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1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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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理国都阳光明媚。
  而中土天下另一座汉统皇城阴雨连绵。雨不大,但饱蕴秋寒。
  从四天前开始,雨水淅淅沥沥始终不停,一遍又一遍冲刷着睛城的大街小巷,越洗,睛城就越冷。
  或许是这场雨下得太久,当屋脊瓦楞、街上青石被冲洗得一干二净时,这一方中土升龙之地反倒没了灵秀之意……活力不见,又何谈灵秀,睛城只剩深深萧瑟,甚甚寂寞。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的,街面上冷冷清清,街边的商铺依旧开门做生意,可是没有主顾上门,从掌柜到伙计,一个一个都没什么表情,坐在柜台后,谁也提不起精神。
  燕顶也和他们一样,提不起一点精神。
  ……
  当年一品擂后,大雷音台被彻底掏空,阖寺精锐伤亡殆尽,等国师重返睛城后,又从二十一座须弥禅院选调精锐充实到雷音台,人数比着以前还要更多上几成,可是换了人,气氛也就变了。
  这种感觉很古怪。有关现在和以前的区别,燕顶直接的判断就是:这里变得死气沉沉了。可在仔细去琢磨,真相又并非如此,早午晚三次功课、武僧按时出操训练、高僧齐聚一堂讲经论道、四方信徒不远万里赶来朝拜……以前什么样,现在仍旧什么样,又哪里死气沉沉了?
  想了许久,燕顶才恍惚明白,较之以前,此刻变得‘死气沉沉’的,或许不是大雷音台,而是他这个燕之国师吧。
  死气沉沉的燕顶站在雷音台大殿门口,静静望着面前这场雨,独手背负身后,黑色的鳞皮手套中捏着一张字条。雨水打中屋檐,滴答滴答的轻响……这个时候,忽然一阵沉重脚步踏碎雨水声音,一个狮子般硕壮老者穿过空旷大院,健步向他走来,花小飞。
  在他身后,还跟随着一个青年。
  燕顶精神一振,不顾天上的细雨,不管自己的身份,迈步迎了上去,腹语声音模糊:“来得早了。”
  景泰大病之后,每到秋末冬初之时,国师都要花上一份大工夫为他行针走穴,增强经络与体质,但燕顶只剩一条胳膊,自己无法完成,这套施为涉及到的针术高深繁杂,就只有花小飞能帮他,所以每年花小飞都会来一次睛城。
  从四十多年前,燕顶身中奇毒、拜入琥珀兄长门下开始,花小飞就不用再对他行礼了,直接应道:“今年冬天来得早,我怕你会提前给他行针,也就早来几天。”
  燕顶笑着点点头,他的笑容被面具挡住了,不过没关系,花小飞能从他眼中读出笑意。燕顶转目,望向跟在花小飞身后的那个后生。
  花小飞道:“以前和你说过的,我那个徒弟。”说完又转回头对后声道:“还不拜见国师。”
  话音未落,还不等后生跪拜,燕顶就先笑了起来:“不是国师,是大伯。”
  放眼大燕,燕顶只和两个人不讲究自己的国师身份,花小飞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对着花小飞的弟子,也一样如此。
  花小飞的情形和琥珀有些相似,学艺却未入门,燕顶当他是兄弟而并非同门。
  后生依着参见本门长辈的礼数,跪倒在地:“稻草叩见师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国师知道花小飞收过一个弟子,但详情从未询问过,闻言略显错愕:“你叫稻草,这么古怪的名字?”说着,仔细打量这个子侄,片刻后摇头而笑:“果然是根稻草。”
  稻草乍一看上去,从身材到长相再到举止神态都平平无奇,可是认真端详之后就会发现……他是真的毫无特征,即便你用心去记他的长相,如果接触时间稍短,仍是记不住的,把他丢在人群中,只眨眨眼就再也休想找到了。
  或丑或俊,即便是普通人,在五官相貌上也会有些醒目之处,但稻草没有,完全没有。稻草真的是稻草,冬天黄色、春天绿色,风水时低头,雨落后滋润,藏身于无数同类之中,永远不会被找到。
  燕顶忽然开心了起来,不用问,又是一个好子侄,否则花小飞也不会带他来见自己。不过真正让燕顶高兴起来的,并非身边又多出个靠得住的帮手,而是那份青年人身上才有的活力……自己老了,但他们长大、长壮,这才是真正安慰吧。
  见礼过后,燕顶命心腹弟子带上稻草去四处转转,自己则对花小飞笑道:“来得好,我正无聊着……”
  话没说完,花小飞就摇头打断:“不只是无聊,什么事情不顺利?”
  燕顶失笑摇头:“是不是我一有苦恼,身上就会发臭?为何从来瞒不过你。”早在燕顶中毒之前,花小飞就伴在他身边了,两个娃娃一起长大的,燕顶心中有什么事情,花小飞一眼就能看出来,从小时候便是这样,到现在亦是如此。
  花小飞摇头:“就算真有气味,也是香味。”
  燕顶一愕,随即哈哈大笑,花小飞说得可不是什么好话,更不是恭维话,国师全身腐烂不休,平时全靠香料遮掩身上浓浓恶臭,再有什么臭味都会混在腐烂味道里闻不出来,除非是冒香气……花小飞的话简直大大不敬,不过老友之间小小的揶揄,国师又哪会计较,一边笑着,一边把手中的纸条递给花小飞:“你自己看吧。”
  雀书,密函,来自凤凰城任瑭。
  花小飞读信的时候,国师言简意赅,把南理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下,他说完的时候,花小飞也看完了雀书,皱眉道:“你又为何烦闷?”
  雀书上密密麻麻,既有谦卑之词,也有奉承之意,再就是最近一段凤凰城中的情势说明,示意事情完全顺利。上面说的全是好消息,所以花小飞不明白了。
  “雀书是昨天收到的,提到别来禅院大火,天祛丧生无鱼幸免。”燕顶缓缓摇头:“可是我只收到任瑭的传书,却未收到天影的只言片语……天影若真的幸免于难,应该会及时传书回来。”
  花小飞反应不慢,立时便明白:“现在的无鱼是那个真的?”
  燕顶语气淡漠,四字回答:“任瑭完了。”
  雀书一次来往,少说半月光景,就算国师立刻放出雀子告知任瑭真相,也完全来不及了。花小飞双眉紧锁,认真思索了一阵,最终还是放弃了,没有办法的,只能任由靖王被无鱼蒙着、牵着、一头栽进大坑。
  花小飞劝慰国师:“刚听你讲过,本来‘镜子’就是捡来的机会……偶得,现在丢了也不算可惜。折了的内应和弟子,以后可以再找、再派,不用挂怀了……不过事情为何会突显波折,总得查一查的,或者派稻草去一趟凤凰城?就当是次历练,对他有好处的。”
  燕顶点头,表示同意花小飞的建议,让稻草去追查事情缘由,腹语则接上花小飞的上半句话:“南理暂时还不在我的眼中,机会来了我就去抓,机会没了就再等,这次没能成事,我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惜,不过……”说到这里,燕顶忽然把话锋一转:“燕皇帝三九之庆就快到了,你知道吧。”
  花小飞回答:“这个当然知道,我还备了份礼物。”
  “本来我也备了份礼物的。”燕顶叹了一声:“我答应把南理送给他当贺礼……现在送不成了,我心烦的是这个。”
  国师沉沉叹气,花小飞却突兀地笑了起来,笑声响亮,与大雷音台中的肃穆、神圣格格不入,显得异常刺耳。
  燕顶腹语的语气很古怪,好像带有些‘没好气’的味道:“笑个什么?”
  最最简单、也是最最普通的原因,花小飞放声大笑,仅仅是觉得国师现在很好笑……堂堂燕顶,竟然会为了一份礼物闷闷不乐。
  笑过之后,花小飞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敷衍着劝道:“别想太多了,忙好眼前事情吧,凤凰城那边,或许任瑭足够精明,能扳回危局呢?”
  燕顶恨恨:“任瑭连局在哪都不知道,又何谈扳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花小飞又笑了,补充了句:“死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
  燕顶摆手,烦他。
  
  第四十三章
祈福
  
  凤凰城中法事过半。
  三千僧侣先为国家百姓祈运,再为护法檀那求福慧,两次祈福之后,随着无鱼师太一道法旨,道场内在座僧侣尽数起身,脚步轻轻错动,之前结做的‘七宝吉祥海’之阵分出一条通道。
  靖王领着丰隆幼子,率同皇家嫡系子弟和朝中重臣一起走入‘七宝迹象海’,来到法阵中心站稳脚步,无鱼师太也走下法坛汇入大阵,口中高宣佛号,众僧再度迈步,庞大法阵开始缓缓转动。
  三千盛装僧侣分作七七四十九重,围拢着靖王环绕不停,梵唱声声钟磬齐鸣,场面蔚为壮观,皇子娃娃瞪大了眼睛,乌溜溜的眸子里尽是好奇,靖王则神情肃穆,这样的场合不能轻易发笑……虽然他心里早都乐得开了花。无聊站了这大半天,总算快等到关键时候了。
  穿花蝴蝶般的众僧、让人烟花缭乱的法阵,足足转了半个时辰,缤纷绚丽又不失神圣庄严的仪式终告结束,众僧散开无鱼独自上前,引领诸位贵人佛前上香。
  给贵人祈愿后,贵人们要还香于佛,既表虔诚谦恭也算是个‘答谢’之礼,这是必不可缺的程序。
  法事准备的时间仓促,来不及在宫前广场坐落金身大佛,只是临时从大荐福寺请来了一尊半人高的铜佛,虽然有些不够威风,但好在佛祖只问叩拜之人是否‘心诚’,不会计较自己的身形大小,权且将就了吧。
  论身份辈分,第一个佛前上香的自然是靖王任瑭,但是靖王要向城中百姓显示谦和,故而摇了摇头,笑着拍了拍小皇子的肩膀:“快去,给佛祖敬香。”
  小皇子脆声答应着,从无鱼师太手中接过清香,按照以前学过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跪拜磕头,全没什么异状,做好全套功夫后归队,小脸上本来还有些自豪,可随即又想到,上次做这套礼数的时候父皇还在身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靖王看着小娃娃的样子,口中安慰了几句,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老头子不怎么信佛,但一点点敬畏之心还是有的,坑掉丰隆一家的就是他,小皇子现在佛前抽泣装可怜,生怕佛祖不会见怪降责么?当真讨厌得很了。
  此刻无鱼师太又取过清香,捧于掌心恭敬高举,口中轻声道:“靖王请。”
  靖王不再理会小家伙,从师太手中接过香烛,恭敬礼拜后,把三炷清香献上。他所施的礼数周到恭谨,从叩拜到上香都无可挑剔,但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还是稍稍有些不对头,他的动作好像快了一点,虽然也是一丝不苟,不过仿佛身后有人催他似的。
  当然没人催促靖王,他自己催自己……无鱼师太嘱咐过他,在燃香后十息之内,一定要把清香敬上,其实时间是充裕的,只是靖王稍有些心虚吧。
  旁人都没注意他‘赶时间’,只有无鱼师太留意到,但这个场合也不能提醒什么。
  清香敬上,靖王还不能起身,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仿佛祷告实却等待,现在他也晓得自己的动作快了些,没办法,等会儿吧……等十息。
  敬香后祈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没有任何怀疑,可是片刻后,任谁都不曾想到,随着靖王默默祷念,刚刚插入炉中的三炷清香,陡地加快了燃烧……情形并不夸张,并非一把明火烧起来那么吓人,更像是‘有关那炷香的时间’悄然变快了十余倍,沙沙的灼烧细响中,肉眼可见的清香寸寸化灰,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炷香竟烧完了。
  谁都不曾见过烧得这么快的香,而那炷香燎着起的青烟,形质也殊为惊人,青烟并不飘散弥漫,直直向上,俨然一条青青直线,直奔天空!直到一阵微风掠过,它才不着痕迹地化开,转眼消散不见。
  忽见异象,场中众人全都大吃一惊,无鱼和靖王也不敢例外,都做出个目瞪口呆的惊骇样子。
  过了一阵,众人都回过神来,僧侣和贵人们不能喧哗议论,百姓们可不管那套,彼此交头接耳,场面变得有些混乱了,无鱼师太轻轻咳嗽了一声,暂时也没多说什么,重新取过清香,请下一位贵人佛前敬香,靖王就此起身让开……从皇室代表到朝上重臣,前后数十人依次上香,都是同一套‘程序’,但异象再不曾出现过。
  等所有人都上香过后,无鱼师太略作沉吟,举目望向靖王:“请靖王再祈一炷香。”
  百姓们立刻来了兴致,谁都想看得真着些,拥挤着情不自禁向前靠拢,负责场中秩序的禁军官兵立刻大声呵斥,很快制止了骚动,靖王故意摆出一副敬畏的神情,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又从无鱼手中接过清香。
  无鱼对他用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别再向上次那么‘匆忙’。果然,这次靖王从容了许多,心中默默计数,把时间掐得刚刚好,清香才一离手、入炉,立刻又现异状,仍是和刚才一样,燃烧奇快烟雾不化。
  哄得一声,道场内外议论再起……无鱼的神情也有所变化,但仍是不肯多说,直接来到佛前,先对铜佛合十祷告,请恕过不敬之罪,跟着起身从香炉中,选出三根长短不一、不知先前是谁敬上、现在仍在燃烧的残香,合并到一起转头递向靖王:“王爷再请敬香。”
  靖王面露不悦:“残香不敬。”
  “心诚则敬。”无鱼对靖王正色道:“古时礼佛本有传香接礼一说,此举绝无不敬之意……事关重大,王驾不可怠慢。”
  事关重大,究竟重大的是何事,在场百姓若有所悟,脸上、眼中都显出浓浓兴奋,无鱼、靖王更是心知肚明。
  靖王闻言不再辩驳,重整仪态,接过三炷残香敬奉我佛……
  药是火道人配的,侏儒一辈子都在研究一个‘烧’字,要配出一剂让长香速燃、烟雾凝聚药粉,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宋阳也精通药理,但要么下毒、要么救命,除了这两样其他领域他一窍不通,非得火道人出手不可……不过用药的手法,是宋阳传给无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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