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校对)第136部分在线阅读
徐础吓了一跳,伸手拔刀,“你、你怎么在这里?”
周律从角落里走出来,帐中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十分昏暗,他站在阴影里,竟然没人发现,“大都督让人带我来的,记得吗?”
孟僧伦制造了一场意外,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将周律给忘了。
“啊,你坐下吧。”
周律拉来一只小凳,远远地坐下,双腿并拢,一脸谄笑。
唐为天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此前出营去打探敌情,刚刚回来,“官兵没动静。这小子是官兵俘虏,怎么能留在这里?我把他带走。”
周律一脸恳切地看向徐础。
“留下他,你先去休息吧。”
“可他要是想暗杀大都督呢?”
周律一个劲儿地摇头否认,徐础道:“不怕,他打不过我。”
“好吧。”唐为天走出帐篷,没去休息,而是站在外面守卫着。
面对周律,徐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个哈欠,“你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动手吧?”
“不会不会,我哪敢啊。”周律马上道。
徐础脱掉靴子,合衣躺下,怎么也睡不着,对孟僧伦既愤怒又不忍。
油灯灭了,帐中一片黑暗,周律坐在小凳上,仍不敢动。
“这里是军营,你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吧。”徐础道。
“我还好,不累,也不困。”周律长出一口气,好像得到特赦似的,沉默一会,他道:“大都督……以后是要做皇帝吧?”
“我不能吗?”
“能,当然能,如今谁都能做皇帝,大都督尤其能,我们周家愿保大都督。”
徐础笑了一声,东阳侯是员老将,但不会保他,至于周律,没什么用处。
周律颠三倒四地表忠心,徐础没听,在想其他枭雄遇到孟僧伦这种人该如何处置:薛六甲肯定是抡起棍棒一通乱打,打完之后跟没事人一样,该喝酒喝酒,该说笑说笑;沈耽……大概是表面上愤怒并定罪,然后暗地让孟僧伦逃走;马维很可能会杀死孟僧伦以安军心;宁抱关——徐础想来想去,觉得在宁抱关营中,根本不会出这种事。
“……管将军是大将军旧部,对你们楼家……”周律还在唠叨。
“你说什么?”
“啊?”
“你说到管将军?”
“对啊,官兵统帅是管长龄管将军,若是知道这边的大都督是十七公子,没准就不用打了。”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徐础想出一个主意,不用以硬碰硬。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降将
管长龄年纪不小,伤病缠身,天一冷,全身骨节隐隐作疼,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如同一场永不结束的拷问,时时刻刻折磨着他,行刑者却不肯开口询问,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该交待什么。
或许这就是单纯的惩罚,惩罚他年轻时过多的杀戮。
“有本事直接到我面前来。”管长龄小声自语,向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发出挑战,费力地扭动脖颈,骨节咯咯作响,不久之后,他败下阵来,向门口的卫兵怒道:“再拿几个炭盆来,那东西就是用来烧的,留着有什么用?”
卫兵急忙出帐去找更多炭盆。
管长龄斜身坐在椅子上,微微歪头,这是他尝试多次才找出来的姿势,能够稍减疼痛。
更多炭盆被送进帐篷,围着老将军摆了一圈,热气蒸腾,充满整个帐篷,唯独钻不进管长龄体内,他的皮肤被烤得一阵阵发干,骨头里的疼痛却没减轻多少。
“它知道外面是冬天,它知道,什么都骗不过它。”管长龄咬牙切齿地低语。
守在门口的两名年轻卫兵全当没听见,他们已经习惯老将军的喃喃自语,从不开口回答。
“末将奚援疑求见管将军。”外面有人道。
管长龄摆下手,卫兵掀开帘子,让求见者进来。
奚援疑二十多岁,出自恒国公奚家,身材挺拔,天生一双长臂,弯弓、舞槊都是好手,前趋行礼,刚要开口,管长龄冷淡地说:“又来劝我开战?免了吧,我意已决,汝南城既已失陷,叛军有所凭借,不宜逼之过急。叛军夜袭成功,其志必骄,我军示之以弱,待叛军进攻,再一网打尽。”
奚援疑道:“军旅大事由管将军定夺,我来另有它事。”
“嗯。”管长龄嫉妒年轻人的精力与健康,恨不得将那双臂膀砍下来据为己有。
“有叛军将领前来投降。”
“杀了。”
“啊?”
“我说杀掉投降者,这个时候来投降的人,必是奸细。”
奚援疑上前两步,“此人不同,他叫孟僧伦,是东阳侯之子周律带回来的,加上之前投降的叛军士兵,几方说法一致,应该是真的。”
“东阳侯的儿子还活着?”
“活着,被叛军俘虏,关了两天,孟僧伦将他救回来。”
“东阳侯与我交情不错,曾特意求我照顾他这个儿子……先将他带进来。”
奚援疑很快将周律带进帐篷。
周律跨过炭盆,扑到管将军面前,扑通跪下,号啕大哭,“管伯伯,我差点见不到你啊。”
管长龄恼怒地说:“我知道自己没死,不用你提醒。说说吧,别人都能跑回来,为什么你落入叛军之手?”
“被抓的不是我一个,好几百人哪,我也是运气不好,跑错了方向,正与叛军撞个对脸……”
奚援疑插口道:“周将军能逃回来,运气就算是不错啦,何况还带回来叛军的一员大将。”
周律反应过来,这不是诉苦的时候,而是要转败为胜、转过为功,马上道:“对对,我带回来一员大将,他愿意……管伯伯,你知不知道叛军首领是谁?”
“这里是军营,我不是任何人的‘伯伯’。”
“是是,管将军,叛军首领是咱们都认识的人。”
“听说叫徐础,我可不记得这个人。”
“他改姓徐,其实原姓楼。”
楼这个姓氏不常见,管长龄一惊,暂时忘却了体内的疼痛,“那个楼十七?”
“对啊,就是他。”
“你确定?”
“亲眼所见,我还跟他说过几句话呢,我俩是诱学馆同窗,认识许多年了。”
“嘿,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子,可他为什么改姓徐?哦,那是母姓。这么说来,他真被江东人接受了。”
“对,江东人奉他为大都督。救我回来……我带回来的孟僧伦,原是吴国将军,自以为对徐础有知遇之恩,所以借他的名义杀死七名头目。徐础很生气,免去他的职位不说,还当众羞辱他,打了十几棍。孟僧伦气不过,才愿意随我来营中投降。”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周律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一遍,孟僧伦在徐础帐前跪了半个晚上,仍未得到原谅,次日一早反而又挨了十几棍,这些他都能接受,可徐础竟然将他派给小姓将士为仆役,孟僧伦身为七族子弟,无论如何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当晚就去释放周律,带他逃出吴军营地。
周律害怕上当,挣扎很久才跟着孟僧伦离开,这段经历他隐去不说,反而声称是自己看出叛军将领不和,所以伺机挑拨,说服孟僧伦叛变。
管长龄轻笑一声,抬头向奚援疑道:“造反哪有那么容易?人望、才智、兵法,一样也不能缺。年轻人毕竟沉不住气,楼础算是一个聪明人,可他从小生活在东都,只凭母亲的身份,就想取得江东人的效忠,实在是可笑。至于兵法,他是读书人,只会纸上谈兵。周律,你们在诱学馆的时候学兵法吗?”
“不学,尽是名实一类的学问,枯燥得很。”
管长龄又叹一声,“将门之子本应受家风熏陶,可惜,他们只享受父祖带来的好处,没经历过父祖的辛苦,完全不懂得带兵有多难、打仗有多复杂,个个眼高于顶,谈论时能将我们这些老家伙驳得哑口无言,真到了战场上,却是手忙脚乱,胡出主意,最后还是得由我们出面收拾残局。”
奚援疑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脸上一红,没有接话,同样是将门之后的周律倒不在乎,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管长龄慨叹一番,向周律道:“姓孟的除了投降,还有何用处?”
“他说能助官兵击溃吴军,夺回汝南城。”
“叛军,无论他们如何自称,在朝廷看来,都是一伙反贼而已。”管长龄纠正道。
“是是,全是叛军。”
管长龄想了一会,“带进来让我瞧瞧。”
孟僧伦进入帐篷,在门口跪下,“降将孟僧伦,叩见管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