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154部分在线阅读
任初榕声音轻若蚊蚋,但能确保父王听得一清二楚:“反正要毁掉的,白来的便宜……”
“的确是白来的便宜,”镇西王不以为然:“不过它是南理的便宜,我不想你们去占,买军器的钱也和红波府没关系,是要上缴国库的。何况这桩买卖里你们也没吃亏。”
国家没有重大战事,以前的镇西王权位虽高也无权去打大库的主意,但现在做了辅政大臣,这件事他可以做主了。
任初榕又开始小声嘀咕,这是宋阳第一次见她撒娇,觉得又新鲜又好笑,王爷显然司空见惯,根本不吃这套,开门见山:“怎么样吧,是买下,还是不要?”
任初榕脆声回答:“买下了!”说完,搬起椅子往父亲身边靠近了些,笑眯眯地,一改往日‘父王’的敬称:“阿爹,能不能再便宜点?”
镇西王不为所动,稳稳摇头。
任初榕心中暗叹一声,可惜筱拂不在,若她出马,撒泼打滚耍无赖的,肯定能划下个新价钱……
这桩买卖对封邑而言,唯一的好处仅在于‘周转’,但这个‘周转’正是封邑最最需要的。
‘南威’初建不久,眼前所有匠人都在忙碌着西线新军的军器生产,先不说蝉夜叉,就只提石头佬、山溪蛮,想要靠‘南威’把他们全部装备起来,实在有的等了。何况任初榕已经看过了清单,价格比着自家场子的成本差不多,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费力去自己造。
王爷此举,倒卖军器在前,装备私军在后,听上去干脆就是叛国行径……可前一项,要销毁的军器换了银子充公国库,自不必说了;而装备出来的私军是他女婿的队伍,镇西王没把握控制宋阳,但能笃定宋阳不存叛国之心。更重要的是南理和大燕仇恨渐深、敌对加重,宋阳视景泰、燕顶为死敌,装备了他的私军,便等若南理多出一支对抗大燕的武装。
两利之事,封邑占些小便宜,南理真正得了大实惠。
至于买军器的银钱,王爷刚刚明言,‘以前说过的一切照旧’,他答应借给女儿的款子会如期送到,用这笔钱来付账就是了,一码归一码,等盗墓的财富进来再把钱还给王爷。
意向达成,剩下的便是确认细节了,任初榕把清单小心收好,对王爷道:“具体数量,我现在定不下来,回封邑找人商量过后再答复您。”
王爷给出的军器数量,足够把蛮人和夜叉全都装备起来了,蛮人和石头佬都好说,但洪军给尊使提报过他们自己的装备图录,任初榕不懂军事,不知道两份清单里,有多少样军器是可以‘换通’的,要回去问过萧铁匠后才能确认。
镇西王点了点头,说了句‘尽快’,跟着话锋一转,对宋阳道:“买卖先说到这里,再来谈一谈税赋……不是现在,是三年之后;我也不要你那三成的一半,只要你赚到手银钱的一成,仍是上缴国库。”
当初丰隆赐下‘常春侯’封号时说得明明白白,不仅不用交说,相反封邑内所有税收都归常春侯,现在镇西王根本不提这茬,明摆着就是以大压小,找宋阳讹钱。
任初榕又看不过去了,不过不等她说话,宋阳就笑呵呵地答应下来。三年之后,封邑早都步入正轨了,先不说老顾的销金窝,就只那份‘藏宝图’,是大洪太祖为‘复国’准备的,财富何其丰厚,未来宋阳就是个钱多到花不完的大财主,捐出些给老丈人做面子也不算什么。
宋阳应承的痛快,老头子也挺开心,着实嘉奖了几句,这可是生平第一次,宋阳还算镇定,任初榕早都喜上眉梢……
转天一早,经由红波府好手易容后的宋阳和火老道,取道大燕,道别之际,宋阳煞有介事,叮嘱初榕:“那套养气修身的法门,不许放下,天天都要练习。”
任初榕认真答应,但是对宋阳并没有太多嘱咐,只是说道:“你先走,我看着。”
直到宋阳身影消失良久,任初榕还在向他离开方向望着。
第四十九章
喷嚏
镇西王变了。
性情未改、脾气依旧,但身份变了。以前他只管守卫西疆、和吐蕃人打仗,朝政事情一概不予理会;现在成了辅政大臣,而且还是六辅政中最重要的那个,在小皇帝长大之前,大半个国家就压在他的肩膀上了。
要想办法强国、想办法富民、想办法把国家经营得漂漂亮亮之后,再把它交到小皇帝手中……那个时候自己就真正老了吧,没力气再驰骋疆场,没力气再盘马弯弓,只能倚坐在软绵绵的榻上等死。
想到这里,镇西王忽然笑了,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真没啥好指望的,有人在地上挖了个坑,说:这是你的坟……谁能躲得开?最后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躺进去。老头子早就想开了,他不怕死,唯一担心的只是幽冥重逢时,自己能不能挺起胸膛对大哥说:我尽力了。
帝王家的兄弟间都是仇人?或许大都如此,但先帝和镇西王是个例外,真正手足。当年哥哥照顾弟弟,如今弟弟帮他守住家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吧。
任初榕又在凤凰城逗留了一段时间,当然不是为了玩耍,宋阳走后她就收拾起心情,先传书回燕子坪。
上次睛城大火,是付党、顾党和谢门走狗三家联手做成的,这次单靠李明玑一伙的势力怕还不够,任初榕传书回去,一是通知顾昭君和谢门走狗,请他们出手帮忙,另外她还给小捕传来个话,要她做好一件事。
传书过后,承郃郡主又去拜访无鱼师太,‘尊者转世’的事情不用她管,但封邑中要建妙香吉祥地,少不得她操心。再就是二王子刚刚接手红波府,处理事情时不熟悉的地方颇多,承郃静下心来,帮助二哥料理一切,前后又耽搁了大半个月,这才启程返回封邑。
大宗师罗冠与丰隆都随郡主同行,罗冠当初伤得极重,不过他根基好,又有能在全中土排上前几的宋神医认真治疗,此刻伤势已无大碍,正在迅速恢复。让人略略有些意外的是丰隆皇帝,他去燕子坪封邑隐居是早就订好的,但任谁都以为,他会看过儿子的登基大典后再走。
他提出随郡主一起离京的时候,镇西王曾提出疑问,对此丰隆微笑摇头:“朕……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既然确定不要了,又何必‘藕断丝连’,小皇帝、登基、大殿、朝政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不看也罢。”
镇西王了然点头,拍了拍丰隆肩膀,并没多说什么。
承郃一行启程的时候,宋阳早已跨过边境。
南理和大燕互逐对方臣民,路上盘查严格,对此宋阳倒不用担心,红波府早都给他做好了全套的‘身份’,只是路检不断,耽搁了不少时间。
宋阳现在是个刚刚被南理驱赶回国的燕人,又易容成小娃娃的火道人是他的哑巴侄子,不过这次易容,应着宋阳的要求,火道人被扮成了个丑陋无比的小娃。
侏儒老道易容成漂亮小孩,对于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而言,看上去实在是种折磨,扮得丑些反倒让宋阳觉得舒服。
入境后走了几天,和提前得了消息赶来接应的谢门走狗汇合,剩下的路程就全不用宋阳操心了,日夜兼程速度不俗,从宋阳离开凤凰城那天算起,三十余天后,终于抵达燕都睛城。入城时天色擦黑,一行人才刚进城门,周围突然振起隆隆鼓声,火道人大吃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有伏兵’,想也不想转头就往城外跑。
宋阳手疾眼快,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老道拽了回来,笑道:“暮鼓,跑啥?”
每日辰、戌两时正,大燕城池会有晨钟暮鼓,告知全城早、晚的来临,南理也是如此,只不过通知方式截然相反,南理是辰鼓暮钟。
所幸火道人是个‘小娃娃’,守门燕兵并未起疑,只是哄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娃子胆子太小了些……
暮鼓轰鸣,整座睛城清晰可闻,大雷音台也不例外,当最后一通鼓声落下时,燕顶放下金针,独手扬起摘掉脸上的面具。腐烂的脸皮上渗出点点汗水,因为沾染了脓血,汗水也变成了浑浊的橙红颜色。
永远处于腐烂、愈合的脸孔,无论喜怒哀乐,都只有‘凶恶’一种表情。不过这张凶恶脸上的双眸,此刻分明透出了一份欣慰。
国师接过花小飞递上的丝巾,轻蘸着擦去额上的汗水,随后对花小飞点了点头。
花小飞的目光也略显浑浊,整整三天三夜,不敢丝毫倦怠,全部精力都用在手中金针上,即便花小飞都觉有些疲倦了,不过总算大功告成,看着伏在榻上沉沉睡去的景泰,狮子般的老汉也露出了一份笑意。
密室之中一共四个人,除了国师、燕帝、花小飞,还有那个心腹小太监,小虫子。
小虫子忙活着收拾好针药、给皇帝抹身,花小飞则把一杯茶递到燕顶手上,笑道:“一切顺利,该松一口气了。这次施针,比着前两次都要更好些,特别是手少阳三焦经、足阳明胃经,明显能觉得有力,是好征兆。”
国师的目光里喜色充盈:“你也这么觉得?我有察觉,可还以为是我关心以至误查……好得很。”
中土汉家医术,把人体经络分作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另外还有十二别、十二筋等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景泰不过其中两条经脉显出些活力,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却足以让国师欢喜一番了。
花小飞劝慰了几句,国师的笑声沉闷却快乐,好像喝酒干杯似的,仰头把手中那杯茶一股脑倒进嘴里,咀嚼着茶叶又笑了几声,就此岔开话题:“稻草有消息了么?”
花小飞摇头:“这是他第一趟正经差事,临行前我交代明白,不传讯、没支持、无援兵,从头到尾都他一个人主理,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会理会。”
祈福法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南理发生的事情大雷音台早都得了呈报,稻草也在一个月前出发,算算日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此刻应该已经混入凤凰城。
燕顶没急着带起面具,皱眉之际清晰可见,他的眉头因为腐烂而粘连起来:“好歹是你看好的晚辈,不用这么严厉的。”
“年轻人,严苛些没坏处,不过他这趟差事太容易,全谈不到磨砺,我又给他加了些分量……从凤凰城带几颗脑袋回来给你,具体是谁无所谓,只要有分量就好。”
“带人头给我?”燕顶略显纳闷。
“就是给你的。”花小飞笑道:“你打算送给景泰的礼物没了,换成几个人头,虽然轻薄了些,但也聊胜于无……三九大庆不是小事,你总不能空着手吧。”
燕顶摇了摇头:“心意我领下了,脑袋我不要。当然也不能让孩子白忙活,脑袋带回来,算是他自己的献礼就是了,让景泰论功行赏。至于我的三九献礼,不用你操心,我另有打算。”
花小飞不推让不客套,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好奇道:“新礼物是什么?”
“也是人,不过不是人头,是活人。宋阳这个人,你知道吧?”
燕人不晓得宋阳的妖星身份,不知道宋阳就是九月八当晚煽动暴乱、火烧燕宫的主谋,但人人都知道是他‘收买’了大宗师罗冠、夺魁一品擂、还带走未来皇妃苏杭。
花小飞点头:“南理奇士宋阳。万岁恨他得紧。”
“这个人回国后红得很,受封‘常春侯’之位,不知为何又成了回鹘王爷,与玄机公主和亲。”说到这里,国师忽然放弃了腹语,该用咽喉发声,声音嘶哑难听:“再就是……他把封邑选在了燕子坪。”
提到燕子坪,花小飞脸色一变。
两年前,就是花小飞从南理救回了燕顶,有关国师在燕子坪中伏重伤的细节他完全了解,此刻又听到了这个地名,如何能不惊讶。很快,花小飞的目光变得凶狠了:“宋阳就是……”
燕顶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等说完就插口道:“不用急着确认什么,等抓来后自然就知道了。”
花小飞眉头大皱,他和国师亲如手足,全不用掩饰自己的不满:“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办?”
国师苦笑了几声:“你真当我是神仙么?足不出户尽知天下?这两年里,除了皇帝的身体,我所有心思都放在西面,哪还有空去理会南理……我是春天时才知道宋阳去了燕子坪。”
自从回国后,国师的精力始终放在另一件大事上,一品擂刚结束时,他偶尔还会关注南理,但宋阳一行在外飘荡一年才重返人间,那时候国师对他们已经不太注意了。
国师在凤凰城有靖王做眼线,南理的大事靖王都会兢兢业业通报消息,可书信传讯,总不能事无巨细一一陈列,眼线报上消息前也会有个筛选的。
宋阳受封常春侯、成了回鹘王驾、和玄机公主和亲,这些都是大事,靖王不敢遗漏,不过常春侯选了块什么地方做封邑,实在不值一提。
是以常春侯的封邑在燕子坪,虽然不是秘密,但国师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花小飞双眉皱得更紧了:“春天得到消息,现在已近初冬,白白放他多活了半年好日子?”
国师应道:“我权衡过,两下相比,西边的事情重要得多,由此先把宋阳放到一旁了,他飞不到天上去。”
“宋阳不重要?若他真是尤离传人,那当初劫走毒尸之人必定是他,事关涝疫,怎会不重要?”花小飞越说就越着急。
燕顶反倒把语气放缓了,同时比划了手势,示意对方不用着急:“你当知道,涝疫的制方是我从师祖留下的只言片语中还原出来的,效力不去提,单说‘保存’,比起师祖的手段就差了不少的。那具尸体这么长时间没有秘药滋养,怕是已经失效了,再启回也不可用了。明白了?现在我与宋阳之间,只存私仇,不涉及其他。既然是私仇,放一放无妨的。”
说完,国师稍加停顿,见花小飞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又耐心解释了几句,不是燕顶不想报仇,他有自己的权衡和顾虑。
现在还不是攻打南理的时候,抓宋阳只能派遣高手悄悄入境行动,可是上一次南理之行加九月八暴乱,燕顶手下第一流好手几乎伤亡殆尽;反观宋阳,本身修为不俗,身在自己的地盘,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更可虑的,宋阳身边还有两件‘法宝’:马车与大宗师罗冠。国师自己都差点死在那架破马车上,而一品擂后罗冠与宋阳结伴离开,虽然燕顶不能肯定两个人现在还在一起,但不可不防。
想神不知鬼不觉把宋阳从燕子坪抓来大燕,普通高手过去几乎没有成功可能,平白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