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歌(校对)第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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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筠微微一愣,谁会打电话来呢?站起身子,她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喂?”她说。
“芷筠?是你吗?”
她的心“怦”然一跳,是殷超凡!立刻,她摔下了听筒,挂断了电话,她挂得那样急,好像听筒上有火烧了她一般。方靖伦深沉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默然不语。她呆站在那儿,瞪视着电话机,整个人都成为了化石。
铃声又响了起来,芷筠颤栗了一下,就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那电话机。方靖伦站在一边,只是大口大口地吐着烟雾,静静地审视着她。终于,她伸出手去,再度拿起了听筒。
“喂!芷筠?”殷超凡叫着,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迫切与焦灼。“你不要挂断电话,你听我说!我在你楼上,在蓝天!你上来,我们谈一谈,我非见你不可!喂喂,芷筠,你在听吗?”
“我不来!”她软弱地说,“我也不要见你!”
“你一定要见我!”他命令地,几乎是恼怒地。“我等你半小时,如果你还不上来,我就到你办公厅来找你!芷筠,你逃不掉我,我非见你不可!我告诉你,芷筠,昨晚我糊涂了,我不对,你要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她慌乱地说,又要收线。
“芷筠!芷筠!”他大叫,“我等你,你一定要上来!否则我会闹到你办公厅里来,我不管好看还是不好看……”
她再度抛下了听筒,回过身子来,她面对着方靖伦,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睁得好大好大,那黑眼珠深黝而无助,嘴唇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方靖伦迅速地走过去,一把扶住了她,他说:
“你不许晕倒!芷筠!”
“我不会,我不。”她软弱地说,挣扎地靠在桌子上,求助地看着方靖伦。“帮我一个忙,请你!带我出去,请你带我出去!”
“到什么地方去?”方靖伦不解地。
“随便什么地方!只要离开嘉新大楼!”
方靖伦熄灭了烟蒂,很快地拿起了自己的上装,又顺手把芷筠椅背上的毛衣拿了过来,披在芷筠肩上,他简短而明白地说:
“走吧!”
开了门,穿过那许多职员的大办公厅,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往外走,那些职员们都侧过身去,故意忙碌着,故意不加注意,而事实上,每个人的眼角都在扫着他们,到了门口,方靖伦回过头来,对接线小姐说:
“如果有人找董小姐,告诉他董小姐已经回家了!”
那接线小姐张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点头。
走出嘉新大楼,到了停车场,芷筠上了方靖伦的汽车。车子开上了中山北路,驶向林森路。芷筠直挺挺地坐着,像个小木偶,始终一语不发。方靖伦看了看她,也不多说什么,径直把车子停在林森路的一家咖啡馆前面。
他们在一个幽暗的卡座上坐了下来,这家咖啡馆布置得极有欧洲情调,墙上有一盏盏像古画里的油灯,屋顶上是大根大根粗拙的原木,桌布是粉红格子的,上面也有盏有玻璃罩子的小油灯。芷筠软软地靠在沙发里,灯光下,她的脸色更白了,她把头倚在墙上,眼睛愣愣地望着桌上的灯光。方靖伦注视着她,微微地皱了皱眉。她病了,他想。她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为她叫了一杯咖啡,他自己叫了一杯酒,坐在那儿,他静静地看着她。她像个幽灵,像个毫无生气、毫无目的的幽灵。咖啡送来了,那浓烈的香味刺激了她,她勉强地振作了一下,忽然端起杯子,大大地咽了一口,然后,她喘了口气,似乎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回来了,她轻声地说了句:
“真对不起,方经理。”
“他是谁?”他单刀直入地问。
她惊悸地凝视他,眼中有痛楚与惶恐。沉默了片刻,她垂下睫毛,望着面前的杯子,再抬起眼睛来的时候,她眼里有层朦胧的雾气。
“我可不可以吃一点东西?”她可怜兮兮地问,“我想起来了,我今天没吃早饭,昨天也——没吃晚饭。”
他皱眉,立刻叫来了侍者,他盯着她。
“昨天的午饭总吃了吧?”
她睁大眼睛,昨天带了野餐,在那满是云、满是风,满是红叶的山上……竹伟把野餐全吃掉了。唉!那是几百个世纪之前的事了,怎会就是昨天?她迷惘地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怪不得她如此虚弱,如此苍白!他嫉妒那个使她这样失魂落魄的男孩子!
给她叫了一客咖哩鸡饭,又叫了许多点心。她吃了,却吃得很少很少,她显然是食不下咽。推开了盘子,她抬起眼睛来,坦白,真挚,而感激地望着他。
“知道殷文渊吗?”她问。
他怔了怔。
“台茂水泥公司的殷文渊?”他反问。
“是的。你刚刚问我,那是谁?他就是殷文渊的独生子,他的名字叫殷超凡。”她费力地吐出那个名字,眼里的雾气更重了。她的眼光迷迷蒙蒙地停留在那盏小油灯上,沉默了。
“就这样吗?”他问。诧异地望着她。
“就这样。”她轻声说,“请帮我摆脱他。”
他握着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脸庞,她看来孤独、怯弱,而又有种难解的固执与高傲。
“你真的要摆脱他吗?”他问,“为什么?”
她用手支着头,注视着咖啡杯里的液体。
“我必须回答这问题吗?”
“不。”他摇摇头,情不自已地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眼光深沉地、紧迫地望着她的眼睛,她无法继续看咖啡杯了,她被动地、忧郁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你不必告诉我理由,”他说,“只是,你请我帮你做一件事,你知道结果会怎样吗?”他叹了口气,“一只兔子在逃一只狼的追逐,途中,它遇到了一只老虎,它说:‘老虎!救我,帮我摆脱那只狼吧!’老虎欣然从命,它帮兔子赶走了狼……然后……”他再啜了一口酒,燃起一支烟,烟上的火光在跳耀着,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悲凉。“有谁来帮兔子摆脱那只老虎呢?”
芷筠惊悸地望着他。
“你是老虎吗?”
“我是的。”他坦白地说,“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做一个伪君子。所以,芷筠,想想清楚!假如你不如此善良,如此纯洁,如此充满了高傲与动人的气质,我或者会对你玩一些手腕。可是,你真纯得让我无从遁形,所以,我只好坦白地说出来。芷筠——”他叹口气,困难地说,“或者,你更该摆脱的,不是他,而是我!”
“哦!”芷筠用手抱住头,苦恼地呻吟着,“不要!请你不要,我真的要病倒了。”
他把酒杯送到她的唇边,命令地说:
“喝一点!”
她啜了一口,呛住了,接着,就咳了起来。然后,她又重新把头倚到墙上去了。她的声音软弱而无奈:
“难道男女之间,没有友谊吗?”
“有的,只是,像火边放着冰块,要不然就是冰块溶解,要不然就是火被扑灭,要长久维持现状,是不可能的!”
她望着他。
“或者,那只兔子应该走得远远的,既躲开狼,又躲开老虎!”她说。
“是的!”他真挚地回答。“但是,那只老虎虽不好,却足以抵挡别的猛兽!”他重新捉住她的手。“想想看!芷筠,想想看!我的举例并不恰当,但,我不知怎么说好,你美好得像朵小花,应该有个暖房把你移植进去,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如果我没有家累,我会是一个很好的暖房,而现在,我觉得我在要求你做件荒谬的事,我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我又不愿放过你……”
她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他,眼里竟涌起一股奇异的、悲哀的同情。
“哦,方经理,你比我还矛盾!”她说,“你既希望捉住我,你又希望我逃开你!”她轻轻地摇头,站起身子。“我要走了,给我一天假,让我想一想!”
他眼睛发亮地望着她。
“你真愿意考虑?你甚至不问我给你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能给的是什么。”她说,“你是个好人,方经理,你真该对我用一点手腕的,那会容易得多。尤其在现在的情况下!”她叹气,往门口走去。
他跳起来。
“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要走一走,你让我一个人走一走,我现在心慌意乱,我必须想想清楚,你不要管我!你让我去吧!”
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握得紧紧的。
“我不会让你单独去‘走一走’,你软弱得风都可以吹得倒,我送你回家去!”
她不坚持,事实上,她已无力于坚持,正像方靖伦说的,她软弱得风都可以吹得倒。在严重的头晕目眩中,她一任方靖伦把她揽进车子。靠在椅垫上,她用手支着额,开始觉得真正地不舒服起来,我不能生病,她模糊地想,我连生病的条件都没有!她告诉了方靖伦地址,努力地让自己振作起来。当车子到家门口,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方靖伦停了车,把她搀下了车子。
有个人影坐在大门口。
“竹伟!”她叫。
那人跳了起来,不是竹伟,是满面怒容的殷超凡!他的脸色比她的好不了多少,憔悴、苍白,满满的胡子,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站在那儿,像个备战的公鸡,竖着浑身的羽毛,他的眼睛冒火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
“芷筠!你好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躲开我?如果我……”
“哦!”她轻笑着,半歪在方靖伦身上,她对方靖伦悄声说,“老虎送兔子回家,狼却守在门口!哈!”她笑了起来。
殷超凡的脸色更白了,他惊愕,不解,而愤怒地紧盯着他们。芷筠站直了身子,挽住方靖伦的胳膊,对殷超凡笑嘻嘻地说:
“殷先生,你该认识认识方经理,他是我的老板,一年多以来,我是他的私人秘书。如果你到我们公司去打听一下,你可以听到各种关于我们间的传闻!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是标准的投机者,我脚底下,并不是只踏着你这一条船!”
殷超凡张大了眼睛,不信任似的看着这一切,方靖伦沉默着。殷超凡瞪着他,那深邃的眼睛,沉着的表情,他恂恂儒雅而从容不迫,他是漂亮的,成熟的,莫测高深的!殷超凡昏乱了,糊涂了,狂怒了,他大叫着:
“芷筠!你算是什么样的女人?既有霍立峰,又有这个什么鬼经理!好,”他咬得牙齿发响,“我认了!我到底是个男子汉!还不至于可怜到向你祈求施舍的地步!”掉转头,他冲走了,跄踉地冲走了。
这儿,方靖伦望着芷筠。
“知道吗?”他沉吟地说,“我不喜欢我扮演的角色!”
“对不起,”她喃喃地说,扶着门框,“我抱歉!可是,在我晕倒之前,请你送我进房间里去……”她的话没有说完,就整个瘫软了下去,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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