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校对)第121部分在线阅读
“少说没用的话。”马维比从前更显严肃。
郭时风又叹一声,“徐公子前头猜得都对,在邺城,我更想刺杀朝廷使节,可沈聪不干,刺客是他找来的,他不同意,我一个人独木难支。沈聪坚持要投靠朝廷,也是他建议刺杀沈并州……”
“那是他的生父。”马维道。
“沈聪这个人完全被万物帝吓住了,他甚至告诉我,他不相信万物帝驾崩,以为义军全都露头之后,万物帝会突然出现,将各地义军一扫而空。总之他死心塌地想回朝廷那边去,而且他觉得沈并州偏爱五子沈耽,对他这个长子挑三拣四,所以……他主动提出来刺杀沈并州。”
马维稍稍向前探身,“所以你们二人到达应城时,队伍中其实藏着刺客?”
“是……”
“可你当时并没有告诉我。”马维语气愈显严厉。
“刺客是沈聪找来的,我不知道是哪一个,而且没见着沈并州,又传来官兵在孟津大败的消息,我建议沈聪放弃计划,他同意了。我觉得这件事与梁王无关,沈聪以后还有用处……”
“与我无关?天下大事件件与我有关。”
郭时风口不择言,马上拱手道:“我不是这件意思,我原想利用这件事控制沈聪,没想到他竟然继续执行刺杀计划,这个……我真的……会不会是场巧合?别人派出的刺客,恰好昨晚动手……”
徐础道:“别人派出的刺客,为什么会栽赃到我头上?官兵驻扎在东都,不会料到我正好在军营中吧?”
郭时风急得挠头,突然道:“是沈耽!沈五派出的刺客!”
徐础冷笑,马维不以为然,郭时风继续道:“沈聪向我说过不少沈家的事情,说他这个五弟面慈心狠,志向又大,早已不满于沈并州的怯懦,他还说,沈耽一旦掌权,他们这几个做兄长的,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也是他非要投向朝廷的原因之一。”
不等徐础开口,马维道:“沈耽一直陪在父亲身边,有无数机会下手,为什么非要选在昨晚?”
“这个……肯定有原因。”郭时风扑通跪下,“请梁王相信我,我若怀异心,昨天就不会回来,徐公子可以作证,我是自己要回来送信的,真心实意效忠梁王,希望能够说动沈家,为梁王添翼。”
徐础点点头,证实郭时风的确曾主动要求回营。
马维起身,过来搀起郭时风,笑道:“郭兄何必紧张?被刺杀的人是沈并州,又不是我,何况那边的详情还没传来。郭兄先去休息,我派人前往晋阳军营地查看情况,同时这边也得做好戒备。”
“大王明鉴,我真的……”
“我相信你。”
马维将郭时风送出帐篷,示意一名卫兵紧紧跟住,转身回来,说道:“天下汹汹,找一个值得相信的谋士,比建立一支军队还难。”
徐础拱手,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也不被信任。
马维坐下,盯着徐础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先去应城,而不是孟津?”
“嗯?”徐础没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
“你离开邺城的时候,肯定不知道我已占据应城,所以你去应城,准备投奔的人是沈五吧?可你是我从孟津派出去的使者——我很失望,虽然孟津很乱,你没去那里是对的,但我仍然失望,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徐础恍然大悟,原来马维因为嫉妒才表现冷淡,心中一热,又觉得羞愧,“我猜到沈聪与郭时风要刺杀沈并州,急于阻止,所以才去应城。当然,我怎么都是晚了一步……”
马维大笑,起身走到近前,“原来如此,我就说础弟不至于舍我而去。”
徐础其实原想舍马维而去的,他心中选定的真龙天子本是沈耽,现在却已无所谓是谁,羞愧感一闪而过,拱手道:“你我二人多年的交情,无人可比。”
“无人可比。”马维郑重地说,“等晋阳军的消息吧,沈并州死后,哪个儿子掌权,哪个就是弑父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誓
郭时风匆匆跑进帐篷,他度过一个无眠之夜,刚刚听说的消息令他越发紧张不安。
马维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不管心里在想什么,当着诸多将领的面都不能表露出来,时时提醒自己,他现在是梁王,不是天成朝的悦服侯。
“大王听说了?”郭时风问道,目光忍不住转到徐础身上,马上又收回来。
“嗯,晋阳军正向我军逼近。”马维冷笑一声,“据说是抬棺督战,几个儿子各领一军。”
“晋阳军兵强马壮,人数是我军数倍,这一战……”郭时风不必再说下去,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梁军甚至没有城池可守,最外围的百姓正在陆续逃跑,军中也是人心不稳。
梁军初建不久,还没真正打过仗。
“这一战我绝不退让。晋阳军有意栽赃,无论我退到哪里,都不免一战。”马维其实无路可退,从经过孟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进入四面环敌的境地,周围没剩下多少腾挪的余地,全仗着一个脆弱的联盟来保证安全。
这个联盟比他预料得更加脆弱。
“晋阳军所要之人无非是我,那我就去一趟,当面对质。”徐础更是没有退路。
马维摇头,“础弟一露面,必遭杀害,有口难辩。你就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晋阳军复仇心切,但是沈家总有一两个明白人,梁晋两家若是开战,降世军必然惊慌,退出联军,剩下晋阳军在此地孤掌难鸣,必然不是官兵对手。”
马维将希望寄托在晋阳军的“明白人”身上,殊为冒险,徐础还要开口,郭时风抢先道:“大王的这番道理虽然浅显,但是沈家人正在气头上,未必能够明白,总得有人去劝说一下。让我去吧,至少他们不会一见面就杀我。”
马维看着郭时风,“弑父者如果是沈大,他极可能杀你灭口,如果是沈五,则可能连你和沈大一块杀掉。”
郭时风笑道:“以舌斗剑,平生所愿,剑既在前,怎可缩舌避战?沈大、沈五皆有杀我之心,也有留我之意,为何?我这张嘴指向谁,谁就是弑父之人。”
沈家诸子此时必定处于明争暗斗之中,郭时风最擅长见风使舵,可择机投靠强者、指认弱者,他掌握不少秘密,又有口舌之利,正是强者喜欢并需要的“证人”。
徐础总得说点什么,可马维抢在前面,“郭先生真愿意走一趟?”
“若能消弭兵祸,引两军共向东都,我又立一大功,若不能,也是为大王尽忠、为朋友尽力。”
郭时风说得慷慨激昂,马维大笑,站起身来,握住徐础的一只手,一同走来,同时握住郭时风的手,“天成之亡,始于三人,此事天下皆知。咱们情符意契,志同道合,可为朋友之表率,我马维立誓:绝不做弃友之人,绝不将础弟交给晋阳军,绝不坐视郭兄没于敌营,沈家诸子若动郭兄一根指头,梁兵虽少,足堪一战,我会亲率士卒,唯死而已!”
郭时风也大声道:“我郭时风立誓:绝不做负义之人,此去敌营,成则还报梁王,败则杀身成仁,再有反复,立遭天殛,世世不得超生!”
两人发誓一个比一个毒,徐础道:“我徐础立誓:绝不做忘恩之人,今日之情,日月可鉴,它日若有违背,日月嫌我、鬼神弃我、众人杀我!”
三人大笑,周围的将领看得热血沸腾,有人带头,齐声呼喊“梁王”。
郭时风说走就走,当时出发,马维与徐础送到营门外,敬酒饯行。
酒倒在大碗里,郭时风接在手里,灌了一大口,将碗掷于地上,说一声“告辞”,只身匹马迎向晋阳军。
马维与徐础也将酒碗扔在地上,望着郭时风渐渐远去。
马维小声道:“无论成败,他不会回来了,沈家弑父者心狠志大,正是他最愿意辅佐的人。”
“未必,他若想再立大功,必然回来监视梁王一举一动。”
“嘿,那就回来吧,我不怕看。”
两人都不相信郭时风。
马维回营,安排守卫之事,命将军潘楷带人来回巡视全营,阻止兵卒逃亡。
待诸将校领命而去,厅中再无他人,徐础上前道:“求梁王开恩,放我出营。”
“这话从何说起?础弟在我这里来去自由,可你要去哪?沈家诸子还没扯破脸,等弑父者觉得时机已到,自会栽赃给其他兄弟,由我保着础弟,他很可能会洗掉你的罪名。”
“远祸可解,近忧难消,我离开军营之后,梁王公布消息,可令晋阳军没有进兵的借口。”
马维摇头,“晋阳军有独占东都的野心,且又恨我当初抢占应城,即便础弟不在我营中,他们也会进攻。你不必多想,踏实留在我这里,让我给你做主。”
马维坚持己见,徐础不好再说什么,拱手道:“军务为重,梁王先忙,我去休息一会。”
“础弟劳累,多睡一会,什么都不必想,等到攻破东都,我欲问鼎天下时,还要依仗础弟出谋划策。”
徐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向坐在里面发呆的唐为天道:“收拾东西,这就出发。”
“去哪?”
“东都。”
“好。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徐础身上剩下的银钱已经不多,所带之物无非是几本书和数件衣袍,“去要三日口粮来。”
“你的三日还是我的三日?”
两人胃口差别太大,徐础的“三日口粮”不够唐为天放开吃一顿。
“你的两日口粮,咱们可能不用走太久。”徐础笑道。
唐为天出去索要食物,徐础打成一个小包袱挎在肩上,喃喃道:“破名责实,这算是破名责实吗?”
三人当众发下誓言,其实谁也不是真心,彼此安抚之外,马维想要笼络将校之心,郭时风想要尽快离开梁营,徐础则是顺应两人之意,当时就已做出逃亡的决定。
唐为天回来,背着两大口袋干粮,也不嫌沉,“这里的人真好,要多少给多少,这些差不多够我吃两天,还能分给公子一点。”
两人从偏门出营,寻路前往洛阳,徐础还记得数月前游历的路径,不至于难辨东西。
军营里,早有人将徐础离开的消息上报,梁王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傍晚才得通报,叹息道:“我做错了什么,令础弟如此决绝,不辞而别?”
将校皆劝道:“徐公子这是不愿连累大王,他既然走了,咱们与晋阳军或许也不用打这一仗了。”
路上踟躇的徐础知道自己必须走,他绝不能成为梁晋两军开战的原因,他也知道马维希望他走,只是不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