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校对)第3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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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寻常巡抚就任一方,上头是朝廷盯着看着,下头又是士绅们冷眼旁观,稍稍做点破天荒的事,便是上下骂声一片,指望这样的人做大事,这是绝无可能的。
  而新任抚台不同,他先是制定了税制,这种粮免税的法令大若是当真贯彻下去,那么民望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从此以后,浙江士林和庶民百姓就和抚台老爷穿起了一条裤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往后,徐谦任何的决策,都将畅通无阻,再无人反对,就算是朝堂上有人想要炮轰徐谦,保准浙江凝结为铁板一块,将这炮轰之人口诛笔伐。
  因为单单一个税制,不但得到了庶民的支持,也同时得到了豪强的拥护,单单这一条,就足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人心,才是施政者的武器,有了人心做武器,谁敢对徐抚台有丝毫腹诽?
  这个家伙……手段很高明。
  而徐谦接下来,又提出要疏通、拓宽、修筑河道,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和那些偶尔修筑一下河堤有着本质的区别,问题在于,这位新抚台如此信心满满要做下个大工程,为的又是什么?无非……就是铺垫而已。河道宽了,交通便利,从宁波到杭州从原来的六七天路程,可以缩短为一两天,从青田到杭州若不是快马赶来,而只是寻常的步行,那也需要十天半个月之久,可是一旦水路连通,坐船过来怕也不过三天光景。
  水路还可以运货,寻常的货物从杭州到宁波,不但耗费大量人力,而且花费的时间,怕也需半月之久,可是走水路,怕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
  可是按道理,交通便利又如何,交通便利又不会有什么好处,无非就是节省路程而已,徐抚台之所以要花如此大的气力做这件事,怕是在这背后,还有一连串要做的事,这水路,还只是冰山一角,又或者只是其中的一环。
  这个家伙的如意坊,确实是开历史之先河,一旦成了,浙江迟早要成为首善之地,刘瑜不动声色的喝了几口水酒,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凑到徐谦一边,低声道:“大人要拓宽河道,刘家愿捐纳纹银五万两,助大人促成此事。”
  五万……绝对不是小数目,就算是刘家这样的大族,要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出来也不容易,刘瑜显然在赌,又或者是释放一个信号,以后抚台大人要做什么大事,一定要记得给身边的小伙伴们参一股。
  五万数目,若是在其他巡抚眼里,绝对算是大钱,不晓得可以弄出多少政绩出来,可是显然在徐谦的规划之中,并不算多,不过刘瑜既然表态,大家就算自己人了,徐谦颌首点头:“伯爷如此鼎力支持,本官代浙江百万百姓向伯爷道一声谢了。”
  刘瑜最先表态,其他人有点坐不住了,刘家就是风向标啊,就算许多人没有领会到新任抚台的意图,可是刘家肯拿出五万,身家性命都敢砸进去,可见刘大财主是看好了此事的,有人开始动起了心思,只是暂时没有什么举动,大家各怀心事的吃了酒,到了子夜时分,酒宴结束,大家各自散去不提。
  ……
  出了巡抚衙门,刘瑜刚刚上轿,便有人主动寻上门来,来的乃是明报编辑,目的只有一个,想探听一下酒宴内容。
  本来这种事,当然是叫人赶走了事,身为浙江第一土豪,哪有功夫深更半夜扯这种淡,不过……坐在轿中的刘瑜心念一动,却是直接命轿夫去明报报馆。
  和报馆中的编撰深谈到了半夜,刘伯爷才回到杭州的别馆住下不提。
  次日清早,所有人都在焦灼等待消息,尤其是各级的官府衙门,原因无他,巡抚衙门订立出来的税制实在不合理,让他们执行就等于是得罪人,得罪人的事他们是不敢干的,昨个儿巡抚设宴,请各府各县豪强吃酒,大家都在观望,想看看这些豪强怎么个意思,假若豪强们反应激烈,各处衙门们少不得要小心一些,如果抚台大人说动了他们,事情倒是好办,上头既有严令,下头又无人反对,自然要立即贯彻上峰钧令,责无旁贷了。
  不只是官府,便是寻常的升斗小民也在关注,毕竟官府许诺说免税,可是免税这种事实在不太靠谱,这历朝历代,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说是一回事,到底怎么个免税法又是另一回事,若是明着免了粮税,实则却是加派各种杂税,说不准更吃亏。
  大家都只听说是用大户的税去填平小户的税,这种说法很稀罕,大户肯填平小户的税吗?
  结果当日报纸出来,大肆渲染抚台与士绅们相谈甚欢,酒宴很是热闹,甚至还有一篇专访,访问的正是青田豪族的刘瑜,刘瑜在报中盛赞抚台的新税制,大谈百姓疾苦,又说抚台欲行教化,深知仓禀足而知礼仪的道理,要教化,首先就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平民百姓人多地少,又苛以重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当如何教化?而新税制大肆减税甚至免税,正是先求富民,再求教民,此善政仁政是也。
  刘瑜的高度赞扬,透出来的自然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就是,大户们显然对这个税制很是支持,很是拥护。明明新税砍得是刘家的脖子,可是刘瑜居然站出来给予了如此支持,甚至连开浙江百年太平的话都开了口,已不再是官话这么简单了,这是人家真心实意的支持这个税制。
  明报报纸一出来,顿时杭州沸腾,继而浙江沸腾。何止是浙江一省,便是南京、福建、江西等地,俱都沸腾起来。
  浙江官吏们现在松了口气,对他们来说,眼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上头有了命令,大家照章办理,说不准还能跟着徐大人背后,混点儿政绩。毕竟这是开历史先河的事,怕是任何官员离任,本地的僧俗人等,都免不了要送一些万民伞。
  而南京、江西、福建等地的官员则是傻了眼,据说江西巡抚听闻此事之后,半晌无言。这是坑啊,姓徐的这是断人后路,这是绝户啊。
  要知道,做官都不免要表现出一点悲天怜悯出来,比如大旱了,做官的要出来求求雨,道几句百姓何辜,道几句若是上天要罚,便罚本官。如此,下头的人见了,才会觉得老爷恩泽无双。
  可现在出了个徐抚台,自此江南再无好巡抚,你演再多的戏,再如何折腾,再如何感怀民间疾苦,人家会瞧得上眼吗?人最怕的就是比,人家是免除赋税,人家是分文不取,你呢,你有本事也有样学样看看。
  事实上,浙江有其特殊性,徐抚台也有其特殊性,这是特殊省情决定的,这一点自然毋庸自疑,谁要是学浙江,明天你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因此,你不能学。
  不能学又当如何?不能学人家就是一骑绝尘,天下只知徐赴台,绝不会识你张王赵钱孙。
  各省抚台们很无语,也很是憋屈,仿佛一下子,就比别人矮了一截,现在何止是浙江,这各省治下的僧俗百姓,哪一个都不在议论浙江的事,江南不比其他闭塞的地方,这儿是考霸聚集地,如今明报又兴起来,使得消息总是传播很快,传播的快,舆论也就比以前更沸腾,于是乎,诸位抚台们就感觉到压力了,和姓徐的一样,大家都是巡抚,可是现在下头的人言必称徐抚台,张口是忧民所忧,闭口就是劳民所苦,至于其他人,自然就成了路人甲乙丙丁,谁认得你来着?
  江西巡抚张鉴也算是个好官,看浙江出了这么个条文,也是立即召集幕友,关门琢磨了几天,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扯淡,扯淡的意思就是浙江是在扯淡,浙江怎么执行,如何安抚士绅他们不晓得,不过有一点他们却是知道,江西绝不能效仿,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依旧还是老样子,该催粮的时候就去催粮,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只不过,这官府催粮的压力显然比之从前大了许多,从前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官府催粮是理所应当,现在有了浙江的例子,不免有人要痛骂,读书人没有利害关系,催粮催不到他们头上,可是他们要跳起来骂;涉及到了自身厉害的升斗小民也跟着骂,全省上下,骂声不绝,骂的张抚台火了,不得不命人抓几个骂的厉害的,打一顿板子,才把事情压下去。
第五百二十七章
空前绝后
  大户们还在杭州没有走。既然来了,自然得在杭州别院住一些时日,因此拜访走动的人也多,不管认识不认识,递上一张名刺上去,某某拜谒,人家多会出来走一圈,道一句幸会。
  这种交流的方式说好听点叫海内存知己,说不好听就叫串联。
  串联的意义不只是交流,而在于强强联手,身为土豪的他们,难免寂寞,土豪不找几个土豪做朋友,也实在说不过去。
  巡按周昌也爱交朋友,交朋友也算他的工作之一了,明报消息传出来,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对劲啊,怎么可以这样,你们难道不应该去抗争,不应当去反对,不应当去破口大骂,不应当和姓徐的拼命吗?
  有阴谋,一定有阴谋,是了……周昌开始自行脑补,一定是这姓徐的威逼,可怜的土豪啊,你们怎会如此悲剧,被人加了几倍的税,分明着就是抢你们的银子,还得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强颜欢笑,一起笑中带泪的大喊抚台的政策亚克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无耻,太无耻了!
  周昌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正义感激发出来,他觉得自己身为巡按,不能这样坐视不理,这徐抚台是在玩火啊,他这是在作死,居然连本地土豪都敢威胁,太没有把纪检官员周老爷看在眼里了。
  周昌发了一阵脾气,然后就开始交朋友,想要捣蛋,必须得放低姿态,和土豪做好朋友,好了好朋友,才可以让他们放下包袱,让他们大倒苦水,倒了苦水,才能激励他们不要害怕,要勇于维护自己的权利,朝廷站在你的身后,巡按周老爷也坚定不移的站在你的身后嘛。
  周昌决定先从熟人入手,他曾在慈溪巡查的时候,就住在慈溪的刘家,刘家是慈溪土豪,良田万亩,偌大的家业,这也是此次税制受害最大的人之一,周昌到了刘家别院,让人递上了名刺,结果门子回道:“我家老爷不在,去见客了。”
  周昌坐在轿里皱眉,等轿夫来报,便道:“问了几时回来吗?”
  轿夫道:“那门子说,这个却是不知。”
  周昌大感郁闷,只得让人起轿,刚准备要走,谁晓得这时又有一个轿子停下,却是有人拜访,那门子直接将此人迎了进去,依稀还听见几个字:“我家老爷久候多时,很久没有和先生手谈了。”
  周昌愣了。
  拒之门外,还被人忽悠,明明家里有人,却是拒而不见,这算什么意思?平时那刘老爷,虽不是很熟络,可也是一直有巴结的,这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周昌不禁热泪盈眶,恨不得捶胸跌足,旋即渭然长叹:“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今日良善士绅畏恶官比之猛虎甚矣,竟是对巡按都避之如蛇蝎,可见恶官之恶形恶状,已至人神共愤,徐谦,本官与你势不两立。”
  他满脑子认为,这是士绅们畏惧徐谦,而不敢见他,心里悲愤交加,竟要差点晕死过去,此后,他收了两行浑浊老泪,毫不犹豫的道:“起轿。”
  “老爷,去哪儿?”
  周昌毫不犹豫的道:“去东庵桥。”
  东庵桥距离巡抚衙门不远,那儿是不少乡绅聚居之所,而这里,也住着青田刘家的刘瑜。
  周昌觉定拜访一下这位刘伯爷,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位刘土豪一定是受了徐谦的要挟,他要弄明白,策反了刘瑜,有他站出来振臂一呼,才能成事。
  于是周老爷赶到了刘府,这一次递上名刺,刘瑜倒是见了他,有人领他到了一处华亭,刘瑜笑吟吟的出来,笑道:“周大人,失敬,失敬。”
  进了花厅各自落座,周昌看了刘瑜一眼,道:“伯爷在杭州还住的惯吗?”
  刘瑜答道:“好,好,好,很好。”
  周昌笑了,道:“伯爷住的惯,我便放心了。是了,昨夜伯爷赴宴,听闻伯爷吃用的很好?”
  他不断旁敲侧击,刘瑜也只是顺着他的话道:“好的很,徐抚台盛情,倒是有劳他尽情款待。”
  “哦?是吗?抚台就没有说点别的?”
  “自然说了。”刘瑜道:“抚台和我们讲了税率的问题。”
  周昌眼珠子一转,故作摇头的道:“哎……本官也知道抚台新官上任,想要增加数倍的桑税,说实在的,这未免有些不通人情。”
  刘瑜却是道:“抚台这是爱民如子,浙江虽富庶,可是依旧有不少衣不蔽体之人,对这些人免税,这也是功德一件。”
  周昌怒道:“道理固然是这个道理,可是给他们免税,又为何要加重桑税,说到底还是厚此薄彼,大家都是大明子民,更应当一视同仁才是。”
  刘瑜摇头:“周大人此言差矣,人有贫富贵贱,贫者三餐不继,适当给予一些照顾,倒也无妨,如刘某这样的人,家境倒也殷实,加一些税赋,却也理所应当。”
  周昌已是不愿意再绕弯子了,耐性磨得一点都没有,索性道:“本官直说了吧,伯爷,这徐谦是不是对你步步紧逼,拿了其他的东西要挟于你,他刚刚到任,就搅得地方上如此不安生,却又是要闹那一般?伯爷不必有什么顾虑,本官已打算上书弹劾他,这件事也不需伯爷出头,只需伯爷表个态即可,他不过是一任巡抚,可是巡抚上头还有朝廷还有皇上,还怕了他不成?”
  刘瑜惊愕的道:“周大人特地跑来,原来为的就是这个!”
  既然已经开了口,开弓没有回头箭,周昌义愤填膺的道:“本官身为巡按,自该巡按不法事,现在这姓徐的到任,惹得鸡飞狗跳,浙江上下,百姓怨声载道,本官岂能无动于衷!”
  “是吗?周大人这番话,说的真好。”此时,有人鼓起掌来,却见耳房里,一个人慢慢踱步出来,微微带笑,此人很是年轻,斯文俊俏,此时一双清澈目光,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昌。
  周昌定睛一看,却是骇了一跳,来人竟是徐谦。
  他哪里晓得,今日徐谦登门拜访刘瑜,和刘瑜有要事相商,刘瑜递了名刺,刘瑜本不见客,却是徐谦说命他进来说说话也是无妨,徐谦坐在耳房里吃着茶,自然是将花厅里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周昌这一下子惊住了,面红耳赤的起来,道:“徐抚台原来也在。”
  刘瑜在一旁苦笑,故意将脸别过去,今日他刘瑜算是彻底表态了,想不跟徐谦狼狈为奸都不成,想必这周昌要恨透了他。
  徐谦大剌剌的坐下,慢悠悠的道:“本官自然在,只是想不到,周大人对本抚台竟有如此多的看法,我还记得,本官初上任的时候,周大人还说本官到任浙江,浙江上下文武官员,俱都欢欣鼓舞呢,敢情上下官员都欢欣鼓舞了,独独周大人很是不喜,是吗?”
  周昌目瞪口呆,想要摇头,却又不知从何处否认,想要点头,却又点不下去,只得愣在这里。
  “抚台大人,这个……这个……此事……”周昌开始解释,可惜他渐渐发现,徐谦的脸色冷了下去,很是难看。
  徐谦冷冷一笑:“好啦,不必费什么功夫解释啦,周大人是如此看法,倒也无妨,不过本官现在要和伯爷商量大事,周大人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周昌想了想,只得咬了咬牙,飞快的走了,连告辞都没有。
  这周昌一走,刘瑜便是苦笑,道:“徐大人,你这是要将老夫置于何地,何苦要出来呢,有些事,藏在心底岂不是好?小人常有,暗中提防就是了。”
  徐谦却是认真的道:“伯爷,做大事,就要杀人立威,不过现在不时兴杀人这一套了,本官杀了太多的人,现如今要立地成佛,既然杀不了人,就得诛心,不找个人来收拾一下,这样的小人就会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所以,不拿这么个人出来开开刀,新官上任放再多的火也烧不起来。今日算是给他见了面,明日捏死他就是。”
  捏死二字,说的很是轻巧,须知周昌乃是巡按,并不受徐谦统属,虽然徐谦这巡抚甚至掌握一省吏治,可是这个吏治,并不包括巡按在内。
  只是徐谦这举重若轻的潇洒口吻,却是让刘瑜心里暗暗点头,他倒是很想拭目以待,看看徐谦怎么捏死他,看看这抚台手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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