道就瞧上人家了。春天还没到呢,你这样不嫌磕碜么?人家可是死了老婆的,克妻知道吗?别回头跟了人家,叫人家当咸菜腌了,压在瓮里零星洗着吃。”
  这人说话太损了,她一向知道他嘴毒,可把人挤兑成这样有意思吗?
  说起咸菜,那瓜皮还在炕桌上放着呢。她遥遥看了眼,觉得自己是白费了心,那么老远的路夹带着回来,弄得自己一身咸味儿,人家还拿话噎你。其实他有什么想说的,一气儿说完不好吗,非得这么一片一片的凌迟人。她叹着气看他,“主子,和您报备一下,曹瞻那案子差不多查得了。明儿我上衙门把案子结了,让十二司用了印,就发军机值房呈报皇上。”
  太子别开了脸,“别和我说案子。”
  可不说案子说什么呢,他这会儿一点就着的。她只好觍着脸哄他,“我的主子,您今儿又遇着不顺心的事儿了?我知道您机务忙,这也是没辙,谁让您在其位呢。至于我,在外奔波不也是为朝廷办事么,您瞧您说对付谁,我就对付谁,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那个霍焰,我瞧他确实不赖,要脸有脸,要气度有气度,是个姑娘都喜欢这样的男人。可我这会儿不是在宫里吗,没您的话,我这辈子都出不去,更别提嫁人了。我还记得您想让我当嬷嬷呢,一个嬷嬷是没资格瞧上别人的,这我知道。”
  可她说了半天,就让他听明白一句话,那个霍焰,她确实瞧着不赖。他气得心里四海翻腾,站起身在她面前走了一圈儿,“是个姑娘都喜欢半大老头儿,你们姑娘该不是全瞎了吧!瞧瞧我,我觉得那话按在我身上还差不多。”
  他在她面前来回走,其实他就算化成灰,她也能照着记忆把他重新塑起来。
  反正和谁都要比一比,叔叔辈儿的,也照比不误。星河含着笑,很宽容地打量他,“您是自然的,出身那么辉煌,长得又齐全……就是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您的好我也看不出花儿来了,就像……”她伸出两只爪,晃了晃,“自己的手,搁在自己眼前,今天握着笔,明天盘核桃,您能说出它有什么不一样?”
  太子灰心丧气,“认识了太多年,香的也变臭了。”说好了近水楼台的,结果月亮没捞着,自己栽进去了。可郁闷归郁闷,其实对付霍焰的法子还是有的,他说,“你喜欢霍焰吗?正好南北都有战事,我派他出去打仗吧。”
  星河愣住了,果然官大一级,怎么都能想法子收拾你。
  “我也没喜欢霍焰,就是觉得他这样的不错而已。”她忙转过身去拿那个食盒,揭开盖儿让他看,“我给您带好东西回来了,您瞧这是什么?”
  他探头一看,“倭瓜?”
  她碰一鼻子灰,臊眉耷眼说:“也差不多。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翠衣吗?这可是好多年没见的了,今儿凑巧,在北军的咸菜瓮里见着了。您没吃过这个吧?我特意带回来给您尝尝的,您要来一块儿吗?”
  “翠衣?”太子皱起了眉,“真有人吃这个?”抽了象牙箸,夹起一块来,神情是嫌弃的,可是心里满满的幸福都快溢出来了——这是她长途跋涉给他带回来的瓜皮啊,办案子都没忘了他,还说心里没有他?女人啊,就爱瞎矫情!
第44章
盈亏休问
  太子美滋滋咬了一口,细品品,除了脆,好像也没其他特别。本来想随意抒发几句感想的,但见她满脸期待,他忽然又不好意思说这瓜皮就是瓜皮,他嚼上去和嚼萝卜条没什么区别。
  “怎么样?”她眼巴巴的,“想好了再回答。”
  太子唔了声,“这滋味儿,像站在山巅,看见云海奔涌,百川归心。”
  这么高的评价,太子果然是太子,吃惯了锦衣玉食的嘴,也能从最底层的东西里发掘出无尽的美好。星河轻轻微笑,细着声气儿说:“看见这个,我就想起我爷爷来了。小时候夏天,院子里搭凉棚,凉棚底下有口井,买来的瓜都放进井里湃着,捞起来切开,瓜瓤冰冷的,都激牙呢。我们吃瓜,其实谁也不渴,下狠劲儿吃,就为吃完了把翠衣拾掇起来,好腌咸菜。”
  太子明白,她吃的并不是瓜皮,是对往昔岁月的怀念。
  慎斋公的那件事,无异于一味穿肠的狠药,让宿家知道要自保,就得手上有权。老爷子出事儿那时候,星河大概已经回京了,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的变故,姑娘家儿的也那么孜孜不倦地钻营起来。要怪,当然不能怪她,只能怪朝廷。然而小家有小家的旋不开磨,大家也有大家的掰不开镊子。朝廷办事,弃车保帅由来是准则,所以他们不愿意当那卒子了,要当将军。有错儿么?没错。可活动得太过,超出了他能容忍的范围就不好了。
  他低下头又吃了一口,这回品出了一丝夏天的滋味儿,是那种利落的清爽,带着甘香的,从舌尖一直窜进鼻腔里。
  “你们也算世家大族,过得这么节俭做什么?”
  他不懂,并不是节俭,只是一种生活的趣致罢了。江南好些人家都有这种习惯,况且勤俭持家嘛,本也是他们的祖训。
  星河追忆过去,人站在这里,心境回到了小时候。太子搁下筷子问:“从北军营地带回来的东西,你胆儿还挺大,敢往我跟前递。”
  她说:“我揣在怀里带回来的,没经别人的手。”说着侧目看他,“您怕么?怕有毒,怎么还往嘴里塞?”
  他背着手叹息:“就冲你路远迢迢带回来的这份心,就算有毒,我拼死也得吃。”
  谁敢往太子爷的吃食里下毒,一家子老小的命都不想要了。他知道她比他更小心,所以才那么放心吧。不过这句话说得倒是很圆融,要是平常也有这份练达,两个人也不至于老是针尖对麦芒了。
  太子之前的不舒心,早在她的这片情义里化为乌有,一想起这瓜皮是贴着她的胸房带回来的,他就一阵阵热血上涌。
  八成是火龙子烧得太热了,他推开了东边的槛窗,朱红的窗屉子外有一轮巨大而明亮的月,乍见心头一惊。久雪未晴,没想到转眼是十六了,他喃喃着:“再有半个月该过年了。”
  星河应了个是,“时候过起来真快,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太子却有他得惆怅,“过了年可二十三了……”再这么耗下去,别说皇父等不及,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了。
  他回头看了星河一眼,她就站在他身后,仰着脑袋,也在看月亮。月亮的光影在那双灼灼的大眼睛里投下银波,分明办事不留情的人,凭什么长了那样一双眼睛?他冲口而出:“星河,你想过将来会怎么样吗?”
  将来太遥远了,谁知道呢。她摇摇头,没回答,视线也没从那轮明月上移开。
  太子发现这么下去不行了,他一百年不开口,她就一百年装糊涂。其实她未必不明白他的心,只是背后有整个宿家,她不是不爱,是爱不起。横竖这就要到年关了,正月里人的精神头也松散,他干脆想个辙,挑明了得了。
  思及这个,太子又想叹气,要说坐实,前朝内朝哪天不见宿寓今,先和丈人爹通个气儿,比什么都强。可是这宿大学士脑后有反骨,他支持霍青鸾,支持霍青霄,对他一向阳奉阴违。毕竟不是蠢人,知道落进他手里不得活,他也确实不待见那家子。这种野心勃勃的外戚,留着是隐患,就算本朝不敢如何,将来到了他儿子执掌天下时,这外家必然要吞吃社稷的。既要留下星河,又要压制宿家,事儿棘手,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微微错后一点儿,“星啊,过年我陪你回家吧。”
  星河愕然转过头来,“陪我回家?”
  “你不是十来年没回过家了吗,不想家去瞧瞧?瞧瞧爹妈,还有那两个侄儿。”
  星河自然是想的,回去一趟原本也容易,可在家过节,那就太难了。她说:“我能在家住一晚吗?”
  太子点点头,“随你高兴。”
  “说准了不许反悔。”她觑他脸色,“谁反悔谁是王八。”
  太子不大高兴,“你怎么老是王八王八的,骂爷们儿王八好听来着?”
  她憨憨一笑道:“不过是个说头儿,您不反悔,想当也当不成不是?”
  他白了她一眼,这滚刀肉,有时候真让人招架不住。既然好处许了,接下来该谈条件了,“往后没什么要紧事儿别见霍焰,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你招惹。”
  星河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默然看他。太子有些不悦了,“怎么,这点要求很难做到?”
  她摇摇头,“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您非不让我见霍焰呢。官场上来往多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要同枢密院打交道?”
  如果他能大声说出来,害怕霍焰把她骗走,害怕她会喜欢上他,也许好多事儿就迎刃而解了。可是不能,在没有解决宿家这个难题前,他说的一切话都是白搭。以她的脾气,会毫不犹豫选择宿家,他的死活,远远比不上她家族的兴亡。
  太子爷高深一笑,“他毕竟是族亲,大胤三军都以他为楷模,我不愿意他晚节不保,往后议着事儿忽然笑起来,那多败名声……”
  其实那个败过了名声的人是他,他曾经在两仪殿的内朝上,当着皇父和臣工们的面傻笑。所幸都是过来人,年长的见了他这模样,大家都心领神会。所以后来皇父毫不怀疑他和她是一对儿,催着生孩子,对象也只限于她。
  可惜那些她都不知道,她对他以外的男人个个挺有热情,唯独对他,像山珍海味吃久了,味如嚼蜡。他知道,不睡上一睡,她心里永远绷不起那根弦儿。可睡又不能白睡,他虽然也渴切,却绝不会像外头泼皮似的乱来,他是大胤的储君,他有他的底线和尊严。
  两个人静静站着,站了许久,晚风拂面,寒气依旧未散。发热的脑袋需要冷却,他在这时候也很愿意同她谈一谈朝中的局势,“朝廷财政,我一向是不监管的,原以为这些年风调雨顺,国库应当很充盈,没想到南北战事一出,才知道花架子摆了那么久,丁吃卯粮,越吃越空。如今要打仗了,老三负责征集粮草,举荐他的人不知是保他还是坑他,成了虽然立功,败了却是贻误战事,少不得要吃挂落儿。他出去了七八天,今儿收着了他的请安折子和陈条,据说奔忙了这些天,只筹得了三万石粮食。”
  三万石确实是杯水车薪,他这些意有所指的话,听上去也不甚中听。内阁对敏郡王的推举原本是她父亲促成的,敏郡王办事欠火候,办不成实在是他无能。不说外埠,就说承德、怀来那一线,多少的佃农和富户,石头里也能榨二两油出来,他却不能,怨得了谁?
  星河低着头,筹粮的事绕开了说,只道:“既然军需不足,南边已经开始征调的军队不能停了,北边还没开战,实在没法子,想个辙退而求其次嘛。”
  他望着那一轮月颔首,“退而求其次……说说你的想法。”
  星河冲他一笑,“我的法子很好,可就怕皇上要骂娘。”
  太子纳罕了,“你八成又想出什么缺德的馊主意来了。”
  什么叫缺德呢,能解朝廷的燃眉之急就是好辙,“我的主意堪称一举两得,乌达汗王不是想求娶天朝公主么,这儿有位新寡的公主,那位汗王要是不嫌弃,把她娶到草原上去得了,也省得星海那头被她搅得鸡犬不宁。”
  太子长长哦了声,“原来说的是暇龄,她瞧上你哥哥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按说一位公主这么自降身份,真是不应该,可情字最难断,她要是甘愿给你哥子做妾,也是件光耀门楣的事儿……”一壁说,一壁笑,“谁让你宿家的儿女都妖精似的,招人爱呢。”
  星河嗔起来,“什么时候啦,您还打趣。星海上回和我说起这事儿,我看他愁眉苦脸的,公主赖在咱们家,我爹连上报皇上都不敢,唯恐皇上索性来个玉成,那家里就真乱套了。”
  太子倒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当初不是和简郡王那头交好吗,这回暇龄干得漂亮,叫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主儿要是盯上谁,大家都别想安生,皇父虽反感她下降后的作为,但毕竟打头上起就疼爱到今天,即便她再出格,事到临头也不能看着她自生自灭。
  星河还在盼着他回话,“您说我的法子成不成?我瞧就挺好。”
  “好什么,让暇龄嫁到草原上去,配那些半开化的野人,皇上必定是不答应的。”说着转过眼来一瞥她,“如今我没监国,你的那些馊主意没法畅行无阻。等将来吧,将来你瞧谁不顺眼,都给送到外埠去,成不成?”
  这就没什么可商议的了,星海自己招惹的桃花儿,自己想辙摆脱吧。星河有气无力地应了,兜了一圈,话又说回来,“敏郡王筹粮的事儿可怎么处置,他不成就重派一个精干人儿去,没的延误了时机。”
  太子倒是很笃定,“老三是老实人啊,老实人办事不知道动脑子。我给他想了个法子,好歹先应付了眼前的难题。”
  他能那么好心?他们兄弟乌眼鸡似的,敏郡王一直跟在简郡王屁股后头打转,太子和那两兄弟不对付由来已久,要紧时候不坑一把就不错了。
  星河欲问是什么法子,又怕招他怀疑,想想还是忍住了。盒子里的西瓜皮,看来他是不稀罕,也是的,贵人们就尝个鲜罢了,这东西毕竟没有海参鱼肚那么叫人舒衬。于是她上前收拾,仔细盖好了盖子,打算带回去。刚要拿着退出去,他出声把她叫住了:“你干什么?放下。”
  星河为难地说:“搁在您这儿别浪费了,还是便宜我吧。”
  “送了人的东西兴要回去的么?”他指了指炕桌,“你给我放下,半夜里传粳米粥来,我下粥吃。”
  总算是领情的,没枉费她从北军长途跋涉带回城。她讪讪又放了回去,不过他说半夜传粥,奇道:“主子今儿夜里还熬通宵么?这么着人会垮的,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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