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1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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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首先勾勒人类文明沿着形而上学的历史阶段,而逐渐形成的轮廓。按照梁氏的用语(这得益于叔本华),每个阶段都是“大意欲”的产物。梁氏使“大意欲”等同于“生”的本身,也等同于“仁”。和谭嗣同一样,梁漱溟在唯识论佛教和基于《易经》的新儒学宇宙论中,找到了对整个宇宙看法的启示;提出整个宇宙是源于无穷的存在之流的精神创造;其变化无定的现象形式,是通过阴阳两种力量的中介作用才获得的。不过,由亨利·柏格森的活力论而传播的生物学使梁漱溟断言,宇宙确实是一个有机的、充满生机的结构。对早期的改良主义哲学家谭嗣同来说,生与死是最终并无差别连续统一体的隐喻;但在梁漱溟的宇宙论神话中,生与死是明显的两极化了。谭嗣同在以太的概念里,混合了物理学、伦理学和本体论;而梁漱溟为了抵制受科学影响的自然主义因果模式,把“因果关联”(原)和真正的原因(因)分离开来;并说前者可以从物质力量,如历史和环境方面去理解,而后者必须被视为出自精神。
从形式上说,梁漱溟关于人类命运的想像,提出了人类从西方式的世界文明到中国式文明的发展。在西方式文明中,意欲激发的方向是对客观环境的控制;而在中国式文明中,意欲要适应宇宙,与宇宙和谐协调,止于意欲神秘的自我克制,最后进至生命本身否定的“印度”文明。从形式上说,宇宙意欲的形而上历史运动的每一阶段,都被认为导致典型的历史文化模式。第一种是西方文化。在希腊时代,即从哲学上的怀疑主义和功利主义获得自身的特性,导向科学、民主和工业资本主义,使追求私利的理性主义精神,在社会生活和物质生活中表现出来。相比之下,自孔子以来,中国文化在精神上是由“仁”起作用的力量形成的。因此,其社会构成是宽容、灵活、俭朴,和以农为本的协调培育人类情感。
然而,和时间的顺序相比,这种“进化的”图式更多地表现为一组理想的自动转换。梁漱溟把中国文化当成唯一能与宇宙真正本质的“生”和谐一致的文化,其要旨的核心是为儒家形而上学价值辩护。因为只有儒家的价值确认充满生机的宇宙,不能通过固定范畴的理性主义分析去理解,反而使人接受易变、直觉的经验特性。只有儒家思想的“仁”和“中庸”学说,承认人类生活应遵守宇宙的节律,而不是与之对抗,使真正充满生机的生活成为可能。这种生活是在内在的精神直觉、情感和欢欣之流中,自由而毫无阻碍。
和早期的改良主义者一样,梁漱溟还保有残存儒家形而上学精神痛苦。传统的真正自我表现受到的限制很少,能够通过精神扩张并改变世界,同时也易受客观宇宙恶势力的侵害和损毁。从道德心理学观点来看,真实内心活动是可以辨认的;因为只有这些内心活动是真正自然的,也是自由的,是与外在追求私利的计算之心相对立的。然而,过分强加于道德形而上学改变其方向和内涵的,并非来自中国传统,而是源于西方哲学中科学和形而上学之间的冲突。梁漱溟认定科学的理性主义,和为一己打算非道德的理性主义等同起来。假定为受西方科学法则支配的宿命论的自然宇宙,是与外在压迫的宇宙力量相联系的,而正是这种压迫力量阻碍了内心潜在的转变活动。这样,摇摆于内在与外在之间的古老形而上学二元论,与结构上不同的一些范畴——物理对精神、理性对直觉、理智对情感联系了起来。精神、直觉、情感不能逐渐渗透到其对立面;如果可能,只能取代其对立面。其含义是指,如不能把哲学家梁漱溟导向彻底的一元论,那必定是二元的。一个哲学家如果通过意识的直觉接触到宇宙的构造,其所接触到的将会是特殊的超验的宇宙构成,或凌驾于另一更具世俗的自然和思想进程之上发挥作用。梁氏在其后来的著作中明确地承认了这一点,为了“理性”哲学——孟子式的直觉理论,摒弃了与超历史宇宙联系体观念的偏见。但是,梁漱溟为新儒学信念辩护的倾向,在1921年和1922年已非常明显。后来在20年代和30年代,新儒学主义者张君劢和冯友兰都追随这同一道路。
新传统主义者曾认为,进化论是连接儒家核心价值与社会—政治变革的桥梁,而到1919年却陷入于惶惑之中。梁启超抛弃了世界现代化进程与中国道德复兴不相矛盾的想法,康有为争取在共和政体中使儒家信仰制度化的企图归于失败,功能派为儒家的道德争辩,“国粹派”为中国古代文言和经典争辩,这时也都同样处于守势。儒家不得不寻找新的路向。儒家的真理在形而上学上与历史分离了,最终只能由直接的直觉经验加以证实;同时和决定中国社会何去何从问题,只能讨论关于神学的问题。“精神的东方”已变成了心性之邦。
科学与玄学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新传统主义在20世纪初期中国的发展,可以说是儒家哲学逐渐“西化”的历史。到了1919年,正当“拯救信仰”、“保存国粹”和赞扬“国性”等各种运动中,出现日益激烈反对西方时,新传统主义者使用的术语概念,也反映出来自西方现世主义革命和科学化、革命化的影响。不过,到了1919年,西方也为抵制新文化激进派的科学主义和现世主义提供了武器。许多令人震惊的事例,宣告了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的失败。在国内,制宪中华民国成了一幕闹剧。在海外,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一幕不幸的悲剧。梁漱溟的《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和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都带有反省这些事件的痕迹,也是二位梁氏为了回应当时思想激进主义高潮作出的反应;激进主义完全利用新传统主义提出的二元论新构架。
这种反应,终于蔓延开来成为一场“科学与玄学”的争论。这场争论,由梁漱溟的朋友、哲学家张君劢于1923年挑起的,最终把十多个玄学的坚决支持者,包括梁漱溟本人及张东荪、林宰平、范寿康等都参加进来。[65]在这场争论中,儒家信仰真理的捍卫者谴责了达尔文的进化论——社会科学独断化观念、心理学的生理模式思想,以及所有实证主义理论的知识。在首先挑起这场争论的文章中,张君劢[66]把受科学支配的自然知识和人生观作了对比,概括人生观为主观、直觉、综合、意志自由,对每个人来说是唯一的。同梁漱溟一样,张君劢也把“生命”领域与内在精神,对经验得来的价值意识联系起来,并认为内在精神受到“宿命论宇宙”的有害宇宙势力的威胁。不过,张氏以变动不居的内在领域,去对抗固定停滞的外在经验领域;然后明确把内在的精神意识,等同于新儒学陆、王学派心学的良知观念。
选择陆、王学说,标志儒家改良主义者和新传统主义者重点的变化——离开原教旨主义的“五经”,或宋代早期的思辨宇宙论,转向陆、王心学以道德为基础的形而上学。陆、王心学不仅更符合新传统主义哲学二元论的需要,而且专注于领悟道德体验和德性知识,架起了与西方认识论争论的桥梁。科学证明方法的哲学基础一旦受到挑战,认识论问题便很快引起争论者的关注。不过,柏格森、倭铿、杜里舒、汉斯·德赖奇、张君劢及其支持者,尽管借助于康德,但和其带有感情色彩与善辩的玄学家相比,并不太精通认识论。在道德感情问题上,虽然张君劢和其他的人也附带谈到其目的,是扩充人的内在生命来创造精神文明,但总的来说,并没有建立形而上的历史体系来表明主观道德体验所具有的特性。
在论战中,自由主义者和激进主义者属于科学派,信奉自然主义的进化理论,持有乌托邦似的乐观主义,以丰富的玄想来领会进化论。这些特点,使人想起老一代的康有为。祟奉杜威和罗素的胡适,向“自然主义的宇宙”奉献了一首赞美的散文诗,认为人生不管怎么微弱,由于“有创造力的智慧”在起作用,得以成功地创造出富足而合理的文明。老资格的无政府主义者吴稚晖,甚至想出改革者完整的儒—道家宇宙论的连续统一体,也就是在其内部,把人类带入朦胧的大化之流的进化远景。在这些表述中,早期改良派的科学概念作为真正的宇宙观,无论是设计自然的宇宙,还是在使人类能成功地追求道德和物质的乌托邦社会,都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作为知识界的一场大规模论战,“科学与玄学”的争论,不可能在公众未作出评判以前就宣告结束。当玄学被判定在论战中失败时,仅只反映其追随者的规模,并没有反映出其潜在的持续力。实际上,首先从中国知识舞台上退出的是科学派,进化自然论在20年代末败给了马克思主义。由于新传统主义对中国道德价值的世俗化,为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解释明确的选择现代具有持久的复兴力量;并以与西方文化抗衡的态度,在随后20年中具有颇大的社会吸引力。
社会乌托邦和五四运动的背景
改良与革命
在中国,新传统主义是反对改良主义现代化的反应,以“国粹”运动开始的,并在1904—1907年间,吸引了一些追随者。而另一个鲜明的革命运动,旨在推翻满清王朝和建立共和国,几乎与新传统主义同时出现,形成历史趋势的这两个潮流。对于反满,古典学者与革命激进主义者具有共同的憎恶情绪,两者的暂时合流,是完全自然的。章炳麟作为一位古典学者,1903年在上海的政治审判中[67],是主要的受审人,而这场政治审判是革命派活动受到的第一次攻击。
1905年,在孙逸仙领导下,激进派实现了联合,组成建立在留学生支持基础上的中国革命同盟会,同时在华侨和国内的秘密会社及新军中寻求同盟者。在1905—1908年间,同盟会在东京的机关刊《民报》(作为中国革命运动的喉舌受到广泛的注意),与以梁启超改良主义者的《新民丛报》进行了激烈的论战。然而,正在同盟会宣称取得这场论战胜利时,其左翼却发出不满的声音,批评同盟会的政治革命思想,没有提供另一种社会的选择来取代立宪派的改良主义。这些左翼人士是无政府主义者,其见解的激烈程度与其微少的人数,极不相称。所有革命者的革命信仰,都是促进体制变革的必要催化剂。但是,无政府主义者超越了政治范畴,把革命视为大同理想联系的乌托邦社会转变的实现化,并认为大同社会不仅是革命进程的最后礼物,而是当今青年一代有权要求的事物。因此,在1911年的政治革命之后,无政府主义者的社会乌托邦思想继续存在,在民国的“新青年”与旧社会制度斗争中,激发了反对传统观念的反抗精神。
由于改良派和革命派都假定社会的变化,是整个变化过程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在1903—1907年间,这两个群体的差异第一次表现出来时,要对两者加以分辨是很不容易的。当《民报》和《新民丛报》论战激烈进行时,两方的对立常显得是策略性而非战略性的。双方争论的基本问题,是清政府能否使中国朝着现代化目标前进,能否维护民族的独立。[68]在具有潜在意义的社会问题上,梁启超领导的改良派,的确反对孙逸仙的“土地国有化”原则(此为孙氏民生主义的组成部分),认为在经济上是荒谬的,是煽动民众中的“野蛮”来对抗“文明”所采取的手段。但是,在这场政治争论中,社会政策受到的注意还是很有限的。当时,孙逸仙和梁启超关于社会进化的观点是一致的,在帝制时代的中国,并没有像欧洲“封建”阶级的划分。当今中国为了发展,需要适应资本主义企业形式的混合经济。这样,在适当以本民族传统的社会和谐为基础,经过一个时期的过渡,将逐渐发展为工业社会的合作经济模式。[69]
在1903—1907年之间的早期发展中,革命派的观点看来有些近乎改良派观点的夸大,而不是对其否定——至多是号召加快历史的进程,用革命英雄的名义铸造新浮士德式的人物。此时的革命派,不过是早期改良派乌托邦主义的最后代言人而已。革命派说,革命不仅是中国人的事,而且也是科学和民主新世界秩序的先驱,是道德进步与物质发展相随并进。革命派所抛弃的旧社会,也正抛弃了沉闷腐败的专制政治制度;抛弃阻碍财富增长,妨碍自我实现和大同社会到来的社会形式。大同社会的到来,有赖于革命者道德上的成就。这些革命者如要增强进步力量,其行为就必须摆脱自私自利和功利主义。和以前改良派的主要信念一样,此时则成为革命派的主要信念。
到了1905年,梁启超和改良派与真正的革命思想分道扬镳,不相信革命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进步运动,不相信这是一个历史的必要动因。梁氏作为改良主义者,最早向觉醒的中国人介绍现代革命必然引起制度变革的概念。这种变革概念,和中国过去改朝换代中统治家族转移天命(革命的最初含义)的概念,是不相容的。而且,西方的历史说明,1776年和1789年(英国和法国)的革命历史,是动力和阻力之间的冲突,推动历史发展到达终极的爆发点。1905年后,梁启超自己对时局的估计,当今“国家帝国主义”精神,要求中国保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或是“开明专制政府”,或者是君主立宪政体[70]。在梁氏看来,这样的政治格局,是因为中国落后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由于有一个这样的结论,改良主义者在估计变革的基本动因时,便从政治领域转移到文化和社会领域。政治领袖不可能摆布文化和社会;相反,在文化和社会如熔岩的流动中,政治是由既定的渠道流向缓慢形成的,要想猛烈改变其方向是不行的。因此,梁启超开始将“承认对目前社会结构要进行社会改革”,如“不可能付诸实现,或只能在一千年之后才能实践的……社会革命主张”加以对照。[71]不过,这种保守主义并不含有否定政治暴力的意思。梁氏在原则上并没有谴责政治暴力;暴力只是一种策略,也像适应渐进主义的任何其他事物的策略一样。梁启超和革命派关于时代性质的不一致,就成为这样一个典型的分野。激进派是超越阶段的跃进者,而保守派则是现存制度的维护者。
激进派在加速历史进程上,与改良派首先分裂,不仅加速使激进派在理论上对社会斗争的歌颂,而且也把斗争的社会目的,提高到激进思想的突出地位。大同理想在时间上的缩短,转而成为空间上的扩展。无政府主义者从中注入了国际性,有时把现代的“巴黎街道,伦敦的市场和纽约的摩天大楼”[72]当做进步的具体表现。康有为曾设想一个未来的世界会议。中国的无政府主义者,则使自己的组织活动与欧洲的激进党派,主要是无政府—共产主义者联系起来,并把“大同”与西方革命的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联系在一起。无政府主义者考察中国时,对社会冲突特别敏感,并对封建的过去和改良的现在提出尖锐的社会批评。最后,无政府主义者接过了从儒家思想的社会义务中解放出来的号召——这个号召最初由康有为和谭嗣同提出,并使这个号召成为其社会方案的焦点。康、谭二氏最终使社会解放,从属于目前的政治改革和未来的社会解放;无政府主义者即依据社会解放,来评价所有其他问题。在无政府主义者看来,从礼教的“罗网”中获得个人解放,是最终据以评价革命的标准。
激进派第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强调个人的解放,强调革命“因素”是起作用的进化催化剂。其第二个特点,是乌托邦与自然主义的进化宇宙论联系起来的科学主义。从早期改良主义者接过鲜明的进步旗帜之后,无政府主义者和后来围绕《新青年》杂志的群体,都自豪地肯定意识的物质基础,肯定生命力的生物属性,肯定历史进程中因果关系的社会学基础,并以此作为座右铭。其思想上实际受益于儒家的人本主义和形而上学,但在很大程度上则不被承认,因其一向贬传统为反动的社会道德体系。
但是,激进的科学主义仍不能指出一条直通乌托邦的道路。像其他的人一样,激进主义者对民国以来的混乱局面也深感失望,转而着手对历史力量进行社会分析,认为这些力量使之中国社会落后。封建习俗阻碍政治斗争,而封建文化的价值观则成为构成封建习俗的基础,农业经济与此两者交互作用。但是,因为接受了科学的世界观,激进派的自相矛盾,遂陷入无能自解的地步。比起新传统主义者,因其社会宿命论的幽灵,无能自解的程度要小一些。梁启超在1902年所号召的“新民”,在1915年为《新青年》所更替,成为对文化革命的号召。这时,个人主义的人格和科学思想的理想,虽和“形而上学”的观点对立起来,但仍被视为进步的道德动因。现世主义和进化宇宙论,在社会乌托邦的激进主义表象中彼此协调了。
早期无政府主义:革命的虚无主义
早在1902年,中国人就对西方无政府主义产生了兴趣。最初阶段和早期的激进主义者,一致集中注意力于政治革命。[73]“无政府主义”一词涉及欧洲“极端革命党”中的“虚无主义者”——他们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以恐怖主义作为政治手段。俄国革命运动中的密谋团体,首先受到无政府主义的影响,在19世纪末期,以极为惊人的暗杀行动去对付沙皇的官员,逐渐促成1905年的革命。在中国,民间源远流长的“侠义”传统,补充了无政府主义的恐怖,理想的“亡命之徒”模式的梁山泊好汉,或是桃园结义的英雄,在乱世中为正义拿起了武器。
但是,在中国的激进分子看来,恐怖主义行动是作为进步的手段,认为革命的暴力是反应的力量——唯一能够回应强大的专制制度,并成为与之相抗衡的力量。用一本学生散发的小册子里的话来说,“各个国家的革命,都起源于起义和暗杀,但暗杀的影响甚至比起义更大……因为英雄们的力量增长,统治者的力量必将灭亡。”[74]恐怖主义者可以看作是激进分子的同胞,即梁启超所谓的新民——尽最大限度公开肯定个人力量,因此断然反对传统的被动心理及与之相随的僵化历史。在1904年和1907年之间,热血青年曾多次进行政治暗杀,仿佛以此永垂史册的忘我行动,就成为进步的推动者,并在精神上体现社会共有的道德目标。
因此,恐怖主义的道路是一条个人主义的道路。遵循这条道路的人,把比起一般新民从道德意义上的自我肯定,解释成为与超历史的进程是一致的。在这里,直接以暴力来威胁他人的无法无天行为,只能以自我面临的危险来相抵消。虚无主义者对新儒家的概念作了新的运用,主张革命必须绝对“真诚”,圣人的力量必须与充塞于四体的“诚心”联系起来。“真诚”既能使暗杀者的刀刃锋利,又能使其合法运用。在实践中最好的证明,就是其自发的献身精神,以自己的生命去进行革命的冒险行动。
虚无主义者高度信从内在化的新儒家道德信条,认为革命使命合法化是必要的,但对其每次企图的失败负有责任。张继、杨笃生、刘师复以及汪精卫,都是暗杀阴谋著名激进分子,但其暗杀行动没有一次成功杀死预定的刺杀对象。这些行动中的真正英雄和女英雄牺牲很多。秋瑾女士在牵连1907年安庆的起义[75]流产后,听由自己被捕并被处死。[76]一个高等学堂的学生吴樾[77],1905年在北京火车站,被试图投向出洋考察五大臣的炸弹炸死。
秋瑾给予世人的启示,自我牺牲的行为是能改变社会的;吴樾则以进化宇宙论来解释其虚无主义者的使命。吴樾的“遗书”连同其支离破碎的尸体照片,在《民报》的一册纪念号里刊出。吴樾在遗书中为其行动解释称,这是对于压迫势力应有的举动;当今是历史需要的“暗杀时代”,也由此推动革命辩证的前进。秋瑾视革命任务为社会道德的更新,并因此采取了谭嗣同式的牺牲。吴樾则希望以自己的行动来体现变革的“反作用力”,足以激发其对专制“动力”的抗衡。秋、吴二人的行动都说明,虚无主义者所受中国传统道德的英雄主义的影响;但二人的行动,也是平衡社会要求和自我肯定主张所作的努力。其为中国无政府主义者,不顾儒家相互依存的群体理想,以寻求发展在个人主义新理想下发挥个人的潜能,为中国激进主义者所面临的问题,提供早期过激的解决办法。因此,虚无主义者多是政治革命家,而不是社会革命家;其所提供的个人主义的道德问题,为后来无政府主义者的社会乌托邦不得不面临的问题。
巴黎小组和东京小组
1907年夏,两个相距遥远,但思想相似的无政府主义者小组,同时在巴黎和东京的中国留学生中出现。每个小组都是以先前的某个学会为基础产生的。组织学会是中国和外国激进主义分子——法国的和日本的,直接接触下组织起来的。外国的激进主义者倡导无政府—共产主义,1914年以前,在欧洲的影响达于高峰时期。两个小组都办有刊物,由一两位年长且有声望的学者主盟,周围集合一群志同道合的学生出版发行。尽管巴黎和东京相隔半个地球,但两地的无政府主义者却保持彼此工作上的接触,也与其认为暂时事业的同道,与类似同盟会的活动也有联系。[78]
19世纪西方无政府主义的乌托邦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指望通过技术进步求得解放,圣西门以对未来的科学幻想来召唤乌托邦;而另一种类型如查尔斯·傅立叶,在未受玷污的洁净纯朴与亲密无间的社会中寻求幸福。中国的两个无政府主义小组,接受了上述两种类型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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