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3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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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昭君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但话说完他眨了眨眼睛,问无鱼:“又是阴阳相济,又是上善的……师太是佛门高人,怎么讲起了道家的道理?”
  宋阳笑:“师太说溜嘴了。”
  师太也笑:“你们俩都着相了。”
  接下来战士们搬运辎重补给、水手们检查船只整理帆桨,前前后后几天忙碌,又特意选了黄道吉日,由船员中的长者主持着拜祭过海龙王,大船终于扬帆起锚,乘风破浪向着通判弟子所在的小岛驶去。
  大海行船,别人都无所谓,唯独回鹘卫首领阿里汉,从祖祖辈辈开始都在沙漠上跑马的汉子,从上船那一刻开始就头晕目眩,在船舱里哇哇地吐、上到甲板上哇哇地吐,踉跄着跑到船舷旁边还是哇哇吐,连宋阳和琥珀都治不好他……七天之后,阿里汉晕船的毛病还不见好转,脸色青黑、抱着跟细桅杆跟旁人抱怨道:“能不能别那么颠簸,晃来晃去,五脏六腑都被甩着往外面冲。”
  有人应他:“不晃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你多吃点,要不没得吐了。”
  众人都在笑,但也有船员觉得有些古怪,船行大海,有些晃动也是正常的,但这次出航以来,大船的确比着以往每次要更颠簸些,原因倒是很简单:他们一直在逆流而行。这样的情形大船也能前进,但速度大打折扣。
  这几天里,水手们一直在微调着航行方向,想要转出逆流以求提高航速,可是始终就走不出去,足见这道潮流庞大。整整七天还无法摆脱逆流,这种事情以前很少见到的。其实何止七天,以后他们的航程,始终都在逆流而上……
  燕顶登船时,燕国第二路西征大军刚抵达仁喀附近,一场大战前后打了四十余天;宋阳一行则于仁喀战役后两个月后出航,算一算时间,双方出发相差了足足百余天。
  但是在海上的渔家有句顺口溜:两丈浪翻番,五丈百变黄;七丈三天百里外,十丈半月天外天。
  敢于去深海捕鱼的船,最小也得是五丈开外,这句顺口溜描述的就是在大海上,不同规模的船力区别。
  比起五丈船抵抗海浪的能力,大出两丈的七丈船,能抵御更高一倍的大浪;再大一号的话,比起五丈船,十丈船能航行得更远,捕捞的鱼类更丰富值钱,承载量也更大,两种船同样出海一趟,获得的价值差别就仿佛同重的白银与黄金比较;至于后两句,着重讲的就是航行速度了,五丈和十二丈的两条船同样航向,三天就能差出百里之遥;至于更大的十五丈船,航行半个月后干脆就把小船甩出一重天地了。
  顺口溜会有夸张,不值一提,但从中足见在汪洋中船型每大一分,船力就会有一个质的区别,苏杭的船是特制巨舰,船长三十三丈三尺三分,阔十二丈整,比着燕顶的十五仗船大出何止一倍,两个船放在一起比较,苏杭的船宽都快赶上燕顶的船长了,航行起来的速度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另外还有:两条船方向一致,宋阳等人现在逆行的洋流,国师也同样遭遇,逆流对小船的影响,远远大过大船;大家起航的时间有早晚,但航向东南,双方的出发地到目的地的距离也有远近差别;苏杭的船去过两次小岛,这回是轻车熟路,国师的船第一次进发深海、手中只有一张海图指引难免绕路,种种缘由加起来,宋阳一行出海不久,就超过了燕顶的船,可惜的是大海广漠,大家虽然共处一条航线但也没能看到对方,否则也不用跑去小岛上决战了。
  
  第一六三章
终点
  
  宋阳等人的船中间几次停靠,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补给点都经过苏杭的特意挑选,不惜绕些路、耽搁些时间,游离到航线之外的小岛去补给。这样做是为了保证不留下痕迹,燕顶如果出海,沿途也会补给,以燕顶的心机,说不定就会发现些蛛丝马迹,得知前面会有一条汉人大船刚刚过去,从而加了防备。
  整整持续了五个月的航行,宋阳一行终于抵达目的地,就和以前苏杭来过的那两回一样,他们登陆后不久,红脸酋长就带着大群土著迎了上来。
  上次苏杭在这里逗留了挺长一段时间,大家也算是熟人了,见面着实热闹了一番,苏杭代为引荐,把宋阳、琥珀等动作高手一一介绍给土著,跟着素手一挥,命令船员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卸下来。
  清一色的全都是铁器,有农耕工具,有锋利刀具,另外还有捕兽用的铁夹和结实好用的猎弓,小岛上物资匮乏、土著生活落后,对他们而言,汉人的铁器就是最好的东西,比着什么珍珠美玉都更珍贵得多。
  另外苏杭还特意为酋长准备了一把陌刀。长柄长刃、锋口隐隐泛出幽蓝,挥动之际连披甲重骑都能被一刨两半,普通刀具和它一比干脆变成了废铁。这等威风凛凛的战刀,在中土世界都属罕见,落在土人眼里更变成了无价之宝,红脸酋长爱不释手,直接就把它抱在了怀里,再重再累也不许手下帮忙扛。
  欢喜之余,红脸酋长又瞥见了宋阳身后的龙雀,眨巴着眼睛,举了举自己的陌刀,又指了指龙雀,对宋阳试探着比划了几下。
  宋阳大概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愕然道:“用陌刀换龙雀?你倒真不傻。”随即摇头而笑,示意不换,但还是翻手把龙雀宝刀解下,递给了酋长,示意可以借给他耍几下。
  红脸酋长大喜,伸手去接刀,跟着就被沉重宝刀坠着一起趴地上了……龙雀重百五十斤开外,堪比一个成年壮汉,若没把子力气根本都提不动它。
  酋长倒是强壮,可说到底也还是普通的土人,和南荒里那些体质特异的凶猛生番不能比,加之心中没有防备,摔这一跤一点不冤。酋长张大了嘴巴,愣愣看着宋阳,目光里既有惊骇也有敬佩,了解过龙雀的分量、再想想宋阳举重若轻、背负龙雀混若无物的样子,土著又怎么可能不敬佩。
  宋阳呵呵笑着,把酋长扶起来,同时比划着解释,这把刀是先人留下的遗物,对自己意义重大,不敢随便送人,但是他可以送给酋长另一样东西。跟着宋阳把对方的陌刀接在手中,口中低低一喝,踏步、挥刀,认认真真地耍了一套陌刀杀法。
  陌刀杀法是蝉夜叉的拿手绝技,宋阳也是练刀的,以前和郑转、郑纪常有交流,早就学会了这种长刀的使用法门,此刻把陌刀舞将起来,刀光凛冽破空声尖锐,着实有一份惊人气势。
  中土战技何其精妙,转眼便折服了土人。
  之前红脸酋长接下陌刀,只是看它威风漂亮,但这把家伙也够沉重的,压根就没想到它还能有实战用途,直到此刻才明白,这刀不是摆设,而是真真正正的凶器!
  宋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会传授土人些武术本领,自然也包括陌刀杀法。
  土著生存艰苦,活着就是与天地争食,由此他们极端崇拜力量,见识了厉害的战技,晓得了宋阳的授业之心,个个都显出大喜之色。
  乱过了好一阵,苏杭对土著说出了来意,表明众人这次准备要狙击一个凶魔,但他们人手可能不足,希望酋长能出兵相助。另外苏杭还着重讲明,对方强大到难以描述,土人出兵也肯定会有不小的伤亡,若酋长不愿帮忙就请暂时撤入深山,袖手旁观便可。
  ‘但是’,苏杭的手势越比划越用力,她打算把‘话锋一转’,告诉对方若肯帮忙,以后她还会再送更多礼物过来,意在收买,可没想到的是还不等她再比划下去,红脸酋长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当年通判弟子与土人先祖相处融洽,整整十代人的友谊传续,如今的土著把苏杭一行当成了通判弟子的后人,也就自然而然把苏杭当成了亲密朋友,即便没有那许多的礼物,酋长仍会出兵!
  面对宋阳等人的感谢,酋长咧开嘴巴,嘿嘿嘿地笑,露出了两排白亮亮的大板牙,而他头顶上插着的花花羽毛、脸上涂抹的大红油彩,此刻再看去也不像之前那么可笑了。
  在中土上的烽烟战乱、腥风血雨中冲得久了,宋阳等人几乎都忘记了一些事情……纯朴之人,纯朴之心,让他们在得到一份惊喜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份感动。
  ……
  飓风轰鸣,墨浪滔天,十五丈的船摆在港口时看上去强壮结实,但放入大海后,却不见得比着一片树叶来得更强大。
  大风浪中,船身剧烈摇晃,甲板上的硬木不堪巨力滚荡,不停发出嘎啦啦的闷响,燕顶全身湿透,双脚却仿若生根,任凭如何颠簸他的身形都岿然不动,单手稳稳把住船舵。此刻他再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东土佛主,只是船上的一分子,一位听着船老大的吆喝、与同伴们一起大声咒骂风暴的独臂、铁面水手。
  从出海开始,燕顶就饶有兴趣地跟着船员们学习,以他的天资和心智,没用多少时间就掌握了航船的基本技巧,至于经验……他不用,身边有的是老海狼,他听吆喝就成。
  燕顶的船小,所以风浪就变得大了,一路上不知遭遇过多少危险,燕顶从不做国师,他只当自己是水手,其实也多亏了他,在风暴中把舵不只是力气大就可以的,蛮力相夺往往会适得其反,把船舵掰断把折的事情在海上可屡见不鲜,这时用力是有技巧的,一定得揣摩水力,同时再讲究刚中带柔、顺势转乘。
  论起对力量的理解和把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燕顶更强。
  平心而论,这条船能在深海中航行二百多天仍未倾覆,至少有燕顶的三成功劳。就连花小飞也对船员们笑道:“你们何其有幸,能让这家伙给你们掌舵!”
  风暴来得凶猛,但总有过去的时候,当风平浪静,燕顶将舵把交给其他水手,也不去舱里换干衣,信步来到船舷旁,望着平静海面,目光带笑。
  撑过了一阵风浪,必会迎来一段坦途,而他们也距离目的地更近了些……海上航船,倒是和国师这一生的经历颇有些相似,至于终点时,究竟是一场绝无法跨过的大风暴,还是一份阳光普照的宁静温暖,燕顶不去想,只要向前走就是了,到了地方自然也就知道了。
  现在是享受的时候。
  对燕顶而言,平静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花小飞从舱里走上甲板,手中拿着本书。
  与燕顶正相反的,遇到风暴花小飞从来不帮忙,他倒是放心得很,有燕顶在上面掌舵,还有什么可不踏实的?他就躺在船舱里,看他上船之前采买的大批书籍。
  不是正经典籍,更不是武功心法,统统都是无聊书生胡思乱想,瞎编出来的神鬼故事,什么美貌狐仙嫁才子、黑风老妖吃小孩之类。其实花小飞从小就喜欢看这些怪力乱神的故事,但后来深山学艺、又帮燕顶去无人区开锁,占了时间,中间断了足足几十年没再看,这次看架势他是打算一股脑地补回来了。
  “没事吧?”花小飞站到燕顶身旁,和他一起看海水。
  虽然是明知故问,燕顶还是耐心回答:“好得很,这不,风平浪静,好得不能再好。”
  花小飞抻了个懒腰,不干活也不耽误他抱怨:“怎么恁多风暴,总是颠啊颠的,皮肉都发紧了。”
  对花小飞,燕顶从来不会发脾气,闻言只是笑呵呵地应道:“你天天躲在舱里,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自然不晓得,咱们一直在逆流而上,这条船是正经的‘倒行逆施’,遇到的风浪自然少不了。”
  花小飞明显一愣:“还在逆行?一直在逆行?这么说……”
  “应该是确有其事。”燕顶的目光变得凝重了,缓缓点头。
  深海远行,相较于中土,燕顶现在所在的无异于另一个世界,所有信息都已隔绝,船上的人根本不知道高原的惨败,更不晓得如今大燕正面临亡国灭种的惨祸。而燕顶本人,对中土的战局也全不担心,出海至今从未和花小飞讨论过此事。
  并非不关心,而是关心也没有丝毫用处,人在海上,中土就算天崩地裂他也没法赶回去,燕顶就是这样的人,从不去为无法顾及的事情花费心思,与其浪费那些时间,他宁愿去回忆景泰幼时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时的小模样、去回忆当自己得知原来他在人间还有个儿子时候那份狂喜与激动……
  没日没夜的航行,数不清经历过多少风浪,花小飞看完了自己带来的所有神怪小说,那座小岛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
  海图无误,航线无误,足足持续了十个月、整整三百天的远航,燕顶总算找到了洪太祖石壁上记载的、通判弟子观天之处。
  船上没有锣鼓,唯一能够用来欢庆的就只有甲板上那只用来招呼水手们开饭的钟,花小飞哈哈大笑着,把它敲得当当响,大船向着岛屿缓缓靠航。就连一向心思沉稳的燕顶,也忍不住和着兄弟的笑声和钟声,仰头振起一串嘶哑长啸,一吐这快一年航程的憋闷。
  只是燕顶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伙汉人,早先他们一个月来到小岛。
  宋阳等人来时乘坐的大船早已离开了此处,去往三百里外另一座岛礁隐藏。
  此时此刻,听到了燕顶长啸的宋阳,正在手舞足蹈忘形大笑,只是为了防止敌人察觉自己,他的笑声很低……来小岛上埋伏只是‘有枣没枣都打上三杆子再说’,如今仇人竟真的来了,这让盼他们盼得脖子都长了的宋阳如何能不开心!
  岛屿有天然良港,大船停靠附近,燕顶、花小飞率同二十名大雷音台仅存的好手弃舟登陆。不当值守船的水手也都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踏上小岛。
  在水上待得久了,脚踏着实地走一走都变成了一种幸福。
  并没走多远,还未离开那片银白色的漂亮沙滩,众人就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土人,躲在一块礁石后探头探脑,然后冲着他们嗷嗷怪叫了两声,转过身一溜烟地跑掉了……
  
  第一六四章
天色
  
  大雷音台的弟子望向燕顶,后者摇了摇头,花小飞明白他的意思,笑着代为传令:“不用去追,大家暂时止步,等首脑过来。”
  他们的船不是从中土不歇气一直开到这里的,那样的话大伙早都渴死饿死了,路上多次停靠沿途小岛修整和补给,由此经常会遇到土人,虽然各个岛屿上的土著信仰、种族、脾气各不相同,但是生活方式都大同小异,负责看海的‘哨兵’发现有人来到,立刻就会跑去通知族长,用不了多久首领就会带着大批手下赶来。
  这个时候,天色忽然一暗,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块浓云,挡住了中天高悬的烈日,让正午时分的炽烈天光变得阴暗了许多,再往西方看去,苍穹由浅至深,厚重的云层正游弋而至。海上的天气变化无常,大伙早都习惯了,不去把它当回事,只有花小飞没话找话地说了句:“看云彩,怕是会有场大雨。”
  燕顶接口:“不止雨,还会有场大风浪。”
  花小飞在正嫌等人无聊,饶有兴趣地接口:“你说海上会有风浪?你怎么知道?”
  一路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目的地,燕顶的心情很不错,笑着解释:“云从风,水从潮,风自西方来,潮向西方去,两下里碰到一起,当然会掀起一场大浪。”
  燕顶这一路都在逆水行舟,海上大潮的方向是从东向西流淌,此刻看云行的轨迹,天上有风正从西往东吹过,风、水相冲,怒浪难免,只看什么时候爆发了。
  不过现在船有良港庇护,众人又身处于坚实岛屿,再大的风浪也不必担心。兄弟两个说说笑笑,等了好一阵,总算看到大群土著们赶来。
  红脸酋长亲自带队,身后黑压压的足足跟了百多人,个个左手拿石头右手握木棒,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们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将就站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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