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书(校对)第1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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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头西迁的是它,现在西迁后规模第一的也是它,据说果脯拨的经费最多的也是它,看其声势,似乎借用了重庆大学的一块地还不够,还要往远处扩张,只是不知等西南联大成型,能不能与其一争,但无论怎么讲,现下教育界执掌牛耳的学校,非他莫属了。
它只是静静的蛰伏在重庆西面,却隐隐镇守着整个中国的教育界。
黎嘉骏心潮澎湃,心下暗恨自己这病生的不是时候,如果她可以单独出外勤,非得常驻大学城不可,每天照三顿刷名人,光混脸熟就行,以后说出去多长脸,谁谁谁她都认识!
“今天有人去中央大学吗?能不能带上我!”黎嘉骏一把抓住熊津泽。
熊津泽吓了一跳,不大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只是老实答道:“有啊,只是沙坪坝那么远,要去一般一大早就出发了,也不需要到报社报道,你要是想去,我帮你打个招呼,看下次有谁要去的,你俩约了时间,让他带你好了。”
“等等!沙坪坝!”黎嘉骏脑中叮一响,“我家就在沙坪坝啊!下次有谁要去,可以直接到我家去睡,第二天直接就能去学校了!对对对,我可以做中转站!”
熊津泽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一定帮你约好,今天是不行了,下次,下次咯!”
黎嘉骏颇有些遗憾,也只能作罢,便跟着熊津泽继续逛,逛到一个小房间,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桌子,墙上却满是报道和照片。
“这个是陈列室,什么都有,你可以看看。”熊津泽点了点最开头。
果然什么都有,而且分门别类,按着时间线,断断续续的写着大公报发展以来的大事记,除了她都知道的一些外,还有一些工作人员的特别功绩,大多数配着照片和相关报导,她一条一条的往下看,觉得很有意思。
1919年,胡政之总经理竟然是一战后巴黎和会的唯一一个中国记者,这使他成为了中国采访国际新闻的先驱。
1926年,张季鸾主持《大公报》笔政,提出“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四不主义。
1936年,本报记者范长江著《中国的西北角》,引各界巨大反响。
……
1938年3月,本报上海通讯处记者卢燃在滕县壮烈牺牲,卒年二十一岁。
旁边的照片中,是卢燃腼腆的笑容。
嗡……
黎嘉骏只觉得自己快速的下坠,她全身仿佛被绑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卢燃笑着上车,车子在一片黄土弥漫中快速的远去,那黄土遮天蔽日,刹那间就成了一片血色,她拨开那血色,场景却又变成了漆黑夜色中的村落,那分明是她看到王铭章将军的利国驿,一片萧条中,一扇门打开着,昏黄的灯光透出来,她看到自己跪坐在一具尸体旁,她凑近去看,那尸体全身是血,脸却干干净净,嘴角噙着一抹憨厚的笑。
是卢燃。
她腿一软,跪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身边是悠远的急叫:“黎嘉骏!黎同学!”
别叫醒我……黎嘉骏混乱的想,让我歇一歇……
心底里那一丝侥幸,到底还是碎得一干二净。
第158章
一蹶不振
放在几年前,黎嘉骏自己都不信,她会被一个人的死打击成这样。
这人不是她的至亲,也不是至友,连多一点了解都没有,可是她偏偏就崩溃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拦腰折断,再也使不出劲儿来,她不想哭,不想成天哀怨,她知道这样讨人嫌,可她的神智迷乱不清,完全控制不住。
本以为已经略微控制住的后遗症像是平静后的暴风雨,或者说是经过漫长蛰伏的野狼,暴起反击,丧心病狂的撕咬着她的心脏,她整夜整夜的噩梦,白天睁着眼睛就只能看到四周隐隐绰绰的人影,他们全都在奔跑、趴滚、射击和挣扎,耳边总是嗡嗡嗡的,不耳鸣时就只能听到战场上的声音,那些嘶吼,那些哭嚎,那些垂死的惨叫,只有隐隐约约的清醒的空当,她能看到章姨太给她喂食时满是泪痕的脸和旁边黎老爹苦闷的叹气。
她知道自己任性上战场的行为会给家人带来烦恼,可她总觉得充其量就是让他们忧心罢了,只要她安全的回去了,那一切都可以走回正轨。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变成这样,这比当初吸食鸦片的那个黎嘉骏还要愁人,以前黎老爹还能用钱,可现在就算有钱也没有用。
她知道自己离疯不远了,她浑浑噩噩,根本清醒不过来。
最近她已经开始接受镇定疗法,即注射一些有镇定作用的药物,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她却不得不贪图这一时的安宁,又一次刺痛后,她长长的吐口气,睁眼看到大哥正眯眼盯着自己。
“还好么?快睡。”这是她前两次打完针后,家里唯一的吩咐,他们都希望她能睡个安稳觉。
黎嘉骏摇摇头,她张张嘴,只觉得自己嘴上全是燎泡,干热的厉害,但还是嘶哑道:“哥,陪我,说说话……”
“好,你说。”大哥挥退医生,又让家里人都出去,远处只听章姨太不甘心的嘤了一声,被带了出去,他坐到她床头,拿着湿毛巾给她擦手。
最开初一病不起,她整个人昏沉的厉害,此时终于能够在外力作用下清醒起来,便迫不及待想自救一下,无论脑子再怎么不清楚,她心底总归绷着一根理智的弦,在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要走出去,要摆脱这种情绪,而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就是,难受……”
“难受什么?我们打听了,那个卢燃与你并不是很相熟。”大哥顿了顿,他似乎有些懊恼,“哦,我并不是特意提他……要不要让你嫂子来陪你?”
黎嘉骏艰难的摇头:“不要……她大概,不能明白……”
“那你说,你在难受什么?”
“我不知道……”黎嘉骏有些迷茫,“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受,我应该是知道的……但我说不出来……”
“卢燃的死,和你有关系?”大哥真是一点当心理医生的潜质都没有,直接就猜。
黎嘉骏心哗的就揪紧了,痛得她喘不上气来,她死死抓紧大哥的衣角,嘶声哭着:“我……我该怎么说……我就因为没听说过,我不清楚,我就让他去了……我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去的……然后我自己去台儿庄,我自己去台儿庄……我明明知道……不对,我不知道……可我有数的……有多危险,我心里有数的……”
她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懊恼,懊恼得头疼欲裂,一想到他明明那么听话,自己却没有拼力拦着他,到看到王铭章的尸体了都还在逃避,非得看到死讯了才敢承认,这个少年是死了。
她手下人命不少,她眼看着去死的人更多,可唯独卢燃的死,让她有种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觉,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某些本应知道的东西,将已知留给了自己,将未知轻易撒手给了卢燃。
同样是战地记者,凭什么她非得台儿庄,而他就去滕县?
她觉得是自己这个作弊狗将卢燃推上了死路……
她更懊恼的,是为什么她对这段历史知道的那么少。
如果多一点,再多一点……
没有如果了。
她溺水似的抓着大哥的衣角,像个虾米一样缩起来,还是只能失声痛哭。
大哥一直沉默的听着,最后把她整个捞起来抱在怀里,微微摇晃。
“别睡,哭……哭出来,就又是我们的嘉骏了。”
这一夜,黎嘉骏竟然无梦。
似乎意识到聊天有助于她的病情,之后几天,全家人轮流陪她说话,就连熊津泽也来看她,有时候大夫人就在她身边念经,念了几句,看她清醒着,便开导两句。
但最麻烦的是,黎嘉骏理智的时候,逻辑非常清晰,她知道人各有命,自己固然知道台儿庄是大捷,但并不代表卢燃去滕县就必死,她去台儿庄就必存,本来战地记者就不会留到最后,卢燃的牺牲本来就是意外,她一味的把台儿庄当生路也未免太乐观,自己也是千辛万苦才活下来,她并没有哪里对不起卢燃。可情绪这种东西却不是理智能够遏制的,就好比面临高考的学生,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没谁说一定会失利,可是考前怎么都不会有谁是兴高采烈的。
负能量总是更容易影响人。
报社的工作自然告吹了,得知她的病因,很多同事都来探望,多会带点新奇的小礼品,吃的喝的都有,听说还有闻讯赶来的读者,只是都没见到人。
说起来客,倒是让大嫂想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八卦,她本不是个嘴碎的人,此时也是实在没办法,拿来转移自家小姑子的注意力:“嘉骏,昨天亚妮来过了呢,说让你快点好,她等不及带你到处去玩啦。”
“嗯……”黎嘉骏怏怏的,她都快想不起这唐亚妮长什么样了,这么一想,就有些奇怪,“她对谁都那么热情吗,还是嫂子你托她带我啊?”
“我倒是想,还没来得及提呢,她就自己主动了,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呀。”
“哪里情理之中了,换我,就算是你的闺蜜,我也没想过见一面,就各种约出来玩的道理啊,又不是一见钟情。”
“呵呵,一见钟情倒是有,只不过那对象不是你。”大嫂眨眨眼,“是小叔。”
黎嘉骏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想黎老爹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弟弟,结果脑子拨开迷雾一顿悟,呼的就弹起来了:“卧槽!看上我二哥了?!”
她这一蹦蹦的忒猛,吓得大嫂哐的洒了咖啡,很是惊讶:“骏儿你怎么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小叔这么出挑的青年才俊,到哪儿不吸走一片芳心,多一个亚妮很奇怪吗?”
黎嘉骏这一跳把腰都闪了,精神头儿却前所未有的好,她揉着腰咬牙切齿:“我还当我魅力大呢,原来是想曲线救国啊,哎哟!嘶!不成!我得把着关!”
她当然知道二哥的魅力,那可是响当当的钻石王老五,以前在杭州上海的时候就常听家里人取笑二哥,说哪家姑娘哪家小姐的,鉴于没见着人,她就当八卦听着,也没什么感觉,可此时见了司马昭,才觉得司马昭之心着实可憎,你妹啊,挖老娘墙角,也不怕铲子一划割了自己的脚!
诶等等……二哥好像也不是她的墙角。
黎嘉骏头痛起来,占有X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灭绝人伦,她要平常心!平常心!不行,冷静不下来!
这边大嫂还在说:“亚妮确实不适合,我看她呀,根本管不住小叔,小叔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感觉找什么样的女子都难配。”
“他就适合找个男的!”黎嘉骏冷冷的说。
“是呀!”大嫂居然认同了,“这么多年,我也就见他听向鲲的话,可向鲲毕竟占着兄长的位置,理当如此的,要说女的,似乎也只与你能够有商有量的,说实在的,平时我与他就算同处一个屋,都不大说得上话,也亏得那么多女孩子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
“那这一年,他都没找过女朋友?”黎嘉骏忽然好奇起来。
“有是有的。”大嫂道,没等黎嘉骏瞪大眼,又说,“可刚有个信儿,转头又和平分手了,问原因,他自然都说自己不对,不会讲女方不好。”
黎嘉骏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觉得黎嘉文是那么高尚的人。
“其实小叔年纪也不小了,要以前在奉天,估计早就订婚了,只可惜现在这样奔波着,才一直没个着落,长辈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张罗,前两日我们还合计着,亚妮别的不说,好歹门当户对的,如果真行,咱也不多拦着了。”大嫂愁眉轻锁,倒真一副长嫂如母的样子。
黎嘉骏张张嘴,想说二哥现在连晚婚都算不上,可民国的婚龄真是扑朔迷离的,大龄剩男剩女比比皆是,个个自诩开放自由,谁也不觉得自己剩了,早结婚的还引以为耻,恨不得离个婚再蹲个红杏风流一把,不婚主义的更多,父母开明点的还真没什么办法,二哥到底觉得自己剩没剩,还真不是外界能评判的,只能默默的把满腔不爽咽下去。
经过大嫂这么一八卦,黎嘉骏竟然奇迹似的精神起来,再加上她习惯一生病就自虐似的逼自己好,强迫症似的吃了睡,睡了吃,硬是把自己的鬼样养出了点人样来,身体好了,精气神也算提了上来,到可以接见外宾的时候,第一个来的就是重头戏,二哥的仰慕者,唐亚妮。
唐亚妮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心上人的妹妹敌视了,一脸关心:“嘉骏,你本来就瘦,不能再瘦下去啦。”
黎嘉骏接过她端来的冰粉,尝了一口,微笑:“所以你们要常来给我送好吃的呀,都说重庆好吃的多,我都没吃到多少,太刺激了,家里不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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