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2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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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阳指了指蝉夜叉搭建的布棚,对刘大人道:“他们在挖地路,不一定有用处,有备无患吧,反正土猴子闲着也是闲着。”说完又转手一指郡主负责的那些大锅:“在炼毒药,差不多明天这个时候就弄好了,给兄弟们涂抹兵刃羽箭。”
  大战之际,宋阳的看家本领当然要派上用场,毒方是他开下的,其中用到的诸般材料都是普通药材,但混合、熬煮后就会变成毒物,见血起效。
  受材料限制,毒药没有见血封喉那么霸道,但是哪怕只是伤及皮肉也会引发剧烈疼痛,如果不及时用大量清水冲洗伤口,半炷香后就会身体乏力心慌气短。恶战之中,又怎么会有时间让士兵去处理轻伤?
  更要紧的,一场仗打下来,一般而言致残重伤的肯定会比阵亡的多,不影响作战的轻伤、挂彩之人又远远比重伤者多,宋阳用上了毒药,把即便最轻微的伤势也变成了‘阵亡’。此举对敌人战力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打击,刘厚自己就是武将出身,这笔账又哪会算不过来。
  葛司马却仍‘不解风情’,深深皱起眉头,踌躇道:“军械喂毒……好虽好,但是这么犯忌讳的事情……”
  虽不曾立约落书,但作战时军器上不能涂抹毒药,是中土世上早有的共识,古时就有过这样的先例,甲乙两国开战,甲国在兵刃上使用毒药,后来事情败露引来丙丁戊己等各国群起而攻,最终败亡……正如葛老头所说,这是件犯忌讳的事情,说不定会招致恶果。
  不用宋阳开口刘太守就先听不下去了,叱道:“迂腐,我们不用毒,怕是等不到各国群起而攻,就先被吐蕃灭国了。”
  公主也觉得这个老头莫名其妙,不过她不骂人,只是笑道:“没事,咱说啥也不承认,他们拿咱没辙!”
  宋阳则一笑了之,中途各国群起而攻?犬戎想打也打不到、回鹘更不会来对付南理,除了吐蕃也就剩下一个大燕了,如今大燕和吐蕃根本就成了一座国,吐蕃这边一旦战事不利,燕随时都会参战,景泰要来打南理,还用得着找藉口么?
  
  第一零四章
先锋
  
  土猴子钻进了苫布棚看不到了;熬煮毒药听起来吓人实际上也不见得比熬粥更有看头,小捕扒着城头向下张望了一阵就没了兴致,转目望回刘厚:“太守刚刚说,和番子作战有两个地方不能不防,是什么?”
  刘厚立刻应道:“番子的混账手段,第一个‘驱役’,番子每到一处都会强征大群百姓添做奴隶,随部队主力一起前进,如果面前的先遣番军作战顺利则作罢,一旦前方战事不顺,待主力跟上后奴隶们便会派上用场了。”
  任小捕不明所以:“派上什么用场?”
  “授以木棒,长梯、驱赶奴隶攻城。”刘厚的脸色沉了沉:“身后有番子的箭矢驱逐,奴隶们只能向前猛冲。若不予理会,他们真会攀上城头,转眼便冲乱了守军的卫戍,吐蕃大军再趁势而上攻陷城墙;若开关出兵救人,奴隶中有混有大批奸细,一旦进关番狗奸细就会立刻发难抢夺城门;最稳妥的法子就只有开弓射杀,不管什么奴隶、平民,都当他们是敌军,敢靠近便杀掉……但他们都是前面州郡的百姓、我南理人的同胞,士兵受命对自己人下手,即便挡住了这一波攻势,以后守军也再无士气可言,下面的仗就不用打了。”
  置之不理不行、放入关内不行、抵御屠戮也不行,小捕的眉头紧紧皱起,但她只踌躇了一个瞬间,郁郁之情便消散不见……不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而是公主殿下记起另一件事:有他在呢,我愁个爪子?
  任小捕喜滋滋地望向宋阳。
  宋阳只是迎着小捕的目光笑了笑,跟着望向刘厚:“不能不防……其实是防无可防,无解的题目吧。”
  刘厚沉沉点头,随即把话锋一转:“驱役虽然难办,可毕竟那还是‘后话’,奴隶们会跟着番子主力而来,在他们之前,吐蕃就会有先遣军团杀到,他们会用到另一重手段:火。”
  小九儿不在乎战事,只关心公子,手中拿着块帕子正想帮宋阳擦汗,闻言忍不住轻轻莞尔,这样的场合小丫鬟从不会插话,但心里也难免转个念头:我家公子手下就有个玩火的祖宗,在火道人面前,番子的火又算得什么?
  不止小九,任小捕也是一般的念头,两个漂亮女子同时笑了起来,给青阳西城楼添出了几分姿色。
  “西域盛产火油,纯度奇高;高原番子又有‘投绳’绝技,若真让他们施展起来……”葛司马接着刘太守的话说了下去,不过他也没说完,到最后还是沉沉一叹。
  中土五国,除了南理什么都不成之外,各国在军事上都有强项,否则也不可能倾轧了上百年还分不出胜负,汉家有系统的兵法韬略,军阵暗藏玄机、上将用兵诡异难料;回鹘与犬戎尤擅骑战,铁蹄攻袭时快若疾风猛若烈火,别国远远不及;至于吐蕃的长处,便是太守刚刚说过的‘盛产火油加投绳绝技’了。
  ‘投绳’,不是投出绳索,而是以绳索投之,本来是高原人祖传的一项小玩意。
  古时高原人腰上都缠着一条五尺长的绳索,首段绑扣如兜,在放牧时若发现远处有野狼、野狗窥探牲畜,高原牧人便接下腰畔绳索、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置于首段绳扣中,跟着抡起绳索高举过顶,挥舞一阵后手腕一抖,石头呼啸而去。
  石头借了绳索挥舞的力量,射程大大增加,比起箭矢还要远得多,石头飞出去声势惊人,高原牧人更练得一手好准头,就算打不中也能吓退孤狼,据说高原上的狼子都有了灵性,吐蕃人只要一挥动绳索、即便上面没扣石头它们也会掉头就跑。
  ‘投绳’本来只是小玩意,高原上几乎人人都会,用它吓唬野狼还行,在打仗上却几乎没有用处,毕竟,对上顶盔冠甲的战士,石头的杀伤力有限,把人砸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不难,但想要重伤敌人几乎没有可能。
  而且投绳要先舞动蓄力,准备功夫较长,用于实战没什么效果。
  可是这个杂耍般的手段,与火油结合之后就立刻改头换面了,变成了吐蕃军队的杀手锏……刘太守解释到这里的时候,小捕已经大概想明白了这件事,悚然而惊:“你的意思是,吐蕃人会用投绳的办法,向城头扔油罐子?”
  刘厚点头:“这百多年里,吐蕃人不断改良他们的‘绳’,现在番兵装备绳索是用羚子的筋与马尾混合绞成的,韧性和弹性惊人得很,由此番子投绳的射程猛增。”
  盛装火油的容器被叫做‘瓦罐’,但不同于一般的瓦罐瓷瓶,这种特质的容器并非圆滚滚的,是呈菱形、擅破空,差不多成人两只拳头大小,由薄陶煅烧成形,火油灌注其中后以蜡密封。
  这样的罐子,扔上来一两只没什么,但番子人人精擅投绳,家乡中的火油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在攻城时,数万士兵舞动投绳,一次齐射便是数万枚火油罐子砸上城头,而且刘厚曾经听说,番兵攻城时,发动一次‘投绳’攻势中,最少会有五轮投绳齐射。
  投绳射程远超弓箭,番子在投掷时守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完全无计可施,再之后番兵会派出精骑冒死冲近城楼,射出火箭。城头上已经被砸了数十万计的火油罐子,只要番子能有一根火箭射上城头……
  小捕倒抽了一口凉气,俏脸煞白。自家的确有个玩火的祖宗,但是对上番兵这种霸道手段,就算火道人再多长出八条胳膊,也只有十只巴掌一起甩手的份。
  自从吐蕃攻入南理以来,不知有多少小城的城墙就是被番子的烈火硬生生烧塌的,更数不清有多少南理战士葬身于敌人炮制的火海。
  虽然像青阳这种大城的城墙厚重,不虞会被烈火烧毁,可是不难想象的,当城头化为一片火海,猎猎灼烧的不止是城头所有军备物资,还有守军将士的胆气……对于番兵来说,城头失火对他们以檑木冲击城门,却并没有太直接的影响。
  小捕的声音有些发紧,伸手指向正被劳力们源源不绝运上城头的诸般备战物资,问刘厚:“明知道敌人会用火攻,还把东西运上来?”
  刘厚苦笑着:“不运也不行啊,兄弟们空着手又怎么能守城。”
  两难境地,太守全无御敌良策。
  宋阳不置可否,一副听过就算了的样子,只说了句:“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有什么事情都等打仗时候再说吧。”
  刘厚并不失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抱希望,吐蕃人的‘投绳’,也和之前的‘驱役’一样,对守军来说都是无解的题目,常春侯可能有些神奇,但毕竟不是神仙。
  该布防的布防、该劳作的劳作,不管敌人如何凶悍,青阳这边都要做足自己的准备,转过天来毒药熬好,有专人负责给兵刃、箭矢喂毒,晾干后再分发回城中将士,同样是军械,但涂抹毒药的计量不同,刀枪上用药多,箭矢上用量少。箭镞上的毒药计量,基本只能用一次便告失效,这样处理主要是为了防止敌人捡了守军发出去的箭再射回来,到时候自己人中了自己的毒可有些煞风景。
  从封邑中过来的武装不用刘大人操心,蛮人野兽蝉夜叉各部如何驻防,早在出征前就确定好了,如今也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一切都有条不紊。
  到了青阳城的宋阳,居然和在封邑里状态差不多,依旧做着他的‘甩手大掌柜’,今天带着小捕去探望周老爷,明天又和郡主故地重游,可惜没能找到当初那个买糖果的小贩……
  两天之后,前方探马回报,吐蕃的先锋军正向青阳赶来,基本都是骑兵,按照现在速度,距离青阳只差三天路程。大军几乎空手而来,随军未带攻城用的兵塔战楼、没有石臂车弩,甚至连云梯都没有,不过撞门用的巨大檑木倒是带了一根。
  兵塔战楼实在太过庞大,前锋军注重速度,肯定没法子运输那些东西;而吐蕃人有‘投绳’,便于携带且效果远胜石壁和车弩,番军根本不用那些东西;至于云梯,也是因为火攻之策,用到的可能性并不大,真有需要的话南理多林,番子大可就地取材、伐木造梯。
  倒是随军会带一根巨大檑木稍显奇怪,这种笨重东西完全可以像云梯那样,到了地方再选择大树现做,何必随身带着,不嫌累赘么?
  探马还算精锐,提前就探到了真相:敌军先遣所携檑木是一根‘功勋之器’,之前就是用这根檑木,先后砸开了苦水和洪口的大门,番子觉得此物吉祥,甚至特意抽调工匠赶工,在上面刻绘了他们的佛祖和神山圣宫,如今番军要用这根‘吉祥木’再打碎青阳城门;甚至有意将来仍以此物去撞毁凤凰城门。
  先遣敌军的具体数量不可知,不过根据他们扎营的规模,哨探也有个大概的判断:八万到十万之间。
  青阳城中连守备带封邑武装,全加在一起才不过人家的两成!这还仅仅是人家的先遣,待主力到来时,别说青阳,就是整个南理又哪还有力量能抵挡得住。
  常春侯率兵来援的惊喜早已褪去了,刘太守闻讯脸色苍白……即便早就知道敌人势大、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可是得知具体状况后,他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不止刘太守,所有青阳人都是如此。
  强敌到来必然会影响城中士气,对此宋阳早有准备,他不干活但他会支使朋友:自从敌报传来,施萧晓开坛讲法,为青阳祈福。本来就从妙香吉祥地带来了不俗的班底,再联合青阳城中诸多大寺,虽然战时一切从简,法事少了几分奢华,但盛大庄严之处却毫不逊色。
  有尊者祈福、有佛祖保佑,慈悲禅唱沁人心脾,缓缓冲淡着人心中的恐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天里,有些游散的唐楼军卒见到青阳烽烟、收到青阳信雀,陆陆续续汇聚而至,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寥寥数百人,但对士气提振也着实有些效果……
  三天时间转眼而过,守军伫立城头,遥遥可见视线尽头尘土卷扬,有些耳力敏锐的战士也能隐隐听到轰轰马蹄声响!
  天空蒙着淡淡的一层薄云,不算阴霾可也绝谈不到清朗,本应清凉的微风也因远处的大军激进裹挟了细细的沙尘,变得腌臜黏稠,吹在身上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这个时候宋阳一行登上城头,公主郡主左后相随,陈返罗冠各擎长弓,封邑中的重要人物都紧随其后,就连丰隆也不顾李公公的劝阻,头戴蒙纱斗笠登场瞭望。
  敌军来得奇快,沙尘随风急掠遮天蔽日,隆隆马蹄声渐渐响如雷鸣,十万骑兵的驰骋之势,几乎要踩翻大地,整座青阳城都在巨响中开始簌簌发颤,时间稍久,城头士兵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份颤抖究竟是天地在飘摇,还是内心恐惧作祟……或者两者兼有之吧。
  号角声突兀响起,以牦牛角骨特制的吐蕃军号,惊人的响亮,三短一长反复循环,只要稍有常识的青阳士卒都能知道,这是敌人的催进号角。敌骑如潮汹涌而至,就那么一路奔驰而来,仿佛要以血肉之躯来冲垮这坚城厚墙!
  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是在十万番军掀起的狂澜战意之下,青阳守卒竟有些不敢否认,敌人或许真就会这么一路冲过来、冲过来,或许真的会用马蹄掀翻这座古老城池。
  如果没去过荒原,宋阳也不保证自己的心神不会被敌人强冲的势子所摄,眼前的场面根本就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震撼、无法想象的压抑,但宋阳在犬戎境内曾追随沙民大军征战良久,亲身经历过可怕数不清的杀戮之战。
  莫说吐蕃人现在排山倒海般的冲锋只为扬威、不过是虚张声势,就算此刻他身在城下、没了高墙庇护、独处敌人铁蹄之前,也照样不会动容。
  宋阳目光清透,静静望向城下,以他的目力,甚至都能看清楚番子的狰狞表情。
  
  第一零五章
立正
  
  正午时分,番军现身,敌骑浩浩荡荡,可封邑中的凶猛武装却还不曾露面,从回鹘卫到蝉夜叉一个不见,凶鸟更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城头备战的都是青阳本地守军和原本封邑中驻防的南理兵马。
  常春侯一行伫立城楼,几位贵人都默不作声,并无传令之意,只静静地望着敌人冲锋。宋阳稳稳当当,但城头守将等不住了,偷眼观看跟在侯爷身后的太守,目光里满是征询,后者会意对他点了点头。
  守将立刻大声传令:弩车绞弦石壁装弹、所有弓箭手踏入垛口……将军的喊声不可谓不响亮,可前面十万骑兵奋起的蹄声、杀声、号角声,把整座天地都搅乱一团,他的号令城头士兵根本就听不见,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只死死攥着手中的兵刃,呆呆望向前方。
  守将连喊几声,也只有身边最近的亲兵听到,十几个人立刻散去,登临更高处打出旗语,勉强把命令传了下去,城头这才动了起来,初时还有不少人被敌人大势所摄没注意到旗令,要靠带队长官的推搡或身边同伴的提醒才晓得己方军令已下;而另一个方面,又有不少本不该行动的刀斧兵看错了旗号也跟着弓箭手一起跑动,一时间城头乱成一片。
  城下万马奔腾、杀气冲宵;城上士兵推搡、慌乱万分。攻守双方高下立判。
  眼看着自己手下军容如此,刘太守满脸无奈……也只是无奈吧,并无恼怒愤恨、更无责怪之意,将心比心,看了敌人的凶狠阵势,自己这个当太守的都惊慌不已,何况很快就会和虎狼直接拼命的普通军卒?所幸,偷眼观看中刘厚看出宋阳、公主等人并无见怪之意。
  也是因为‘偷眼观看’,刘厚发觉面对如此规模、如此气势的吐蕃大军,常春侯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能有这样的胆量和稳重,不由得刘厚佩服,满心惊慌之中也不自觉地冒出了个太守大人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的念头:怪不得他能娶到镇西王的女儿,而且还是俩。
  似乎察觉到了太守的目光,宋阳转头望向刘厚,对他点头同时报以一笑,一如当年他在青阳选贤台上的笑容,轻松、善良、阳光满满。
  眼中的‘空白’越来越少,只因大群敌军越冲越近,仿佛怒潮般从天角尽头倾泻而至,城头上负责操控车弩与投石臂的士兵已经完成准备,咬着牙死死盯住敌人,他们已经得了命令,只要对方进入射程便直接射击,不用再等军号。
  城楼令旗再晃,列位箭垛后的弓手们将羽箭搭于弓弦,只是开始准备、暂时还不用扬弓扩弦,敌人还未进入车弩射程,自然也就距离弓箭更远,现在还不到扬弓的时候。但不知是谁,或许因为心中太过紧张,攥着弓的手心早都布满冷汗,乍一见令旗晃动,抓起箭矢直接弯弓射了出去,另有些箭手一见同伴放箭,根本想都不想就盲从起弓,稀稀落落几十支羽箭向前射出、歪歪斜斜插于地面,仿佛对青阳守军的绝大讽刺。
  刘太守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当即便要喝令督军拿人法办,但宋阳对他摆了摆手:“新军入战,惊慌难免,就是一时手滑了,没惹出什么篓子,放一马吧,待会儿等敌人退去再教训他们几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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