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校对)第1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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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是一句奉承话,宁抱关却叹了口气,“去找你的人吧,留一部分助我守城。”
  对宁抱关来说,信任吴王是必要之举,也是不得已的冒险。
  徐础拱手,没再多说一句。
  这回徐础不必再故做姿态调用宁王部下,直接叫来吴军本部将士,将梁、晋兵卒全留给宁抱关。
  吴军骑兵大都借给了晋王,剩余不足三百人,首领昌顺之还被处死,徐础必须重新巩固这些人对自己的忠诚。
  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困难,徐础早已得到吴军的敬畏,昌顺之的死亡只是增加了“畏”的一面,在得到一些额外赏赐之后,近三百名吴军对执政王再无半点怨言。
  东都部司众多,库房更多,没人总管全部钥匙,徐础若是一处处收集,几个月也未必能够完成,他得另想办法。
  周律跑了,曹神洗还在,仍是军中俘虏,被关押在一处军营里,由于有吴王的照顾,曹神洗独占一间屋子,没受太多苦头。
  一见到徐础,曹神洗就叹息,比宁抱关悲忧百倍。
  “大将军已带兵逃走,降世军诸王就在城外,宁王正在考虑要不要将他们全放进来。”徐础道。
  “唉,东都真的落入群贼之手,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是我的错,我若是……唉,不提也罢,只希望你们能够稍稍手下留情,给东都百姓留一条活路。尤其是你,无论你与楼家有何恩怨,东都仍是你的故里。”
  徐础想起费昞和田匠的话,将百姓挂在嘴上的人,都没当自己是百姓,借机肥私而已。
  他忍不住笑了,随即端正颜色,“曹将军不想回家看看吗?”
  曹神洗露出惊讶之色,“我可以回家……你有何用意?”
  “曹将军不必多想,我不能放你自由,但是可以陪将军回府中一趟,看看家人是否安全,过后还得回来。”
  “你……我要去看看。”曹神洗对家人悬念已久,无法拒绝徐础的好意。
  东都权贵之家多半集中在北城,东边文臣多些,西边武将多些,前往曹家的路上,正好经过楼府所在的街巷,徐础甚至没有扭头看一眼,曹神洗暗暗观察,又叹一声。
  曹府大门紧闭,吴军士兵敲打好一阵,直到曹神洗亲自去叫门,才有人打开小门,见到主人,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哭。
  曹神洗的成年儿孙都在大将军帐下,兵败消息传来,家人几乎跑个干净,只剩下老夫人带着几个年幼的孙子、孙女,坚持不走,没想到真的等来了丈夫。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曹神洗先冷静下来,安慰一番,交待一些事情,回到府门外,向等在这里的徐础道:“我明白你的用意,唉,本来我是宁死也不做这种事情的。可是一路走来,我看街巷未遭破坏,你们似乎真是一支义军。我想我可以为你们做点什么,但我不会投降,仍是天成之臣,请你勿存它想。”
  “当然,我找曹将军帮忙,不为招降,只想保住东都,不令士民受辱。”
  “唉,你想从哪开始?”
  “先从召集群臣开始,东都若要维持正常,离不开他们。”
  “怕是没剩下几位,我听夫人说,我家的儿媳、孙媳都跑回娘家,一同逃出东都。”
  “有几位是几位,若是不足,可以再任命一些,东都人应该还愿意当官吧?”
  曹神洗只剩下叹息。
  吴军士兵跑遍全城大街小巷,高声宣布曹神洗曹将军回城,在殿中召集群臣,下至无品小吏,上至三师三公,都要去拜见,先到者有赏,后至者无功,不至者受罚。
  的确有人赶来,开始不多,见到曹神洗之后,他们又去找人,引来不少同僚,老吏居多,三师三公一位没有。
  徐础当场造簿,记录人名、职位,重新指派责任,多半天过去,虽然没能掌握整个东都的府库钥匙,至少弄了一个大概,于是先调布帛、粮草、器械,以供应城上的宁王将士,然后是供应全城士民,甚至没忘了赈济最为穷苦的百姓,专门指定数处赊粥之所。
  曹神洗露脸而已,坐在一边旁观,慢慢地,唉声叹气少了许多,最后他说:“稳定东都,先从皇宫开始,两宫避难,太后还在。若能得太后出面,事情会更容易。”
  徐础拱手致谢,带人前往宫门,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太后是万物帝正妻,这么久了,他居然一直没注意到此事。
  一名士兵跑来,对皇城的宏伟惊讶不已,边跑边看,来到近前,拱手道:“宁王让我通知吴王,明天一早,降世王会率诸王进城,让你找个地方,好好接待。”
  宁抱关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主意,徐础佩服此人,同时也明白,前路将更加艰难。
第一百五十七章
泡影
  太后娘家姓栾,出自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
  栾父曾做过地方小官,与权贵之门几乎没有任何来往,独生女儿被选入东宫之后,他从来也没有过奢望,继续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官,断绝了再生儿子的念头,打算致仕之后徜徉山水之间,以养天年,结果却死在了任上。
  栾父之死对整个朝廷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在地方上也没引起波澜,照常收葬,照常记录在案,仅此而已。
  天成朝——那时候还是大成朝——的开国之君张息帝在给太子挑选皇后时,却注意到这件小事,并因此下定最后的决心。
  万物帝那一年才十七岁,温文尔雅,少年老成,颇有帝王之风,深受臣民喜爱,尤其是各家权贵,早在几年前就已开始明争暗斗,都想让自家女儿当未来的皇后。
  张息帝不胜其烦,从每一家都挑选了一名女儿送到东宫,却迟迟不肯选立太子妃,直到再也拖不下去的时候,他要来册籍,查看东宫诸女的家世,权贵之家的女儿全被否掉,家族盛大、兄弟众多的人也不入眼,最后他选中了栾氏。
  栾氏此时已是孤女,父亲的亡讯记录在册,她却一无所知,从来没人想到过要通知她一声。
  张息帝派人稍做打听,发现栾氏差不多是个透明人,东宫的许多人根本不认识她,即便认识也说不出什么来。
  张息帝越发欣赏此女,让皇后召见栾氏,劝慰一番送回东宫,有聪明伶俐的太监、宫女看出端倪,向栾氏悄悄恭喜,并暗中通知各大权贵之家。
  栾氏不相信,各家权贵也不相信,三天之后,张息帝颁旨选定太子妃,满城皆惊。
  多少年之后,栾氏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直小心翼翼,从来不敢与其它秀女相争,继续做她的隐形人,成为皇后、诞下太子,都没有让她改变性格,看到她的人都说,先帝果然有眼光。
  太后兰氏对皇后也很满意,对她毫无忌惮,但也没有半点信心,于是将太子留在身边抚养,一是避开众多贵嫔的忌恨,二是担心孙子受栾皇后影响太深,日后性格软弱,不能统驭大臣。
  就这样,栾氏住在深宫之中,享受着皇后的待遇,像是一件被藏在盒子里的珠宝,然后又被埋入地下十尺,主人偶尔想到珠宝的存在,却从来没再打开过。
  万物帝早早就对后宫失去兴趣,转而喜欢民间女子,驾崩前三年,与皇后一面也没见过。
  栾氏倒也不在意,她已经听说父亲的死讯,派人重修坟茔,年年祭拜,经常与太后一同四处拜佛,打算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万物帝遇刺的消息传来,栾氏心无波澜,努力回忆,居然想不起皇帝的相貌。
  太子登基称帝,对待亲生母亲如同陌生人——他们的确算是陌生人,每年只能见上两三次,周围还总是有人陪同——他与太皇太后更亲密。
  栾氏心如止水,除了太后的头衔,察觉不到万物帝之死对自己的任何影响。
  天下越来越乱,败战一场接着一场,栾氏全不关心,拜佛拜得更勤,一日不落,乞求的不是国秦民安,也不是皇帝无病无灾,而是希望自己能够早登西方极乐世界,再不入帝王之家。
  对栾氏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太过突然,她还没看到碎石的滑落,整座山就在眼前坍塌:太皇太后好几天没出现,传言都说兰氏已被湘东、济北二王带走,没过几天,皇帝也跟着梁家人一块消失。
  逃走的时候,谁也没想起太后,栾氏心中并无怨恨,只是纳闷,祖孙二人曾经相依为命,比母子更亲,何以大难来临的时候却各奔东西?由此她越发笃信佛经所言,世间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可“梦幻泡影”也有成真的时候,有一天,栾太后突然发现身边的太监似乎少了几名,没过几天,一群大臣突然闯进宫来,大叫大嚷。
  栾太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普通男子,更没经过这么大的阵势,多年拜佛练成的禅定功夫,一朝破散,吓得痛哭失声。
  大臣们对哭声另有解释,劝慰一番,退了出去,栾太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点头已经任命了一名守城大臣。
  日子似乎恢复到原有的样子,太监虽然少了几名,诸多宫女还在,服侍太后仍与从前一样严谨。
  只有一个变化,栾太后吃素多年,入冬之后,暖房每日提供新鲜蔬菜,这天早晨却没有了,宫女端上来的是一碗粥和一碟咸菜。
  栾太后为人随和,没有指责,吃了小半碗,命人撤膳,坐在屋中发呆。
  午膳同样简单,太后念了一个下午的佛经,将近黄昏时,她问身边的女官,“外面怎样了?”
  “回太后,外面大晴天,就是有点冷。”
  “我是说皇宫外面,大臣们前两天叫叫嚷嚷,说什么我没听清,好像不是好事。”
  “外面……”女官再也忍受不住,扑通跪下,哭道:“太后,东都已被反贼包围,早晚会攻进来。”
  “哦,怪不得皇帝和太皇太后要走。”太后端起茶杯,轻轻抿尝,心想,原来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女官惊讶得止住了哭泣,“太后,反贼入城,免不了烧杀抢掠,太后快想个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不是有大臣吗?”
  “大臣都跑了,只剩下费昞费大人独力支撑……”
  说谁谁到,一名宫女慌张地跑进来,“太后,费大人求见,我斗胆做主,将费大人带进来了。”
  一想到大臣们的叫嚷,太后心有余悸,放下茶杯,“让他在外面说话,我这里……不方便。”
  宫女出门,外面很快传来费昞的声音,“太后,形势危急,叛贼即将入城,请太后移驾,出城暂避。”
  “我不走。”栾太后坐在屋中,能够保持气定神闲,“有人进城,就让他们进来好了。”
  “叛贼乃是造反,进城之后还要进宫,太后母仪天下,怎可落入叛贼之手?太后若受一点羞辱,臣等纵死难辞其罪。”
  “唉,凡事自有天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费大人自己出城吧,我要留下。与其受那奔波之苦,我宁愿待在宫中,佛祖对我自有安排。”
  费昞苦劝,栾太后不为所动。
  费昞无奈,只得告退,临走时说:“臣等无能,陷太后于险地,望太后好自为之。叛贼当中有个吴王,原是大将军之子,改姓徐,名叫徐础,与其他叛贼不同,还剩三分斯文,太后若遇急,或许可向他求助。”
  “明白了,费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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