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校对)第4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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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担心,我不会死。只是损耗了前次你借法于我的力道,过一阵我的身形会完全散去,元魂重归尤朗峥处,恶战之际,七星一月本就应回到他身上,助他铲除那些邪魔。”十花判望回苏景,微笑道:“与你穿空大咒一道,我又能以归魂秘法,于刹那间与尤朗峥汇合,算得两全其美。”
  苏景面色释然,既然一个时辰后就能洞穿幽冥,现在也不必费力赶路了,云驾停止、笑得开心,对十花判拱手,似是要道谢但突然身形急闪,欺近不远处花青花身前、手中翻起判官令正扣于花青花印堂:“实情为何,讲。”
  大判印下,绝无妄言余地,当年滑头鬼王亲兵赵铁瓶如此,如今一品候补判官花青花亦如是,当即开口:“一遁破空而去,流云如烟散净,流云遁不是红袍上的法术,也不是幽冥鬼法的修持。此乃一道‘心愿’,只有一品大判才能施展的心愿术。”
  “一品判,生杀予夺、万万人上,看似独占尊荣风光无边,实则要以铁肩担阴阳、双掌护轮回,心思永远紧张着不敢踏错半步,公务如山日夜处理也处理不完、红袍噬主时刻防备也防备不到……大判辛苦无人得见。但,人不知、天知。红袍、正印、一品判,只要能任满千年,便可凭空领悟一道玄妙法持,唤作‘心愿’。这算是上天对大判的奖赏。”
  何谓“心愿”?我之盼望、心想事成。
  这法术,可让大判完成一个心愿。
  不过,无论仙凡,事有穷极,凡事都会有一个限度。判官的“心愿”也是如此,它大于判官的能力却不会超脱天道范畴……这“心愿”玄术不是逆天法度,比如“我要长生不死”、“我要破道飞仙”或者“让西方黑暗灭了吧”这类心愿,只凭空想是无论如何完成不了的。
  判官知天命,晓得什么才是能完成的心愿、什么是空无边际的妄想。十花判刚刚“施展”的愿望是能够实现的:幽冥下,让苏景能够跨越天地一次,穿空乾坤去他想去之地。
  “但是心愿了时,万事皆休。”花青花的声音哀恸,气息微微颤抖……心愿了却,万事皆休,尘归尘土归土,从此可以瞑目于九泉。
  大判“心愿”是乾坤奖赏,可这奖赏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动用的,它只是给了一品判临死前一个完成心愿的机会;反转过来也一样,一品判解出了心愿,很快就会烟消云散,魂归于幽冥天、魄碎于阴间地,彻底消亡于世界。
  即便心里隐约猜到端倪,听闻花青花说出真相后,苏景仍是大吃一惊!
  十花判送了他一道穿空大术,但未要求他一定要去西仙亭赴援,老头子让苏景自己选;
  十花判用舍了剩下的寿数,却还不肯对苏景说出实情,只因他不想以此“要挟”苏景,仍是……去不去赴援,让这孩子自己选。
  判官不能掌握轮回,他们只是轮回的守护者。
  守护轮回是十花判的责任,为此他可死可灭可魂飞魄散,但他不会强迫旁人与自己结伴同行,即便苏景也穿了一件大红袍……十花判从没把他看作同僚,只当他是个心眼不错、偶尔耍赖偶尔犯浑的熊孩子。
  十花判的身形越发浅淡了,摆了摆手似是想要打断苏景的目光:“我本也活不了太久了,以前身元魂的‘身份’,两次借法一品袍主持封天都,早都让我元气大伤。若我没算错,了不得还有一个甲子可活……六十年,凡人一世弹指一挥,和‘明天’也不见得有什么分别。可西仙亭危殆,那群小狼坚持不到明天、坚持不了七个时辰。没有援兵,西仙亭沦陷、大阵毁灭,整座幽冥都没了明天。离山一个小小贺余尚且能用自己性命换阳间气运,我用自己剩下的六十年,换一个援兵的希望又有何妨。”
  十花判笑了起来,问苏景:“既已无可隐瞒,我就实在忍不住问你一句……你会去吧?”
  “一个时辰后穿空大咒结法,晚辈赴战西仙亭。”苏景的语气平静,没说什么“不破敌毋宁死”之类豪壮言语,心意已决时就无需那些说辞了。
  十花判点了点头,对苏景道:“你且安心等待……我再最后耍个威风。”说完,稍顿、仰头提息饱吸一口长气,再开口声动如雷:“十花在此,唤我同袍,一时为限,赶来相见!”
  “通天池赵得法接令!”
  “白头郡回有三接令!”
  “红孤城尚云生接令!”
  “鼓皮山陈远亲接令!”
  ……
  十花大判一道法谕万里回荡,旋即一道道应和声以法言回报,附近正急急赶路赴援西仙亭的判官闻令,只要能在一个时辰内赶到的,尽数令下大判之令,就此掉转云驾,向着苏景一行所在之地赶来。
  一品袍可容恶鬼相附,及时赶到的判官都能随苏景一起穿空去往西仙亭。
  听着属下一声接一声的“接令”法言,十花判眉飞色舞,一呼千百应的快活,确是大好享受,他的身形更浅淡了些。
第六百三十三章
狼祸起,多可笑
  西仙亭,杀声冲天。
  骨肉被砸断的闷声、鲜血喷溅的碎响、法术冲荡的破空呼啸等等等等诸般声音纠缠于一处,安宁无数年头的西方荒山化作生杀炼狱!
  黑暗已将此处彻底掩盖,但远远不算完,“黑”如巨川,自西方冲腾荡漾着,源源不断蔓延而至,层层汇聚层层叠加,仿佛要将此地完全压碎、砸塌、打入无尽深渊才肯罢休。
  狼群还在顽抗,这幽冥世界中最最悍勇的猛兽凶兵,还在坚守着最后的阵地,八万狼集合成圆,后护着圆心处那件不起眼的小房子。
  狼主所在即为狼群的生死所在,没有一头恶狼怕死,它们只怕临死前不能再多杀灭一个敌人、不能再从敌人身上多咬下一块肉多喝掉一口血,只是……它们的敌人没有血肉,它们是什么啊?
  那强壮的黑甲凶兵,被打碎了头颅还能继续冲杀,被斩断了双腿还能翻滚着继续冲锋,就只有将他们碎尸万段才能彻底杀灭,而黑甲兵卒死后,尸身会震动几下,或变回一块石头,或化归一株小草。
  没有神志、生命顽强、杀伐凶悍的黑甲兵,是被人以无上仙法点化的顽石野草,它们无尽无休。
  狼苦战,和一群根本没有生命的东西拼生死。
  黑暗成为西仙亭的颜色,唯一能将之稍稍冲淡些的只有殷红鲜血,狼的血。
  八万狼卒精锐誓死守卫的小屋中,中年汉子守着一盏油灯。灯上火焰如豆,勉强燃烧着,和外面的黑暗比起来显得如此渺小、虚弱。
  乱糟糟的长发披散,遮掩了汉子的容貌,他的上身精赤,身上横七竖八的旧伤痕杂乱且醒目。对外面的冲杀声汉子充耳不闻,他正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件事:叠衣服。
  两件衣服,橙红颜色,二品判官袍。
  判官死了,身、魂皆化作尘埃随风散碎去。但袍子自亘古流传、还要再流传去下一个亘古。
  阴阳司于狼有恩,拜一品大判所赐,狼族得享千万年头的逍遥纵情,如今终于到了报偿时候……报恩时、还命时。
  官袍是阴阳司的重器,要把袍子护好、归还于大人。所以大汉在叠衣服,仔仔细细,一边一角都折叠整齐。生平第一次,汉子做起了女人的活计。他做得还不错。
  衣服叠得很整齐,被中年汉子收入囊中。
  这个时候门轴响动,一头通体红火的大狼进屋,口吐人言:“启禀吾主,外间八部尚余其六,已动阵驰援,赶来救驾!”
  恶狼的主力尚存。因这突如其来的一战是奇袭,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攻坚。
  不久前西仙亭还宁静无事,忽然一蓬玄光自山中暴散开来,无论狼主还是驻守山中的两位大判都识得这光芒:来自那已经被废弃的穿空法阵。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穿空法阵并非封闭、关停,而是由阴阳司要员专门负责,彻底将其毁去。被砸得粉粉碎碎地瓷瓶还能再接水么?一样的道理。
  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就发生了,已经毁掉的阵法再做行转,滚滚黑暗自阵眼中汹涌喷出,顷刻间天地风云尽数皂染,山中守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黄大人立时遇害,另一位二品判舍身饲法,狼族精锐争取了片刻光影,八万狼这才来得及结阵护住这山中最最要紧的要害地方……
  而后西方才开始发难,里应外合很快打通“道路”,源源不断汇聚西仙亭。
  除了山中精锐外,狼族主力分作八部驻防山外,以八方相护这一百七十里连绵山脉,此刻也只有正西、西北两部被彻底摧毁,其他方向上恶狼仍在。
  援军集结,重大军情,化形中年汉子的狼主却无动于衷,反问那头火红大狼:“小九,别扭么?”
  兄弟相处千年,心中早有灵犀,“郎九”知道主上之意,咧起嘴巴露出獠牙,吼中发出一声低吼。
  中年汉子伸手拿起了那盏油灯,连火带灯一起吞入腹中,跟着迈步走向屋外,路过“郎九”时,大手伸出、拍了拍它的额头。
  吱呀一声门轴响动,汉子推门而出……当他落足屋外刹那,于他身上陡然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道,身形也在轰的一声闷响中暴涨,九尺之人化作百丈巨汉。
  狼主昂首、长声厉啸。
  八万狼闻声,眼中戾气冲腾,于不停厮杀中尽数昂首凄厉呼号。
  正向山中急行、驰援的六部狼群听听到了山中的狼嚎,立刻止步,目中凶光闪烁,似是有些犹豫……同类长嗥,传声传令,狼主与所有手下的命令不是鼓舞身边八万狼稳守待援,不是催促六部狼族速速进山,他的命令竟是:西方、攻杀。
  狼主之令,是为天条铁律。
  片刻沉寂,终于,东南部头狼昂首、长啸以作回应。一狼长啸,一部附和;一部齐嚎,六方追随。
  绵延盏茶的光景中,恶狼长啸刺穿天地,昭告幽冥:狼祸起!
  何其昏庸的狼主大令……只因狼不是普通鬼卒,千万年千万里,奔袭于乾坤各处,它们不会防守只会进攻,防守时,三头狼只能当一头狼,进攻时,一头狼可做三头狼;它们不会救人,它们只会杀人……这天底下就不存不杀人的狼,也根本没有过会救人的狼。
  唯有攻杀,才能暴发狼群的真正力量;唯有暴发全力,才有可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山外,每一部恶狼都是一片怒潮,当六部汇合,便真正化作做无边之海,狼海!
  披身长毛随风飘摇,口中长嗥震颤八方,向着西方猛进。忽然,冲在最前的六只头狼一个跟头翻滚在地,翻倒时是狼,起身后就变成了人,幽绿双目的赤膊猛汉。
  头狼变,万万狼齐变。那无边汪洋中,所有恶狼都翻起一个跟头,顿化人形,而后无数人做着同一件事:扬起右臂,横伸,将小臂上那块味道最是鲜美不过的肌肉送入身边同伴的口中。
  没有一个人犹豫,张口咬下。自己口中同伴的手臂,同伴口中自己的手臂,鲜血流淌。
  肉咬下、入口,咀嚼,吞下。
  赴死之前,吃一口美味人肉,今生心愿了了;赴死之前,吃一口兄弟的血肉,若真有来生你我血肉相连、还是兄弟,千秋万载千世万代,没你这个兄弟我不投胎。
  血肉吞下,凶恶野蛮的汉子们哄堂大笑。笑三声身形猛一翻滚重又化作恶狼,咆哮声直上九霄,冲锋的脚步落于地面,砸得大地颤抖。恶狼之海迎上自西方来的黑暗巨川,冲杀!
  无尽黑暗,无边狼海,对撞于一处。
  ……
  幽冥一隅,恶战惊动乾坤;东土人间,夜色浓稠寂静无边,“田”在笑。
  “田”,象形之字,一阡一陌以示纵横田埂,居于方正之间,汉家文字万千字字横平竖直,但真正像“田”这么方正的,不多。
  可如果田字中的那三横都弯曲了、上中两横拱起、下一横“挖心”如唇儿翘角,这个原本再四方不过的字,就很像一个笑容了。
  “田”在笑。
  一片墓园整整齐齐,三百四十八座坟、三百四十八座碑,每一座墓碑上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四个字“田上之墓”,是以这片墓园里,有三百四十八个“田”字,每个“田”都在笑。
  因为倚着墓碑那个面容慈祥的白袍老汉在笑,仰头、望天、开怀却无声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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