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2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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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个主要障碍依然存在。革命的军事阶段获得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许多省的军阀在战场上战败,而是因为他们归附了革命运动。虽然这些军阀获得了国民党党籍,并接受了南京政府等级制中的显赫职位,但是他们不相信蒋介石,妒忌他日益扩大的权力,而且大多对国民党运动的思想意识漠不关心。致力于国家统一和中央集权的蒋介石及南京当局,在北伐期间,有必要容忍地方军阀的自主权力。他们事实上甚至设立了一些当地的政治分会,使各省军阀的地位合法化。这些在1928年设立的政治分会,名义上隶属南京中央政治会议;然而,事实上它们是自治的行政机关,至少是暂时使大军阀集团的地方统治合法化。于是,控制甘肃、陕西和河南三省的冯玉祥,主持开封的政治分会;阎锡山的山西政府,因太原政治分会而得以合法化;所谓的桂系控制着汉口、北平和广州的政治分会,分别由李宗仁、白崇禧和李济深主持。张学良在东北易帜之后,第六个政治分会在沈阳成立。[18]
蒋介石把在各地设立政治分会看作权宜之计,因为他一心想把所有行政的和军队的权力都集中在南京政府的控制下。因此,不久以后,他向地方军阀的自治权力挑战。首先,在1928年末,南京宣布各地政治分会将在1929年3月撤销。然后,在1929年1月,全国编遣会议在南京召开,中央政府当局在会议上提出裁减中国军队的方案。
编遣军队的必要性普遍得到承认。自清朝覆亡以来,中国军队已经惊人地膨胀。1929年,大约为200万人(而清朝约为40万人;1922年约为120万人)。如今革命的军事阶段已经结束,庞大的军队已无必要,并且也是国家财力无法支持的负担。例如,在1928年,南京嫡系军队约为24万人,年需军费约3.6亿元。而南京政府年财政收入(清偿债务后)仅为3亿元。[19]此外,虽然地方军阀的军队不构成南京的直接财政负担,但是,他们却截留本来可以纳人中央政府财政收入的税款。人们因此认为,除非裁减军队,政府将无法进行国家的社会和经济重建工作。
在编遣会议上,中国大军阀——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及其他的人——同意全国军队裁减至80万人,限制军事支出占政府财政收入的41%,并设立统一指挥机构。然而,编遣会议是一个失败的会议,因为军阀们对蒋介石的疑虑在会议期间加剧了。蒋介石的黄埔系军队事实上是中国训练和指挥得最好的军队,蒋介石利用战斗力差的军队应予首先复员的原则,要求地方军阀比他本人作出更大的牺牲。因为军队是地方军阀政治权力的主要泉源,地方军阀认为蒋介石不过是利用军队编遣问题来建立对他们的政治优势。不管地方军阀多么可能愿为国家的利益作出贡献——这当然是可争辩的——他们可不想放弃自己的野心,而让蒋介石增强他的实力。因为他们并不觉得蒋介石比他们更有权利来要求掌握国家权力和充当领导。所以,他们在1929年1月末鼓掌赞成军队编遣原则之后,离开了编遣会议,却决心为保持他们的军事地位和政治地位而进行反蒋。至于蒋介石,他同样决心建立中央政府对各省的统治。结果是连续不断、损失惨重的内战。
编遣会议闭幕仅两个月后,第一次内战即在1929年3月爆发,当时桂系——危机表面上是蒋介石挑起的——反叛南京政府。这是一次很难对付的挑战,因为桂系领袖是很有才能的战术家,指挥军队约23万人。冯玉祥——他指挥22万人,大概是蒋介石最有能量的军事对手——也有可能加入叛军一方。这次挑战可能毁灭一位次要的人物,但它却适合蒋介石发挥他的天才。因为蒋介石收买了冯玉祥,据说花了200万元和答应他控制山东省。然后,蒋介石以他的优势部队在不到两个月内击败桂系军队。李宗仁和白崇禧在河北、湖南—湖北的绝对统治随即瓦解。他们仓皇退回广西省老家,怀着屈辱,以待来日。
1929年5月,仅一个月后,蒋介石违背把山东交给冯玉祥控制的诺言,激起了冯玉祥的反叛。在这次较量中,冯玉祥一半的军队——全部最精锐的部队10万人——突然投奔中央政府,这又是一次由大宗贿赂引起的突然变节。在这场角逐中,冯玉祥残部被逐出山东和河南,阎锡山在山西消极观望。
随着冯玉祥军队受到中央军的重创,华北的力量均势显然转向有利于南京政府。阎锡山因此感到威胁,于1930年2月和3月,与大为削弱的冯玉祥共同组成新的反蒋运动。这就是北方联盟,对蒋介石权力迄今最严重的一次挑战。因为阎锡山和冯玉祥如今已形成一个广泛的反蒋力量联盟,桂系李宗仁和白崇禧允诺从华南配合他们的进攻。蒋介石的许多文职对手——包括形形色色的集团诸如汪精卫及其改组派和极右的西山会议派——为反蒋运动提供行政和思想意识方面的力量。不久,这些根本不相同的成分开始创立一个独立而永久的政权所需要的组织机构。“国民党扩大会议”——在职能上与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相当——于1930年7月在北平召开。同年9月,一个新国民政府成立,阎锡山任国民政府主席。新政权颁布约法,包含保证各项人身自由的条款,也吸引了相当普遍的支持,特别是开始感到受南京政治压制刺痛的全国知识分子的支持。
然而,早在同年7月,蒋介石就命令他的军队对付北方联盟。在这次内战中,作战不同于军阀老一套的战斗方式。南京军队和北方军队战斗十分激烈。物资损失巨大;在四个月的战斗中,双方伤亡约25万人。截至同年9月,正当北方联盟宣告组成新政府时,南京方面即将在内战中取得优势,反叛政府从北平逃到太原。然而,最后,北方联盟和南京政府的领袖都认识到奉系军阀张学良能够转变战争形势,于是双方都讨好张学良。最后,南京政府贿赂张学良1000万元并许以管理黄河以北全境,把他争取过去。张学良在9月中旬发表宣言拥护中央政府。北方联盟从而失败。可是南京政府从此次战役的胜利中得益甚少。原因是张学良迅速率领10万东北军开入北平、天津地区,控制了主要铁路及天津海关的巨额关税收入。因此,华北依然处于南京政府行政统治之外。
反叛事件依然不断发生。在逼蒋介石下野方面,下一次的反叛实际上成功了——共六个星期。这次反叛的基本原因与前几次相同,妒忌蒋介石日益扩大的实力和害怕南京政府中央集权的要求。然而,总是有些次要问题给反叛提供道德上有理的外衣。这次激起反叛的事件,是蒋介石扣留胡汉民。蒋介石痛感北方联盟因颁布约法而得民心,他决定于1931年2月宣布颁布同样的文件。他坚定地说:“没有约法,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就没有保障……没有对人身和财产的保障,就没有国家的真正统一和内战的结束。”[20]
然而,胡汉民激烈反对这一提案。他公开宣称颁布约法是违反孙逸仙的意图——虽然他反对的真实原因,很可能是害怕蒋介石意在根据新约法出任总统以扩大权力。为反对蒋介石单方面决定颁布约法,胡汉民辞去立法院长职务。于是蒋介石扣留了胡汉民,因为——据蒋介石解释——“只有采取这种办法他的光荣的过去才可以保全无损”[21]。
表面上为抗议蒋介石扣留胡汉民,两广军阀和蒋介石的各类文官对手(如汪精卫、西山会议派和孙逸仙之子孙科),于1931年5月在广州建立了一个分裂主义者的新政权。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非常会议”组成,由此进而在1931年6月1日创建了新的国民政府。[22]实权则握于地方军阀之手,特别是广东省主席陈济棠之手。
新广州政权和南京政府互相斥责和非难。广州政权声称只有独裁者蒋介石在南京辞职,它才放弃反对立场。
若不是日本军队在1931年9月18日进犯满洲,这场冲突可能像前几次一样要兵戎相见。由于中国民众,特别是学生的抗日激昂情绪,要求停止党内纷争和组织联合政府共御外侮的压力变得不可抗拒。经过非常秘密的谈判和复杂的会议——包括在南京和广州分别召开的两个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和在上海举行的宁粤和平统一会议——之后,两个对立政权达成协议。12月15日,蒋介石辞去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长和陆海空军总司令职务,只保留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的身份,“引退”回到他的故乡浙江溪口。
新政府于是在南京组成。德高望重但无能力的老革命家林森,被提名出任国民政府主席。孙科出任行政院长,成为新政府的实际首脑。
孙科政府在1932年1月1日就职,仅存在25天。国民党三大人物——汪精卫、胡汉民和蒋介石——不是被排斥在外,就是拒绝与新政府合作。新政府未能取得上海金融界的支持,因此不能履行它的财政职责。中央军依然效忠蒋介石。新政府的领导人被面临的种种紧急问题压得一筹莫展——甚至早在1月2日就恳求(但未成功)蒋介石和汪精卫回南京,以便政府听取他们的建议。
孙科政府的境况日益恶化,蒋介石看准这种困境是他重新掌权的机会。然而,反对他的“独裁”一直如此强烈,他知道不可能恢复引退前所拥有的职位。蒋介石、汪精卫和孙科在杭州经过三天紧张的谈判后,研究出解决困境的方案。1932年1月21日,三人一同回到南京。不久谈判纪要公布。1月25日,孙科及行政院各部会官员辞职。三天后,汪精卫宣誓就任行政院长;1月29日,[23]蒋介石出任新成立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作为“总理”的汪精卫,形式上是这个政权分管民事的行政首长。然而,渐渐变得很明显,实权掌握在蒋介石的手中。从1932年直到1949年,蒋介石是国民党政权中统治一切的领袖。
有助于蒋介石政治统治的诸因素
人们对蒋介石的评价,在他漫长的生涯中变化很大。有些中国人尊崇他为完美的民族领袖;另有些中国人辱骂他是封建军阀。有些外国人称赞他是基督教徒和民主的捍卫者;另有些外国人痛斥他是老式的儒家和残忍的独裁者。然而,不论敌友,都承认蒋介石是个非凡的人。
由蒋介石来继承孙逸仙的衣钵,比如说,在1925年孙逸仙逝世时,是无从预见的。那时,国民党领导权似乎注定要给汪精卫、胡汉民或廖仲恺;他们三人都比蒋介石有丰富得多的革命经历,与孙逸仙的关系也更为亲密。然而,蒋介石对于政敌有三大优势,他之所以能当权多归因于此。首先,他是军人,而军队当时已成为主要的政治工具。他上台的最重要的一步,是他在1923年受孙逸仙指派指挥国民党在黄埔的军校。作为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监督千万名军校学生的训练(在1924—1926年间仅在最初四期就有5000名学生毕业),他与许多学生之间形成了中国师生之间的强有力的联系。毕业后,这些青年军官取得党军的指挥权,而党军一般比军阀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这支军队成为效忠蒋介石的有力的工具,他得以在以后的政治生涯中有效地加以运用。例如,蒋介石在1927年8月被迫下野之后,他继续得到党军的效忠,从而有效地控制了党军。所以,没有蒋介石的合作,中央特别委员会实际上无力对华北进行北伐。此外,在1927年12月20日,18个将领由何应钦领衔联名打电报给特别委员会,要求重新任命蒋介石为最高军事司令官。[24]利用军队的支持——连同各种政治和金融势力的支持——蒋介石迫使特别委员会辞职,并在1928年1月恢复了他在党政军中的统治地位。
蒋介石又在1928年开始聘用德国军官,如马克斯·鲍尔陆军上校为军事顾问和教官。鲍尔及其他德国军官给予蒋介石军队的军事训练和军事知识(虽然按照西方标准通常只是初步的),连同军队对蒋介石效忠的结合力,使这支军队无疑比他的任何政敌的军队在军事上更有战斗力,在政治上更可信赖。例如,汪精卫1927年夏在武汉主持对立的国民党政府,他的最有力的军事支持者是湖南军阀唐生智。可是,唐生智有他自己的政治目标。结果,汪精卫在1927年9月突然被剥夺权力,被迫谋求同他的主要政敌蒋介石联盟。同样,胡汉民在1932年以后把他的命运寄托在广东军阀陈济棠身上。陈济棠觉得胡汉民有用,因为胡汉民是国民党主要理论家,能给陈济棠的纯军阀政府涂上合法的色彩。然而,胡汉民决不能把他的意志强加给陈济棠,也不能有效地影响广州的政策。
蒋介石在政治斗争中享有的第二个优势,是优越的财政基础。北伐期间,一些革命领导人向蒋介石建议,绕过重兵据守的上海去占领华北。他们认为到那时上海将会不战而落入革命军手中。然而,蒋介石像1913年以后的孙逸仙一样,把这座长江沿岸的大城市看作主要军事目标。
蒋介石比国民党大多数其他领导人更加认识到上海在财政上的重要性,知道控制上海税款收入胜过指挥许多个师的军队。在1912年和1922年间,蒋介石有很多时间在上海。他和那里的金融界领袖人物有密切关系,据说同青帮——这是个控制上海下层社会的秘密团体——头子也有密切关系。当然,上海的财源必须加以发掘。这点起初不会遇到困难,因为上海的资本家在1927年春被共产主义日益逼近的幽灵弄得惊慌失措,他们联名上书,要求蒋介石防止过激的革命行为发生。这正合蒋介石之意。虽然蒋介石过去有时唱过左派过激的高调,但是,他也被越来越激进的共产党人所困扰。或许,甚至更加使他心神不宁的,是由鲍罗廷和中国左派分子在武汉谋划的对他领导权的政治威胁。
由此可见蒋介石和资本家互相需要。上海资本家在3月末同意向他提供首批预付款300万元。作为回报,他答应制止上海劳工骚动,并从革命运动中清除共产党势力。1927年4月12日黎明前,蒋介石以大举镇压上海共产党领导的工会,来忠实地履行这宗交易规定的义务。数以百计,或许是数以千计的共产党人和工人,在这次血腥的清洗中被杀害。可是资本家却如愿以偿;共产党人不再成为上海的威胁。
然而,上海商人和银行家还须酬劳蒋介石。4月25日,他们再给蒋介石700万元。但是,这笔款项仅仅提起了蒋介石的财政胃口,因为他的军费每月约达2000万元。他派出专人逐店逐厂要求捐款。例如,命令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捐款50万元;华商电气公司捐款30万元;先施公司捐款25万元。当资本家回避时,蒋介石的代理人就采取恐吓、敲诈,甚至绑架的手段。欧文·查普曼报道,“富有的中国人会在家中被捕,或神秘地失踪于街头……百万富翁以‘共产党’的罪名被逮捕。在近代,上海从没有在以前的任何政权之下,经历过如此恐怖的统治”[25]。蒋介石的财政部长宋子文甚至在北伐后公开承认,“战时,我们或许迫不得已采用了非常手段筹款”[26]。
虽然国民党在1928年中期以后已不再采用这种手段筹款,但是,上海及其周围地区继续承担政府岁入的主要来源。在南京的10年时期,政府从全国经济的贸易和制造部门——大多集中在上海地区——取得政府税收的近85%。政府在财政上还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发行公债来弥补赤字。这样,又是上海的资本家认购公债的大部分。由于能够发掘中国这个最大、最现代的城市的财富,蒋介石比他的政敌享有一种值得羡慕的优势。例如,冯玉祥痛感他所以不能与蒋介石竞争,是因为国民党军队的薪饷、给养和装备都比他的军队优越。他声称,蒋介石还非常富有,足以用钱收买对方军队归附以挫败对手。[27]
第三个为蒋介石在国民党运动中取得优势的因素,是他对派系和军阀政治的权术运用自如。蒋介石很少对一种思想意识的立场或派系政策矢志不渝。只要在政治上有利,他能很容易地适应任何派系,而不成为该派系的一员。例如,在1927年末和1928年初,他与左派国民党和元老(一批以前的无政府主义者和老政治家,以张人杰、吴稚晖、蔡元培和李石曾为代表)合作;到1928年8月,他又与元老和右派结盟反对左派;而到了1929年3月,他又与右派联合既反对元老又反对左派了。于是在一年半之内,他联合过国民党政治派系的各个集团。他又有使相互敌对的派系都为之效忠的才能。例如,在30年代中期,CC系与蓝衣社[28]准备火并——可是两派都尊他为领袖。而CC系和蓝衣社都蔑视政学系——可是蒋介石最亲密的顾问和受到信任的官员,有许多是政学系成员。
这种政治操纵技巧,也可在蒋介石同地方军阀的关系中看出。这些以前的军阀妒忌和不信任蒋介石,并且几乎都不时举起过叛蒋的旗帜。情况总是,反蒋军阀希望其他地方军阀与他们联合,并且可以肯定,如果蒋介石的敌人行动一致,蒋氏是会被打垮的。可是他能把对手们孤立起来逐个消灭。他胜过任何其他军阀,是使用“银弹”——用贿赂诱使对方军队叛变——的能手;在不使用银弹时,他以欺骗、许诺和恐吓来取得地方上的对手支持,或至少保持中立——直到他准备好转过头来对付他们。
虽然蒋介石的思想意识灵活多变,但是,他对权力的追求却坚定不移。不过,他的权力野心并非全由追求个人的满足促成的,他深以谋求中华民族的幸福为己任。不管怎样,他深信他的无私和道德纯正,认为他的权力利益就是国家的权力利益。所以,什么对蒋介石有利,就是对国家有利。而且,在蒋介石看来,反对他就是反对国家的最高利益。他声称,这类人“刚愎自用”、“投机”和缺乏“固有美德”[29]。在蒋介石的世界里,没有忠诚的反对派的余地;反对他,仅根据这一事实就是不忠于国家。这种自视正直的特点是蒋介石的一大长处,使他面临批评和逆境时充满信心。然而,这也是他的性格中的悲剧因素,因为它不可避免地把他推向1949年的失败。
南京政权的意识形态、结构和职能的行使
1927年以后,在蒋介石手中形成的这个政权,既不是极权主义的,也不是民主的,而是在政治领域中不稳定地处于二者之间。它的结构建立于1928年10月政府的改组中,即使1949年以后,在台湾依然保留了它的基本特点。新政府的蓝图是由孙逸仙在三民主义的讲演和在《建国大纲》中草拟的。政府整个结构的基础,是孙逸仙的训政概念。孙逸仙矢志于民权目标,但他也深信中国民众尚未准备好担负起自治的责任。所以,他曾论断国民革命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军政时期,这时革命党人要依靠军事力量巩固政权。1928年6月占领北京后,国民政府宣告革命的第一阶段完成,此时已进入第二阶段,即训政时期。在这个阶段,革命党,即国民党,代表民众行使国家主权;同时,要在各地训练民众实行自治。通过选举县长、召开县代表大会和制定法律,以便县一级能充分实行自治,这样民众才能受到教育,准备进入革命的第三阶段,即民主的宪政时期。
训政表面上的意思是国民党代表民众实行“以党治国”。党治在制度上表现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和中央政治会议被授予的权力。中央执行委员会是党的最高权力机关(全国代表大会短暂的会期除外;在南京的10年,只召开了三次)。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别是其常务委员会,负责制定党治的指导原则和全面指导党务。
中央政治会议是联结党和政府机构的桥梁。虽然它只是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一个下属委员会,但它至少形式上是指导国民政府的最高权力机关,兼有立法和行政职能。作为立法机构,它能创制法规或传达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决定给政府。作为行政机构,它有权向政府提供一般指导和监督政府。于是,从理论上说,中央政治会议对政府的文职部门实际上行使无限的权力。事实上,中央政治会议也是政府权力之所在,因为中央政治会议的主席是蒋介石。[30]
按照孙逸仙的具体规定,在中央政治会议之下,制定了政府的五院制。五院制与孟德斯鸠的政府行政、立法和司法三权分立说相似。然而,除政府的上述三个分立部门外,孙逸仙又加上两个显然来自传统制度的部门。这两个部门是考试院(通过文官考试决定政府雇员资格)和监察院(类似旧王朝监察政策和官吏品行的御史制度)。在五院中,行政院居首。行政院院长充当总理,指导所属各部,如外交部、财政部、教育部、商业部[31]等等的工作。
然而,只注意国民党政府的结构,或者比如说,只注意行政院和立法院的表面关系,将是错误的。因为无论蒋介石在党、政、军中拥有何种正式职位,他都对整个政体行使最高权力。他执行这一权力极少顾及正式的指挥系统。何廉曾任蒋介石顾问,[32]他回忆说:“委员长走到哪里,政府的真正权力就行使到哪里。就职权而言,他领导一切。”[33]或者,正如一位美国外交官在1934年观察到的,“蒋介石的影子遍布各个角落。[如果没有来过南京]我将不愿相信他控制政府达到如此明显的程度。他的利益触及哪里,哪里就有政府的活动;而在别的地方,如果不是瘫痪,至少是听任政策放任自流”[34]。
由于蒋介石对政权实行高于一切的控制,和他好置正式指挥系统于不顾,政府——作为制定政策和进行管理的机构,日渐失去活力。官员们确实制定了很多社会的和经济的重建计划,立法院也努力起草了新的法律和宪法草案,然而,许多这类政府活动都与政治现实关系不大。因为民事机关既无经费支付其各种计划,也无权实施其各种决定。例如,在30年代,只有全部预算的8%到13%拨充民事官僚机构的管理维持费——而军费支出却大得多。[35]宋子文——任财政部长直到1933年——竭尽全力限制蒋介石的军费开支,以便政府能把和平时期重建的任务进行下去,但是,蒋介石不予理会。这样,文职政府仍始终从属于蒋介石和军队的利益,从未发挥自己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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