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精校)第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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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实话实说:“惊讶愕然自不必说,另外,当时还想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东海乾不会还原长舌里的声音,要来宝石也没有半点用处,原来你在乾山,这就解释得通顺了。”
麒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东海乾要来长舌,虽然看上去顺理成章,可实际还是显出了故意的痕迹,如果不是这块石头牵扯太大,我也不会冒这个险。另一件事呢,是什么?”
梁辛应道:“第二件事,说起来就麻烦的很,几句话可解释不清楚。不过归根结底,只有四个字:丢车保帅!”
麒麟和尚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声催促道:“不怕麻烦,你快说,我快听,到底怎么个丢车保帅?”
梁辛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临死之前,能被人说道一遍,更是死而无憾!”说着,梁辛突然收敛了笑容,语调中透着一股阴阳怪气:“我却偏不说,你要么自己说,要么就憋着,和我有什么相干。”
正如梁辛所说,这件事正是妖僧生平最得意的作为,即便为它丢了性命,却也只有开心快活,麒麟和尚刚刚被他勾起了性子,不料梁辛猛的又甩了个冷脸出来。
麒麟的大笑声戛然而止,愣愣的看了梁辛片刻,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的心肠?”
梁辛看着和尚,声音清冷的很:“我和你是仇人,就算你马上要死,也别想从我这里讨开心。”
麒麟失声而笑,可却没分毫的犹豫,居然真就自己开口说道:“我改变天地灵元,不只拦江筑坝、开山修路那么简单,中土之上,还有几个关键之处,一定被修改过才可以,不过,这些地方都是修真门宗的本坛重地。东海乾山,便是其中之一!”
梁辛倒没想到,妖僧还是个厚脸皮,都被晒到一边了,竟然又自己捡起了话题,忍不住笑道:“你这和尚,倒有副真性情!我还以为六步修为,都是冷冰冰的肉壳子。”
麒麟大笑:“生机已断,道心自然也就丧了,不过我修炼的木行神通,生命力略强了些,所以才能多活上一会,现在我就是个普通的垂死之人,不把这事说出来,我憋得慌!”
妖僧要改变中土风水,乾山和另外几个地方尤为关键,所以早在百多年前,麒麟和尚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在乾山道中,当时的新一代弟子朝阳被他选中,收做门徒。并一路暗中扶持,直到朝阳坐上了乾山道的掌门大位。
不过,朝阳虽然做了掌门,可八大天门积威数百年,他也不敢暴露身份,更不敢带着门下弟子去‘造反’,所以这些年里,他的地位虽高,但身边却没有真正的心腹。
有了掌门人做策应,麒麟和尚这些年里放手施展,除了开山卸岭改变灵元流向之外。他还在乾山内着实做了另外一些机密的设计。
但世事无常,任心智通天,也不可能算无遗漏,铜川的东篱算错了宋红袍,而麒麟和尚则漏算了‘通天眼’。
麒麟的运气似乎不错,‘通天眼’竟然就在乾山之地。
这件事看上去,好像是个极大的巧合,可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通天眼’,乾山也不可能成为中土风水中几个关键位置之一,只不过事先妖僧并不知道通天眼这回事罢了。
八大天门找上了门,东海乾出面联络朝廷,数万劳工上山,在通天眼的位置修建观日台,劳工之中有国师的门徒,东海乾上有朝阳做内应,自然无往不利,一炮将半座悬崖都炸了个稀烂。
说到这里,麒麟笑的更开心:“通天眼已经被毁,没有个几十年的功夫,修士们休想再找到天地灵元被修改的原因,更无法去恢复。只不过,这么一炸,东海乾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要是真从八大天门下来一批宗师到东海乾仔细查探,可未必不会发现我这些年里的设计。”
梁辛好像忘了自己刚给了一个麒麟‘下不来台’,立刻追问:“你在东海乾都设计了啥?”
麒麟笑眯眯的看了梁辛一眼,摇头不答,而是自顾自的向下说:“所以,我让朝阳和朝廷翻脸,我又奔波行走,八大天门的人啊,眉眼都精明的很,遇到这种事,像我这个国师应该避之不及,此刻却跳了出来,他们的眼球,都看到了我身上,自然也就不太在意东海乾这个‘案发现场’了!”
丢车保帅,麒麟和尚把自己丢了出来,保住了他在东海乾的‘设计’。
“八大天门开始注意我,这便好极了,我忙忙碌碌,抓曲青石,抓柳亦,派弟子和司天监的高手去铲除青衣……我越是急着找替罪羊,嫌疑就越重!”妖僧越说越精神,丝毫没有濒死之相,继续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八大天门派了高手进朝廷?你以为我不知道,三堂会审根本就是给我预备的?谁是螳螂,谁是蝉子,这里面的关系乱七八糟,可你算我算,算到最后,八大天门没能找到风水被修改的原因,我却保住了东海乾,你说,谁赢了?”
说到这里,麒麟和尚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得意,放开声音仰天大笑:“八大天门,无数高手,论实力,我这个六步宗师根本不值一提,可最后,个个被我耍的团团转!”
事情的经过,和梁辛想的差不多,只不过细微之处有所差别,当他在石洞中初见‘赤目’的时候,想到的是乾山道宗就是妖僧所在邪派的大本营,所以妖僧宁可暴露自己,也要保住乾山道。
可实际上,乾山最多只能算是个‘分舵’,为了一个分舵,就要舍掉一位六步中阶的宗师……他们在乾山道上做的设计,图谋的未免也太大了些!
乾山被炸、三堂会审,诸般事宜到了现在,终于虑清了所有的头绪,可梁辛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个疑虑就在自己的眼前飘来飘去,却总也抓不住……
梁辛低头寻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除了乾山被炸之外,他还有太多想问的事情,要着落在这个麒麟和尚身上,至于最后自己如何才能活着离开乾山……总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个妖僧虽然是对头仇人,可临死之前,却活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梁辛没再给他泼冷水,而是等他欢笑过后,才继续说道:“我还有几个事情不明白,想问。”
说着,也不等麒麟和尚点头,梁辛就直接开口:“你应该不是就哥俩加七个徒弟吧?”天下间,潜伏着三个邪道的势力,妖僧应该属于其一,既然有组织,便会有首领。
麒麟愣了下,摇头回答:“当然不是,和尚不过是个小角色,跑腿打杂的。”
这次轮到梁辛愣住,随即挥手笑道:“你也别太谦虚!我想问的是,你应该还有不少同伴,乾山上这些长老、掌剑起了异心,你直接喊同伴来把他们杀光不就是好了,又何必豁出自己的性命,来发动这个草木神通?”
麒麟的嗓音有些浑浊,轻轻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一样的,你说的办法,我不死,可乾山道却完了;而我做的事情刚好相反,我死了,所有乾山弟子都变得忠心耿耿,从此只听我们师徒三人的号令,乾山道不仅还在,反而更加壮大了!”
梁辛皱眉,直接问到关键处:“除了修改风水之外,乾山道到底还有什么,要你宁可舍掉性命去护着?”
麒麟和尚突然从喉咙间发出了‘咕’的一声怪笑,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竟然摇着头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去做,可做出来的这些设计,究竟有什么用,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和尚顿了顿,又说道:“我就好像是个负责熬药的小厮,那些药材我一样也不认识,熬制的方法、配比、火候等等,也只是照着人家写好的方子来做,至于最后这副药有什么效用,我自然不会知道!”
梁辛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连自己做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心甘情愿的舍掉性命?”
麒麟和尚缓缓的点头:“这其中的事情,一句两句解释不清的,你不懂的。”
梁辛琢磨了一下,却还是笑了,好像在打哑谜:“经过我不知道,不过你为了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甘心赴死,这个我未必不懂。”说完,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笑道:“今天是你的忌日吧?”
麒麟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给你烧些纸马元宝,祭拜你。”说着,梁辛的笑容更开心了:“我有熟人就干这行。”
麒麟和尚愣了一会,这才哈哈大笑:“忙忙碌碌了一辈子,想不到临死还交了个小朋友!”
梁辛笑呵呵的摇摇头:“一会再攀交情,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篡改中土风水,偷了天下修士的灵元,却要保守那些正道秘辛,不让正道自相残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麒麟和尚却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梁辛还以为他没听清楚,正想再重复,却突然发现,麒麟和尚的目光,变得……黯淡了。
木讷,浑浊,毫无生气,麒麟死了!
一时间,梁辛只觉得心口发闷,胸肺都快要被憋炸了。这个和尚临死之前丢了道心,却也因此变得鲜活了,可谁也没想到他说死便死,来的没有一点征兆,不仅梁辛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问,就连麒麟和尚他自己,恐怕也还有话没能说完。
片刻前梁辛不肯解‘丢车保帅’这个题目,想要憋闷妖僧,不料人家脸皮厚自己捡起话头接着说;现在,麒麟和尚直接死掉了,梁辛脸皮再厚也别想接着谈下去了,这倒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梁辛满脸都是苦笑,眼睛却开始四处踅摸,妖僧师徒三人,麒麟死了,千煌不醒,朝阳昏厥,这样的话,周围这上百个草木道士,就都变成了傻子呆子,谁也拦不住自己了……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轻笑传来,始终昏厥在一旁的朝阳真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微笑着望向自己:“你最后的这个问题,师父就算还活着,也不会答你的。”
昨晚梁辛偷听过麒麟师徒的谈话,朝阳也不明白,为什么麒麟和尚要帮修真正道保守秘密,当时麒麟和尚没有回答朝阳,现在自然也不会告诉梁辛。
梁辛恼羞成怒了,说的话也大失水准,摆出了一副讥讽的模样:“我算是敌人,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这个心腹弟子却也不知道,不丢人么?”
朝阳呵呵的笑了,缓缓摇头:“我知道的事情,可一点也不比你多,直到刚才我才明白,这几十年里,师父可不光是利用乾山修改中土风水,他还做了不少重要的设计。”
说着,朝阳的笑声愈发响亮了:“师父藏在乾山中的设计,是什么时候做下的、有什么用处、究竟藏在哪里?还有、还有师父发动了草木神通就会死、弟子们中了他的法术会变成傀儡……这些事情,先前我一概不知!”
朝阳突然收敛了笑声,神情一下子清淡了:“可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便足够了:师父最后舍掉了性命,只是要我,守住乾山!”
梁辛皱眉,看着朝阳:“你昏厥,假装的?”
朝阳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这娃娃心思狠辣,为了打击我,宁可不去听那些机密,立时便要动手杀了我师父。我也只有装晕,让师父把想说的话说完。我是玄机境大成之人,道心还算坚定,不那么容易动气的。”
本来就是仇人,梁辛又被这对师徒耍的团团转,没有一分好颜色的讥讽道:“师父死了,你还笑的挺甜,了不起的道心!”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探了探麒麟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心口,这才点头苦笑:“老和尚是真死了。”
“其实,师徒之情也是有的。我装晕倒地,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这也是份孝心了。”朝阳叹了口气,继续道:“为了追求天道,所以便要追求无情,可除非到了嫦娥境,否则,多少都还会有受到些心情牵绊的,只不过不像凡人那么过分罢了。道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也的确有用,你看我师父,临终之前丢了道心,人也变得愚笨了,竟然不去说正题,只顾着开心得意!”
朝阳又岔开了话题,皱眉问梁辛:“我也有件事情想不通,南阳师弟被弃尸荒野,可曲柳二人却毫发无伤;官道上那一战,也是我们一败涂地,伤亡惨重……你却为何就抓住我不放?就算要报仇,也应该是我找你报仇才对!”
梁辛望向朝阳,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纳闷去吧,你到死也别想知道,自己到底为啥死的。”终于扳回了一局,一下子梁辛只觉得神清气爽,说不出的那么开心。
朝阳哑然失笑:“明明是你死到临头,却还说这种狂话!”说着,朝阳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继续笑道:“你不说,以后也都不用再说了。”
话音落处,金光绽裂,而梁辛也随之而动,在他身边的空气中,陡然荡起了层层涟漪。
第一二七章
鹦鹉学舌
潜伏、偷听、邪术、遗言、装晕……小小的一座描金峰。前后不过半天的功夫,却极尽勾心斗角,到了最后,还有一场生死恶斗!
描金峰上金光绽放,远远望去,整整半座山峰,都仿佛变成了灿灿金角,一连串激荡的剑鸣,转眼化作清冽的凤凰啼吼!
丹凤朝阳,是乾山道宗的绝学,由一名五步弟子做阵眼,三十三名四步弟子合力施法,发动之下,威力足以对抗六步初阶的修士。不过,法阵虽然厉害,可施展的条件也极为苛刻。
参习阵法的弟子,由历代掌门人钦点,一起闭入聋哑关三十三年,以求彼此间心意相通,只有如此,才能发动这道阵法。
‘心意相通’说起来简单。可要三十三人同心同智又谈何容易。乾山道立派千年,最鼎盛时也只能同时发动两座‘丹凤朝阳’。到了朝阳这一代,集结全山之力,也才勉强凑出了一座法阵,不久前,这三十三名子弟尽数死在了干爹将岸的手上,乾山道的‘丹凤朝阳’,也就此断绝了传承。否则梁辛初探乾山时,朝阳又怎么会不用这道厉害阵法。
可现在,乾山道虽然只剩下不到两百人,可人人都是四步之上的修为,同时因为草木邪术,所有人都只有一副心思——主人的心思。
修为够、心意通,乾山道一百多人,却能够摆出了三座丹凤朝阳!
除了参与到法阵中的几人之外,东海乾那二十余名五步精英都没有动手,而是护在了掌门人周围,已经达到六步修为的太师叔,就站在朝阳的身边。
太师叔的眼睛望着眼前的恶战,目光里却没有一点神髓,就好像个睁眼瞎子,山顶上的蓝袍老道,除了朝阳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如此。
三座丹凤朝阳法阵,此刻发动了两座,另一座只结好阵势,在一旁策应。
发动的丹凤朝阳。比着当初官道上,朝阳亲自统御的法阵威力要逊色不少,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梁辛能够对付的。
一只凤凰都难以对付,何况还是一双!
梁辛能够依仗的也只有自己的身法,青色的衣衫在半空里荡起一连串鬼魅般的弧,拼劲全力躲避着那两头金色的凤凰的追击,只有避无可避时,才会动用七蛊星魂,发动拳阵来硬扛。
每次巨力相撞之下,梁辛都会觉得心口猛震,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错了位置,胸肺间空空如也,说不出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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