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校对)第568部分在线阅读
苏景前言话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又把话锋一转:“夏离山从未离开过雪原,有一事不解还望贵人指点:以我的身份,不能入山去向神殿进香么?”
“哈!”六耳小王爷一声笑,简直有趣,越来越有趣,真想问问古人炎炎伯怎么就能从茫茫雪原中选出这样一枚奇葩,小王爷暂时把“无礼”之事抛开,就着现在的话题追问:“你?想要进山入殿去朝拜仙祖?”
“是。”
六耳小王爷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笑意更浓:“夏离山,你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苏景摊手、无奈语气:“糖人,下族中的下族,杂末里的杂末,卑贱到不能再卑贱了。”
小王爷笑道:“蛤蜊住泥塘,天子坐金殿,任你翻遍史书,可曾见过有过金殿上摆着一枚泥巴蛤蜊的记载?”
不知是不是两个世界底蕴相差的缘由,这例子落在中土人耳中简直狗屁不通,只勉强有那么一点点意思,苏景闻言笑呵呵,但也顺着对方的话向下说:“泥巴里趴的是爬虫,地上奔跑的是走虫,云端穿行的是飞虫,都是虫,世子以为又能有什么分别么?蛤蜊的泥巴窝,天子的金銮殿,都是虫子巢啊。世子当知,神佛高高在上!皇帝乞儿、灵鸟猪羊,刍狗、刍狗、还是刍狗。”
在中土世界,哪怕稍稍接触过修行的小童儿都能随口说出的话,放之驭界却是闻所未闻的道理!这便是不同世界的灵长的认知差异了,中土修家参天悟道,认为天为中地为正,中正大道才是逍遥之道;可驭人讲求独霸天地,争胜于乾坤,天生我所以我即天子,天子亦为天,唯我可独尊,想杀谁谁便死才是快活之本。
短短两句话说过,驭人望荆小王爷微愣了下,随即又笑:“我也刍狗?父王刍狗?皇伯刍狗?糖人,这是你的意思么?”
苏景不点头,但也没否认:“仙佛眼中万生万灵并无分别,仙祖祠人人可拜,仅此而已。”
小王爷呼了口闷气:“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入山去,登神庙拜仙祖?”
“能拜自然最好,不拜亦无妨,夏离山所求:是这天下万生万灵,无论身份贵贱、族等高低,都能进山去、入神庙。”苏景神情疲惫,不过他的语气凛然:“唯有如此才不负仙兄长与我梦中交谊。”
“仙长,梦中交谊?”小王爷又被苏景说糊涂了。
“夏离山梦中得仙长传道、情同兄弟”这等胡话炎炎伯哪会当真,自也不可能在复命奏本上写下此事,是以小王爷全不知情。
夏离山说了半晌的话,累了,懒得再开口解释,不受寒苦的娇贵样子,又裹了裹身上白裘,向后依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来坐着。
望荆世子伴从早都想把夏离山从轿中揪出就地斩杀,可是小王爷难得高兴,谁也不敢扰了他的开心,都侍立一旁跟着贵人一起笑。方画虎倒是清醒了些,有心喝骂夏离山,但被火珊秀一句密语“不可扰了世子雅兴”给挡下来。
小王爷只道对方说疯话,没作深究仍抓着原先的话题:“先不用替天下操心了,你想进庙……迈步请走!”说完身体微微前倾,对把持轿子前杠的绝色画灵儿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画灵儿娇笑点头,身体不动右足探出,在身前地面踩下一枚足印后便收回玉足,开口时声音柔媚入骨:“世子有令,若有杂末敢过此足印半步、格杀勿论!”
“诺!”
小王爷身后侍卫、从人齐齐应命,皆以真修灌入气息,吼喝震天响亮。
远不止望荆、火珊一行,那些等候道路两旁的古人也高声应和,世子之令人人得闻,人人领奉,就连炎炎伯也做相应,同时递给方戟等自己下属一个眼色,夏离山若真敢前行,一定要自己这边亲自将其斩杀。
苏景看着画灵儿踩下的足印,无奈摇头:“我本一番好意,开神庙之禁,换天下各族归心,善善之请、世子奏于朝堂,或可得天子另眼相看,将来世子承大统、登大宝的把握可再多上一分。”
驭界比着中土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没有“莫谈国事”这一重,朝堂传承于凡俗间不是禁忌,谁都可谈。不过要是说的话不对贵人心思,又正巧被贵人手下探听到,讲话之人也还是得死,死得惨惨的。
“奈何,世子不听肺腑言,也许……会耽误了前程。”苏景没有前行的样子,稳稳坐在轿中放厥词。
相柳早都不去听苏景的闲话闲聊了,开始的时候他还如临大敌,目光自世子身后侍卫、火珊秀随行大修中转来转去,现在连敌手都懒去找了,眼神落在小王爷的“轿夫”身上,上下打量,凶兽的性子,何时懂得掩饰?直勾勾地看,阴冷目光几乎是在剥衣裳了。
相柳冷峻,他身上的男子凶狠气意世所罕见,再配上他的糖人身份、他的“唐果”名姓就更有趣了,而驭人性淫,淫人画出的灵魅也是放浪之辈,前轿杠的画灵儿背对世子,欺贵人看不见,眼波盈盈一转,向着“唐果”转出了一份笑意,似是勾引,这还不算完,她又伸出丁香舌尖在自己的唇角轻轻一舔。
唐果也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上唇……饱暖思淫欲,温饱尚在淫欲之前,小相柳是饿了,也馋了,这辈子还没吃过画灵儿。
第七百五十二章
显灵
相柳一贯没表情的,舔舔嘴唇在小王爷一行人看来不显什么,可浪荡灵魅媚态毕现,落在苏景眼中再也清楚不过,轿内夏离山传音入密,笑骂唐果:“狗男女啊。”
苏景笑,驭人小王爷也在笑,放声大笑:“你说……我的前途?”
当朝皇帝膝下无子,亲王独子的前途岂不是就皇位,一个糖人妄谈大统也就罢了,居然还说世子“不听我言、误你前程”,众人发噱,这次不是附和贵人,是由心而发真觉得可笑了。
现在不止世子,所有人都觉得这白鸦糖人有趣,有趣极了。
……
山前大路上喧闹一片;山中古刹也不得安宁!就在盏茶功夫前,庙中突显怪事:配殿供奉的众多仙祖护法神祇像前,那巨大香炉中六百六十六根清香突然急急燃烧开来,尺半长香仅在一个呼吸间便烧灼殆尽,长长香灰直挺不落、燃起的香雾也耸如直线凝固不散。
如此景色闻所未闻,而神殿自有秘法护篆守卫,断不可能是有人施法作祟。神庙方丈颇有些见识,闻讯赶来见过配殿异象,惊诧道:“这是……这是有仙祖显真灵!”
驭人神祇,一位祖仙正位,九弘道护法帝王,配殿中供奉的就是这九位“小神”。
此外还有十六祖帅,八十七天将,三百一十二仙鸿等等,地位也就更差了些。神庙主持传谕,撤去大香炉,以小法鼎对九位弘道护法帝王尊位逐个燃香,很快试探出显真灵的是赤武大帝、郎齐神君。方丈不敢稍有耽搁,急忙忙赶去后山,这等大事他做不了主,非得请一位在此闭关的高僧大德出关主持不可。
……
山前,大笑一阵,小王爷心怀舒畅,再开口:“糖人,少再顾左右言它,你要进山去、拜仙祖,为何还不动身,走啊、走吧!”
驭人、古人一群精修护卫暗运修元,只待苏景一过地脚印就立刻动法,大家心里有个一样的念头:只打断四肢和脊骨便好,先不忙要他性命,交由世子发落。路两旁的闲杂人等也纷纷鼓噪,这个叫喊“糖人,快快入山去”,那个笑骂“若不敢就赶快下轿请罪,天下皆知小王爷宅心仁厚,说不定能赐你一个好死”。
抗轿子的尸煞兵未得主人号令,就跟长在地上生根了一样,纹丝不动。苏景坐在轿中左右看看,问小相柳:“都记下了?”
相柳回答:“人人都有份,不用记。”
哄一声,大路上笑声愈发响亮,这是还打算报复?傻瓜随处可见,但能傻成白鸦糖人这样子的千古难遇。
苏景又看了看前方地面足印,问小王爷:“我若前行,就死了?”
小王爷哈哈大笑:“难得,难得,现在不傻了。”
人人作笑,少不得无数鼓噪声、催促声,“糖人,还不走”,“杂末,怕死就直接说了吧”,“在小王爷面前装傻,你是真傻”……
苏景才不走,望着小王爷继续道:“打个赌吧,我前行、死不了。”
一道密语阴森,悄然传入易应春耳中:世子放心,老奴已钉死杂末,凭他们两个,翻不出世子手心、更翻不出什么风浪!
父王派来暗中随行护驾的前辈不是说笑的,自己手下的随行大修也非等闲之辈,易应春放心得很,一摆手压住众人喧哗,兴致勃勃反问:“打赌,怎么赌?”
“我前行,死了一了百了,唯有来生再来报效朝廷,没什么可说;若侥幸不死,还请世子保荐炎炎伯,伯爵大人一路风尘仆仆,皇命时刻记载心头,更不忘对春疆方向朝进香晚叩首,端的虔诚、委实忠良。夏离山所愿,炎炎伯加官晋爵。”
方画虎从一旁听了,心里又惊又骂,和小王爷打赌,小王爷要输了就给我加官晋爵?
这哪里是帮忙,根本是在坑人!
没落门厅、浅薄古人,他要不毒杀纳新游以要挟苏景,苏景今天一定不坑他。
果然,小王爷的目光扫向炎炎伯,似笑非笑:“嗯,大好忠臣,大好忠臣。”
方画虎哪知该如何应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再往地上去躺,不过此刻没人在乎他,因夏离山又想起一事,补充:“还有、还有,贵人见谅,夏离山另存了一份小小贪心,万一贵人相让容我赢下这一局……您的画灵儿轿夫,盼能赐予我这位外戚兄弟……只要一个,前面这个。”
在中土,皇帝赐予臣子的东西都要在家中供奉起来,小心伺候;驭界没这个朝纲臣纲的讲究,皇帝送出手的东西,送给谁就是谁的了,随便新主人怎么用,若非如此易应春哪敢把灵魅当轿夫。
糖人讨重礼,小王爷却实在想不出对方的生路在哪里,痛快点头,笑容之中言出金口:“赌了,你快快前行吧,等得我都困倦了。”
世子催促,大路上聒噪再起,苏景笑容浅淡,双掌揉拳双拳并拢,以此间生灵拜奉仙祖姿势,向着神庙方向遥遥施礼,只是他不下轿,这个礼拜得不伦不类,到这时候也没什么人再管他礼数如何了,或笑或骂,告诉糖人此刻再抱佛脚晚矣。群情激昂,小王爷更加开心:“拜庙、拜庙……夏离山你真糊涂了么?不知那庙中供奉的是谁家仙祖么?那是我驭人仙祖,你当我族仙祖会不顾子孙虔诚,去护一个杂末糖人么?!”
接连三问,路上众人再次欢笑,可就在小王爷三问落地、苏景拜过山中神庙撤礼一刻,突然山中洪钟响彻八方,驭人经唱如惊雷连绵轰动于天地,旋即血腥气大作,目中只见一道血浆大路自山中扑卷而出,疯长、蔓延,鲜血之路自神庙中直直扑卷到苏景轿前!
中土讲究金光大道,莫耶讲究星光大道,驭界则以血光大道为尊、为仙途法径。
可是神庙中仙祖显圣,以血光之路接引苏景入内?
下一刻,八方寂静。
笑声憋在吼中、笑容僵于面膛。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异象显现!
望荆世子、火珊秀、炎炎伯……所有人愣愣发呆。但事情未完,血光大路铺就,山中另有一蓬金色光芒炸起,如电激射苏景身前。
金光散去,一头身披黑色袈裟的中年六耳显身,全不掩饰目中惊诧、打量着轿中苏景。
一见黑裟六耳,小王爷面上惊骇更甚,以他金贵之躯,竟也急忙忙起身下轿,身体鞠躬、双臂后扬、仰头注目于来者,问半礼、恭敬道:“易应春见过王兄。”
当朝皇帝兄弟五人,老三做皇帝,老四老五封王公,老大老二哪里去了?出家去了!天下驭仙祖祠,皆由两位皇兄掌管。
并非争位失败遁入空门,而是这驭人天下,仙祖神庙地位奇重全不逊于皇廷,自驭人君临天下,神庙便归于皇家把持,所有侍神之事非得是皇帝身边最最亲近之人掌管。
天下之主见了神祠之主,从来都是要恭敬问礼的。
神庙在这世界里唯一职责仅在侍奉神祇,有信徒但无僧兵,有护法但皆为方外之士从不过问世俗,神庙本身对社稷不存丝毫威胁,可不知为什么,驭人皇族对仙祖祠的重视要更甚于朝堂,外人不解其中玄虚,只道驭人重孝、敬祖先。
前方仙祖祠为夏境中规模最宏大、地位最崇高的神庙,平时事情都交由方丈打理,但内中岂能没有大贵人主持?山中神庙真正的主人,就是大皇兄的次子,易应春的堂兄易海法。
族内以论,易海法为兄,易应春为弟;身份以论,神庙为上社稷在下,五蠹为一方大祠主持,易应春则还未领爵封,只有个因父亲是亲王而来的“世子”称呼。两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见到易海法,望荆世子不敢越礼,认真问安。
易海法对易应春摆摆手,声音漠然:“世子无须多礼,方外之人早已忘记俗世身份,贫僧五蠹。”
驭人称霸天下,规矩决不可废,小王爷之后随从伴当、道路两旁古族众人顾不得心中惊骇,尽数施行大礼,对黑裟僧侣恭声道:“拜见五蠹上师。”
五蠹不理旁人,径自对苏景问礼:“五蠹拜见上师。”
众人向五蠹施礼,五蠹却向糖人施礼;众人对五蠹敬称上师,五蠹却称呼糖人为上师。
“区区杂末,安敢领受大师之礼,夏离山见过五蠹大师。”苏景还是那副神气,虚弱、疲惫、温和、雍容。坐在轿子里还了个礼,苏景说话不停:“我愿入山拜祭仙祖,奈何杂末身份,不可入山。”
“上师言重,法驾临山,阖寺僧众荣幸备至。小僧来此就是为了迎接大驾。”五蠹和尚不敢有丝毫怠慢,就算心底再怎么惊诧、脑中再如何疑惑,九大帝尊之一显灵千真万确,此事绝绝作假不来。
当知,苏景面前这条迎宾入山的血河大道,并非山中僧侣的法术,而是庙中那座泥胎神像挥手撒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