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3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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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46年年底,即政府向共产党解放区的军事进攻开始后不久,毛泽东概括了土地改革在共产党的防御战略中的作用。他断言,执行了五四指示,“深入和彻底地”解决了土地问题的地方,农民才坚定地和共产党一道反对国民党军队的进攻。他声称,凡没有执行这一指示,或借口战争忙而忽视土地改革的地方,农民即采取“观望态度”。因此,他指示所有地区,不论那里的军事形势怎样,都应该领导农民执行五四指示。[39]
党的其他文件也清楚地表明,党把土地改革看作赢得群众真心实意地响应参军运动的基本条件。据报道,1947年初,在山东、河南交界的12个县中,5万名青年在土地改革后立即聚集在共产党的军旗之下。据称,在土地改革前的1946年,同一地区的一次类似的征兵运动就没有能发展成“一场大规模的群众运动”。[40]
当然,征兵只是共产党式战争必不可少的支军工作中最直接、最即时而必需的因素。在“人民战争”式的作战中,正规军对广泛的平民支援网的依靠,在抗日战争期间就已在发展,1945年以后还在继续,尽管这时游击战的作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这种平民支援网包括民兵、地方自卫队、妇联和农会。
民兵
被组织起来,比较理想的是每县数千人,通过担负站岗放哨、守卫新占领地区、进行牵制性活动等任务支援正规军。民兵也负责保卫地方党和政府的组织,看守犯人,镇压地方上的反共活动,揭露敌特以及保持交通线的畅通。
地方自卫队 是在村级和区级组织起来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向前线运送补给品,向后方运送战利品和伤员。他们在村里组织军运队和担架队来完成这一任务。所有年龄在16岁至55岁之间的强壮男性平民,当军队需要时都有义务参加。
妇联 维持村庄的警卫组织,密切注意村里的外来者;她们还协助医护工作和从事手工业生产,以支援军事工作。
农会 负责军队的征兵运动,同样,青年组织动员其成员参军和从事后方勤务工作。
最后,所有战区的平民都要服从部队和地方政治当局的命令,修补防御工事,挖战壕,救助伤员和主动报告敌特活动,以支援战争。[41]
不过这是理想的模式,其实现首先取决于贯彻土地改革的进程。它也并不像当时新华社发表的报道所惯于暗示的那样容易。这些报道描绘了土地改革同农民由于物质刺激和害怕地主报复而加入中共一边这两者之间的关系。[42]但同一时期的党内文件却表明因果关系并非如此直截了当,成果也并非如此容易取得。相反,农民往往害怕参加这一斗争,他们唯恐国民党可能回来,让斗争对象对他们报复,而这种情况确实多次发生。这种担心由于1946—1947年政府进入根据地时遭到惨重损失这一现实而增强了。此外,农民也往往不情愿离家到新攻下的地区参加战争。而且农民的这种不情愿,还从地方干部态度不坚决上反映出来。例如,某些军队干部并不怀有真正的阶级仇恨。他们参军主要是为了反抗日本人,保卫他们的家。他们中的很多人自己是地主或富农出身,从未想过要消灭封建主义,更没有想过要把他们的家产转交给农民。由于一些地主也参加了抗日斗争,有些干部甚至还同情他们并设法保护他们。很多地方非军职干部也不喜欢军队的征兵工作。他们不得不努力克服农民开始时由于担心国民党回来而不情愿对地主进行斗争的想法,然后紧接着要求农民保卫他们的新土地,免受进攻的国民党军队的威胁。[43]
作为克服这些不足的手段,党规定了群众路线的征兵方法,并概括地提出了工作步骤。在村民大会上,积极分子要解释征兵运动的重要性,鼓励农民提出他们的条件。村里的所有群众组织都要参与消除农民的疑虑以及好男不当兵的传统观念。农会要讨论并决定谁该不该志愿参军;妇女团体接到要求,要动员其成员鼓励家里的男人去参军。在村民们的认识因此而提高后,各种竞赛运动便可以发动起来,用先进村的事例去影响较落后的村子。各个村庄要命名志愿参军的模范家庭和模范农民,以激励其他家庭和个人。在这一阶段,必要时一些中共党员本人应站出来,带头参军。
在土地改革还没有彻底实行的村庄里,征兵运动可在分田分财的同时开展。不仅要把地主的财产分给农民,除此之外,那些被认为是恶霸的地主还可能被关押甚至被处死。一份报告宣称:“必须摧毁他们的封建统治。……经验证明,只要完全分掉地主的土地和粮食并把他降到中农的水平……他在村里就不可能继续持原来的态度。”[44]很明显,给农民以物质利益并不是土地改革的唯一目标。同样重要的,是这场运动所产生的不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的破坏力。因此,对1946年某些边区一度发起的献田运动提出的一种批评是,它没有经过斗争就完成了经济上的再分配任务,其结果是,这一运动既不能达到推翻地主,也不能达到农民政治上和心理上解放的目的。[45]1948年10月,毛泽东宣布,在前两年,党“已经动员了大约160万左右分得了土地的农民参加人民解放军”。[46]无论如何,提供的利益与获得的支持之间的环节就是斗争运动。因为它能使共产党人把通过财产的再分配而激发起来的最初的阶级觉悟,转变成从事战争所必不可少的特种支持。至关重要的是,这场有众多目标的斗争运动摧毁了农村统治阶级在政治上和经济上的支配地位。
随后的新的乡村政权机构的建设,是进行土地改革“这一切工作之本”的最后一步。那些最积极参加这场具有多种特点的控诉运动的农民,为中共提供了新党员,也提供了新的地方领导干部。那些得到了土地财产的农民,成了农会和其他村组织的骨干。这是一种由农民自己进行管理的组织机构,共产党因此对它担负征收粮食税、发展地方民兵、组织军事运输队以及对不想志愿参军者施加压力的责任可以信赖。这些都是党在农村立脚的基础,的确可以保证坚持同国民党政府进行军事斗争所必需的粮食和人力供应。[47]这样,中共就能利用日本入侵和中国农村财富、权力分配不均所激起的破坏能量来为自己服务。这一成就使国民党政府没能对日本人和国家主要农业基础的惰性提出的挑战做出同样反应这一事实愈加显得突出了。
1946—1949年的内战
1946年11月初,蒋介石向马歇尔吐露说,国民党政府最近已在从前使它造成分裂的问题上达成一致意见:武力是解决同中共冲突的唯一手段。[48]这一决定不仅是以对共产党的弱点,而且是以对他自己的长处作出持久的错误估计为基础的。马歇尔在其使华的第一年中,曾多次尽力警告蒋介石他所面临的某些危险。马歇尔甚至忠告说,政府的作为“可能会导致共产党对中国的控制”,因为“目前正在发展的混乱局面不仅会削弱国民党,还会向共产党提供一个削弱政府基础的绝好机会”。[49]
1946年10月,马歇尔评价共产党的军事战略,向蒋指出,尽管他们在退却,但是并没有投降。当共产党人放弃城市时,他们并未损失军队,既然他们拒绝固守和战斗,那么显然他们不想损失军队。由于他们保存了主要力量,就能够在军事上给他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50]最后,当马歇尔准备离开中国时,他再次劝告蒋介石说,共产党人现在的军事和政治力量已经很强大了,国民党政府依靠军事手段很可能摧毁不了他们。蒋对此的答复是,一旦中共的军事力量被摧毁——这一点他确信在8个月到10个月之内就可完成——解决共产党问题就不会有困难。[51]
他的战略是首先收复所有前线上的城镇,控制长江以北的主要交通干线。然后政府军可以从这些据点和铁路走廊进入共产党的解放区,重新建立对较次要据点的控制,并最终控制农村。根据这一战略,政府军在1946年7月发动了全面进攻,共产党的历史编纂学把这次全面进攻当作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开始的标志。
第一年,1946—1947年:退却
在1946年7月至1947年6月的第一年里,政府军实际上夺取了除哈尔滨以外的所有东北城镇,收复了苏北的县城,占领了张家口和延安,控制了河北和热河省的大部分,扫清了大部分陇海和胶济铁路线。此后,拉锯战在长江以北所有中国主要铁路线上展开。这些铁路,除了自苏北海岸直通陕甘边界附近的宝鸡的陇海线和横贯山东的胶济线外,还包括津浦线和平汉线。在满洲,战斗主要焦点所在的铁路,是唯一从华北通往东北几省的北宁线,以及连接四大城市沈阳、四平街、长春和吉林的铁路。随着战斗的发展,战争的两个主战场变成了满洲和华东,后者包括江苏和山东。
共产党军队在1946年7月改名为人民解放军。[52]他们遵循从城镇撤回农村的战略方针,在政府的进攻面前主要保持防御态势。9月,毛泽东提出了解放军将要遵行的战略战术要点。毛解释说,在抗日时期,共产党军队分散兵力打游击战为主,集中兵力打运动战为辅。随着国内战争情况的改变,双方的位置也将发生转变。但是,政府军还处于进攻地位,其人数和武器装备都优于共产党的军队。因此,在力量的对比发生转变以前,后者必须坚持“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这一具有优良传统的作战原则。
全歼和速决是这种战争的特点。歼灭敌军不但成了人民解放军武器弹药的主要来源,而且也是兵员的重要来源,因为俘虏来的敌军通常要编入共产党军队。歼敌的目标应是消灭其有生力量,而不是夺取地方。力求速决的目的在于当最终不能歼灭敌人时,可以迅速避开敌人,把伤亡减到最小程度。毛泽东断言:“实行这种方法,就会胜利。违背这种方法,就会失败。”[53]这里所论述的要点,很快就成了著名的作战原则。
政府在1946年7月第一周的进攻中,包围了汉口以北鄂豫边界上的由李先念和王震率领的共产党部队。他们突破包围圈,成功地回到了共产党在陕西的根据地。政府虽然消除了共产党军队对这一地区的威胁态势,但后者的兵力却保存下来,以图他日再战。政府宣称,在山东,胶济线上的共产党军队已于7月17日被清除。但是,由于他们的不时骚扰,铁路运输到9月底仍没有恢复。也是在7月,政府军渡过黄河进入晋南。但是,在该省东部,共产党军队仍能够切断从省会太原通往石家庄的铁路。[54]
在苏北,7月的进攻是随着政府军从长江北进、从津浦路东进开始的。那时,共产党控制着这一地区的29个县。到第二年春季,政府军夺回了该地区的所有县城,并在国民党的控制下重新建立起县政府。在各地,共产党人面对敌人优势兵力的进攻,都实行了撤退原则。与正规军一起撤退的还有大部分民兵、党的干部及其家属。这一生存战略使他们保存了主力,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晋冀鲁豫。政府军进入共产党的一个主要根据地晋冀鲁豫解放区后,他们缴获的文件透露了这一地区遭受损失的程度。政府在这一地区的收获是大量的,也是没有估计到的。例如,冀鲁豫分区的64个县,有49个被政府军占领。1946年中国共产党在该地区控制的35座县城中,到1947年1月也有24座陷落,这是中共没有料到的。他们不得不修改战略,开始做长期游击战的准备。中共的文件清楚地说明了这一战略,在逐渐歼灭敌军的同时,共产党的正规军及其民兵要保持完整无损。蒋介石对他的80%一90%的进攻军队,没有来源补充。其中一份文件指出,只要我们保持斗志,继续歼灭来犯之蒋军,我们就不仅能够阻止敌人的进攻,也一定能够变防御为进攻,收复所有失地。[55]这一战略是正确的,但是在1946—1947年的冬天,劝勉是不足以保持斗志的。
地图17(a) 内战(1946年)
地图17(b) 内战(1947年)
撤退原则作为一种游击战策略,不仅应包括撤退军事和政治单位,而且还应包括疏散当地居民,其目的在于保存人口、村级组织和粮食贮备。然而,在1946年,有些村庄并没有为恢复游击战的条件做准备。其结果是,干部和防御部队逃走了,没有武装的农民在村的组织遭到破坏的同时,付出了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如在苏北,国民党主持的地方政府迅速建立起来取代了这些组织。随后便是还乡团的到来。这是一些由地主和其他一心要恢复他们地位的人所率领的武装部队。他们开始清算自己的账目,夺回已被共产党分给农民的土地和粮食。有关反攻倒算的报道比比皆是。[56]文件承认在这一地区有无数的农民被杀害。一个用了近10年时间才建立起来的共产党老根据地,在短短几个月里就被这些人毁掉了。杀回来的共产党军队,在重新夺回的地区里遭到农民的咒骂,因为没能保护他们。农民们不愿意恢复农会和组织新的民兵部队,甚至不愿出席大会,他们对共产党在这些地区坚持下去的能力几乎没有什么信心。[57]
但是,再次进行像对日作战那样的长期游击战的计划并没有完全实现,因为到了1947年5月,政府的进攻已经开始减弱。政府的兵力这时过于薄弱地分散在一个广大的地区内,不能像日军在其入侵同一地区的高峰时能做的那样,占领次要的据点。与此同时,共产党正规军主力部队大部分仍保持完整,已经停止退却,并可以发动若干小规模的反攻。在山东,共产党的军队正开始掌握主动权;在满洲,他们已能够发动有限的进攻。共产党宣称,在全国范围内敌人已有90个旅被消灭,当这一数字达到100时,军事力量的对比将有利于共产党方面。[58]
实际上,军事力量的对比在1947年就已迅速转变。美国军事分析家在1946年9月曾预言,由于需要更多的军队守卫过长的交通线,政府的进攻将在几个月内陷于停顿。然而,由于政府军在训练和装备上所占的优势,这些分析家预见到一种持久的僵持局面;外国观察家“普遍认为,共产党在与政府军的旗鼓相当的抗衡中,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不会赢得最终胜利”。[59]
没人预见到共产党的指挥员们能把他们抗日游击战的经验转移到运动战的战役中去的速度和技巧。共产党人在保存和发展自己力量的同时,立即开始部署比他们用来与日军作战更大的部队,零敲碎打地袭扰和歼灭敌人。通过将民兵和俘获的敌军士兵编入正规军,以及通过伴随1946—1947年共产党地区土地改革的大规模征兵运动,人员的损失得以弥补。土地改革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即共产党政权在农村的发展,也使得在1946年政府进攻中不是首当其冲的地区的民众有可能支持共产党,这种支持对于加强该地区的军事行动是必不可少的。
东北。在东北的总司令林彪的指挥下,这一战略最早被成功地运用于满洲。1946年底,他的部队已推进到松花江以北,政府军对其最后目标哈尔滨做好了春季进攻的准备。但其后,林彪却向政府占领的地区开始进行一系列打了就跑的突袭,这种打法使他在仲夏掌握了满洲的主动权,并在两年以后的决定性胜利中达到顶点。他的时机选择符合一种突击和声东击西的战略,在东北,严寒的冬天开始以后是一个不太可能进行军事部署的季节。1946年11月,当林彪的部队越过冰封的松花江,首次发起一次小规模的牵制性攻击时,这一行动的重要性还不明显。在这次短暂的南下后,他们迅速撤了回去。1947
年1月6日,一支估计为6万人的部队再次过江。这一次,政府军至少在一次战斗中伤亡惨重,他们在入侵者撤出前几乎抓不到什么俘虏。政府军的指挥官们因而很担忧,因为他们预料到了第三次攻击。这次攻击发生在2月中旬,但直到2月底才结束。林彪的部队迅速撤离,而没有与集中的政府军接战,政府军这次不肯像1月份作战时那样落入圈套。
共产党第四次越过松花江作战,从1947年3月7日持续到18日。这一次他们重创了政府军一个师,在撤回前缴获大批武器弹药。这些短程军事突袭的重要性,至此已显而易见了:政府军已遭到削弱,更重要的是,他们在东北的战略计划已被打乱。对哈尔滨的威胁被延误,共产党的地位则巩固了。1947年5月,林彪接着又发起他的第五次渡江行动,展开了一场密切协作的战役,这一战役标志着结束满洲战争行动的开始。一支有40万人的部队,参加了5—6月进攻满洲中部、南部和西南部的作战行动。其主力部队进攻的目标,是地处满洲两大城市长春与沈阳之间的四平街。在对四平街五个星期的围城作战期间,进攻的共产党军队伤亡了约4万人,而且未能阻挡住派来援救四平街守军的政府增援部队的到达。林彪在6月30日撤去对该城的包围,并撤过松花江后,他本人承担了这一决策错误的责任,这次错误导致了政府四平街防御战的胜利。
然而,尽管林彪遭受了挫折,他的东北野战军仍然获得了主动权,并且把主动权一直保持到第二年的最终胜利。政府军已被迫放弃了松花江北岸与长春—吉林战区之间的前哨基地,其前线从六个月前的位置南移了大约150英里。政府所据守的长春、吉林和沈阳这几座城市,也因为连接它们的铁路线遭到破坏而被孤立,其中的几条铁路直到战争结束后才恢复。政府军在武器、物资、人员和士气方面遭受的损失,一直未能恢复过来。[60]
随着共产党人在东北和其他地区不停地展开进攻,政府军陷入一种固守防御的战略。典型的情况是,他们要么从已经失去任何战略价值的过于分散的据点撤退过晚,要么留在城墙和战壕后的据点里,把主动权留给对手,任随他包围与否。据当时的美国军事分析家指出,政府造成东北迅速溃败的原因,是兵力最初过于分散和军队领导无能,最明显的是保安司令杜聿明将军的指挥失当。但是,司令的更换也未能挽救政府在东北摇摇欲坠的命运。1947年年中,即共产党的第五次进攻之后,东北的指挥官换成陈诚将军;而在1948年初的共产党第三次进攻之后,他也被免职。政府军在装备和训练方面仍然占有优势。然而,共产党在战略战术运用上和士气、战斗意志以及共同的目的意识上所占的优越性日益明显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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