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2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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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759年4月至762年10月叛军重新崛起和随之而来的长期僵持阶段。
(五)762年10月至763年1月政府最后进攻和取得胜利的阶段。
这是一场长期和激烈的冲突,其结果几乎到最后仍不能肯定。但冲突中间存在军事上相对停顿的漫长时期,例如从757年秋至758年秋政府收复两京以后,事实上760年全年和最后战役前的18个月这几个时期都是这样。因此严格地说,叛乱期不应被认为是连续不断战斗的7年,而应该是帝国一直处于全面战时体制的漫长的时期。
虽然战斗的间歇有种种原因(指挥的变化、进一步征募兵员的需要、甚至天气),但主要的原因无疑是后勤的问题。每一次阵地的大变动都需要对供应线作新的部署,而这正值帝国财政结构完全崩溃之时。在这一方面,叛军的日子可能比中央政府好过些,尽管他们控制的地区较小。河北是坚固和可守之地,靠近主要的冲突地区。相比之下,政府发现自己被夺去了主要的收入来源:河北当然已经丧失;河南的部分地区被叛军占领,而且已被战争破坏;与长江诸道的联系由于叛军破坏了汴渠的几条交通线而基本上被切断。此外,玄宗时期积累的大量剩余粮食和物品在叛军占领两京时大部分已被毁掉。在这些情况下,政府被迫从三个来源取得有限度的正常岁入:关中本地的生产(但只在758年以后才有挹注);从南方跨秦岭经汉水运来的少量资源;一切能从四川通过陆路运来的物资。在其他方面,政府只能采取短期的权宜措施:卖官鬻爵和出售委任状,操纵通货,开征商业税和生产税。因此,中央政府不得不在非常拮据的情况下与叛乱作斗争,这有助于解释它作战的时断时续的缓慢的节奏。
领导问题也影响冲突的进行。下文将谈到,政府有时因为不能对自己的战地军队和它在地方掌权的代表进行控制而严重地受到损害,但至少从756年秋季起,它在中央仍保持领导权的延续性和稳定性。叛乱政体则并非如此。有四人相继任叛军的领袖,但每人(不包括安禄山本人)都杀害了他的前任才取得指挥权。每人都僭号称王,力图使他的权力合法化。安禄山未能利用其最初优势的事实和流传至今的对他的各种描述,都说明在755年他的鼎盛期早已过去。他在757年初期遇刺,其子安庆绪接替他,控制叛军直至759年春。史料把安庆绪说成是一个平庸之辈,但他的不幸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的洛阳政权不能从河北叛军地区得到足够的支持,这些地区那时在他后来的继承者史思明的控制之下。史思明任叛军领袖后证明是一位杰出的将领,如果不是他的儿子史朝义在761年春通过与人合谋将他杀害,他很可能推翻唐朝。虽然史朝义坚持与庞大的勤王军对抗直到762年的相当长一段时期,但结果他在年末在帝国军队最后的进攻下被消灭。且不说这四人的个人性格如何,领导权的不断地和激烈地变化显然使叛军难以保持任何巩固的团结和凝聚意识。
安禄山最初的战役取得重大胜利。在一个月内,他已占领了河北、河东的几个部分以及包括东都洛阳和黄河中段航道的河南北部。这时,河北勤王军的联合抗击和在潼关匆忙集结的帝国军队阻止了他的迅速推进,使他不能直驱西京长安。尽管遭到这些挫折,他仍在756年的阴历新年初一在洛阳称帝,国号为“大燕”。朝廷那时正在为动员抗击,为从北方和西北边境召回部队,为征募新的人力资源和授予地方官员额外的兵权而作出疯狂的努力。
事实证明,这些应急措施中有一项具有特别深远的影响。朝廷在企图为其匆忙集结的部队提供指挥机构时,求助于以前为用于边境而发展起来的节度使制的模式。第一个内地节度使是在叛乱爆发后不久时为河南道任命的。[15]由于节度使结构早就适用于战斗中的主动灵活的指挥而不同于归朝廷节制的臃肿的军事组织,它在其他地区推行的理由就不难想像了。但是,节度使制从一开始就有意使之在高度独立的情况下发挥作用,而且基本上体现了一种军事分权体制。在一些重要方面,它是与严密的中央控制的原则不相容的。虽然在一开始,它在帝国内地的扩大使用单纯是一种军事上的权宜之计,但这一制度被准许长期有效,并为地方在以后的两个世纪提供了全面的行政和军事的基础。
河北勤王军的行动是对叛乱者的一大打击。这些起事从755年末到756年后期几乎持续了一年,它们使安禄山停止西进,并且本来完全可以在早期把叛乱镇压下去。安禄山通过河北已迅速推进,很少系统地采取牢牢控制该道的措施。他显然相信,他留在幽州(今北京)和留在平卢镇境内的满洲边境的守军能控制这一区域;此外,他有充分理由对及早取得胜利抱有信心。但是在他通过河北后一个月稍过,河北勤王运动风起云涌并且迅速从东面的德州(在今河南的德州[原文如此——译者])和西面的镇州(正定)向外蔓延。有的地方,起事由一些安禄山认为不必予以替换的刺史领导,而另一些地方,领导起事的则是把安任命的刺史杀掉或赶走的较低级的官员和地方领袖。河北多一半的州起来反对叛乱者;虽然它们之间很少协调行动(它们各自的兵力也很弱),但它们的确保持了密切联系,这样就有助于发展运动。勤王者的目标不仅是不让叛乱者控制他们本人的州县,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切断安禄山在洛阳的主力军和幽州叛乱基地之间的联系。他们当然知道,如果没有中央政府军的援助,不论时间长短,他们抵御叛军的可能性实际上是不存在的。[16]
勤王运动的运势变化很大。756年初期,随着叛乱者第一次软弱无力的镇压活动的失败,大量正规军从安禄山在河南和北方的军队中抽调出来,迅速重新占领许多地方。但是李光弼和郭子仪率领的正规政府军从河东(今山西)经太行山几个关隘抵达河北,从而又激起了新的起事浪潮。接着在这一年的初春,平卢的一些部队出人意料地倒向政府,叛军的地位又趋恶化。[17]这就迫使河北的叛军后备军驻守幽州。勤王军在击退叛军的同时,于756年中期已经控制了横跨河北直至沿海的地带,完全收复这一区域的可能似乎出现。但是朝廷的大部分人却不能敏锐地看到更大的战略可能性,反而全神贯注于通往京师的各要道的形势,因为政府军正在潼关与叛军主力相持不下。最强大的政府军在那里不与叛军交锋。政治考虑支配着这些朝廷大臣的观点。他们担心,如果政府经过连续几个月的努力而显然不能彻底粉碎叛乱,就会大大地动摇人民的信心。还存在朝廷官员和潼关统军将领之间的严重战略分歧,从中人们同样可以看出在文官和武将之间、朝廷和边将之间的那些首先导致叛乱的对立和不同利益。
结果,以杨国忠——他对安禄山的敌意无疑促使叛乱爆发——为首代表朝廷文官利益的一方占了上风。756年阴历六月,朝廷下令,命军队全面出击,这在政治上是权宜之计,但在军事上是草率从事的莽撞行动。[18]结果政府一方大败:参加进攻的18万官军大部分遭到伏击,被分割和消灭。政府因缺乏完整的后备军,不能在叛军和京师之间的地带再进行防御。几天后,玄宗及其朝廷出逃,长安被叛乱者占领。玄宗前往四川避难,在一个经常加以戏剧化的插曲中,杨国忠与他的堂妹杨贵妃在途中被不满的部队所杀。同时,皇太子,即未来的肃宗,撤往西北的灵武,以期在那里集结支援力量。
在许多人看来,老皇帝此时已威信扫地,所以皇太子在下一个月的僭位掌权普遍被人接受。在肃宗流亡朝廷召集的部队中,有在河北作战的部队;征召的行动是不可避免的,但它促使河北勤王军抵抗的崩溃。勤王运动的活动中心一一丧失,这样就实际上结束了唐朝在那里的权力。东北边缘平卢的勤王守军被孤立,最后在762年,他们通过海路撤至山东。潼关的一场灾难性的战斗必须被视为一个重要转折点,因为它使叛乱者时来运转,使王朝几乎崩溃,并使战争无限期地延长下去。
但是从长期看,关键的因素证明是全国大部分地区继续留恋唐统治皇室。这种忠诚在下一年中受到严重的考验,当时肃宗的朝廷遭受一系列严重的失败,只有一些小的胜利稍稍有所弥补。一切努力都集中于收复长安这一唯一的目标。756年秋,然后又在757年春,勤王军对占领长安的叛军发动进攻,但都被击退,损失惨重。在南方,叛军穿过秦岭,直趋汉水边的襄阳,虽然他们朝东南向淮河的推进在宋州(今商丘)被持续到757年秋的英勇的抵抗所阻。[19]
再往南,动乱也出现了。在潼关败后面临政权可能垮台的情况下,玄宗已把帝国的几大地区交由诸王子控制,极力企图依靠皇族的忠诚来维系王朝。他的一个儿子李璘例外地已至长江中游镇守,在757年初期举兵叛乱。也许李璘预期自己会成功地领导唐朝中兴,所以溯江而下夺取富饶的长江下游地区;但他被迅速打败和杀死。同时在边境,外邻开始利用中国的内乱来侵吞当时仍由唐朝控制的地方。主要的受益者为吐蕃和南诏。前者侵入陇右(甘肃),限制了唐朝与中亚的交往;后者在四川进行蚕食。但是甚至在极南方(包括安南),非汉族部落也起来叛乱,迫使中国当局撤离。
虽然朝廷虚弱无能,但暂时占有军事优势并控制河北、黄河,远至长安的大部分渭水流域和大部分河南(中国最最富饶和人口众多的区域)的叛乱者却没有另立取代唐朝的稳定的政体。虽然由于材料很少,人们不可能推测他们的政策,但显然他们取得的支持很少,并一直被视为是些粗鲁的边境军人而已,除了进行军事征服外,根本无权统治。也许安禄山在一开始未能取得全面胜利的事实足以使他的希望趋于破灭;斗争一旦拖延下去,王朝就能够利用剩余的巨大力量和支持,其中大部分是无形的。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唐朝至755年的统治的成功。但叛乱者的眼光短浅的政治头脑一定也起了作用。另一个因素是叛乱者领导内部的离心离德,随着安禄山在757年初的遇刺,分裂达到了最严重的程度。[20]其子安庆绪继承指挥可能恢复了洛阳大本营的和谐,但此事却疏远了在河北继续带兵的安禄山一代的将领,其中最著名的是史思明。事实证明,当时河北和洛阳两派已经公开化了的争吵几乎是致命的。最后,值得注意的是,叛乱者在洛阳建都后,始终只对长安表示一种消极的兴趣,即不让唐朝得到它而已。除了他们的东北渊源外,他们是否也认识到渭水流域越来越不适宜充当政治中心?
随着757年秋政府军发动的进攻取得胜利,事态似乎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转变始于英勇善战的回纥雇佣军率先大举进攻以后在阴历九月收复长安,这是他们在叛乱期间两次决定性贡献中的第一次。经过了一系列的胜利,进攻在阴历十月收复洛阳时结束。叛军不得不放弃邻近地区(其中包括他们最近已经占上风的河南南部和东部),退到黄河以北。叛军大本营被迫撤回河北西南的相州(安阳)。政府肯定作了有成效的军事努力,但它的成功主要是由于河北的叛军不能为其西面的军队提供足够的支持。这些失败以及两京的丧失在当时公开地把叛乱者分裂成两个对立的阵营:相州的安庆绪和幽州的史思明。到758年初期,叛乱者的前途显得如此渺茫,以致史思明本人宣布向皇帝投诚。朝廷由于不能最后消灭他,不得不满足于他名义上的投降,所以就封他为原官。
在收复洛阳后不久,朝廷实际上停止了主动的军事行动。它的资源暂时耗尽,朝廷的政治家们认识到,叛乱者此时虽被牵制在河北,但仍十分强大,不能一举消灭。总之,政治家普遍的期望是:最坏的逆境已经结束,唐皇室已被保存下来,现在可以进行必要的重建工作了。758年颁布的大赦令宽恕了除少数有名首领以外的所有叛军。[21]这是有意识地愈合国内分裂的企图,但它也为促使叛军内部倒戈以削弱敌人力量的战术目的服务。
在758年的大部分时期内,政府表现的有限的军事主动性令人费解(除了它自身继续虚弱这一理由外)。秋季发动的新进攻把叛乱者赶出黄河,但安庆绪率领的叛军主力部队成功地撤至壁垒森严的相州大本营以确保自身安全。政府军采用一种极为谨慎的战略,不在乎取得对河北其他地区的控制,而只把该城围困起来。围城持续了整个冬季;到759年春,围城者和困守者同样筋疲力尽。同时,朝廷对北方的叛将史思明的不适当的处理(可能是史思明军事上的老对头李光弼的过错)又促使他背离朝廷。他再次叛乱,率军南下。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他袭扰围困相州安庆绪的政府军,最后在阴历三月与他们进行对阵战。虽然据说他与政府军的力量对比不到1∶10,但他的军队仍把所谓“九节度使”的勤王军彻底击溃,迫使他们一路撤至洛阳。史思明于是进而消灭安庆绪及其支持者,为自己取得了叛乱的大燕朝的皇位。[22]在当时,惊慌失措的朝臣把占压倒优势的政府军的惨败归咎于缺乏一个受权的最高统帅以指挥和协调几支军队的将领的行动,虽然这不能完全解释这次战败,但是在以后的几十年内,因各个节度使在联合作战中各自为战而引起灾难性后果之事,则是不乏其例的。
这样,刚在一年多以前似乎几乎完蛋的叛乱又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它的结束变得遥遥无期。759年秋洛阳和汴州陷落,政府命运进一步恶化。从此以后,时而一方主动出击,时而另一方主动进攻,但双方都未取得任何明显的胜利。长时期的对峙一直持续到761年初期。也许就在这一叛乱阶段,出现了对现存政治和社会秩序最有害的后果。虽然朝廷幸亏没有其他危险的僭号者出现,但它本身却不能恢复元气。汴渠源头几个关键地区的丧失和汴渠本身的失修,排除了从长江各地取得大量收入和运输军事物资的可能。因此,朝廷能取得收入和支援的地区依然是十分有限的,面对这些地区,政府不得不采取越来越严厉的措施。[23]由于旷日持久的战争,叛乱者盘踞的河北地区一定非常困窘,但自756年以来已没有大的战斗,此时它可能已从最初叛乱造成的困境中恢复过来,并且又变得比较富饶了。
从长期看,具有同样严重后果的是,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多地从中央当局手中丧失。这些年的记载充满了哗变和小叛乱之事,它们几乎都出于个人的野心和对抗,而不是为了宏图伟业。政府一再因这类与主要叛乱活动或叛乱政权毫无关系的动乱而分散精力和受到牵制而不能实现它的主要目标。759年晚期,接着又在760年初期,在汉水流域和长江中流爆发了相当规模的叛乱。760年后期,长江下游又有一次大起事,761年和762年的四川也有起事,但这远远不是所有的动乱。地方权力斗争、暗杀和公开蔑视秩序的事例甚至更多。
这类目无法纪的行为常常使人难以分清敌友。例如,长江下游地区诸城市遭受的唯一一次严重战祸发生在760—761年冬季镇压刘展叛乱的时期。前来镇压叛乱者的政府军在扬州和楚州这两个富饶无比的商业城市胡作非为,大肆掠夺和杀戮而不受惩处。数千名外国商人被杀。[24]
762年,由征苛刻的税的企图引起的民众起义也遍及长江下游地区。袁晁领导的叛军据说总数即近20万,他们蹂躏了浙江的大部分,直到763年阴历四月才最后被镇压下去。
在中央政府的眼中,比这些叛乱甚至更加严重的现象是地方将领日益不请示京师就擅自行动的倾向。这些地方当局从朝廷往往已得不到指导和真正的帮助,而只能自己临时设法满足地方的需要,例如在财政方面就是这样。但在其他方面,它们干脆对朝廷的指令置之不理。总之,由于战争艰难地进行而冲突又无结束的迹象,对王朝政权的一种信任危机显然发展了,它转而又妨碍政府作出粉碎叛乱的决定性的努力。
叛乱者当然一定继续希望帝国权力全面崩溃。至少,史思明的将领们期待达成一项妥协的解决办法,容许他们保持自己的地位和地方的权力范围。但无论如何,消耗战既拖垮了中央政府,也拖垮了叛乱者。可能为了寻求新的供应来源,史思明在761年初期又对勤王军的领地发起进攻。事实上,是叛乱者而不是政府军差一点有了决定性的突破。761年4月在洛阳附近的又一次大战中,他们击溃了政府军,并且威胁要沿黄河向西发动另一次进攻。但史思明不久被其部下所杀。[25]这对叛乱者来说是一个大灾难。他的死亡使发动新攻势的前景趋于破灭,并且也使叛乱长期所抱的胜利希望烟消云散。如同安庆绪,我们的史料对史朝义也不注意,但我们应该认识到,叛乱者在他的领导下有一段时期依然是强大的。直到进入762年相当长一段时期,境况才不利于他,并且又像安庆绪那样,他最后被他的一些高级军事将领的背叛所解决。现在正在为第四个首领效劳的这些人发现,保全个人性命的要求优先于效忠的要求。
762年阴历三月新帝代宗在长安登基,但他的继位对冲突的进程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可是他登基后随即颁布大赦,以重申肃宗的宽大政策,这对结束叛乱起了直接的作用。[26]叛乱的结束是突然来临的。可以确定战争最后阶段的日期从762年的初期或中期开始,但不论在那一年的初期力量对比可能发生了何种变化,政府的大捷和大量失地的收复都只是秋季攻势的结果。阴历九月,派往回纥可汗的使者发现,史朝义已在试图说服回纥人进行反唐的干预。唐帝就派曾以女儿嫁给可汗为妻的仆固怀恩前往回纥朝廷;仆固在那里说服可汗参加对史朝义的协同进攻。对朝廷来说,再次向回纥寻求军事援助的行动肯定是它经过6年连续的战争和内乱后在虚弱和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采取的一个措施。[27]
决战以阴历十一月叛乱者在洛阳城外的惨败告终。洛阳又被收复,然后同样遭到勤王军和回纥人的蹂躏和掠夺。史朝义在这次战斗中人马大量丧失使他处于严重的劣势。这次战败对他主要的战地将领的影响同样是重要的,因为尽管叛乱者在河北仍拥有重兵,但这时将领们相信他们的事业已经失败。他们一一背叛史朝义而向皇帝投顺。史朝义接连败北,最后被赶往河北的北面。当763年初期他抵达安禄山原来在范阳的根据地时,守将把他摒于城门之外。他被迫逃入契丹和奚族之间的边境,根据一个记载,他终于自尽而死。随着他的死亡,叛乱结束。
叛乱是在没有任何最后的和决定性胜利的情况下结束的,这种方式反映在763年河北建立的新权力结构方面。肃宗和代宗几年来都积极地鼓励叛军首领们自动投降。在叛乱后的处理中,叛乱的全部责任由安、史家族及其直接支持者承担。所有其他的叛乱者都准许为唐王朝效力,许多叛乱头目被批准在原辖地任官。[28]朝廷不但愿意赦罪和保证安全,而且还确保叛乱将领的权力和官阶,其原因有二,它几乎不惜一切代价地急于结束敌对行动;它预料一旦和平和现状得以确立,就能够控制以前的叛乱将领。这一政策在唐王朝第一个10年进行得很顺利。但在这时这种政策的实施结果就不像预料的那样。当然,主要叛乱将领的倒戈最后促使叛乱迅速瓦解。但河北——中国人口最多和最富饶的道之一——这时一分为四,并且落到了被代宗朝廷任命为节度使的前叛乱将领手中。政府与其说是镇压叛乱,倒不如说通过妥协的解决办法来结束叛乱。在河北,妥协的代价证明是昂贵的。
在全帝国,占主导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气,而不是欢欣鼓舞。以前人们很多次对胜利抱有希望,结果反而失望。现在“胜利”已经来临,但“胜利”是暗淡的,是通过代价十分昂贵的回纥盟军的干预和对叛乱者的全面宽大取得的。
全帝国处于混乱、多事和分裂的状态。实际敌对行动的结束使政府面临大量紧急的问题。第一种倾向是想重建755年的状况,因为很少人——虽然他们看到了局势的严重性——能认清几年叛乱的事态已把国家和社会改变到什么程度。这些变化已使简单地恢复旧制度成为不可能之事。以下几方面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变化。
(一)军事化已经大规模实行。武将们行使大权,支配着地方行政和占有所有主要的战略要地。大批的人——可能超过75万——都武装起来。在以后半个世纪,甚至程度较轻地在王朝以后的其余时期,军方一直是帝国生活中的主要力量。
(二)地方行政的结构已被改组。到763年,节度使和观察使控制的政体已在整个帝国成为处于中央政府和旧州县之间的常设权力纽带。这些地方政体发展成为本章下文讨论重点的自治和半自治形式。
(三)新的社会成分被引进政治领导之中。通过作为军人取得的战功或在准军事政府中效劳,许多人在官僚体制中升至高位;或者取得了以前没有机会取得的财富和社会威望。
(四)国家的财政结构已经崩溃,需要新的方法来筹措收入。地方的税收记录已被销毁、散失和过时。到763年,政府完全缺乏重新推行旧的高度集权制所必需的严密的行政控制,适合新形势的新方法已开始在叛乱期间逐步形成。
(五)叛乱造成的动乱给了土地分配制最后的打击;原土地分配制再也不能限制地产的拥有或控制财产的转移,甚至再也不能起土地登记制的作用。随着社会总的失调,它的最后消失使地产大量转到新主人手中。
(六)人口大规模地迁移。河北和河南许多遭受战祸的地区的人口部分地减少,许多人迁往江淮及江淮以南。
(七)政府丧失了对河北和大部分河南地区的有效控制,它们这时在前叛乱地方长官手中成了帝国内部的一批半自治的道。这样就使帝国丧失了对它的25%—30%的人口的控制以及大量的收入。
(八)长江和淮河两流域的几个道取得了新的和关键性的地位。由于中央政府在其他地区实施的控制有限,这一区域因其增长的人口和巨大的生产力而成为王朝主要的收入来源。结果,运送收入至京师的运河体系成了朝廷的绝对生命线,没有它,朝廷就没有物资和资金。
(九)在对外方面,帝国令人悲叹地丧失了领土和威信。随着撤离军队和文职官员以应付内部危机,四周的边境收缩了。中国丧失了对中亚的控制,虽然孤立的中国前哨远在那里苦撑了若干年。更重要的是,近代的甘肃和宁夏两省被吐蕃人占领。这使帝国的政治中心比以往更容易受外来的攻击。
到763年,这些变化已清楚地被人觉察。不管口头政治家们如何空喊“中兴”,这些变化是不可逆转的,并且排除了任何真正恢复政府旧政策和旧行政程序的可能。在几年内这一事实已经变得很明显,所以政府被迫试行新制度。这些制度往往与传统的政治模式(它建立在能在全帝国推行统一行政措施的强大中央集权国家的存在之基础上)南辕而北辙。初唐的旧秩序一去不复返了。
叛乱后的权力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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