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100部分在线阅读
宋阳皱了下眉头:“你留下来也见不到景泰。”
一旦肃清暴乱,平叛燕兵就会趁势突进广场,‘误伤’难免,南理一定被灭团,从使节到奇士到三百禁卫,都会死在‘乱民暴动’中。
广场上四国使节联军,加起来一千多人,但临时的联盟何其脆弱?回鹘也是一品擂的魁首,但它对大燕举足轻重,全赖它才牵扯住犬戎和吐蕃,景泰但凡还剩下一两神智,都不会杀回鹘使团。
睛城这么一闹,大燕民心躁动,景泰一定要弹压此事,有的忙了,最近绝不是和吐蕃、犬戎开战的好时机,由此,另外两座强国的使节也多半无妨。
一样的情形,景泰要安抚国内,很可能会用转移视线的手段,打上一两场小仗……打谁?和吐蕃、犬戎一开打,说不定就是几年的拉锯苦战,只有南理最好欺负,想打就打、想停就停,而且还一定能打胜。
即便不打仗,对胡大人这一行,景泰想杀就杀,至少还能泄愤,反正南理没能力、也不敢反攻倒算,弱国无外交,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可想而知,只要燕兵控制局势,四国联盟立刻会土崩瓦解,完全没得指望。
胡大人辨事透彻,哪会看不出这个结局,但他仍是摇头:“我的尸体就是交代,总之……我是主官,我不能走,否则景泰诬我南理策动睛城暴乱,万岁无言以对,太被动。”
“你连尸体都剩不下,真的。”宋阳言辞无礼,但语气诚恳。
胡大人闻言,眼角一跳:“你哪来的把握?”
“乱子还早得很……而且,还会有一场大火,从前面开始烧,最后席卷皇宫,咱们现在能看到的地方,都会变成瓦砾堆,留下来就烧糊了,怕不太好认。”宋阳说话轻松,跟着又反问:“你不是知道我要放火么?”
今天早上赴擂时,左丞相曾试探了一句,虽然没说得太明白,但足以让宋阳了解,老头知道他的放火大计了。
胡大人咳了一声:“我就是看和你要好的那几个,天天不离侏儒和瞎子,找上他们除了放火,又哪还能有其他事情,可……可我不知道,是这么大的一场火!”
宋阳笑道:“胡大人太小看咱们南理奇士了,火道人和鬼谷子,那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能人……不扯废话了,或许能活命,但不打包票,总之有机会的,你跟不跟我走?”
胡大人立刻回答:“废话!能活傻子才留。”
宋阳失笑,这才知道,老头先前是自付必死才有了那几句慷慨言辞。
胡大人又问:“到底怎么逃?”
宋阳指了指不远处的国师,对胡大人道:“咱们跟着他出城,之后……看运气。”
胡大人先是愣了下:“他会护着咱们?”说完,又苦笑道:“就算能出城又怎么样,睛城距南理万里迢迢,凭咱们这些人能逃得回去?”
宋阳呵呵的笑了:“你这人,怎么老说丧气话,逃起来看呗。应该不会跑上那么远的。不过……”说着,宋阳的神情阴沉下来:“一二十个人,有机会逃走,所有人不可能的。”
南理的使团就四十多人,另外还有三百禁卫,除非宋阳化身佛祖,否则哪能带走这么多人。
禁军首领就护在胡大人身边,先前宋阳说话并未避讳他,将军转头对宋阳笑了下,口气清淡:“无妨的,胡大人和十位奇士的性命,是末将职责所在。”
宋阳叹了口气,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何处又传来四急、两缓的六响炮号,乱民对此无动于衷,但已经出勤的大队燕兵、包括宫中卫戍的精锐禁卫全都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没听过、不明白。
炮令、号令、鼓令各有节奏,不同节奏代表不同指令,京师精锐全都了然于胸,但刚刚的炮号,以前当真不曾听过……片刻之后,马蹄隆隆,一支雄兵突现睛城!
看装束、甲胄以及武器制式,分明是禁军无疑,可他们都脱去了帽盔,以一根银色绸带束发。打出的旗号更不是燕旗、皇旗、龙旗。偌大‘谭’字居中,正是镇国公当年战旗。
同样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军马,‘谭军’来的毫无征兆、直击燕军软肋,立刻就占了便宜,本来已经严密封锁的包围,被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而‘谭军’将士在厮杀同时异口同声地大吼:“镇国公麾下忠勇,誓死护佑睛城百姓!”
叛军起事。
先把万民陷于水火,再来把他们救出水火,这种事不止国师会做,镇国公一样干得熟稔。
镇国公今夜造反,有三个目的:杀景泰、打字号、夺民声。
三件事里只要做成一样,他就稳赚不赔了。
镇国公?住四平大街那个镇国公?他不是病了十几年,今年春天家里失火被烧死了么?忽然得到救援的乱民在狂喜之余,全都有些糊涂了。
很快,与乱民汇合一处的反叛禁军道明真相:景泰残害忠良、镇国公重病皆因昏君下毒,幸好先皇保佑让景泰奸计流产,老帅已经康复,本已心灰意冷打算隐居山野,不料今日昏君暴虐,不光要诛杀国师还要屠灭全城,镇国公愤然传令,命麾下大好将士反戈……
镇国公打起的义旗不是要推翻大燕,而是兵谏,景泰退位请仁爱新君登基。
形势危急、命在旦夕,忽然有一队强兵站到了‘百姓’一列,乱民对谭归德只有无边感激,哪还会计较、琢磨‘镇国公反应可够快的’,此时叛军主将传令,分出大半军马去抵挡燕军冲袭,剩下的部队晃开大旗,从队伍中央带出十余辆大车,上面满满当当,载的全都是刀枪兵器。
叛军传令官大声疾呼:“现在就只有这么多,杯水车薪、远不够分!但我知道,东去十里之处,地下有皇城秘库,无数军械,还有无数银粮,敢不敢随我冲去、拿了刀枪再杀回来。”
另一个传令官运足真气,跟着开口:“景泰残暴,若不能逼他退位,日后等他缓过手来,必有株连大罪降下!今夜之势,你死我活!”
话音才落,场中‘谭军’齐声吼喝,一句话反复鼓荡:“燕儿郎,救我先祖河山,救我上上大燕!”
的确是铿锵之吼,震彻夜空。
轰的一声,乱民再度鼓噪,早都红了眼,此刻更是热血沸腾,蜂拥而上抢光送来的军械,会同叛军,开始向东猛冲,一路厮杀不停,尸横无教……一步长街,一步血!
乱民的口号再度改变,从‘国师何罪’变成了‘景泰退位’。
本来一盘散沙似的乱民,因为叛军的突然出现,变得有目的、有组织,虽然全无纪律可言,但千万人有了同样的目标,他们的力量也随之大幅提升,大半座睛城陷入癫狂,而此刻,另一股蛰伏京师、始终不曾显露的实力,也终于爆发——僧兵!
叛军仍在、乱民未退,护法洪钟又震彻全城,大雷音台出兵。
第七十一章
护法
大雷音台中只有三千僧兵,人数不算多,但无一不是精锐。严格地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国师的心血。
个人修习的内功功法、每三天一次服食的药物、每季一次浸泡炼体的药酒等等,都是由国师安排的,但这些并不重要,真正要紧的:只要国师人在大雷音台,无论手头上的事情多忙,都会抽出时间,亲自带领阖寺僧兵做晚课,雷打不动。为他们讲解佛法,和他们谈论禅味……每一堂功课都是悉心准备的,日复一日,转眼几年,不知不觉里,三千僧兵已经把国师当成了父亲、当成了圣人、当成了行走在世的仙佛。
在宋阳的上一世,对国师所做事情,有一个专用的名词:洗脑。甚至连这三千僧兵自己都不曾察觉,他们以为自己信奉的是佛祖,其实他们崇拜的是燕顶。
僧兵拜的是佛念的是经,信仰无与伦比地坚定,他们可以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但只要国师一个命令,他们宁愿舍弃轮回、永坠阿鼻地狱……只要国师一个命令。
生死于他们不过是一场空空,而国师口中随便一两个字,就能成为皮囊与灵魂的全部价值。
不懂生死、心志坚定、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精锐中的精锐,国师的镇寺重器。
三千僧兵,分作修罗、摩罗两院,前者在明后者在暗,当护法洪钟震撼睛城,修罗院两千武僧结队冲出大雷音台,上身赤裸,抹遍金粉,左手搭持念珠,右手背擎长棍,在首座带领下直扑睛城北门!
修罗,经中有‘端正’之意,行公正之事从不会匿藏行迹,他们的行动如风疾火烈,速度奇快更惹人注目,每一位修罗弟子都在行军途中宣唱法咒,两千个强壮声音汇聚一起,庄严而煌煌。
大雷音台中负责统带僧兵的,是国师的第九位亲传弟子。阿九武功稀松毒术平平,佛法更是不值一提,他只有一个本事:精擅兵事。
僧兵虽然精锐,可比起城中燕军数量实在差得太远,常理看来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夺重中之重的城门,无疑取死之道……但阿九明白,‘僧兵’除却自身实力,还有另一个凶猛之处:人心,城中百姓的心。
叛军、乱民,城中已经乱作一团,但还不够,还有无数人躲在家中,其中会有多少虔诚信徒?阿九要把他们唤出来,能唤出多少就唤多少。
洪钟、金身、行军时高宣的法咒,所有都是做给睛城百姓看的、听的,它是一个讯号……
大雷音台召唤四方信徒护法!
除去修罗,阖寺上下所有不会武功的普通僧侣,也都身着法衣走出大寺,穿梭大街小巷,阵阵法螺饱含佛祖之怒……
大雷音台召唤四方信徒,护法!
而寺中另一路精兵,早在‘两千修罗’之前,就已经在阿九的带领下,悄然隐入夜色,直奔皇宫方向去接应国师。
……
几乎就在宋阳等人听到大雷音台钟声响起的同时,广场前沿的禁军忽然大乱,连之前汹涌乱民都无法冲垮的防线,在片刻间就被突破。
从天而降的精兵,右手长刀左手软盾,锋锐上涂抹剧毒,狙杀时行动奇快且进退有度,每一个都武功了得。黑色软甲、黑巾蒙面缠头,几乎把他们嵌入了夜色之中,还有他们的靴子也经过特制,奔跑纵跃中不留一丝声息——魔罗精锐。
魔罗,经中的凶残鬼怪。
若要卫道除魔,就要先化身魔鬼!
驻防前沿的燕军,几乎是在他们冲到面前、把剧毒利刃切入自己身体的时候,才发现敌人来袭……这个时候,国师遥遥对宋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宋阳招呼同伴一起上前,二傻忽然问他:“咱们要走了是么?”
待宋阳点头之后,二傻又问:“能带上刘五么?”大鸟也被带来宫前,但从头到尾都被锁在笼中,直到现在。
宋阳摇了摇头:“带不回国,但能把它送出城……”说着,正想再安慰他几句,二傻就‘哦’了一声:“我知道了。”说完,转身跑去铁笼,把刘五放出来,伸手抱住凶禽粗大的脖子,神情恋恋不舍……
就在宋阳等人与国师汇合的同时,阿九也带领精兵赶到。一千魔罗僧杀不光在场所有燕军,但他们足以控制住一片区域,让敌人攻不进来。
阿九是个胖子,快步跑到国师龛前,跪拜在地:“弟子护法来迟,祈求恩师降罪。”
国师咕咕地闷笑了几声,从龛中走下来,伸手拍了拍阿九的肩膀:“你很好。真的很好。”
再平常不过的夸赞,甚至可以看成是客气话,阿九却显出由衷喜色。但现在是紧张时刻,他也不顾的再表上忠心,地上爬起来,语气急促开始说起城中的形势,刚说了两句,国师就摇头打断:“你记得,事急人不急,从容说,才能说得清。渴不渴,要不要先喝些水?”
阿九先点头再摇头,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果然从容了许多,简明扼要:“睛城本就囤积重兵,现在乱得不像话,全因事发突兀、被打得措手不及。”
“京师真正的卫戍,分作内外两层,真正雄厚的力量来自城郊驻扎的四座兵马大营,此刻已在救援途中,最快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至于城中,永恒不变的五处重兵卫戍之地:四门以及皇宫。皇城自开国后就开始经营,墙厚垛高,易守难攻,乱民手中没有攻城重器,十天半月也休想打进宫内。”
“四门距离遥远,民变起时他们未受冲击,等乱民想到要去攻占城门时,他们早已做好准备……照我看,打不下来的,何况打下来一两座没用,非得四门全占,才能把援军挡住。”
“另外,以弟子想来,现在城中的其他军马不会专门去镇压叛乱,而是分作两重,一重去支援、把持四门,另一重会尽快突入护佑皇宫,怕是很快就会到了。至于那些乱民,就先放任他们先胡闹好了。等城郊大军杀到,动乱顷刻会被镇压。”
“只剩个把时辰,乱民打不进皇宫,也没可能把四门全部夺下,终归掀不起太大风浪,输定了、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