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2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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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最后的邪音,但只是控制着娃娃笑个不停,云顶无可奈何;如果天禀的邪音只是模仿着小娃笑声几声,云顶也束手无策……以音破音的办法不是不可行,但难度极大,非得要求破声之人的修为远远高出妖人才行,云顶的本领的确比着天禀高出去许多,但还达不到破音的程度。
  如果天禀念几句诗、唱几段歌,云顶的修为就算再强一倍也奈何不了他,可偏偏天禀唱的是密宗‘祝福咒’。且不说高原的密宗是否被为政者利用、不去想吐蕃的密宗大教被什么人把持,也不去论教义之中是否会有过激之处,单纯就密宗这个教派来说,它是纯一的、良善的,其下经典咒唱也都代表着天地间的正气,天禀以邪术唱正言,本身就是个冲突,所以上半句念下来,他会稍感不适。
  中医里有正邪、阴阳之分,武功的流派与修行、获得力量的方式里,也同样有着诸多的冲突,天禀的邪门功夫不适合念唱密宗咒言,没什么稀奇的。
  也只是不适合而已,会让他稍感吃力、消耗更大,绝不会到发疯丧命那么严重。
  可是另一个方面,这次出声对付天禀之人是云顶,即便没有那重活佛的身份,他也是高原上最最纯粹的修行者,或许还有其他上师在信仰上比他更坚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比他信仰坚定的都不如他武功好,武功比他好的……高原上、密宗内,没人比他武功更好。
  几十年如一日,云顶都在修持,密宗的真言与他而言就仿佛空气,整个人的身心、精神、信仰乃至武功修为都早已融入其中。
  云顶的佛门罡吼与天禀邪门妖音,两个人的较量是在密宗箴言上展开的,云顶占了天大便宜,这才一举破掉了天禀的邪法。而两人相斗时,云顶也并非盲目大吼,蕴藏毕生修持的箴言大吼就只对天禀一人,即便距离他最近的无鱼,也没能察觉到活佛的声音有什么异常,更毋论周围的信徒和台上的那些护法高手。
  云顶了解这门邪术,他只想打击妖人,以正佛门视听,按照他用的法子不应该对小娃有丝毫伤害,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门邪术虽然源于西域,不过在传入东土后被汉家的邪门人物修改了,‘牵针’不仅是天禀控制小娃的工具,也是双方‘交流’的一道纽带,这个交流是‘互相’的。
  武功的道理多说无益,关键在于施展邪术时,小活佛的身体也要承担一部分天禀的内劲流转,这样能更加强天禀对小娃的控制,但当邪术被破的时候,两个人一损俱损,娃娃的身体何其脆弱,受到的反噬尤其惨烈。
  云顶成功破掉邪术,也意外击杀了小活佛。
  惹出了那么大的娄子,惊讶、惶恐、愧疚……诸多情绪纠缠到一起,饶是云顶定力了得也难以坚持,两眼一翻昏厥在地,他没法不晕。
  不过云顶摔倒并未惹人怀疑,信徒中如云顶这样乍见惨祸直接晕倒的大有人在,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许多人昏倒了,但更多人仍站在原地,目光空洞神情无助,愣愣望向高台,完完全全地呆傻了。而礼台之上又添新乱……稻草正努力救治天禀、以求让他恢复神智指点凶手的时候,台上几个威望极高的密宗僧侣走上前,其中一个老僧声音阴冷:“汉人?”
  天禀发疯后口中胡言乱语,虽然吐字含混不清,但别人至少能听得清他说的是汉话……升座仪式上如此重大的典礼上,小活佛身旁竟然站了个汉人?
  国师和乌达对柴措答塔的控制,是靠着谎言和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份控制仅在暗中,摆不到明面上来,现在出了那么大事,密宗僧侣要追查真相,是谁也拦不住的事情。
  天禀挥手不理,自顾自地笑着,可他手上的透明丝线还连在娃娃的后颈、后脑中,手一动牵扯着小娃的尸体一起跟着动,密宗僧侣脸色陡变,为首之人厉声叱喝:“拿下!”自有武士听令,立刻拥上缉拿天禀,在他身旁的稻草也被一起按住了。
  为首僧侣声音低沉,暂时不理会稻草,只是死死望住天禀,又再问道:“汉人?”
  同样的问题,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陡然响亮起来,用上了正宗的密宗正劲。虽然此人修为远不如云顶,但喝问之中因密宗修持而蕴藏的正气,与云顶刚才破邪术时的罡吼并无太多区别,天禀吃足了这种声音的苦头,闻言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脱口回应:“汉人。”
  为首僧侣的脸色更难看了,追问:“南理?”
  天禀又变回笑嘻嘻的模样,摇着头、拖着长音:“大燕,大燕啊。”
  疯子是不会说谎的,几个僧侣对望一眼,每个人都一样的表情,脸色铁青、目光怨毒。
  旁边的稻草暗叹了一声,事情越来越糟,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趁着身边僧侣把注意力放在天禀身上时,稻草猛地一挣,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按住他的两个武士同时闷哼一声,心口鲜血溅出同时毙命,稻草身轻如燕扑下高台。
  密宗老僧怒斥手下追缉,乌达则暗中打出几个手势,传令周围的心腹全力掩护、救助稻草,而这个时候,台下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哭,旋即整座人群放声大哭,片刻的功夫过去,圣城内外悲声汇聚,哭声震天。
  九月初十,吐蕃小活佛死于升座大典,两个汉人‘凶手’一逃脱,另一走火入魔,发疯不久后便气绝身亡。城中信徒被疏散一空,云顶活佛由无鱼背着,随人群一起撤出险地。
  燕顶、乌达用来维系平衡、暂时镇压内患、提振高原士气的最后一个手段,非但没能起到作用,反而更催生了恶果,有关典礼、护卫的所有事情都是乌达一手安排的,小活佛惨死时身边竟然有燕人出现、再加上前任活佛暴毙时的种种未解疑点,乌达陷入风暴中心难以自拔。柴措答塔内部的诸多势力也开始从暗斗转为明争,有的为了乱中自保、有的则是为了乱中争胜。
  之后不到一个月,吐蕃人再遭当头喝棒,南境大城多兰被洪水吞没,城中数万兵马一扫而空,南火大捷。
  南境多兰城的洪灾,与北线天关的遭遇如出一辙。
  雪上加霜,不是多兰这一座城池的损失,也不是城中几万士兵的伤亡,重点在于,在吐蕃人看来,那莫名其妙的洪水,怕是真的来自于神罚吧!又是摧心一战。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吐蕃两位活佛先后暴毙;东进大燕的军队一去不还、南侵南理的雄兵全军覆灭;南北两座要塞遭遇天谴。如今的柴措答塔内斗不休,摇摇欲坠;吐蕃各部人心惶惶,大小藩主拥兵自重,有的还在观望,有的已经选好了阵营……
  
  第一三三章
燕谋
  
  燕顶返乡去看儿子的旅途走得很不顺利,倒不是路上出现什么状况,主要是吐蕃不省心。
  灵童升座前二十余天,他离开仁喀赶赴睛城。且不去论在他心中‘灵童升座’和‘儿子郁郁’究竟哪个更重,关键是他已经把有关‘升座’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剩下的事情有乌达等人处理完全没问题,他留在仁喀也就是看个热闹,起不到别的作用。
  至于仪式中会有刺客这件事,燕顶真没太去考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可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出事了,小活佛惨死在千万信徒眼前。
  国师还没到睛城就收到来自仁喀的噩耗,没什么可说的,立刻掉头再向着吐蕃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高原和柴措答塔的混乱可想而知,非得他去主持大局、试着挽回颓势不可。
  可是等他重新进入高原境内、尚未抵达仁喀时,他又收到了另一个消息:多兰又遭天谴,南火大破番军……燕顶看过雀书,低下头沉思了片刻,随即长长叹一口气,又告转身,不再去仁喀,向着大燕的方向迈步前行,回国去了。
  燕顶明白:吐蕃完了。
  就算南北两线均告失利、柴措答塔乱作一团,可高原这么大的一座国家,也不是说完就完的,想要把偌大高原一劈两半、就此瓜分掉,只凭着回鹘现在投入的兵力和宋阳带领的南火,还做不到。
  燕顶心中的‘吐蕃完了’,指的是另一重意思:吐蕃没用了。
  如果赶去柴措答塔,凭着燕顶的手段和本事,未必不能压制内乱,这一路上他都在盘算着,心中已经有了几个想法。可问题所在的,吐蕃还得要打仗。
  内乱压不住太久的,非得要尽快解决战事不可,然后再花大力气来整顿柴措答塔中的诸多势力和矛盾。不过再看看眼下的情形……高原摧心,还怎么打仗?
  的确,南北两路侵略军吞不掉吐蕃,但吐蕃想要尽快结束战乱无疑痴人说梦。这一来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即便燕顶暂时压住了内患,也不可能拖到战乱终了,过上几个月,战事远远还不会结束,但辛苦按下的内患却到了极限、再也压制不住,到头来还是会一样爆发,国师得不来丁点好处。
  与其现在还要去硬着头皮去吐蕃做那些徒劳事情,倒不如返回大燕,看看能不能在这个乱局中占些便宜来得更实惠了。
  统一、完整、民心尽归柴措答塔的吐蕃,对国师、景泰有大用处,能助燕国制霸天下一臂之力;可乱成一团、多家势力激斗无序的高原在国师的眼中不过是废土一片吧。
  燕顶重新踏上返燕的行程,开始的时候很有些郁郁:自己的势力入主柴措答塔,最最忠心于大活佛的军队和高原上最大的叛逆,都被抹杀在燕境,接下来吐蕃兴兵入侵南理,借以平复柴措答塔中因大活佛暴毙带来的震荡。事情本来顺利得很,他和乌达也做好了南侵战事可能不利的诸般准备,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数十万的大军,竟然在南理灰飞烟灭,更没想到南理人真的发疯了,居然派兵打了回来报复;还有北方,回鹘人会舍掉在犬戎辛苦打下来的胜果,转师南下来打高原,而足以封阻住敌人的坚固天关竟会遭遇洪水;再就是小活佛的暴毙、多兰城复制的天谴……国师一生做事,从未在一件事情里遇到过这么多‘没想到’。
  有了这么多‘没想到’,事情又怎么可能还会做得成?
  甚至到现在燕顶还想不通,这许多的‘想不到’究竟从何而来。能确定的也仅仅是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图谋,结果镜花水月,空欢喜了一场,白忙活了一场。
  可惜了那许多的心思和忙碌。功败垂成,已经完成了关键步骤,却在善后事情中败了下来,让整个图谋落空,国师哪能不郁郁。
  不过几天之后,国师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非常人有非常胸襟,他远比普通人更能想得开、看的开,若非如此,他自少年中毒后就该消沉下去了,又怎么能成为中土世界的武术、毒术、医术和心术的第一人!
  何况也不全都是噩耗,也有喜讯的,在重新回到大燕后国师又收到了一道军报、好消息……当爹的不中用,几乎到手的吐蕃都没能把握住;当儿子的足够争气,景泰的燕军在犬戎打了一场大胜仗,远比预计更顺利的大胜。
  草原南境的会战结束了,燕兵大破敌军,狼卒伤亡惨重溃败数百里,这场大战没有洪水大火,也没有沙民骑兵,完全是燕兵用性命拼出来的,燕军损失的也不小,但战果辉煌,足以告慰战中牺牲的英灵。
  ……
  景泰双喜临门。
  收到前方大捷的消息,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太夸张的表情,或许在他眼中‘朕的天兵打胜仗’是应该的事情,倒是小虫子趴在他耳边轻轻说的那句‘师父回来了,正在后殿密室等候’,真正让他喜上眉梢,哈的一声大笑,跳起来就向后殿跑去,小虫子赶忙抱起陛下的裘袍追了出去……
  父子见面,相对而笑,不过平平淡淡的几句问候吧,只是问的人异常认真,应答的那个无比仔细。
  也不怕煞风景,国师把吐蕃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坦言承认图谋已败再无挽回。景泰听完想笑,但得忍着、忍得很辛苦……有关吐蕃的图谋如果还在继续,父亲就得坐镇柴措答塔;图谋败了,他却能回到燕宫、常驻身边。两件事各有利弊,景泰更喜欢后者,不过这个想法不是皇帝应该有的,所以只能憋在心里,说出口他会骂。
  “其实……至少,吐蕃已经大乱,对我大燕的威胁不再,我们轻松了不少,后面派兵去夺下高原也易如反掌。”憋了一阵,景泰憋出了一句安慰,他面色沉沉,可目光里的欢喜满满,这副古怪神情落在燕顶眼中,自有一番复杂滋味。以国师的目光,当然能看穿儿子的小小心思,可又哪舍得去骂呢,当下只装作没不见,转开话题问道:“犬戎那边,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景泰早就想好了此事,当即应道:“大军暂时止步,我打算撤回来一些,但回来多少还没想好。”
  国师先是一愣,眼中喜色一闪而过,追问:“怎么不乘胜追击?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景泰如实回答:“天气渐渐冷了,对咱们的影响更大,深入草原追击敌人劳军伤卒,估计也砍不回来太多狼子脑袋,最后还是杀些平民来向我交差,没必要,也不值得。”
  凭着景泰以往的性子,是一定会命令大军追击的,哪会去管什么天气、影响,这次他不再任性、懂得权衡利弊了,国师自然觉得开心。
  景泰很疯,但不傻,他一直都懂得厉害轻重,只是很多时候他忍不住自己的疯性。
  国师又问:“不追也就是了,为何还打算要把大军撤回来些?”
  “狼子在回鹘人那里吃了大亏,又在我们手上惨败,真正伤到根本了,就算我不理他任着他们去修养,没有十几年功夫也休想恢复元气,北方暂时没什么威胁,把那么多兵马摆在草原上没有用处;另则狼子最可恨的地方是他们没点血性,打不过就逃,击败他们不难,想要彻底剿灭就麻烦得很,仗打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已经到头了,就算过了冬天等来年开春,大军再做深入,也是没完没了的追追逃逃,白白把人耗在那里,又花钱又担心,还不如撤回来。”
  景泰的话说得有些不够清楚,但国师能明白就足够了。
  燕顶点点头,继续问道:“这样就停手了,是不是太便宜狼子了?”
  景泰笑了起来:“只是暂时不打了,但我可没停手,只是换了个法子……童畴找到了赫水部的后人,叫做宝丽阁,温锦迁出马,已经和他们谈好了。”
  “宝丽阁?”国师略显好奇:“是个女子?”他对犬戎语不太精通,但也能听得出‘宝丽阁’是草原女子的名字,具体的意思不是月亮就是泉水,他记不太清楚了。
  景泰笑呵呵的:“是,挺年轻的,但听说长得可丑,没辙了,丑也得娶,我已经交代给老四了。”
  ‘赫水’是犬戎族内的一个部落,一度势力了得,但是在争权中落败,族中伤亡惨重,算起来这一部对狼王单于一脉的仇恨,远胜于草原对汉人之仇。
  旧部落势力消散,但是在草原上还有些威望,如今的赫水部落的继承人就是那个唤作‘宝丽阁’的公主。景泰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放大军在草原上与狼卒纠缠,劳民伤财承担伤亡,不如扶植起一个傀儡金帐。
  草原上狼王重伤,赫水部得了大燕的支持,发展指日可待,未必不能和狼王一斗。让草原人自己对付自己,对燕人来说无疑是个大好题目。事情的细节如今都谈好了,其中少不得一场联姻,景泰还特意选了个不缺腿的儿子,去娶犬戎的丑陋公主。
  燕顶想要放声大笑了,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吐蕃忙碌着,有关大燕一切全都放手交给景泰,刚刚景泰说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没有参与更不曾想到,且不论扶持赫水能不能成功,单只皇帝现在的想法、做法,就足够让燕顶满心畅慰了。
  景泰的话还没说完:“从犬戎撤兵的打算,现在还是机密,大军回来时务必要悄无声息,我打算让他们做一件事……剿灭谭归德。”
  谭归德的叛军一直是大燕的心腹之患,迟迟未能剿灭有两重原因:谭归德是头老狐狸,用兵老到,一直以来都在蛰伏着等待机会,轻易不会有重大行动,更不会和燕军正面碰撞,再加上谢门走狗的帮忙,燕军几次围剿都告扑空,捉不到他的主力;第二,谭归德年岁大了且没有嫡亲传人,麾下叛军都以他马首是瞻,看上去有声有色,可老头子还有几年可活?等他一死叛军自会内乱,所以燕顶、景泰以前定议,能立刻剿灭最好,如果抓不到也不用太拼命,只等老头子一死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次景泰下决心要摧毁叛军,一是诸葛小玉终于帮他探到了谭归德人马的藏身之处;另则,就连国师都没料到景泰会撤兵草原,旁人更是想不到,这支兵马是‘凭空’跳出来的,谭归德防备不到,这次难逃厄运了;而更要紧的是如今中土乱象已现,没有一国不在打仗,这份乱局本来是燕顶一手促成的,不过因为又多出了宋阳的一只手猛推,现在的混乱程度和发展方向远远超出了燕人的预料。虽然现在战火还未烧到燕国本土,但是一定要先尽快平息内患,才能真正地让大燕放开手脚去从乱中谋胜,所以景泰等不及谭归德老死了。
  等谭归德老死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现在能直接要他命再好不过,国师自然点头同意,而心中因儿子长进了泛起的快乐也更没法子用语言表达了。
  “还有一件事,”景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缓慢了许多:“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是时候去把南理拿下来了。”
  燕顶不置可否:“说说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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