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精校)第92部分在线阅读
梁辛当然明白两位家长的意思,点头一笑,双手把何没有横抱。不等他再说什么,黎黄藤就一个劲的催促道:“何大姑,快把娃娃接过来,看看伤的重不重。”
何红酥这才对着手下一挥手,嘴里却冷笑道:“小畜生不知天高地厚,险些连累了兄弟,更害的梁爷劳心劳力,死了更好!”
何家的几个汉子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大家长点头,赶忙快步抢上,接过了何没有,同时还不忘对梁辛认真说了一个‘谢’字。随即揭开衣衫,开始忙碌了起来,过了半晌之后,其中一人才对着何红酥沉声说道:“死不了,不过总要受些罪,还有……脸上,恐怕会留疤。”
心疼与放心,两种神色纠缠在一起,从何红酥的脸上一闪即没,口中却冷笑:“不死便算他命大,毁了容更好,省的他以后好了疮疤忘了疼!”
黄瓜听说自家老大死不了,立刻破涕为笑,他对毁容倒不怎么担心,拉着梁辛帮他介绍,除了两位大家长之外,还有什么何家的‘四梁八柱’,黎家的‘三头六臂’,这次两大奇门还以为要和东海乾开战,把家里的精锐弟子都给带来了。
说笑之间,气氛依然轻松了许多,梁辛帮忙求情,两个吊起来的娃娃也被放下来,下来之后,被家长叱喝着,赶忙来拜谢‘梁三爷’。
小胖子黎咬笑嘻嘻磕头,没啥事,不过何瓶子年岁大了,已经懂事了,认真道:“救我哥哥的大恩,咱不能说谢,以后咱走着瞧!”
梁辛失声而笑:“怎么听着跟要找我报仇似的?”
何瓶子说完了,却还不肯起来,而是可怜巴巴的抬起头,看看自家的家长,又看看梁辛,哭丧着脸说道:“三哥,你给咱奶奶说清楚……”
何红酥吓了一跳,瞪着他叱喝道:“你奶奶!”
“是、是,我奶奶,三哥您给奶奶说清楚,我真没教你家门里的身法啊!”
梁辛立刻满脸通红,就算是为了救人,他毕竟是哄着傻孩子学会了何家的潜行术,无论是江湖门道还是修真门宗,门户之别都极为森严,这可不是小事,正想解释几句,不料何红酥却摇了摇头,微笑道:“梁爷,借一步说话。”
梁辛点头答应,又说了声:“叫我梁磨刀就成,梁爷梁爷的,总恨不得回头看看,以为你们在喊别人。”说笑里,随着何红酥来到了村后的僻静处。
两人走后,黄瓜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问何瓶子:“老二,这么大的事你都敢说?不要命了!”
何瓶子气得直跺脚:“哪是我说的,是老幺,一见大人就把啥都说了!”
老幺黎咬挺着胸脯,挺得意。
这村子里的,都是些老实朴实的农民,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江湖人物,谁也不敢探头探脑,何、黎两家谨遵道义,也不去随意打扰人家。
何红酥见四下无人,这才站住了脚步,对梁辛道:“请你施展下,用两个时辰学会的潜行术。”
梁辛不明所以,反正他也不怕何红酥会废了他的身法,也不多问什么,趴在地上四下游走,一转眼就围着村后的树林转了大半圈。
何红酥这才大吃了一惊!
听过黎咬的告密、何瓶子的坦白之后,何红酥倒也有了几分好奇,这才叫梁辛来施展出本家的潜行术来看看,她本以为,梁辛只是学到了些外形、皮毛,是小孩子们见识差,才以为他学会了潜行术。
可现在亲眼所见,梁辛的潜行术,论娴熟、论技法,还与何家的高手有些差距,可论起肌肉震动、身体协调以及细微处转换之从容,就算连她自己也远远比不上!
梁辛跳起来之后,对着何红酥笑道:“这个事情确实不能怪何瓶子的。”说着,把自己的身法原理大概解释了几句,何红酥心智纵横,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两个时辰,梁辛就能把何家的潜行术学到如此地步!
梁辛也耍滑头,何家的潜行术自有独到之处,尤其用来躲避修士的灵觉再妙不过,所以光说自己学会潜行术的缘由,却不肯提什么责罚、或者发誓以后不会再用潜行术等等。
何红酥皱眉沉思,过了片刻之后,对着梁辛展颜一笑,不仅没有追究,反而不顾家长之尊,更不怕地面肮脏,俯身趴了下来,就在梁辛面前,缓缓施展起潜行之术,不仅如此,还在施展中,一句句的解释要领。
梁辛顾不得惊讶,这门本事对于他这个没神通、不会隐身不会藏匿的半吊子修士来说实在太有用处,赶忙也趴在地上,随着何红酥一起游走,细心的记下她的指点。
何红酥,何家的第一人,无论是本事还是见识,比起何瓶子足足高了一千倍,梁辛在她的指点下,对何家潜行的本事,理解又上层楼。
其他的人也不来打搅他们,各自忙碌着,该救人的救人,该打孩子打孩子……
何红酥、梁辛,两人一个教的仔细,一个学的认真,一直到正午时分,何红酥才长出了一口气,轻笑道:“磨刀兄弟,该教的都教完了,你学的,恐怕也忒快了些!”
梁辛学的的确是太快了,往往是何红酥刚说出口诀,指出不足,他就已经调整了动作。一个多时辰里,梁辛的潜行术,即便在何红酥的眼中,也火候十足了,日后再加以练习,成就难以想象。
梁辛天性好武,又意犹未尽的自己爬了几圈,这才跳起来,对着何红酥认真施礼想要道谢,不料后者伸手挡住了他,不让他行礼。何红酥微笑道:“不必谢的,就算我不教,你也学到了七八成的样子,假以时日必有成就。要是别人我多半要杀掉,可你的话,青衣有义不能同门相残,这个规矩我不敢坏;而且我自问,凭着你在大洪台上的身手,我真要动手也只有一个下场……”说着,何红酥居然吐了吐舌头,好像个小姑娘似的笑道:“没打到狐狸,还惹了一身骚,这种事情不能干。我指点你身法,也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四十多岁还装着少女模样,可看上去虽然略显古怪,倒并不让人讨厌,这妇人应该就是这副性情,既然是本性而为,就舒服的多了。
梁辛笑而点头,何红酥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机,果然透着几分大家的豪气。
何红酥继续道:“你的事情,早在青衣间传遍了,兔几丘、解铃镇,为了不认识的同袍拼命,虽然这是青衣的本分,但还是让咱们心折的很,说到底,何家要交下你这个朋友。”何红酥说了一大段,却根本没提传艺是为了报恩。
梁辛明白她的意思,大家交朋友,不提恩谢,只讲情义。
传艺之后,两个人说笑着走回村前,梁辛走在前面,正在窃窃私语的娃娃帮见他满身泥土,同时吃了一惊,黄瓜恨得咬牙切齿:“三哥学了潜行术,何大姑动手打他了……”
话还没说完,何红酥也满身泥土的走上来,何瓶子的神情惊骇欲绝:“三哥还还手了!”
黎黄腾一看两个人的样子,就明白了大概,笑着迎上来,大声恭喜梁辛,之后又笑道:“何大姑这下可把老黎家给架起来了,磨刀兄弟要是有空,现在就到我家去玩几天,家里有些小玩意,年轻人应该喜欢。”
不等梁辛开口,何红酥就先笑道:“黎爷可别笑话我,别人不知道,您老还能不清楚,何家潜行术名气是够大,可实际却是门鸡肋的本事,我这是讨巧。”
两位家长之间关系极好,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及,黎黄藤笑着回答何大姑:“这话说的,听着客气,其实却透着股狂傲劲儿嘞!”
冀州何家,屹立江湖几百年,越来越强盛,依靠的可不是潜行术,何家的人不仅有着各种手段,而且身手也硬得很,对付敌人的时候,其实根本用不到这门潜行的奇术,而何家又不会去招惹修士,所以潜行术是‘鸡肋’之说,虽然夸大,但也有些道理。
不过是些客气话,可在联想到何家的出身之后,梁辛却听出了味道,单以功效而论,何家的潜行奇术,只用在江湖上,也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同样,黎家的家传武学也了不起的很,可如果只是江湖争斗,最多也只用到些小巧的机关,而黎家的机关术,杀起普通修士来,也绰绰有余了。
两位家长都眉眼通透,一看梁辛皱眉,就知道他有事情,黎黄腾当下笑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不妨事。”
梁辛犹豫了一下,坦言问道:“我想知道,您这两大奇门里,机关术和潜行术的来历。”
第一二四章
三探乾山
梁辛的话问得直接。但却无礼,好在两位家长都性情豪迈,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解释了几句。
何、黎两家传承已久,早在大洪立国之前,他们就已经是江湖上有名气的家族了,不过,以前这两家始终是以武功为主,奇学为辅。那时,无论是机关术还是江湖术,对于这两家的好手来说,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后来洪太祖一统天下,梁一二筹建九龙司,两家里各有一名好手加入九龙司,据说深得梁大人的赏识,被委以重任。
不过,被委以什么重任,家人就不得而知了。这两位高手,在有限的几次回家修养时,却各自传下了些奇术,黎家的机关术和何家的江湖术。也得以发扬壮大,三百年的经营下来,渐渐变成了奇术为主,武功为辅。
这两位奇门高手,在后来的任务里双双殉职。而不久之后梁一二被问斩,可九龙司却还在,两个奇门继续为九龙司效力,有了奇术传承,又有官家背景,黎、何两家便越发的兴旺了。
事情的经过简单明了,就连何红酥、黎黄藤也不觉得有什么蹊跷。
梁辛却听得异常认真,在两人说完之后,低下头愣愣出神,默然不语。
两位大家长见梁辛半天也不说话,对望了一眼之后,黎黄藤轻轻咳嗽了一声。梁辛这才一惊而醒。对两家的功法来历,梁辛心里明白了,可是现在还不想多说什么。告罪之后,笑呵呵的岔开话题:“先前我听娃娃帮说,黎老爷子,对那块长舌颇感兴趣。”
娃娃帮来乾山盗宝的源头,就是黎家想要得到长舌宝石,来研究声音的秘密。黎黄藤听他旧事重提,也没当回事,笑着点头:“黎家世世代代都在钻研这些雕虫小技,这次听说世间竟然还有能记录、还原声音的奇石,老头子心痒难挠。这才引得娃娃们胡闹,差点惹出大祸,全赖磨刀兄弟仗义援手……”
梁辛一看黎老爷又把话题给转回去了,赶忙笑着摇头打断:“老爷子言重了,晚辈冒昧问一句,如果拿到了那块石头,老爷子能想办法把声音里面记录的声音还原出来不?”
黎黄藤笑容不变:“总要拿到石头才好说,不过……磨刀兄弟,咱们江湖论交,说的自然也是江湖话,你是好朋友,讲义气,所以有几句话,我就更要说了。”
梁辛赶忙点头,黎黄藤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苦乃山的那座司所,据我所知,根本不在卷宗之内。长舌宝石被藏在那里,其中记录的声音,也许只是鸟叫狼嚎,也许就是……就是些普通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黎黄藤顿了顿。语气愈发的沉重起来:“老头子先前听说这块石头,一时间见猎心喜,说了两句不做准轻狂话,刚好被娃娃们听到,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黎某人身为一家之长,管着千多号人的吃喝拉撒,平时里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我死了没事,可若是毁了祖祖辈辈攒下的这份家业,可就真不瞑目了。”
这件事,他不敢帮忙,黎家几百年,一半江湖一半公门,早就明白了怀璧其罪的道理,虽然对这块长舌眼馋的很,但真要把宝石摆在他眼前,他也绝不会去捡。
黎黄藤继续道:“刚刚说的,是江湖话。现在说的,却是官话了。这几百年里,黎家仗着一点家学,深蒙九龙司历代指挥使大人的信任,肩负重任不敢有一点倦怠的。只要指挥使一道锦绣,黎黄藤就算豁出老命,也要想法子破解掉那块长舌!”
黎老头的话再明白没有了,想要破解长舌,不光要把宝石摆在面前,还必须要有九龙司指挥使的谕令,只凭着梁辛的游骑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支使不动黎家去做这件事的。
最后,黎黄藤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梁辛正色道:“无论是江湖话,还是官话,都是咱们的真心话,老头子一时兴起,胡言乱语,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磨刀兄弟包涵了。”
梁辛摇头苦笑:“老爷子这么说,可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话还没说完,黎黄藤挥手就打断了他,双目一瞪,额头上显出三道煞纹,望向自己带来的那群黎家精英,威严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娃娃不懂事,可大人却难辞其咎!黎束火,这三年的内堂执事,是你吧?”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瘦小汉子,细看之下,眸子里透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显得很有些妖邪。愁眉苦脸的踏上两步,跪在黎黄藤的面前:“孩儿管事不利,没照顾好几位娃娃,险些酿成大祸,领罚!”
黎黄藤侧过圆滚滚的脑袋,仔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个汉子几眼,最终哼了一声:“逐出家门!”
话音刚落,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何红酥就哎哟一声,对着黎老爷子说道:“束火这孩子,自幼苦学精炼,在他们这一代弟子中。修为数一数二,对声光之术也颇为精擅……”
梁辛开始还有些纳闷,不明白黎黄藤又何必当着自己的面来执行家法,跟着,又听何红酥跟报履历似的来‘求情’,一下子恍然大悟,要不是脸膛绷得紧,就差点笑出了声。
“何况现在娃娃们没事了,咱们还因祸得福,交到了磨刀兄弟这位好朋友,事情总算圆满。还请黎老爷子收回成命,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何红酥一边求情着,一边斜过目光,似笑非笑的瞟了梁辛一眼。
黎黄藤一本正经的摇头:“如果要等酿出了祸事,黎束火现在就不是跪着了,而是削去脸皮,埋在土中!家法已出,再无更改,何大家不必多言了!黎束火,你可服气么?”
黎束火点点头:“心服口服。”
黎黄藤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放低了些声音:“此刻,你已不是冀州黎家的传人,不过老头子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一说。今日你得以不死,全赖梁大人仗义出手,力挽危局。做人,当怀感恩之心。起来吧!”
梁辛又是开心,又是感动,黎黄藤的这份苦心、这份人情,都大到了极处。他们三个一唱一和,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这个黎束火是黎家的精英,精通机关设计,对声光之术也颇有造诣。
黎黄藤得知梁辛想要去偷长舌,他不能直接帮忙,却留给了梁辛一个得力手下。黎束火已经被逐出家门,无论他在做什么。都和黎家没有关系了。
果然,黎束火对着大家长磕头之后,来到梁辛面前,正色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我跟随梁大人鞍前马后……”
梁辛急忙拦住他的话头:“黎大哥可折杀我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我排行第三,您叫我磨刀、梁辛或者老三都成。”
黎束火也随之一笑:“我已经被逐出门墙,不敢再用这个‘黎’字,倒是我有个绰号,叫做‘火狸鼠’,自家兄弟喊了几十年,也早就听惯了。”
梁辛愣了愣,火狸鼠大过他最少十几岁,以后自己去称呼他的绰号,怕是显得太不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