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校对)第112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12/610

  “我睡了多久?”老先生居然真的是在睡觉。
  “一小会。”徐础含糊道。
  “天已经黑了,我感觉这些天来经常丢失白昼,今天的阳光好吗?”
  “暖抚全身,光照万里。”
  “风好吗?”
  “略寒,透入肌肤,尚未入骨。”
  “水结冰了?”
  “路上小水洼结层薄冰,日出便化,河水奔腾不息。”
  “树叶落了多少?”
  “落季已过,还剩尾声,大概三五天之后就会落得干净,但是总会有一两片枯叶恋枝不去,便是雪积三尺,也动它们不得。”
  “又是一个冬天,就快要到了。”范闭叹息道。
  “是。”徐础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他不擅跪坐,时间久了,膝盖压得疼痛,却不好意思挪动。
  “听说你的事迹之后,我一直想见你一面。”
  “刺驾的事迹?”
  “对,你是谋主,还是刺客?”
  “参与策划,最后也亲自动手,但是第一个击伤皇帝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位叫罗宣的豪杰。”
  “他既是豪杰,早就准备好替人卖命,你是读书人,货卖的是一杆笔和一张嘴,何以亲手拿起刀剑?”
  “范先生就为这件事而想见我?”
  “抱歉,我太老了,心中受不得疑惑,为这件事我常常彻夜不眠,白天困倦无神。”
  “读书人奋而动手,并不稀奇,与我一同刺驾的人里还有一名读书人。”
  “邵君倩?不同,他有仇私。”
  “我也有仇私。”徐础停顿一下,“我的生母是吴国公主。”
  “嗯,听说过,但你也不该亲自动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为人谋者,往往要置本人于旁观之地。旁观则不近,无法得到他人亲信,太近则不清,出谋划策常有失误之处,此为谋士的两难境地。”
  同为策划者,马维与郭时风都尽量得躲得远一些,何止是“旁观”,完全是遥望,甚至望而不见,唯有打听。
  徐础俯身叩首,起身道:“先生所言极是。小子仔细思量,当时该想的都已想过,此后无计可施,无谋可划,恰好机会又在眼前,于是不自量力,举刃刺驾,幸而得中,别无想法。”
  “嗯。”范闭显得满意了些,“听君之言,思虑倒还长远,观君之行,却显急躁,这是为何?”
  “我……太年轻了吧。”徐础被逼问得如坐针毡。
  “也对,我年轻的时候……不提也罢。你为何来见我?”
  范闭早料到徐础会来,甚至通过冀州军中的孙雅鹿暗示过一回,这时却询问原因,徐础微微一怔,寻思片刻,承认道:“小子心中昏暗,来求先生开示。”
  “像这屋子一样昏暗?”
  “是。”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徐础又是一怔,“先生……乃天下名士。”
  “好一个名士,那是你听说的事情,我问你此时此刻,你我对面而坐,交谈也有一会了,察言观色,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徐础一直没看清范闭的样子,只得道:“先生似有所言,然未尽言。”
  “你未尽信,我如何尽言?何况你所揣测的乃是我的行为,并非我的为人,再思再想。”
  徐础如同刚开蒙的童生一般,局促不安,又想一会,说:“天下混乱,先生隐居荒谷,不设篱墙,专教弟子礼仪,应当是个好名之人。”
  “这才像点样子,继续。”
  徐础想得更久一些,“先生以问代答,循循善诱。”
  “又退步了,尽拣无用的话敷衍我。”
  徐础脱口道:“先生沽名钓誉,像是我认识的一位相士。”
  对面没有回应,徐础道:“小子胡言乱语,望先生莫怪,夜深更迟,小子……”
  “你说我像相士?是个神棍?”
  “相士并非神棍……”徐础突然将心一横,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忌讳什么,“但我认识的这位相士,以及先生,的确有神棍之风。”
  “有趣,听了这么多的评价之后,你的说法最为有趣。神棍装鬼弄鬼,相士故弄玄虚,我则是有话不说明白,因此相似?”
  “是。”
  “神棍与相士为何不肯说实话?”
  “因为……他们要讨好主人,揣摩主人心事,或捧或吓,进而谋财。”
  “我为什么有话不说明白?”
  “因为……因为……话在我心中,只有我自己想明白,没有先生说明白这回事。”
  “嗯。你认识的相士是哪一位?”
  “刘有终。”
  “的确是个人物,但是难成大事。”
  “何以见得?”徐础问道,没注意到话题的突然转变。
  “如你刚才所言,相士揣摩人心,进而谋财,则他揣摩得越透,与此人靠得越近,靠得越近,越难给出良言。而被他揣摩之人,心事既漏,又亲近小人,非真英雄也。如此这般的两人,怎成大事?”
  徐础很想为沈耽辩解两句,说他身边的人不只有相士,最后却只是道:“先生见微知著,令人佩服。”
  “你说我好名,又说我与神棍相类,为何轻易就信了我的判断?”
  范闭虽老,却极难对付,莫说毫无准备的徐础,便是跟随多年的弟子,也常常被问得汗流浃背。
  徐础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如芒在背,却不肯认输,想起郭时风的一段话,回道:“先生此言,听似有理,实则为……瞎蒙。天下群雄并起,最后成功者只有一人,断言某某难成大事,其实很容易,断言谁能成就大事,才是最难。”
  “然则你听到我的判断,心中是否有所触动?”
  徐础忽然明白什么,再一叩首,起身道:“我心中昏暗,所以见到光亮就奔过去,仓皇不问方向。先生寥寥几句判断一人,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亮光,但这亮光……”
  “可能只是一堆即将熄灭的小火。”
  “先生的手段与相士异曲同工。”
  “嗯,我能揣摩到你的心事,可这是你需要的吗?”
  徐础摇头,“这只能令我心中越发昏暗。小子狂妄,志不在己,而在天下,纵然自视甚明,然于天下无益,终非所愿。”
  “先自明,而后方可明天下。你被相士的手段所迷惑,频频被揣摩到心事,所以者为何?”
  徐础又一次叩首,“重名不重实,纠缠于他人手段,忘记其人之实,如见街头卖艺者花招眩目,就以为此人比久经沙场的老将更有本事。”
  “你是闻人的弟子?”
  “范先生认得闻人先生?”
  “算是吧。你专攻的是‘名实之学’?”
  “是,窥视而已,一直未入厅堂。”
  “怪不得,你还在‘循名责实’?”
  “是,但我好像陷在‘循名’之中走不出来,迟迟学不会‘责实’。”
  “相士揣摩人心为何?”
  “为财。”
  “我揣摩人心为何?”
  “为……名?”
  “再想。”
  徐础突然明白过来,他想什么并不重要,范闭“为何”也不重要,他刚才犹豫不决的回答,暴露出自己心无定算,所以才会被要求“再想”。
  “为圣贤之道,为天下之道。”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12/61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