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校对)第2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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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死倒不至于,只是得不到礼遇与保护,你想靠我立足,怕是不成,另寻他人吧。”
  “我、我能去找谁啊。”
  大将军是楼家的支柱,他一死,众多子孙不知所措,楼硕到现在也没从惊骇中完全恢复过来。
  “新降世军闯入汉州,楼碍一直没有消息,那边不可去。楼硬带姬妾逃离,走不多远,也无法隐藏行迹,你去打听一下,总能问出来。”
  “是个办法。”楼硕说话就要下车,将要掀帘的时候问道:“我可以下去吧?”
  “可以。”
  楼硕等车辆上坡稍慢时跳下去,老仆探头进来,问道:“让他去吗?”
  “让他去。”
  楼硕很快回来,面带不悦,“冀州将官不许我乱走,怕我走漏消息,听他们的意思,有人顶你的名被贺荣部带走了?”
  “嗯。”
  “呵呵,果然是你的风格。”
  徐础也不解释,“与冀州大军汇合之后,你就能走了。”
  “我肯定会走,那些将官倒是告诉我一些消息,三哥没去江东,竟然去了淮州盛家。”
  “楼家与盛家是姻亲,楼硬前去投奔也在情理之中。”
  “说是姻亲,来往却不密切,大将军一直瞧不起盛家,说他们家的人贪慕虚名,不能为朝廷效力,只在意自家的那点威望。唉,谁想到楼家沦落至此,反而要去投奔盛家?不过三哥既然在那里,我也要去,那个……徐公子得替我打声招呼。”
  “好。”
  “还有……盘缠……”
  “分你。”
  “盘缠有了,我一个人哪能走这么远?仆从……”
  徐础摇头,“这些人前来投奔我,一个也不能送人。”
  “只要有盘缠,我总能找到仆从。”楼硕不敢勉强,打听到三哥下落,有了下一步计划,他心里踏实许多,“徐公子既然知道自己进不了邺城,干嘛还要去那里?”
  “读书去。”
  “嗯?徐公子开玩笑,不想说就算了。你毕竟做过吴王,去掉王号,想一走了之,怕是很难。邺城若不肯真心提供保护,你觉得自己能活多久?”
  “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谁都有可能暴毙,你在路上没准也会遇到危险。”
  “不同,意外之事谁也料不到,可徐公子是明知危险而不预先防范,这可不像你一贯的行为。”
  “天下大乱多久了?”徐础问。
  楼硕一愣,“从万物帝遇刺算起……半年多了吧?”
  “有人对我说,这才只是开始,今日之群雄,能撑过一年的寥寥无几,再过半年,新雄崛起,旧人谁还记得?吴王之名不过供一时谈资而已,维持不了多久。”
  楼硕发了会呆,笑道:“我可不这样觉得,冀州二王、并州沈家、淮州盛家、江东梁兰、荆州奚家、西边的降世军……个个都是强者,半年之后,越众而出者,必是这几家之一。我看好盛家,不只是因为我要前去投奔,还因为淮州的位置好,南边的江东乱成一盘散沙,早晚并入盛家,北边邺城女主掌权,也不得长久……”
  楼硕侃侃而谈,徐础没怎么听,心思早转到别的地方。
  当天夜里,冀州军与本部主力汇合,兵力骤增,不再惧怕贺荣部,但也没有追赶。
  徐础请冀州人放走楼硕,给了不少盘缠,楼硕急着离开,连声感谢都没说。
  子夜时分,邺城使者赶来,果然如徐础所料,不愿让吴王进城。
  使者孙雅鹿一见到徐础就摇头,“天下广大,你为什么偏偏要来邺城?”
  “邺城有我要见的人。”
  “郡主她……”
  “不是郡主。”
  孙雅鹿有些困惑,却不是特别意外,“郡主说你来邺城是为了见范闭范先生,果然如此?”
  “郡主还是那么聪明。”
  “那你要快些了,范先生得了重病,怕是剩日无多。”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入土
  范闭年纪轻轻就已声名鹊起,靠的是文章与傲气。
  文章没得说,每一篇成,必在诸多读书人手中传阅,远至数千里以外,也有人边看边评,赞赏者有之,抨击者更不少。
  十六岁时,范闭受到当地主事官的荐举,他明确拒绝,既不装病,也不谦虚地自称无能,只回一句“山野村夫,无意仕宦”,背上书箱,四处云游去了。
  随着名气日增,想推荐他当官的人也越来越多,通常与“惜才”无关,而是范闭名声在外,谁能请他出山,自然面上生辉,有“得贤”之赞。
  范闭一次次拒绝,说得通就说,说不通就走,反正到处都有人愿意接待他,不愁没有落脚之处。
  成朝定基,天下一统,所有人都觉得名士范闭再没有理由拒绝出仕,他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破天荒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最常用,也最简单——生病。
  皇帝派人探视,不顾他表面上的虚弱,抬上安车送到东都。
  在皇帝面前,范闭只能勉强行礼,问东答西,显然是病得糊涂了。
  皇帝有些尴尬,还很生气,气手下的人不会做事,将一个病入膏肓的名士硬给带来,他不得不见,见过之后一无所得,反而落下一个强人所难的名声。
  张息帝是个聪明人,向群臣发了一通感慨,以为天道不满,偏偏让范名士在天下安定时得了重病,随即赐予重赏,礼送回乡,从此再不过问。
  范闭名气更著,因为这一场病,还得了几个绰号,“卧榻名士”、“躺拜天子”“病贤”、“垂死人”一类。
  结果他活得比张息帝更久,甚至熬过了张息帝之子万物帝,但是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正常,日见衰弱。
  多年以后,范闭向亲信弟子感慨:“弄假成真,说的便是我。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拒绝过至少五十次举荐,从未找过借口,不管对方是家臣显赫的文臣,还是心狠无情的将军,只是拒绝而已。唯有那一次,张息帝挟一统天下之威,派人前来征辟,我胆怯了,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谁想到装来装去竟然成真。”
  范闭遵从先贤,只谈人事,罕言天道,却将自己的病归因于“上天的惩罚”,不免令弟子们十分惊诧。
  范闭对此也有解释:“天道亦人事,我为何弄假成真、久病不愈?其实是我心中有愧,不愿担上‘装病’之名,一心想得真病,果然得偿所愿,只是再不能摆脱。人不可以对自己撒谎,成败都是自己受罪。”
  这场病拖延二十几年,无数名医曾来诊断,最后无不铩羽而归,唯有两三人得出结论:名士得的是心病,无药可治。
  名士毕竟是名士,范闭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病,心事通透,趁此机会,尽去一身傲气,再不写文著书,收的弟子也越来越少,常年居住在城外荒谷之中,朝看日升,晚观月变,最大的爱好就是接见客人,什么客人都见,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只要登门,他都要见一面,聊上几句。
  弟子们都不明白,师父为何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每次会面之后,他都显得更加虚弱,不等休息好,又要再见下一位访客。
  徐础命随从停在外面,独自进谷,眼中所见比上次更加萧条,房屋仍在,那些宽袍大袖的弟子却已不见踪影,他在院中站立良久,才见到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出来。
  男子显然认得客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先生说徐公子可能会来,一直不肯入睡。”
  “范先生可还好?”
  “与昨日相比,几无变化,与去年相比,更瘦了一些,与我二十多年前初拜师时相比,判若两人。”
  “阁下幼年得拜名师,令人羡慕。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抱歉,只顾着说话,竟然还没自报家门。在下姓宋,名取竹,襄阳人氏。”
  “阁下可是襄阳宋千手?”
  “‘千手’之名是朋友们开玩笑取的绰号,愧不敢当。”
  徐础颇为惊讶,宋取竹并非文人,而是襄阳豪侠,人称“千手”,是说他能拿取任何东西,也能保护任何投靠者,名声响亮,东都人多有耳闻。
  徐础听说过此人的不少事迹,印象中宋取竹应该是一名拥徒数千的大盗以及扶危济困的豪侠,怎么也没料到会是一名相貌儒雅的读书人,更料不到他会是名士范闭的弟子。
  “久仰阁下大名。”
  宋取竹微微一笑,“请徐公子进去吧,先生在等你。”
  徐础迈步往屋里走,中途停下问道:“阁下怎会认得我?”
  “我在前年五月来此侍奉先生,一日未离,去年徐公子来的时候,我见过你,但这里当时人多,徐公子不记得我。”
  “恕我眼拙。其他人呢?”
  “都被先生送走了,只留我一人。”宋取竹说这句话时,显露出几分傲气与得意,马上补充道:“其实是我死活不肯走,想送先生最后一程。”
  徐础拱下手,表示敬佩,迈步进屋。
  屋子里很暗,有一股淡淡的不知名香气,范闭坐在席上,身形更加瘦小,缩在一起,像是犯错待罚的孩子。
  他又坐着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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