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3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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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名元昊帝位的继承
对于嵬名元昊之死,有各种不同的记述;关于他的继承人的出身,记载也非常混乱。[69]当对宋朝的战争行将结束时,党项皇帝将已经与自己的儿子订婚的没氏新娘纳为自己的妃子。虽然这一乱伦的行为遭到了广泛的谴责,但是元昊此举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削弱皇后野利氏家族的炽烈势力。没氏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元昊正式指定的继承人是野利皇后之子宁凌噶。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是野利家族位尊权重的长者,他们分别把持着西夏宫廷和军队的大权。旺荣和遇乞可能认为形势的发展会对自身的利益构成严重的威胁,于是他们安排宁凌噶与皇后叔父(也可能是哥哥)野利旺荣的女儿结成了夫妻。后来,在举行婚礼的前夕,野利旺荣邀请皇帝到帐内做客,图谋暗杀元昊。但是,他们的阴谋不慎败露,结果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和野利氏的其他三个成员都被处以死刑。在有些史料中,将上述事件的时间定在1042年或1043年,并将事件的起因归结为宋朝的颠覆活动,但是我们认为,这些事件很可能是发生在夏、宋和约缔结一两年之后,即1045年或1046年。
野利皇后虽然当时没有受到惩罚,但是此后不久就遭到了皇帝的贬黜,没氏被立为皇后。然而先前的野利皇后仍然保持着对皇帝的巨大影响,她最终使皇帝回心转意,痛悔自己轻率地处死了皇后的清白无辜的族人,并竭力寻求这次屠杀的幸存者。于是嵬名元昊找到了野利遇乞的妻子(出自著名的没藏氏),并将她带进了皇宫。当皇帝开始临幸没藏氏时,野利前皇后将她转移到了首都郊区的一所寺庙里,但是皇帝仍然与没藏氏保持了私通的关系。据宋朝正史称,1047年二月,没藏氏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孩子出生于“两岔”河边,所以因河名命名为“谅祚”。其他的记载将谅祚的出生时间定为皇帝死后两月,即在1047年末或1048年初。[70]
谅祚是在母舅没藏讹庞家里长大成人的,没藏讹庞曾在野利遇乞手下服役。野利皇后的被贬(1047年?),激起了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太子宁凌噶刺杀皇帝、为野利氏报仇雪恨的愿望,太子的行为得到了没藏讹庞的默许。当年末,在劓去了父亲的鼻子之后,宁凌噶逃进了没藏讹庞的宅邸,但是没藏讹庞却立即逮捕了这位倒霉的年轻人,并将他与其他幸存的野利氏成员一起处以极刑。
为了确保他们的傀儡幼帝的地位,没藏氏的长者没藏讹庞炮制出了一套完善的方案,野利氏败落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很快就由没藏氏填补了。元昊在遇刺后的次日就去世了,为了选定新的君主,西夏召集了大首领议事会。部落长者一致同意嵬名元昊的侄子作为皇位继承人,因为元昊的侄子是由已故的皇帝在遇刺前就已经选定,并在临终遗嘱中再次明确指定的继承人。只有没藏讹庞对此持反对意见,他提出的理由是很虚伪的,讹庞认为由侄子继承皇位,将会违反既定的长子继承惯例,而且称被选定的继承人缺少“功业”。为此,没藏讹庞提出了以幼年的皇帝私生子为继承人的建议。据记载,他的建议没有引起任何异议,这不能不说是十分令人惊诧。于是元昊的幼子成了新皇帝(庙号毅宗,1048—1068年在位),他的母亲被尊为皇太后。没藏讹庞则成了摄政者和宫廷的“家相”,即西夏事实上的统治者。
在反对部落寡头政治集团的斗争中,嵬名元昊最终没能使王权保持不坠。在元昊以后的50年中,西夏实际上是由后族统治的,最初15年由没藏氏秉政,后来权力又转落在了势力强盛且娴于权谋的梁氏手中。这种由母族执政的类型显然深深地植根于党项(和吐蕃)的社会政治和血缘亲族的传统之中。
国政危机:毅宗朝(1048—1068年)、惠宗朝(1068—1086年)和1100年前的崇宗朝
与毅宗同时代的汉族文人们,对他极尽诋毁之能事,将毅宗描述为一个冥顽不化、轻率荒忽的年轻人、元昊的不肖子孙。但是事实上,当毅宗成人时,他一直致力于改变极端不利的局面,以维护自己的自主地位,他还制止了国家权力和声望的衰落。作为政治阴谋的牺牲品,皇太后是在1156年(译者注:应为1056年)去世的。1061年,年仅14岁的毅宗,便铲除了没藏讹庞。为了寻求比没藏讹庞更可靠的联盟者,毅宗与自己的同谋梁氏结姻(梁氏早先是没藏讹庞不得宠的儿媳),并任命梁氏的弟弟梁乙埋为新的世袭家相。[71]梁皇后及其兄弟两代主政,西夏的命运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大批嵬名氏成员被镇压、流放,或被剥夺了权力。而其他人则主要是基于荣誉和忠诚,接受了后族专政的现实。
强大的梁氏集团在西夏政治生活中占据了支配地位,他们的权力建立在与他们结为联盟的部落首领控制的武装力量的基础之上。这些部落与宋朝边疆大吏及其属下的非汉族部落有着世代的血仇宿怨。这样一来,大权在握的梁氏集团就得以煽动起对宋朝毫不妥协的敌对态度——宋朝曾长久地危害西夏的利益,而一旦统治集团内部的反对呼声加剧时,要改变这种做法就变得越来越困难。另一方面,为了反对好战的部落集团,维护自己的权威,党项皇帝经常被迫做出亲宋的姿态。毅宗解决了与宋朝间长期悬而未决的边界争端,议定了一条新的东部边界;同时,他还安排设立了与宋朝边界的榷场,早年因为没藏讹庞挑衅性地在屈野河沿岸从事移民活动,这些榷场曾被宋朝关闭。
大约在没藏讹庞去世前后,毅宗请求宋廷恩准“去蕃礼,从汉仪”,并请求服饰汉族衣冠。[72]毅宗的行为引发了一系列关于汉族与党项礼仪的争论,双方时而他占上风,时而你据优势,这种波动反映了主张亲汉派与党项排外派之间的相互力量对比的变动。后来,皇太后主张拥护党项礼仪,而只要有机会皇帝就要改用汉族的传统习俗。在兴州朝廷的权力斗争中,汉族的标志制度,甚至是具体的汉人,都成了双方斗争的武器(和被攻击的对象)。
毅宗这些举动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个人权威的范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将它看作是试图得到宋朝承认并增强党项的威望的一种努力。辽朝在这时已经冷淡了与西夏朝廷之间的关系,转而竭力向与党项人时和时战的吐蕃人表示好感。1058年,辽廷将毅宗没有得到的一位契丹公主嫁给了唃厮啰的儿子并且是最后的继承人董毡。[73]与此同时,宋朝与西夏间永无休止的外交较量也在继续进行:党项使臣一再要求得到与契丹使臣相等的礼遇,而宋朝官员则抱怨党项使臣素质低下,言辞无礼;双方相互攻讦不已。
1067年,一位宋朝边疆官员靠施展阴谋,夺取了西夏的城市绥州。[74]作为报复,党项人杀害了一名宋朝官员,斥责他为口是心非的奸诈之徒。经过冗烦的争论之后,宋朝决定坚守绥州,这一决定大大激怒了党项人,此后他们就开始不断地骚扰这一地区。同年底,毅宗去世,年20岁。他很可能是在战斗中受伤而死去的。在这年冬天,毅宗的长子,7岁的嵬名秉常(惠宗)继承了皇位。
毅宗着手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逐渐放弃了他父亲创立的处理汉人与党项关系的旧例。[75]汉人之所以对他和他的政策深恶痛绝,与其说是因为他的一些所谓的性格弱点,倒不如说是因为他的背离传统的行为。
惠宗朝(1068—1086年)
惠宗统治时期,或更确切地说。是他的母亲梁太后统治时期,是一个纷扰频仍的时期。1070—1071年,因为宋朝拒绝就解决绥州事件进行谈判,导致了宋朝与西夏间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随着这场战争的爆发,拉开了惠宗统治时期的序幕。此后,宋朝为取代青唐的吐蕃人,开始着手制定在西方兴建边境要塞的庞大计划。宋、夏条约一再被违背,竞逐军功的丰厚赏赐大大刺激了宋朝各级官员对战争的狂热情绪。
在扩张主义情绪的鼓动下,宋朝变本加厉,在1081—1083年,1091—1093年和1096—1099年频频对西夏发动进攻。1081年,宋军收复兰州,挺进青唐。随着战争的继续和战场的扩大,梁氏集团对于独立性日益增加的武将的依赖也越来越强。皇族嵬名氏的成员是这些武将的首领,他们统治着西夏的中部和东南地区,而且与控制着邻接陕西西部和青海地区的西南地区的仁多氏结成了联盟。
与此同时,党项与契丹的关系开始得以改善,而受到强大压力的吐蕃人也在谋求发展与西夏之间更密切的联系。1072年,党项皇帝甚至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董毡的儿子蔺逋叱(Rinpoche)。[76]
年幼的党项皇帝是在母亲梁太后和太后的弟弟梁乙埋的完全支配下长大成人的。为了保证梁氏家族能够继续掌握政权,他们将梁乙埋的女儿嫁给了皇帝。1080年,惠宗因不满于母亲的支配,放弃了皇太后在1070年恢复的党项朝廷礼仪,转而赞成汉人礼仪。次年,夏廷揭露了一起阴谋,据称,年轻的皇帝与他的汉族宠臣李清策划,要将鄂尔多斯南部地区归还宋朝。事情败露之后,李清被诛,惠宗也被临时囚禁在了距离皇宫五里远的一所戒备森严的城堡里。皇帝的支持者立即召集军队,公然反对梁氏的统治。国相梁乙埋派遣使臣前往他们的营地,用银牌招谕,企图要他们声言效忠梁氏,但是最终还是徒劳无益。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宋朝官员一直在静候西夏内乱的结果。最终,宋朝皇帝下令调动了一支大军,由宦官将军李宪率领,分兵五路“讨伐”党项都城。但是由于宋朝各路将领之间很快就发生了争吵,所以五路军队没能在指定的时间会合。但是在1081年,李宪还是设法攻克了兰州。自8世纪以后,兰州就处在吐蕃的统治之下,大约在1063年,才开始纳入党项的统治范围。[77]此外,李宪和其他的将领们还使西夏南部诸州蒙受了重大损失,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当然,他们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战争初期,梁太后和她的将军们退守首都和灵州,仁多唆丁率领亲嵬名氏的军队在西南部抵抗李宪的猛烈进攻,保卫天都山地区的皇宫和政府建筑,仁多丁的军队遭受了重大的伤亡。在这场战斗中,仁多—嵬名联盟将其指挥中心设在了兰州北面的卓罗监军司。[78]
1082年末,两个敌对的集团终于联合起来,在陕西北部的横山打败了宋朝军队。
到1083年末,宋朝遭受的损失越来越大,最终被迫接受了党项的议和方案。但是,宋廷拒绝就归还已经被宋军攻克的地区进行讨论。这些地区在将来的战争中对宋朝具有重要的意义,尤其是兰州附近的地区更是如此。宋朝很快就巩固了对兰州的控制,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向外拓展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老成持重的惠宗终于在1083年重新得到了皇位。梁乙埋死于1085年,他的儿子梁乞逋继承父位,成了新的国相,勇武好战的梁太后也死于同年年末。1086年,惠宗也去世了,西夏皇位传给了年仅3岁的儿子嵬名乾顺(崇宗,1086—1139年在位),由惠宗的寡妻、梁乞逋的妹妹摄政,是为新的梁太后。这样一来,虽然历经了一场公开的较量,但夏都中兴府的权力最终还是又落在了梁氏下一代的手中。
与此同时,在宋朝京都内也发生了一次权力的转换,结果使宋、夏和约关系得以短期恢复,也使宋朝归还了少量的堡寨。但是太后与她的弟弟、国相梁乞逋之间很快就产生了矛盾冲突。在边境地区,广泛流传着兴州发生了军事政变的谣言。辽朝也因为不喜欢西夏新的摄政者,对西夏的恶感越来越强烈。
这时,梁乞逋与吐蕃首领阿里骨结成了联盟。阿里骨是董毡(死于1083年)的养子,作为继承人,他是不受欢迎的。青唐的阿里骨政权受到了他的对手、位于邀川的温溪心的挑战。就地理位置而言,邀川与卓罗的仁多集团控制的党项西南部地区相邻。吐蕃两大统治中心间的长期分歧,导致了邀川与忠于西夏皇帝的卓罗的首领们之间的友好关系的发展,而青唐敌对的吐蕃政权则与梁乞逋结成了联盟。[79]在11世纪90年代,青海地区几乎一直处在极度动荡不安的形势之下。1096年阿里骨之死引起争相继位的混乱局面,宋朝趁机在1099年扩大了在青海的控制范围,但是宋朝在这一地区的每一步行动都遭到了党项的强烈抵抗。
期盼已久的党项宫廷政变显然是在1094年发生的。仁多保忠、嵬名阿吴及其同伙在这一年杀害了梁乞逋,并且夷灭了他的族人。当时皇太后手中掌握着一支具有相当实力的军事力量,并且得到了这支部队的有力保护。但是有证据表明,太后是站在谋杀者一边的,这是因为她怀疑自己的弟弟阴谋反叛她本人和她的儿子——12岁的皇帝。[80]但是面对危急的军事状态,要想全面恢复嵬名皇族政权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早在1091年和1093年,宋朝对西夏发起过进攻。此后在1096年,他们又发动了一场旨在摧毁西夏并占领青海的全面攻势。这场战争一直延续到了1099年。辽朝对宋朝的劫掠暴行感到震惊,前后三次向宋朝发出严厉警告,督迫宋朝息鼓偃兵。但是辽朝这时正陷入与西夏以北的蒙古草原地区的阻卜的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不能脱身,所以辽朝的威胁也并没有使宋朝罢兵。[81]激烈争夺的四年战争,再加上边疆市场的长期关闭,加重了西夏人民的损失和灾难,使他们的生计和土地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皇太后死于1099年,传言她是因为没有帮助契丹人镇压属部的反叛而被辽使毒杀的。[82]数月之内,宋朝对于西夏派来告知太后死讯并求和的党项使节采取了非常冷淡的态度。嵬名氏的元老们决意结束战争状态,或者至少摆脱梁氏的控制,所以他们竭尽全力想缓和与宋朝的关系。
党项人一方面在宋朝京都进行和谈,同时又继续积极抵抗宋朝进入青海的行动。然而宋军夺取了天都,在天都设置要塞,并攻克了会州。位于邀川、宗哥和青唐的各吐蕃集团长期处于无休止的动乱之中,1099年秋,当宋军挺进湟水河谷时,这些集团时叛时降,没有能够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宋军统帅集团几乎也处在同样的混乱状态之中,将军们与他们的部属的相互责难告发,降黜罢免、官复原职就像走马灯一般,使人眼花缭乱。党项军队也是在一片喧嚷吵闹之中,吐蕃军队的数量这时达6万或7万人,仍十分强大,足以挫败宋朝占领青海的企图。[83]
1099年九月,当青唐首次投降之后,旋即又被邈川集团重新攻克,他们在青唐城安置了自己的亲信作为阿里骨的继承人。此人的地位不仅得到了宋朝的确认,他还在1102年通过婚约的形式与党项皇室结成了联盟关系。在1102—1104年间,宋军再次占领青唐。此前青唐已在1099年被易名为鄯州,1104年,又被改名为西宁。[84]到1109年,宋朝政府已经以汉文名称对青海地区所有的吐蕃城镇进行了登录,但是它却从来没有能够有效地控制这一地区。直到北宋末年(1128年),以宋朝与吐蕃和党项各为一方,青海地区仍然是双方长期争夺的地区。
以上的描述可能会给人这样一个印象,即11世纪末期的西夏社会是动荡不安的,深深地陷入了内部的派别争端和与邻人间的不时的战争之中。但是西夏社会在另外两个方面的长足发展同样值得注意。
首先是在皇帝的保护之下,佛教作为国教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如果不是更早的话,佛教的发展进程在李德明时代就已经开始了。梁皇后特别关注佛经的翻译,到11世纪末年,所有的三藏经典都已译成了西夏文。这本身就是一项不朽的成就。西夏兴建或修复了大量的庙宇。像辽、高昌、吐蕃这样一些外来佛教中心地区的高僧大德和经典,都纷纷聚集在了西夏境内。[85]
其次,与宋朝的贸易线,对西夏来说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这条贸易线的长期断绝,极易对西夏的经济和食物供给造成致命的影响。西夏这时在经济和食物供应诸方面形成了一套相当成熟而复杂的结构。一旦摆脱了长期战争造成的对经济和食物的特殊需求,西夏的经济结构就足以维持国家机构发展的需要,并为12世纪的文化繁荣局面创造优裕的经济基础。这时的党项不仅以其家畜、猎鹰和其他牲畜著称于世,而且以本地出产的工业产品而闻名。其中包括珍贵的驼毛毯,足以与最优质的宋朝出版物相媲美的插图印本书籍,大黄和其他草本植物,优质盐——盐在易货贸易中是作为通货使用的,这与纺织品在辽朝的作用大体相同。至于党项人自己的经济观,正如一条党项格言所说:“屠畜于党项山者有羊,觅利于汉商者有钱。”[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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