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校对)第3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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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柠西忙不迭站好身体,左右打量……空荡荡的刑堂,十六根刑棍分倚两侧墙壁,苏长老正低头翻看卷宗。掌刑弟子白羽成坐于偏位,正举目向他冷冷望来。
  自己才刚刚踏入刑堂大门。
  那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因惧生幻?思及过往,回忆魂魄离体的无边苦寒、发自内心的深深恐惧,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被踢入无底深渊的孤苦无助,钟柠西心底阵阵发紧、额角冷汗渗出。
  皆为幻?皆为幻!自己还活着,才刚踏入刑堂大门一步,之前事情不是幻象是什么……可还不等他为“再世为人”喜悦开心,左首掌索巨灵显身,手中铁索晃动;右首掌跪巨灵也大步踏来,巨掌举起向他肩头按下;其他诸位巨灵也相继显身,尤其那位掌镜刑灵面目尤其森冷。
  之前“梦魇”卷土重来!
  就在此刻,掌刑弟子白羽成忽然开口:“慢。”
  一字落下,刑堂中涌动的腾腾杀意立刻散去,长棍归墙,大堂又复庄严安静。只有白羽成的声音轻轻回荡:“先说一说,罪徒何人,所犯何律。”
  讯问的过程简单且平静,白羽成问,钟柠西答,苏景一言不发,桌案上笔墨纸砚四灵奋笔疾书,书记刑堂上每一字每一句……
  白羽成为掌刑弟子多年,身上早就养出了威严气势;苏景更不必说,修行四百年,大妖、魔徒、邪修、甚至大圣归仙他都狠狠打过,多少次生死恶战,让他肃容时身周气意氤氲:如剑半鞘,锋锐隐隐将现未现……危险之人,端坐高位。
  刑堂肃穆。
  任哪一个离山弟子踏入其间都会心生敬畏,何况犯错之人。
  相比之前梦魇,此刻的平静刑堂何异仙境。可钟柠西却不觉丁点轻松……正相反的,就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一次梦魇,让他心中更添敬畏。不知是不是真被吓到了所以疑神疑鬼,钟柠西总觉得眼前这份平静,似是酝酿着什么。
  不长时间,事情经过问得清楚明白,白鸟笔仙呈上长剑、玉简,白羽成扫过一眼,重新望向罪徒:“钟柠西,你犯下‘擅越’之罪,可还有话说?”
  钟柠西低声道:“弟子知罪……弟子认罪。”
  白羽成“嗯”了一声:“既然认罪,便是心甘情愿领受刑罚了?”
  “是。”钟柠西心中忐忑,怕,真的怕……却做梦也未曾想到的,白羽成点点头:“那就好,你回去吧。今日刑堂经历,望你能牢记在心,以后永做警醒。”
  钟柠西还道自己听错了,愣了愣,这便回去了?知错了、知罪了就可以回去、不用受丁点责罚?
  白羽成则望向白鸟笔仙:“事已了断,送钟师侄回去镌天石崖吧。”说完,他又对钟柠西笑了笑,又加重语气,叮嘱:“引以为戒,千万记得。”
  梦魇中至深恐惧的经历,真正刑堂上的平静安宁;
  梦魇中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真正刑堂上,居然只有一句“以后要引以为戒”,别无责罚;
  梦魇中那个白羽成几近恶魔化身、凶恶狠辣铁面无情,真正刑堂上,掌刑弟子最后一声唤他“钟师侄”、还有一笑亲切。
  两下里的相差,如阎罗殿到云霄宫,钟柠西如坠梦中……忽然,一个苍老声音传入耳中:“你可是奇怪,为何没有刑罚?”
  说话中,贺余自外走入刑堂,来到钟柠西身旁。
  于普通弟子而言,已经踏入“大逍遥问”的贺余,无疑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何曾会站到身前来讲话?钟柠西也不知该喜或该惊,口称“拜见太师叔”急忙就要施礼。
  “你跪得够多了,今天无需再跪。”贺余拂袖止住了钟柠西施礼。
  把钟柠西押解来刑堂的那个白鸟笔仙立刻大声相应:“待会属下传贺长老谕令于全宗,今日镌天第九崖弟子钟柠西,见长辈无需跪拜行礼。”
  长辈随口一句,白鸟笔仙煞有介事。贺余一笑,他是龚正的前任、真正老资格的刑堂主事,早都习惯了笔仙做派,望着钟柠西,口中说话转会前题:“不责罚你的缘由再简单不过:已经责罚过了。铁索勒身之痛,强按压骨之苦,抽魂夺身之煎熬。还有死过一回的滋味……”
  钟柠西这才明白,面色里惊讶、恐惧和迷茫糅合一起,复杂异常:“刚才、刚才是真的?”
  “真的。只差让你真正魂飞魄散。”贺余揭穿了“戏法”,再开口时放慢了语速:“离山不禁言,你心中有话随时可以说,哪怕是对长辈不满、对师父嘱托心存怀疑。你入山时就应该被告知了,刑堂除了主掌律例刑罚事情,另外还有一道执掌:开听于所有离山弟子。无论是谁,若有事情和师父说不通,都可来刑堂相询,自会有人帮你分清曲直、辨明真相。”
  “可是。”贺余又把话锋一转,声音略显严厉了:“事情未分辨明白之前,即便你满腹怨恨、即便你心中天大怀疑,也不可违背师长嘱托……如此,不外一个缘由:修行天地浩渺无边、修行路途漫长遥远,许多事情你看不到。”
  还不说话的娃娃,从地上抓了脏东西往口中塞,或事捡了碎瓦锈铁之类危险之物抱在怀里玩,大人制止时小娃会哭闹不甘……因为他不懂事。于浩渺的修行世界,刚刚入门修行十余年的离山少年,又和凡间牙牙学语的小囝囝有什么区别。
  “你犯的错不值一提,没什么可惩罚的。但有两重关键,一在你,你得记住、以后都牢牢记得。今日你犯错了,记住这次错,才能在下次不再犯错;另一在‘错’,错就是错,‘错’之一字本无大小之分,小错大错皆为错!不经意、以为无需计较的小错一样也会害死人、害死别人。就是因为这两重关键,才会有那第一堂问刑。”
  贺余的话说完了,这一堂刑讯问供也告终了。
  钟柠西冷汗淋漓,被白鸟笔仙带走了,离开时笔仙还不忘严声道:“钟柠西,下次再来,可就不会今天这么轻松痛快了!还有,别说本官没提醒你,若不想再来刑堂,今日经历种种,不许你讲出半字!前后两堂问讯是咱们刑堂对付初犯错弟子的拿手好戏之一,泄露出去,以后便不灵了……”
  “多嘴!”白羽成遥遥叱喝笔仙,爱写的家伙大半也都爱说,的确是多嘴。
  贺余则望向苏景:“你怎么想?”
  “肯定是赔了,”苏景把师兄请上上座,实话实说:“再就是我觉得稍有点过。还有……”苏景笑了:“若我是钟柠西,多半不吃这一套。”
  贺余也笑了:“讲话这么实在,你真是苏景么?”
第四百一十五章
值得
  “赔了”指的是元力消耗,其他统统不论,只说掌镜刑灵发动抽魂夺魄的神通……若是把宝镜给了白羽成,他动用这样一道神通,怕是会被一下子抽干所有真元。
  刑灵是活的,但他们不会修炼,他们的力量来源仅在灵石。
  灵石又是什么?能够存储修家真元的石头。比起普通石头神奇许多,算得天地造化,可再如何了不起,它也仅仅是石头,这世上有会修炼的石头么?它藏储的真元,还不是来自离山高人以自己的修持注入其中的。
  再说过刚刚的刑罚,钟柠西是个有前途的弟子,否则也不会被樊长老看重、得到擢升内门弟子的机会,不过他的资质绝非惊才绝艳,若运气足够好或许能修成宝瓶身,可绝对到不了今日白羽成的成就。
  白羽成现在也是宝瓶身,但是同样的境界,修持会天差地远!何况白羽成以后还有望继续精进,破无量、养元神、甚至化三清;而钟柠西至多、至高、止步于宝瓶身。
  简直再明白不过的一笔账了,一匹只值五两银子的马,却花十两银子为它看病?为了一个钟柠西,浪费偌大灵元来施展法术,实实在在不值得!苏景只说“赔了”,没说离山“败家”已经是特别客气了。
  至于“稍有点过”,说的则是钟柠西所犯过错……这才多大点事啊,连禁忌之术都练了的苏景真心不觉得:钟柠西偷偷练了一套稀松剑法,值得如此“连骂带吓唬”的?了不起说他几句也就是了。
  贺余伸手一引,将偏位上的椅子拉到自己面前,示意苏景来坐。
  待苏景落座,贺余开口,话题有些无端:“师弟当知,修行之苦,苦得不止自己。”
  苏景反问:“师兄指的是?”
  “血脉亲人。”
  谁也不是石头缝中跳出来的,谁都有父母亲人。苏景是爷爷离世后才踏入修行,像他这样的情形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是在幼年时被前辈发觉天资不错,征得大人同意后带入山门。
  苏景修行之后再无亲人会来牵挂,可他当年见过白羽成的父母对孩儿的想念,所以他全能明白贺余所指,点了点头。
  “那些爹娘把孩儿送到离山,所盼的自然是孩子能安好,能长寿,能活得比他们更长久,能过得更有乐趣,能看到更多漂亮景色;而那些父母信的,则是离山里的神仙……信的是你,是我,是沈河,是我们这些离山剑宗的高位长辈。”
  贺余微笑着,说话时自然而然想到自己的爹娘:“人间信义,莫过托妻献子。他们舍得把孩儿交给我们,固然有为了孩儿着想的缘由,但是你我又怎敢辜负了他们?”
  “离山弟子分作记名、外门、内门、真传等种种,陆九祖早在三千年前就说过,这只是资质差别,而非身份不同。无论哪个,只要在离山修行便是离山门徒。真传也好,记名也罢,都是父母的孩儿,都是离山孩儿。”
  “他们犯了错,你我便要救他们,在所不惜。便说钟柠西,他练了半吊子的剑法,会影响将来习剑;而离山真法,高处里都与剑相关,练不好剑就会影响修行。若因此钟柠西未能达到他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离山便愧对了他父母的信任。”
  “离山弟子维护离山,可离山何尝不是要维护弟子,教他们、帮他们达到自己的至高境界,这才是离山的‘维护’,是离山剑宗对弟子的道义所在,离山剑宗对弟子亲人的职责所在。”
  说到这里,贺余稍稍停顿,容苏景琢磨片刻,贺余又另起话题:“师弟当知,修行是逆天之事。你我的寿数、真元、力量,所有因修行而来的一切,归根结底皆夺之于天。”
  “我如你这年岁时,有幸登光明顶听八祖讲道,陆角师叔说过一句话我始终不敢忘记,他老人家问我们:若世上不存修家,天地间会不会再多出千万良田,添出几条大河,多出无数生灵呢?如果真是如此,我辈修家于这天地乾坤而言何异窃贼。”
  “所以离山剑宗承天护道,匡扶人间。我们已经天地中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也该我们为乾坤做些事情了。夺于天地、还于乾坤,也唯有如此才是生生不息之道。”
  “更要紧的是……离山匡时济世、助善扶正,凡人以为我们是好人、把我们当神仙。但我们自己得明白:好事,不过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去帮他们,不是因为你我德行高尚、不是我们仗义仁善,而是因为我们本就欠了他们。”
  “做好事是分内、是应该、是理所当然。行善尚且如此,又安敢为恶?!”
  说到这里,贺余加重了语气:“所以离山长辈始终兢兢业业,不敢让一个弟子出错。长辈教晚辈夺之于天,就更得引他们还于乾坤!只要我们教出一个坏徒弟,便是连累整座离山、连累九位师祖……愧对世界。”
  “一个弟子没教好,我们便辜负了他本人、他父母、还有这偌大天地。师弟觉得为了区区一个钟柠西动用多大阵仗赔了、过了,我却以为值得……若非如此,何来今日离山。”
  “一直以来,除非身有特别事情牵绊,否则刑堂问讯之后,值守长老都会亲自点醒犯错弟子。刚才我对钟柠西说的那番话,以后就要师弟去说了。”说着,贺余笑了起来:“当然,到时候你想说什么都由你自己做主,不必学我。再说我生来嘴笨,讲起道理来也啰里啰嗦、说不清楚。”
  花再大的力气,动用再多的手段,高高在上的前辈不惜口舌耐心解释,只要能助他知错、能让他再不犯错,便是值得的。
  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莫忘了,离山是修行门宗,门宗高人的眼光、认知早已超越凡俗。人间做不来的、或者凡人觉得没必要去做的事情,他们会做而且还会做得竭尽全力!
  修家之力远胜凡俗,但这力量的体现不止御剑飞仙、移山填海。常人看见的是他们逍遥、他们快活、他们强大凶猛;世人看不见的却是他们执着、他们追求、他们自讨苦吃……
  离山是所有弟子的离山。
  离山和睦、离山宁静,又何尝不是因为自九位师祖以下,几乎所有长辈都存了贺余这样的念头。
  贺余师兄算不得寡言之人,但是在苏景印象里,他也从未像今天这般长篇大论。
  到了现在苏景又怎会不明白,刚刚的刑堂两审,是助钟柠西纠错,也是贺余在借着这个机会来教苏景该如何做好这刑堂的长老。
  一番言辞苏景动容,自九位师祖传承下来的“不能教坏一个离山弟子”苏景更动容。
  可是贺余的话未完:“师弟还说,这两审的法子对你没用。你不晓得,若你真犯了错,刑堂也不会动这‘两审’之法。”
  话中另有含义,苏景微微扬眉:“还请师兄详解。”
  “四个字:因人而异。对不同性情的弟子,升堂问讯的法子各有不同,当然,不会一个弟子一套问讯法子,那也太夸张了。但刑堂的阵仗,总有百来套的,不管来得是谁,基本都能应付了,一次刑堂走下来、该能保他毕生难忘。这些事情,以后师弟都会慢慢熟悉,我就省些口水、不啰嗦了。”
  忍不住的,苏景又次动容……刑堂花样多多,但总不可能来一个犯错弟子。就把这些花样都搬出来、一样一样地去试、看到底哪样管用。
  来一个弟子,如何才能选定最合适的问讯和教导的办法?说起来再简单不过:只要长老或掌刑弟子了解罪徒的性情,自然就能选出合适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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