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91部分在线阅读
说到孩子,琥珀再没了丝毫兴致,语气也清淡了:“过几天你再来吧,有什么事情都回头再问。”
故事告一段落,还有几个重大疑惑来不及追问,但慈母伤怀爱子时,宋阳哪还忍心追问,想安慰几句又怕会更惹伤心,没再多说什么,对琥珀恭敬施礼,就此告辞离开大屋。
罗冠就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微笑迎上:“怎么样,想了解的都清楚了么?”
宋阳笑了笑:“清楚了许多,还有些事情过几天再问,琥珀前辈累了要休息一阵。之前前辈说有事情找我,现在说吧。”
罗冠带着宋阳向外走了几步,以免两人说话声会打扰琥珀,等离得远些了,才开口道:“燕国一品擂之后,我想请你带我去探望他老人家。”
宋阳神情一松,笑道:“这也算个事……哦,莫误会,我不是说你去看陈返前辈,我是说对我而言,带你去南理,全不算得什么。”和帛先生相处一段,宋阳自然而然学会了那个‘哦’。
陈返却摇了摇头:“不止请你带路。师父失去记忆了,谁也不认得了,但他不是还把你当作一个晚辈么?”
待宋阳点头之后,罗冠继续道:“我是这样想的,老人家,衣食无忧、有个安乐窝固然重要,但他心里还是希望能有个熟悉后辈陪伴的,我想请你担待起这件事。能不能请你把他接到家里……我知道这个是不情之请,不过你放心,这番大恩我一定会报的。”
说着,罗冠长吸了口气:“从现在起六个月内,你有什么差遣吩咐,我全部答应。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不简单,若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人物,大可交给我;另外,我还有些积蓄,也一并交给你,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你在南理买下一处像样的庄园……”
“陈返前辈对我有恩,我照顾他是应该的,也不用你另外再做什么、更谈不到钱;可是……我知道你怕他会再认得你,不过他认不认得出,现在谁也说不好的。”宋阳纳闷皱眉:“你这次不是要和我一起回去看他么?有什么事大可到时再说,若他认出你、记起仇恨,你就赶紧跑;要是他忘了仇恨,干脆由你照顾他岂不是好?我看得出你不放心他。”
说着,宋阳又想到了些什么:“或者……是你身上还背着什么事情难以了断?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宋阳手上有三百山溪秀,还有付党与谢门走狗的相助,说起帮大宗师解决麻烦,他还真有一点底气。
罗冠却笑了:“你误会了,我没什么事情无法了断,这趟和你回去见他……他若真的记起我,我也不会跑,我会让他一掌毙了我,了却老人家多年心愿。可即便他认不出我了,我也没办法再照顾他了,我只剩下六个月的性命了。”
宋阳‘啊’了一声,满面诧异:“病还是毒?莫担心,未必治不了的,就算我不行还有琥珀……”提到琥珀,宋阳忽然想到了什么,闭嘴了。
果然,罗冠笑着摇头:“没用的,我的病就是琥珀前辈看出来的,隐疾,心紫热。你来之前她仔细给我探过,已经病入膏肓,针石无效了。可笑的是我自己还一无所知。”
宋阳不废话,说了声‘得罪’,抓起罗冠的腕子给他问脉,跟着又扒眼皮又看舌苔……罗冠也不抗拒,任由他帮忙看病。
心紫热的确是致命疾病,世上的名医虽多,但知道这门奇症的却没有几个,更毋论施救,可明明白白的,罗冠的情况和尤太医讲过的心紫热症状相差十万八千里,罗冠体壮如牛,有个狗屁毛病,绝症?半年?就他现在的状况,活三十年再死都算英年早逝。
宋阳算是明白了。
罗冠惦记师父又甩不开心结,他心中最怕的一幕,就是才见面老陈返便立刻认出他就是杀女大仇。
‘小姑姑’随他出山,少不了问起故人,自然也得知了师徒间的恩怨……陈返活得苦,可他丢了记忆,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罗冠活得也苦,想去探望师父又不敢面对,不过他若只剩半年性命了呢?
死到临头,又还有什么敢不敢的,总要去给师父磕个头再走的。
绝症‘心紫热’,干脆是姑奶奶拿来蒙罗冠、‘推’着他去见师父的吓人玩笑。其实按照陈返的状况,会再记起大仇的可能很低。最可能发生的情形是:师徒见面,陈返觉得罗冠有些眼熟,也把他当成了亲戚晚辈。到时候‘姑奶奶’再告诉罗冠:误诊了,你没事了……当真会是个欢喜局面。
当然,就凭着罗冠的修为、见识,想要蒙他得了绝症不是件容易事,至少宋阳蒙不了他,可琥珀是前辈,连陈返的病都是她治的。
琥珀的医术、毒术,从罗冠小时候就听师父多次提起,在罗冠心里,她就是半个神仙,琥珀说他就剩半年性命,他连再找名医核查都懒得去,当即就信了个十成十。
这是件好事,何必去揭穿,宋阳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会笑场不敢太多废话,就点了点头:“你托的事情我应下了,请放心。”
罗冠哈哈一笑,不以长辈自居,伸手拍了拍宋阳肩膀:“好兄弟,要我做什么就随时吩咐。”
没啥可吩咐的,现在支使人家干这干那,等罗冠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的时候,还不得连本带利全找回来。宋阳摇着头走开,但很快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陈返:“燕国选出的赴擂高手,你了解得多不多?”
“算我在内,我只知道六个,另外四个是谁不清楚,主将是谁也不得而知。”
宋阳不知道还有个‘阿泰’,心里还琢磨着‘差了一个,不知是何方高手’,口中则问道:“就这六个人里,您是最厉害的吧?”
没什么自豪,但也没有假惺惺地谦虚,罗冠笑了笑:“另外五个也都不错,不过单打独斗,没人能胜过我。”
宋阳笑着说了句:“前辈,你要当了燕国主将,得请我吃顿好的。”
陈返听糊涂了,宋阳也不解释什么,径直去找李明玑辞行。
……
离开漏霜阁时天已全黑,无关风月坊内人潮如织,八月初气候爽宜,正是游玩耍乐的好时候。宋阳没急着返回驿馆,就近去了趟兰若寺。自己已经回到睛城,总要告诉苏杭的。他本意只是找姥姥通报一声,不料姥姥一见到他,涂满白垩的脸上立刻升起浓浓惊喜,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公子总算回来了,杭姐儿可都和我念叨过好几次了,随我走,去见她。”
最近事情不断,宋阳的反应有些敏感:“苏杭出什么事了?”
姥姥摇头而笑:“杭姐儿好得很,啥事没有。”
一边说着,吩咐人取来两盏斗篷,黑缎精剪,长身大帽,穿在身上别说相貌、几乎连男女都看不出来,宋阳一看斗篷款式就忍不住笑了,问姥姥:“这斗篷是苏杭出的样子吧?”
姥姥还挺纳闷:“是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哈利波特》里总见。”宋阳说了句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懂的话,随姥姥登车出城。
第二次再到明日山庄,与宋阳出来时大相径庭,此刻已近深夜,但整座山庄灯火通明,上百人工匠正连夜忙碌着,小工跑来跑去,匠人敲敲打打,一派热闹景象。
马车一直驶到苏杭独居的小楼前,两个人下车,由姥姥引着直接进入小楼……
苏杭不知来了什么兴致,今天没着‘仔裤T恤’,而是穿了一袭华美罗裙,口中哼着‘笑忘书’的调子正在屋里转圈圈。
长大的裙摆随着旋转,花儿般盛开。
不过身着汉服,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古人’味道……她把头发给剪了,原先的及腰长发不见踪影,变成了参差不齐的长短穗,应该是刚洗过澡吧,头发湿漉漉地趴着。
宋阳依稀记得,这个短发样子在上一世里王菲、维多利亚都有剪过,可人家那是专业设计,现在苏杭这个……估计是她自己用刀子削的,看上去有点像阿童木。
阿童木、笑忘书、锦绣罗裙,妖精苏杭。
第五十九章
痕迹
一见姥姥带着宋阳进来,苏杭的眼睛亮了,停下‘转圈子’,两步跳到宋阳身前,指着自己的头发问:“好看不?”
低下头,同时抓起宋阳的手来摩挲自己的短头发,还笑:“手感好不好,萌不萌?”
问过,也不用宋阳回答,苏杭又拉着他走到窗前,指向外面忙碌非常的‘工场’:“猜猜看,他们在做啥?”
宋阳凝神看了一阵,语气迟疑:“还是你的热气球?”木匠在钉一只巨大木匣、皮匠缝制、接连牛皮、还有大群人在结网、搓绳。
苏杭‘咦’了一声,很惊喜的样子:“这次变聪明了?”
虽然猜中了,宋阳还是有些意外,摇头笑道:“就算有了样子也飞不起来,不可能的。”苏杭双手往口袋里一插,耸起了肩膀……宋阳这才注意到,她的罗裙上竟然还隐缝了两个口袋,一下子大好罗裙立刻变得二百五了。
晃着肩膀,迈着四方步围着宋阳转圈,语气得意洋洋:“我也没想过它会飞,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姐姐自有安排。”
一句话说完,苏杭刚好转了一圈,回到他面前,亮晶晶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宋阳,越看脸上笑意越浓,突兀问:“你准备好了?”
宋阳不明所以:“准备啥?”
而苏杭就那么毫无征兆的、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气跳起来,跳到最高处时腰上使劲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横了过来……如果这个姿势摔回地上,非把自己摔成残废不可。
宋阳吓了一跳,总算反应不慢,双臂一抄把她稳稳接住,苏杭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欢呼了一声双臂揽住他的脖子,红红的嘴唇凑上前,好像小鸡啄米似的在宋阳脸颊上一连亲了十几下:“亲爱的宋阳同学,姐姐想死你啦!”
宋阳失笑:“不许学那谁!”
苏杭仿佛不知道该怎么高兴才好,回地上跑到姥姥跟前,一把抱住了对方,跳着脚地笑:“一见到这小子我就高兴,打从心眼里的那么开心,忍不住,受不了受不了!”
姥姥伸手轻拍苏杭的后背:“好孩子,开心就对了。你就只管高兴,其他事情都交给我去做……船的事情全不用担心,姥姥会安排妥当。”
苏杭嘻嘻一笑,姥姥是她真正的心腹,完全不用避讳什么,放手后又跳回到宋阳怀中:“小宋阳,要不要喝酒?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今晚走不了啦!”
宋阳身边的漂亮女子不少,他能不碰的小九、能推辞叶非非、能拒绝瓷娃娃似的谢孜濯,除了任小捕之外,他咬着牙能把其他女人都从床上推开,唯独面前的苏杭。
世上唯一的同类,烙印在骨头里的亲切。两个人都一样,每次见面都像极了一场梦,回不去的时候,能遇到一个梦,何尝不是极乐。
……
第二天中午宋阳总算回到了驿馆,见到胡大人和其他奇士,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寒暄,全都是没什么意思的废话,但就是这个时候,一条让奇士们久等的重要消息,从燕宫传来:回鹘、吐蕃、犬戎三国都应下了景泰的赌注,由此一品擂的日期也真正得以确定:重阳前、九月八。
宋阳上一趟往返历时三个月,现在算算时间,距离一品擂还差一个月的光景。
南理使节中,有人对其他三座强国都应下赌注颇感意外,景泰一个人疯也就算了,另外几个皇帝居然陪他一起疯,未免让人有些惊奇。
对这件事,左丞相胡大人看得通透得很,手捻着须髯给一众手下解释道:“赌钱、赌江山、赌儿子……归根结底他们赌得是什么?是面子!一品擂上打生打死,为的就是国家的脸面、皇帝的脸面。”
“这么重的赌注,听一听都让人耳朵发痛,可诸位想一想,这样的赌注有可能兑现么?吐蕃要是输了,皇子、银钱都好说,但它怎么可能把天关、断角崖两座雄关拱手让人。”
“结果不用想了,打输的皇帝一定会赖账、绝对会赖账。借口有的是,比如赢家提前下毒、偷袭暗算等等,届时皇家榜文公报全国,严斥胜者卑鄙作弊……说穿了就是愚民之事,花些心思办的像样些,不仅不会在百姓面前丢面子,还能激起国内同仇敌忾之心,反正脸不会丢、钱也不能赔。”
“赌了、赢了,皆大欢喜;赌了、输了,照样有借口。可要是不敢赌、不敢打,那便没有说辞了,不赌,一定会丢脸,让百姓失望,为臣民所不齿。所以三家皇帝都会答应的,诸位就打醒精神,等着九月八,看一品擂上的那场好打吧!”胡大人笑眯眯的,自己家不用打擂,提前登台献艺更像是‘暖场’,他心里全无负担。
……
随后的七八天里,宋阳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事情可做了。
琥珀还在修养,宋阳问过几次,她都没精神见人;驿馆中的侏儒、瞎子一边吵架一边勘察现场、复核设计,南荣寸步不离左右;付党、谢门走狗也都各自忙碌,没人搭理宋阳。
宋阳变成了个闲人,这可始料未及,正百无聊赖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漂亮和尚施萧晓终于来找他了。
宋阳精神一振,给和尚让座,随即笑道:“现在能说了?”不久前从十停返回睛城途中,施萧晓无端问起国师身边的弟子,随即又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之后也始终没有个解释。
摧毁破山营的时候两人曾共经生死,也不用废话客套,施萧晓落座、开口有些突兀:“你觉得,我像是爱国之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