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96部分在线阅读
而最高阶上,陈列的是一把暗红色的长矛。只要是燕人就能认得,这是燕祖麾下开国大元帅、燕史第一猛将罗立棠的兵刃,功勋之器。
能被景泰拿出来当作奖品的武器大都如此,不仅本身就是神兵利刃,且来历惊人,积淀沉厚。龙雀宝刀虽然不凡,但比起‘底蕴’,就有些单薄了,且辨器观剑的能士举得此刀太过沉重,不适合真正厮杀,所以只把它列在了第五。
龙雀不甘,宋阳不甘,尤太医也不甘,但此刻只有忍耐。
不止宋阳忍耐,从四国使节到睛城百姓,所有人都在忍耐——皇宫大门始终紧闭,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燕帝景泰还没有召见使节的意思。
全无任何消息,皇帝不召见驾,这擂台又怎么打?
越等就越焦躁,使节还好说,心里再怎么急也不可能上前去敲门,只有忍了,可百姓们耐心有限,虽然不敢高声喝问,但小声议论总是免不了的,谁也不知道皇帝又怎么了……皇帝没事,只是不甘心。自从他登基以来,国师对他应承过的每一件事都会兑现。国师说过,他要带人登擂,助大燕横扫四方夺魁一品。他答应过的啊,景泰打从心底不想相信,国师会食言、国师回不来!
所以他等……大臣已经小心翼翼地催促过几次,景泰就是不想动,仿佛他一‘开擂’,国师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似的。
直到午时三刻,再也没办法等下去了,景泰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坐在下首待命的罗冠:“你带队……打得赢么?”
罗冠笑了笑,如实应道:“还没打,不好说。”
景泰想了想,忽然笑了:“那就打过再说!”这一个笑容过后,眉宇间的犹豫、目光中的不甘、神情里的不安也尽数退散一空,换做神采飞扬,整个人也随之饱满起来,他又变回那个执掌生死、志在天下的燕国皇帝!国师回不来,日子还得过下去,走着瞧吧,景泰还在!
……
未时正,一阵隆隆鼓声从皇宫内震起,随即宫门大开,罗冠身负长弓,率领九位好手鱼贯而出,燕国武士终于现身,睛城百姓霍然大喜,欢呼声震天。
景泰也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召见使节入宫觐见,而是率领朝中重臣,直接登上皇宫城楼,从高处鸟瞰宫前,他一现身,当即有太监高声宣礼,万民躬身叩拜,口中高呼‘万岁’,无数声音汇聚一起,声浪直冲云霄。
景泰不存半分颓色,哈哈大笑着挥手:“盛世之擂,共鉴一品,繁文缛节一概免去,罗冠,现擂!”在他身后早都并肩站立八个禁卫高手,齐声开口替皇帝传谕。
宫前罗冠扬声喝应:“领旨,现擂!”喝声响起同时,翻手解下长弓,接连七箭直取笼罩擂台巨幅红绸。
陈返一脉观日以悟箭意,罗冠尽得恩师真传,比起全盛时的陈返只差一线,七箭之中或朝阳、或艳阳、或落日,每一道都裹蕴玄光,但每一道箭意都各不相同,流彩闪华光艳夺目!拨弓有先后,箭矢射中红绸却落于同一瞬间,随即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随风摆动、全不受力的巨大红绸,竟被陈返七箭彻底震碎,千万碎屑仿佛烟花暴散!
回鹘、吐蕃、犬戎三国武士人人皱眉,罗冠七箭堪称神技,足以震慑全场。景泰则哈哈大笑,燕人再次爆发出震天欢呼。
当碎绸散去,新的一品擂也终于现出‘真身’,待看清它的模样,包括宋阳在内所有人,都在心中吃了一惊……哪有什么高台,目光之内,只有一座巨大铁笼。
由此,这次比擂的方式也再明白不过……困兽之斗,决死一品!
第六十六章
扬刀
一品擂由大燕承办,擂战的规则也由燕国来定,当然,其他几国在之前可以提出要求,而回鹘、犬戎等国的要求异常简单:怎么打都无妨,只要公平就好。
燕国定下的擂战规则公平的很:不分场次不抽对手签,不存晋级更谈不到复赛决战,所有武士进入铁笼,打到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赢家!
订下这个规矩的人是景泰。
但是擂中有关‘投降’的规矩却有些古怪,开战初始只能死战不许投降,只有剩下三支队伍的时候,才允许投降,但那时哪家想要弃剑认输,非得其他两国武士全都同意,才能离开铁笼……
胡大人心思转得快,很快就反应过来,低声给一众部属微笑解释:“在蛮夷三国之中,有一队大燕欲除之而后快,所以才订下这样的规矩,应该是犬戎吧,待会儿开擂,燕多半会倾全力先去击杀犬戎武士。”
观擂的燕人情绪高涨,谁都明白待会儿的擂战,无论是‘激烈’、‘精彩’还是‘混乱’,都远超最初的想象。关乎国体,再加上这样‘火上浇油’的规则,这一战又怎么可能平静收场。
太监高声宣读过规则,随景泰一挥手,炮号震动睛城四隅,十名力士转动绞盘,嘎啦啦的刺耳响声中,铁笼大门打开……南理使官胡大人略略有些迟疑,按照‘流程’,自家奇士应该先行登台,当着全城燕人面前献上独门技艺,可现在哪有高台可蹬,钻进笼子里去表演么?当真没什么体面可言了。
而意料之外的,太监的选号响起,并未招呼南理奇士,而是请大燕武士进入铁笼,罗冠打了个手势,带领身后高手遥遥向景泰施礼,跟着率领手下迈步走入牢笼,占据东方一隅。接下来太监一一点唱、回鹘、犬戎、吐蕃依次入场,各占一个角落。
胡大人和身旁的副官对望一眼,副官低声道:“看情形,马上就要关门开打,不打算让咱们献技了。”说着,又冷笑补充道:“景泰为人小气,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出来,以为把咱们放在一旁不闻不问就削了我们的脸面,却不知道真正惹人笑话的,就是他自己。”
胡大人笑着点点头,这个时候宣号太监把目光转向了南理队伍,微笑着唱道:“请南理豪杰入擂,五国大较便可以开始了!”
副官啊的一声低呼,胡大人也眉头大皱,一时之间还道自己听错了,直到燕国太监再次宣唱,他才一惊而醒。不仅南理众人吃惊,就连已经进入笼子的陈返、阿夏以及一众回鹘武士,也都皱起了眉头。
胡大人遥遥对着景泰辩争:“五月初五时,当着满朝文武与各国使臣面前,陛下金口玉言,说南理不用赌这一局,回鹘、犬戎与吐蕃也并无异议……”
他也要靠身后的大嗓门手下代为传话,说完前半句,稍加停顿正想继续说下去,景泰就哈哈大笑,摆手打断:“胡大人再仔细想想,当日殿上,朕说的是:南理未派武士,就不用放赌注进来了。若差了一字,朕给你端茶道歉……朕只说你们不用放赌注进来,何时应承过你们不用打这一擂?”
就凭南理这十个奇士,进了铁笼就休想再活着出来,等胡大人回到凤凰城,丰隆又岂能饶了他,当即甩动大袖抗声道:“陛下自己也说,南理派来的人不是武士……”
景泰摇头笑道:“不是武士,至少都是活人吧,如何不能入擂,再说朕已经着实照顾你们了,胡大人要懂得知足、懂得感恩才好。”
胡大人怒斥:“胡某人老眼昏花,看不到陛下的照顾在哪里,又何谈感恩!要我知足,除非胡某人分不清何为齿冷,何为知足!”左丞相当真翻脸了,出口都不再客气。
词锋刺耳,立刻招来无数燕人斥骂,胡大人脸色铁青,根本不去看周围无数燕人,只把目光牢牢盯住高高在上的景泰。
景泰却毫不动气,摆了摆手压下臣民鼓噪,继续笑道:“南理不用拿出一文钱的赌注,就能入这场万金、江山、皇子的豪赌,你们输了,什么都不用拿出来,若是赢了,就能拿下大大的彩头,这不是照顾又是什么?照顾的很了。其他几国,连朕的大燕在内,谁可也没有那样优待。”
“还有……朕一直想问问你们南理,若不敢赴擂,你南理派出使节来这里做什么?!胡程孝,你眼睛花了,却还没瞎吧!你仔细看看,回鹘、吐蕃、犬戎,哪一国不是派遣豪杰武士来赴擂一品,一样的国书,一样的言辞,为何就你南理派了些不知所谓的怪人来?朕知道你有话讲,你们捉住了国书上的文辞做功夫,南理的闲人还真是不少……可你们怎么不再仔细看看国书,就算是‘奇士’,也是要入擂的!”
办擂的国书上确实写了要入擂,但按照事前南理朝廷事先想象,自家派去的不是武士,对方总要讲个风度,不会让奇士登台去和别国武士打杀。
再退一步,就算真的登台也没关系,己方的人不是武士,上台认输不丢人,对方若追打只会落下个胜之不武的脏名声,谁也不会去主动讨这个恶名……可铁笼里‘投降’的规矩明明白白,只有剩下三国勇士的时候才会有投降之说。
到了现在,左丞相也终于恍悟,景泰当初定下这条规矩,一半固然如胡大人之前所料想那样,要把宿仇犬戎的武士全部杀灭;而另一半原因,干脆就是为了十个南理奇士。
南理奇士比着普通人也强不了太多,陷在铁笼中又哪有生路。
景泰就从未想过,让十个南理奇士活着回去……
国事,不是不可以耍赖,南理派些奇怪能人来赴擂就是耍赖,但一定要有站得住脚的道理才行,景泰已经站住了道理,不管派来的是什么,都要入擂的,胡大人若再抗辩,当场被拿下入狱对方也不是办不到。
胡大人咬牙片刻,转头望向了从南理护送一行使节赴燕的禁军将领,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从容一笑之后,对手下道:“本将当为南理一战,赴擂一品,还有哪位兄弟……”
话没说完,城楼上的景泰就戳指怒指,说了句什么,片刻后侍卫怒声代传:“赴擂之人早已登记造册,临场换人,真当这一品擂是你家的菜园子么,还能容你挑挑拣拣?!想要换人容易,把那十个奇士杀了,朕就允你再换十个人!”
最后一条路也被景泰堵住了。
事已至此、必死之局,南理奇士也真都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阿伊果第一个翻脸:“打就打,怕个龟儿子么得!”左手拉起南荣、右手拉起宋阳,就要迈步进入铁笼,小南是一定要拉的,另一个她本想抓施萧晓或者萧琪的手,可那两个人都离她有些远……宋阳却岿然不动,反倒拉拽了阿伊果的脚步,黑口瑶眉头大皱,问他:“你娃不像怕死的哥子哟!”
宋阳摇摇头,示意她少安毋躁,抬头望向景泰:“未带兵刃,如何入擂、拼杀?”
景泰伸手遥指瞎子手中的盲杖:“他那根棍子不就是兵刃么?”
所有燕人一起随自家皇帝哄笑,瞎子自己却茫然不觉,等侏儒和他把事情说清楚,瞎子勃然大怒,已经死到临头,还要再受奚落,又有谁能忍得下,双臂用力咔吧一声,愤然撅断了自己的盲杖,尖声叱喝:“拿刀来,你家鬼谷仙翁要用钢刀!”
侏儒也一反常态,非但没和瞎子唱反调,反而跟声附和:“拿剑来,火真人问剑称尊!”
之前胡大人有些太谨慎了,他猜到景泰可能会找麻烦,为了不给对方口实,在出行前把能避免的全都避免了,随行的护卫南理护卫都未带兵刃,没法子为同伴递上武器。
南理奇士决意入擂,景泰已经遂了心愿,若不许他们执刀就显得太小气了,当即笑着传旨,命城下军卒给奇士们送上武器,瞎子、老道、包括二傻萧琪在内,不管会不会武全都选了件武器,其中二傻最老实,选了一只大大的盾牌,对萧琪小声道:“莫担心,我护着你们。”
唯独宋阳不去挑选兵刃,伸手指向小台上的龙雀,问景泰:“选这把刀行不行?”
景泰先是皱眉,可随即又大笑了起来:“那是第五名的奖品,你们也只能是第五名,算起来,这把刀倒还真是你们的,也罢,若能拿得动就拿去吧,临死前摸一摸,总不算白来一趟。”
不用别人经手,宋阳飞身登上小台,把龙雀抄入手中,那一个瞬间里,宋阳仿佛听到,冥冥之中有一声清脆啼鸣!
尤太医留下的战刀,终于再回到手中,虽然宋阳早有准备,可心里那份激动轰荡开来,不久前看到它的时候全身鲜血都告沸腾,此刻把它握在手中,发肤、皮肉、血脉真就要炸裂开来,想哭又想笑啊,绝无法压抑也不想去压抑的强烈情绪,带动他不由自主地浑身发颤。
景泰和无数燕人却还倒这刀子太沉,宋阳的颤抖是因为拿不动它,哄笑再度响起,而片刻之后,宋阳陡然开声大吼,之前颤抖的身形此刻稳如磐石稳,单手擎刀高举向天……扬刀、亮刀。
亮给天上的那个人看!
第六十七章
笼斗
宋阳为首,带队向着铁笼走去,胡大人脸色晦暗,双手抱揖对着十位奇士深深一躬,再抬头时一双老眼水光隐隐:“是老夫把诸位奇才带来燕国,不料却害了你们的性命,胡某无能……”
话没说完,宋阳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老头子的肩膀,轻声道:“甭别扭,打着看,有什么话等我们出来再说。”
胡大人愣住了,出来再说?我倒是还能说,可那时你们还能有人听到么?
宋阳笑容轻松,十位南理奇士走入铁笼居中而站。外面的力士松动绞盘,铁门徐徐闭合,隔绝了笼子与外界,而这个空子里,笼中发生了件让人没想到的事情:回鹘主将阿夏带队上前,先对宋阳施礼,虽不是全礼貌但恭敬毕现,宋阳回礼同时对阿夏说了句什么,再之后回鹘武士把南理人尽数挡在了身后。
燕人议论纷纷,就连同在笼中别国武士也面露疑惑,回鹘人要护着南理么?中土世上相距最远的两个国家,什么时候变成盟友了?
回鹘、阿夏已经表明了态度;而在铁笼之内,还有一份不用摆出、只于双方心中都明白的态度……燕主将罗冠与宋阳的目光碰触了下,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些笑意。
宋阳转回头,对施萧晓低声道:“待会儿打起来,你我着意护着点大伙,应该没人直接来找咱们的麻烦,就注意别被恶战殃及到。”
施萧晓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角落中的吐蕃主将扎西平措忽然阴声冷笑,汉话半生不熟:“南理想要托靠回鹘庇护?离得有些太远了吧,还不如并入我们吐蕃,我家王上宅心仁厚,多半会赐丰隆一个藩主位子,南理子孙万代永得吐蕃护佑,岂不是好。”
宋阳都懒得去看他,头也不抬地应道:“不用了,昨天晚饭的时候商量好了,明天午饭的时候南理回鹘南北出兵,就此瓜分了吐蕃,以柴措答塔宫为界,南面归吾皇丰隆;北边归回鹘大可汗。”
柴措答塔宫是吐蕃大活佛的金殿,是高原上至高神庙。
阿夏闻言,露出个狐媚笑容,问宋阳:“柴措答塔宫又该怎么分?”
宋阳想都不想:“一楼我的,二楼给你……它一共几层?”
扎西平措勃然大怒,心中的圣地被敌人随口亵渎,哪还忍得下怒火去等待开战号令,怒吼一声,率同手下发力急冲,阿夏大笑了一声,双手弯刀挥舞如风,招呼手下冲锋迎敌!
与此同时,城楼上的景泰就猛一挥手,又是一声炮号震耳,一品擂就此开始,罗冠弯弓一箭直取犬戎首领,麾下好手刀剑并举飞扑草原宿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