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1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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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在关外的张作霖,谴责选举曹锟为总统是非法,并宣称其责无旁贷之任务,是使国家从曹锟与吴佩孚卖国贼手中解救出来。张作霖在1922年战败之后,对其所部重新训练和整编;到1924年,与南方的孙逸仙再次结盟,准备与直系一决雌雄。与此同时,吴佩孚已放弃早先想由会议统一国家的希望,并且断定只有打败所有不承认北京领导的督军,才能统一国家。张作霖当然是首当其冲的争战对象。
在互相指责的电报战之后,第二次直奉战争终于在1924年秋爆发。[48]数星期之后,当吴佩孚沿长城一线的进军顺利之时,其部下一个将军的倒戈,导致了吴氏意料不到的战争结局。基督将军冯玉样突然率军脱离战场,返旆南指,回师北京,于当年10月23日占领北京,囚禁总统曹锟,并宣布停战。吴佩孚试图率直系其他部队对冯玉祥部进行反击;但其他直系部队尚未及成军,而吴部在战场已全线崩溃,其本人只得败走华中。
在1918年后,冯玉祥虽被视为直系成员,但其从来不是吴佩孚的亲密朋友。冯氏曾冒犯过吴佩孚,批评过吴氏的个人表现,于1922年任河南督军时,拒绝送交吴氏所要求的款项。另一方面,吴佩孚曾限制冯氏扩大部队,还将冯氏调离河南督军的职位,到北京就任易受攻击的职务。[49]因此,即使是直系战胜奉系,冯玉祥也并不能指望个人有何得益之处;相反,吴佩孚会因胜利而扩大其势力,将更易于对冯氏的控制。
由于有这样的背景,冯玉祥在接受了大笔贿赂款项后,转而举兵反吴。钱是由日本提供的,显然是采用像给张作霖贷款的方式,可能附有未来由北京建立的新政府偿还的承诺。对于此项贷款金额,各有不同估计,很可能在150万元左右。[50]冯玉祥多年来受到资金极为短缺之苦,就是吴佩孚胜利也不可能有多大指望,因而就接受了这笔贿款。日本人所以要花上这笔巨额贿款,目的有二:第一,预防受其保护的张作霖失败;第二,更重要的,是使段祺瑞再度担任政府首脑,以便恢复1917—1920年之间日本和段政权的互利关系。
张作霖的权势,1925—1928年
冯玉祥发动的政变和吴佩孚的突然失败,引起了广泛而复杂的军阀关系的重组,大约进行了一年。一开始,冯玉祥和张作霖两个胜利者,都为自己在权力分配上能获得相应的职位。张作霖获得统治东北的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与热河[51]、直隶两省区的正式权力。冯玉祥被委任为负责绥远、察哈尔[52]、甘肃三省区;与冯氏结盟的一些军阀,则率兵进入河南、陕西,取得对两省的控制权。[53]张作霖派军队进入山东、江苏、安徽;但一个据有长江流域的军阀[54],迫使张氏所部退出苏、皖两省,并使该两省加入长江流域的五省联盟。吴佩孚以其资历和声望,试图获得有真正权力的位置,于数月后获得了对湖北的控制权,被承认为华中几省名义上的领袖[55],并和其长期的敌对者联合,去与新的敌对者冯玉祥作战。
直系1924年的失败,给北京政府的组成形式以强烈的冲击。最后,段祺瑞东山再起,任新政府的首脑。段氏于1924年11月就任临时执政府临时执政之职,颁布了《临时执政府组织条例》(见第五章)。
预料之中的冯玉祥与张作霖之间的战争,果于1925年最后数星期内开始。到是年年底,冯玉祥看到战争已不可能取胜,遂宣布下野出国,希望在其下野后讲和时,能保留一些力量。张作霖对此概不留情,反而此时又与吴佩孚结盟。吴佩孚对冯玉祥怀有刻骨的仇恨,要张作霖率部对冯军继续攻击,准备将其彻底消灭,也几乎大获全胜。到1926年中期,冯氏的部队衣衫褴褛,溃不成军的退往西部。这支军队虽能重整旗鼓,但张作霖和吴佩孚暂时成了十足的胜利者。[56]当然,张、吴俩人的胜利,也预示风雨飘摇的北京政府会有另一场巨变。
1926年4月,冯氏部队以段祺瑞阴谋对其陷害为由,企图逮捕段氏;段祺瑞避入使馆界。在冯玉祥部队被赶出北京时,段氏虽然很快返回临时执政府,但是张作霖已决定不再保留段氏的职位。段祺瑞失去了张作霖的支持,于1926年4月20日黯然去职。当张作霖和吴佩孚尚未决定处理组织政府事宜时,北京有数周时间没有全国性的政府,最后组织一个“摄政内阁”。实际上,“摄政内阁”只是军阀们委任的政客委员会。在此以后的时间里,“摄政内阁”经过了多次变化;1927年初组织了一个新的“摄政内阁”。[57]摄政内阁表明,存在10年的北京政府,已衰落到了极点。从1926年中到1927年中,这时的摄政内阁,“并不比电影中的统治者具有更多的权力”:财政总长没有钱,交通总长没有铁路可管,因为铁路全在军队的司令手中;教育总长该管的公立学校,而这些学校已关门大吉,政府不能支付公用事业的费用,教员也领不到薪金。内务总长“任命任何一个下级官员,都需经官员赴任所在地区军阀的同意”;遇有和外国政府的争端,地方官员与当地的外国领事馆来解决,因而外交总长无事可做;陆军总长对全国的军事组织并无权力,这些军事组织受最有权势军阀的指挥。[58]
在这种情况下,掌握实权的人终于承担起政府的正式职责,这也是人所希望的。张作霖于1927年6月17日宣布组成安国军政府,自任安国军政府大元帅,成立了内阁,置内阁总理。[59]政府大体上都由张作霖部下人员所组成,张氏以一个军事独裁者进行统治。和1916年以后的政府一样,张作霖政权的权力只能达到其兵力所及之处,主要是满洲、直隶和山东。甚至在张作霖的势力圈也很快受到挑战,因为广州持不同的政见者已组成了一支革命军,开始进行北伐,要从军阀控制下把中国解放出来。张作霖的奉军最后被北伐军打败,张氏于1928年6月3日逃离北京。
北京军阀政治斗争的可悲记载表明,1928年以前立宪政府的失败,不应理解为有效政体的衰落,而应理解为没有能力建立这样的政府。段祺瑞、吴佩孚及其他具有全国性资格的领袖,有时在全国大部分地区建立有实力的军事控制。但这种成就只能在军事上,从来没有随军事以俱来,并与之相结合而建立有效的政治制度,从而规范出真正有权力的文官政府;也没有作出认真的努力,去动员有社会影响的人士来加强政府机制。士兵是军阀唯一的选民。当国家的官员只能靠军队来维持其权力时,这种权力就可能被另一个更强大的军队所废除。军阀的弱点不在于其谋求权力,而在于其把权力构成的眼界看的太狭窄,不能扩大到非军事方面。
军阀统治与中国社会
如上文所指出的,分裂国家的军阀,在才能和社会态度上有很大的差别,其所造成的社会影响亦因地而异。当地方或地区的军事司令官频繁更动时,也是因时而异。军阀掠夺的方式及其所造成的灾难,任何时期的记述都不能适用于全国;但是,还是可以恰当地说,军阀混战给无数中国人直接或间接带来了恐怖与掠夺。[60]
军阀对钱的需求,是贪得无厌的;从民众中榨取的款项,其名目之多,令人大为吃惊;发行大量无担保的通货强迫民众使用,使商品交易成为变相的没收。在1924年晚期,仅在广西一省,就发行无担保的纸币达50亿元。这样巨额的财富,耗于军事和其他非生产性用途,抑制了正常的经济活动和筹划,尤其影响到对大规模工程的投资。因之,军阀注定妨碍了中国经济的发展。[61]
军阀混战酿成了连年饥荒。在一些省份,军阀强迫种植鸦片作为经济作物,因而减少了粮食作物面积;减少维修水利和防治洪水设施的经费,造成数次灾难性的洪水泛滥。军阀的军队经常抢走农民的耕畜,不但给农民造成经济损失,还降低了农民的耕作生产能力。20世纪20年代中期和晚期几次毁灭性的饥荒,毫无疑问是军阀治理不善造成的。华洋义赈会照章只救济因自然原因造成的饥荒受害者;对此情况,该会不得不改变其对饥荒的定义,以便因管理不善和抢夺而造成的饥饿人群也能得到救助。事实上,美国红十字会当时拒绝参与在中国的饥荒救济,认为中国的饥荒是政治原因造成的,而不是自然原因造成的。[62]
在许多地方,军阀有组织的官兵行为,还不如在乡下抢劫农民的散兵游勇。1930年,即军阀时期结束后的两年,南满铁路的一项研究估计,在山东省,有31万散兵游勇和土匪,加上19.2万正规军,都是靠掠夺农村来生活。[63]盗匪活动遍及于全国各地,抢劫和暴力行为成了家常便饭。战争得胜的军队随时可能会抢劫。战争常使平民百姓的生命财产毁于一旦,政府对此则置若罔闻。贪污腐化,骚乱和抢劫已习以为常。社会失去秩序的混乱,使无数的人流离失所,或漂泊他乡。一个审慎的作者断定,20年代军阀的威胁和骚乱,造成了“本世纪规模最大的一次国内迁徙”[64]。
军阀的混战也影响了中国民族主义的形成。在20世纪早期,民族主义是中国最有影响的社会运动。在一定程度上,民族主义是对军阀混战所造成的国家分裂,使国家在国际上陷于孱弱的地位。而很多军阀却也很爱打出爱国主义的旗子,提出民族主义的口号,作为其行动合法化的手段。不论军阀们的真实动机如何,其打出爱国主义旗子和提出民族主义口号,也培育了中国人应当关心国家大事和探求国家前途的出路。例如,一位中国的将领回忆说,其1912年投军时只是为了谋生,但在听到冯司令的爱国演说以后,终于从国家的立场来看待军队了。[65]
但军阀的行为也助长了中国民族主义强烈的尚武风尚。尽管军阀们不能建立国家的政治权力,但也阻止了非军事集团去建立国家的政治权力。军阀们以这种方式,促使中国的政治斗争进一步军事化;大多数军阀都继承了尚武精神。国民党为了和军阀相对抗,也不得不发展强大的武装力量;并在这一发展过程中,终于使军队控制了党。共产党人为了和国民党相抗衡,并和1928年以后残存的军阀势力作斗争,也不得不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
但是,这种军事化并不是根本性永久不变的。军阀统治并不能说明,中国社会有一种持久的核心动力,以保证唯有军队才能起强大的政治作用。曾经有人认为,“军阀证实了这样的事实,在近代中国,政治力量不能与军事力量分离……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发现,怎样能使军队退出中国政治舞台中心的秘密。”[66]恰恰是这个看法的反面,倒是正确的。军阀们的失败表明,单独的军事力量,绝不能使之成为中国政治力量的基础。
在中国历史上,以前许多世纪的改朝换代时期,都有许多和近代军阀很相似的人物,但最后还是让位于统一中央集权的文官政府。在20世纪,民族主义和共产主义在这个传统过程中起了作用,但并没有文官统一的结局。民族主义只强调国家统一的紧迫性,所有的军阀也都承认这一事实,至少在口头上承认这一事实。尽管一些省和地区的督军或巡阅使宣布独立——却没一人宣布成立新的国家,乃至表示作永久性的分裂。中国国家统一的观念与情感如此深厚,以致有的首领争辩说,地方主义所增强的局部力量,也是有益于国家的。这种论点,只有假定最终国家恢复了统一,才可以说得过去。军阀们也公开声称,愿对文官政府效忠,承认文官治国的历史传统。尽管军阀们把中国的政治斗争造成暂时的军事化倾向,但中国权力斗争最后胜利者的共产党,始终坚持党指挥枪的基本原则。
军阀们的地方势力在中国地区造成的分割,对于国家的分裂并没有起多大的加强作用。事实上,地方主义在中国历史传统上是很盛行的;即使是在中央政权很强大的时候,也是如此。各地的地理特征,经济利益,语言差异,民族和文化模式之不同,都促进了忠诚于——归属于地区的感情。在这里,存在有“分层次忠诚”的体系,即有对省,或对多省地区的忠诚。有对省内地区的忠诚,有对边缘地带地区的忠诚。一般来说,这些都不属于政治上的忠诚;同时也说明,这种对地区的忠诚为什么能和有力的中央政权共存不悖。只有当中央政权崩溃之时,传统的地方主义才获得重要的政治意义。在中国统一的国家里,具有重要文化和经济地位的地区和单位,在中央政权解体之后,便成为自然单元以及自然而然军阀割据的基础。但是,这样的地区在统一的中国,是正常存在的。这一事实,意味着军阀的地方主义,与其他方面相比,是破坏作用比较小的力量。地方主义对于恢复国家的统一,并不是必然起破坏作用,而是独立的军事力量有赖于地方主义。
大多数的军阀是守旧的,与中国传统的社会准则是协调的,自相矛盾的。军阀们所造的国家混乱和不统一局面,却为思想多样化和对传统观念的攻击提供了绝好的机遇,使之其盛极一时。中央政府和各省的军阀,都无法有效地控制大学、期刊、出版业和中国知识界的其他组织。在这些年代里,中国知识分子对国家以何种方式实现现代化,对增强国力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从一定程度上来看,这也是军阀主义弊端的反应。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和1924年国民党的改组,在相当程度上可以归因于这一时期的思想繁荣。因此,在1912—1928年时期,一方面,是军阀时代对20世纪中国的政治团结和国家的实力达于低点;另一方面,这些年也是中国思想活跃和文学成就的高峰,作为对军阀一定程度的反应,在这个动乱与血腥的时代,却涌现出导致中国的重新统一,恢复青春的思想和社会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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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史扶邻:《中国的军人与政治:军阀模式是否贴切》,载《亚洲季刊:一种欧洲杂志》,3(1975年),第195页。
[2]严格地说,段祺瑞不是一个军阀,因为其在1916年以前,放弃了对军队的直接控制,而受到北京政府高层的欢迎;但很多军队的将领仍视段氏为导师和领导人,使其成为一个主要军阀派系的公认领袖。参见包华德和理查德·C.霍华德编《中华民国传记词典》3,第330—335页。
[3]包华德和理查德·C.霍华德编:《中华民国传记词典》2,第24—28页。
[4]同上书,1,第68—72页。雷金纳德·约翰斯顿:《紫禁城内的微明》,第146—156页,载有张勋1921年写的一篇简短自传的课文。
[5]詹姆斯·E.谢里登:《中国的军阀:冯玉祥的一生》。
[6]对张宗昌没有全面的研究。《中华民国传记词典》在其书目中列出了一些不可靠的资料。“狗肉将军”这一称呼不是由他的食品,而是由他嗜赌牌九而来,牌九是种高赌注游戏,华北俚语叫“吃狗肉”。比较西方赌博游戏中的“roll
those
bones”(掷骰子)、“snake-eyes”(掷骰子游戏中掷出两么点)、“dead
man's
hand”(扑克牌戏的两对,A和8,或J和8)。参见李川《军阀轶闻》,第123页。
[7]谢文荪:《一个军阀的思想和理想:陈炯明(1878—1933)》,载《关于中国的论文》,16(1962年12月),第198—252页。
[8]黛安娜·拉里:《地区和国家:1925—1937年中国政治中的桂系》;唐德刚和李宗仁:《李宗仁回忆录》。
[9]吴应銧:《近代中国的黩武主义:吴佩孚的生涯,1916—1939年》;陶菊隐:《吴佩孚将军传》。
[10]事实上这一动乱时期装备有武器的人数不可能精确。齐锡生在《中国军阀的政治斗争,1916—1928年》第78页论述了这个问题,并作出这里的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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