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精校)第423部分在线阅读
毕竟,吕淹想要学到他的‘抽力’法术,不会现在就要了他的命,这群神仙相不是来杀人的,他们只打人。
梁辛对此也只能装作不知,要拼尽全力去反抗,这样更好,不用留手,杀一个就少一个。
恶战之中,梁辛忽然晃动指诀,自须弥樟中取出自己所有的阴沉木耳,五盏黑鳞、数十片红鳞……只取木耳,却并未动用星魂,就把这些巨大凶刃当做暗器似的,集中一处,对准一个敌人掷了过去。一时之间破空声大作,声势煌煌。
现在他的本尊之力,远远大过星魂,全力出手时,就算投出一块小石子也足以重创强敌,何况这么一大片蛊家至宝,被他选中的那个神仙相不敢有丝毫大意,急速闪避,险而又险地躲过夺命一击。
偷袭无效,梁辛眉头大皱,身形急追而起,后发先至追上了自己掷出的木耳,双手如电又把所用木耳收拢,继而再度掷出。
接连四五次以阴沉木耳发动强袭,可效果差强人意,仅只伤到了两人,自己却接连遇险,梁辛见这招不好使,就此收起怪刃,再度施展魔功,又和强敌厮斗在一起……
‘第十三个’的吼声响起时,他又连中几道神通,全身筋骨欲裂,剧烈的疼痛仿佛一根根长刺,从四肢百骸中狠狠刺入血脉、刺入五脏、刺入脑海深处……梁辛身子软了下来,从半空里跌落。
此刻,梁辛还剩下少许力量,真要拼命,至少还能在杀掉对方几人,不过这场戏已经演到十足,打得差不多了,他还要省些力气,图谋进入大眼后的事情,就此收敛剩余体力,装作透支模样,无力再战,闭目‘等死’。
神仙相们却戏码十足,见他摔倒,不仅没有收手,反而齐齐暴喝一声,同时凶猛出手,无数恶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若不闪不避,就算是恶土真身,也会被挫骨扬灰。
吕淹的意思,是要把梁辛打到濒死一线、彻底脱力,可小魔头的力量特殊,全靠身体并无真元,由此,即便是吕淹这样的好手,也没法子检查他到底是不是还有残剩的力气……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必死境地下,梁辛能躲就说明他还有余力;不躲不动,自然是脱力了。
灵元轰荡。
恶力未至,而贲起的巨响已经足以撕裂耳膜,梁辛咬得牙齿发酸,拼命抑制住想要跳起逃命的本能,如果自己真耗尽了力气、变成了个废人,能进入大眼,又有个屁用。
就在众多强敌合击之力堪堪轰到他身体的刹那,突然一道身形掠过,吕淹现身。
胖女人身躯臃肿,速度却快若闪电,怒声叱喝着‘住手’,从蜂巢中一掠而过,抓着梁辛的肩膀,拖着他避开了恶力袭杀。
不过,吕淹的动作还是稍稍的‘慢’了一瞬,梁辛避开了要害,右腿却被巨力的边缘扫中,骨折声清脆,腿骨断成了七八截;而吕淹‘救人心切’,‘紧张’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抓住梁辛肩膀的手也太用力了些,把他的左肩锁骨也捏断了。
挨打、重伤,都在意料之中,想进大眼,就得出得起价钱,一腿一臂再加一身重伤,幸好羊角脆没事,仍紧紧抱住他的额头,一动也不敢动……它只是头失了主身的颓废银环,谁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梁辛立刻疼的‘清醒’回来,双目血红怒视吕淹,喉咙里咔咔作响,吐字不清,仿佛怒骂。
吕淹满脸歉意,连声安慰梁辛,继而举目,瞪向斥众多手下,那些神仙相低声辩解:见梁辛独自一人在外面,还道他有所图谋……正如梁辛所料,‘误会’一场吧。
接下来自然是吕淹厉声叱喝一番,梁辛也由得他们去演去装,心中催动灵犀,向老实和尚报了个平安,又叮嘱他老实呆在巢室中,不可乱行乱动。
最后,梁辛对和尚认真嘱咐道:“等我们走后,你再到战场上来,距离蜂巢三百丈左右,地上会有一道长约两丈的裂隙。裂隙细的很,你要仔细寻找。找到之后,向下挖掘六十丈,便能找到一只大个的黑色鳞片,带上这片黑鳞逃到巨岛边缘,跳进海里去,会有蟠螭来接应你。”
不久之前,梁辛以阴沉木耳发动强袭,本就不是为了杀敌,只是想给老实和尚留下一件信物……刚刚战局混乱,梁辛把数十片木耳扔来仍去,又配合身法穿梭杀敌,是以谁都不曾留意,其中一片黑鳞,被他削入地面,未曾再取出。
梁辛这就要进入大眼‘做事’去了,不论他能否捣毁灵穴,事后多半还会连累到涵禅。涵禅是好人,梁辛能做的有限,也只有为他留下这件‘信物’了。蟠螭通灵,见和尚抱着黑鳞跳下来,应该能明白梁辛的意思。
和尚诺诺应是,追问道:“我逃了,那你呢?”
梁辛应道:“不用管别的,你先逃进大海,然后就数数,从一数到一万,一万之后我若未到,你就请蟠螭起航载着你返回中土吧。”
和尚大急,想要再说什么,梁辛笑着截断了他的话头:“就算我没进入大海,也有别的办法脱身,只是和你不同路,放心就是了。”
梁辛哪有其他的脱身办法,不过是不愿意和尚瞎操心罢了。
说完,梁辛又想了想,笑呵呵地对涵禅说道:“涵禅法师,多谢。保重。再会。”
涵禅没太在意,只是反复嘱咐着梁辛小心,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吕淹这边戏码做足,挥手喝退手下,搀起梁辛,向着西方低掠而去,同时低声对他笑道:“误伤先生,抱歉的很。”
梁辛疼得呲牙咧嘴,明知故问:“还要去哪?还是请涵禅来帮我疗伤要紧些吧。”
吕淹摇了摇头:“涵禅的天道对伤势有奇效,但总不如按部就班、炼元痊愈来得踏实,何况涵禅的力道有限,也没法子帮你彻底好起来。”
梁辛在装蒜,却不是装‘傻’,闻言下略作‘琢磨’便恍然大悟,喜道:“仙姑的意思…这岛上真有体蕴至纯土行的怪物?”
见梁辛满脸喜色,吕淹目中的笑意,也愈发浓厚了起来。
大眼距离蜂巢不远,充其量五十余里,凭着吕淹的速度片刻即至……两人的落足之处,是一片泥塘的边缘。泥塘巨大,以梁辛的目力都无法望到彼岸,显然这里曾是一片辽阔大湖,如今干涸了,才变成这样一座大沼泽。
梁辛心知肚明,大眼应该就在这片泥塘的下面。
在泥塘边缘,有几个神仙相正在等候,其中一个人站在最前,长得獐头鼠目,双眼一高一低,鼻歪口斜,全无仙家气势,倒更像个混江湖的狗皮道人。
相比起别的神仙相,‘狗皮道人’的相貌也算别具一格,其他人都是五官中的一官严重移位,他则是五官具做错位,但都错离的不算太严重,整张脸仿佛刚刚挨过一百记重拳,被彻底打歪了似的,不够倒不得不说,他的长相最像人。
在中土时梁辛听老虎提到过此人,知道他也是五大首领之一,唤作‘平兢’……
第四二三章
腐烂泥塘
见两人到来,平兢快步迎了上来,先对着梁辛含笑打了个招呼,这才望向吕淹问道:“这位就是无仙仙师的高徒?”
吕淹点头,笑嘻嘻地替两人引荐。沼泽前其他几个人都是平兢手下,五大首领中的另外两个并未现身。
无论是神仙相还是梁辛,言辞间都客气得很,说笑了几句,平兢伸手指向羊角脆:“大眼内的怪物性情不稳,这头小天猿下去不太妥当,梁先生要是信得过咱们,就把它留在外面,自会有人照顾它。”
这一趟下去,梁辛自忖凶多吉少,可是把小猴子自己留在上面,它也是死路一条。
吕淹已经把有关草木邪术席卷中土的诸多细节,都问得一清二楚了,对神仙相而言,梁辛现在只还有‘抽力奇术’这一项用处。
在吕淹等人的算计里,进入大眼后,就给梁辛一头土行怪物来‘疗伤’,吕淹等人自忖,凭着他们见识,只要观摩过梁辛的施术,就能对这门功法揣摩出个大概,再严刑逼供去追问细节,仙家的拷问手段更不在话下,想要得到梁辛的奇术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辛早在‘布局’之初,就基本猜到了对方的做法,现在他心里再明白不过,吕淹根本没打算让自己再活着上来,要是把羊角脆留在外面,只怕他们前脚进入泥潭,就会有人过来捏死小猴子……
一起下去,凶多吉少;留在上面,死路一条。梁辛如何肯舍了羊角脆,费力摇头:“小天猿得随我一同下去,我疗伤时要靠它帮忙。”
平兢皱眉,打量了羊角脆一阵,回应道:“小银环心思通灵,手脚麻利,身边无人、又需要有人帮手的时候,它倒的确能派上些用场倒。不过,梁先生可忘记了,咱们几个可不都在你身边么?小猴子能做的,我们都能做得来,到了下面,梁先生若需要帮手,就直接吩咐我们便是了。”说着,他笑了起来:“干脆,你就把我们当成小天猿就是了,仙道一家,全不用客气。”
梁辛看了平兢一眼:“它能做的,你们都做得来?”平兢从容点头,不过还没等他再开口,梁辛就也笑了起来:“它啐我一口我会暴怒发狂,你成么?要是你也能把我啐急了,还真就用不着它了。”
平兢一时语塞,愣了愣神随即问道:“梁先生的抽力疗伤之术,还要暴怒发狂才能施展?这个…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梁辛张口反问:“你们可知‘执念’?”
平兢不置可否,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梁辛继续说下去。
“仙兽之力与生俱来、承天造化,夺力是逆天之事,要靠施法之人以执念击破天道才能成功。执念从何而来?要靠小猴子的口水帮忙,狂怒之下,我才能有执念。”
凭着梁辛的见识,就算再恶补一百年法术基础,也休想能编出一套能瞒过神仙相的功法,唯独‘执念’,是干爹不悟天反修人间道领悟出来、逆天而行的道理,神仙相虽然见识广博,可是‘执念’之说,与他们生平所学截然相反,连想都不曾去想过的。梁辛把这套道理搬出来,唬人再好用不过。
修天高手,无论奸诈善良,在骨子里都有一份对功法、修炼的痴迷性子,否则也不可能有所成就,梁辛的‘执念能够击破天道’,落在吕淹、平兢这些绝顶人物耳中,就仿佛一串惊雷,一时间全都有些恍惚了……他们毕生所求,都是在悟道、解道,而‘执念’一说,干脆就是在破道,凭着他们的见识,几乎马上就能想到,如果按照这个道理去修炼下去,虽然未必能够登仙飞升,但也极有可能达到另一种神奇境界……
过了片刻,平兢还没回过神来,开口问出一连抛出五六个问题,去追问有关‘执念破道’种种细节,梁辛却面露不悦,摇头不语。别说修天流派,就是江湖武道也有门宗之别,谈上两句大道理无妨,但追问功法细节,就犯了忌讳了,梁辛当然不会再说什么,何况平兢的那一串问题,至少有一半小魔头连听都听不懂,出声就得露破绽。
吕淹从旁边咳嗽了几声,平兢这才一惊而醒,连连笑称失礼,梁辛没再去和他假惺惺地客气,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抬了抬怀中的羊角脆,问平兢道:“我得带着它一起下去,没问题吧?”
平兢却还有些犹豫。
他们在大眼下养出了大群五行怪物,事情也正如银环大猿猜测的样子,五行怪物戾气深重,敌我不分,要想驱驭它们杀敌,非得先施法将其点化、让它们认主不可。
‘认主’之术尚未完成,众多五行怪物凶性未退,且怪物的元魂都是由天猿塑造,这个时候贸然放一头小天猿下去,虽然说是失了主身、丧了记忆的小猴子,可它毕竟是头银环,说不定就会引出什么大祸。
平兢神情踌躇,反倒是吕淹等得有些着急了,挥手道:“随便找个人过来,帮梁先生抱着小猴子,大家一起下去。”这是个折中的办法,小家伙能随同众人一起进入大眼,但是被其他的神仙相抱着,就算下去也没机会造次。
其实,对方如果决意不带小猴子下去,梁辛全无一点办法。他的借口是羊角脆的口水,凭着神仙相等人的手段,有的是法子解决这事,大不了从外面接上几滴猴子口水,不带猴子只带口水就是了。
不过,吕淹是最早接触‘梁辛会抽力’的人,这个消息是老实和尚透露过来的,吕淹先入为主,认定此事是真的,由此,她对诸多细节也就不再太过分追究了,只想着尽快下去,见识‘奇术’、夺取奇术……
平兢认可了吕淹的办法,对着身后的一个手下做了个手势,跟着对梁辛笑道:“先生莫怪,我生来就是这副谨慎性子,岛上两千仙家,可要是论起胆小,我排不了第一,也能数到第二。”
梁辛笑了笑:“那你肯定是第二,涵禅和尚的胆子可比你还要更小得多。”他也没再多坚持,只要羊角脆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好,说话的时候伸手拍了拍小猴子的屁股,羊角脆通灵,明白现在不是撒娇耍赖的时候,乖巧跳入走上来接应的神仙相怀中。
平兢倒是有话必应,先‘咦’了一声,继而笑问:“梁先生还知道涵禅法师的性子?”
梁辛表情不变,心里却微微一动,听狗皮道人的意思,吕淹竟没把自己与涵禅是旧识的事情告诉他。
这个时候,吕淹从旁边咯咯脆笑着,插口打断了两个人的闲聊,不容梁辛去说什么,指着平兢骂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平日里畏畏缩缩,总好像要被老天爷收去似的,不像个男人。”
平兢没把涵禅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吕淹的笑骂,只是摇头笑道:“天生的性子,改不了了,再说咱们修仙望道,本就不分男女了,下去了下去了,外面这风吹得我骨头都酥了。”说着,他又转头望向那个负责抱着羊角脆的神仙相,嘱咐了句:“照看好梁先生的仙宠,若是它掉了根毛,你那身人皮可也保不住了另外,小银环的口水,可是要命的东西,你要小心些,沾上了口水,你自己发疯也就算了,别误伤了小猴子。”
羊角脆的口水能让万物发狂,当初在猴儿谷深潭,幸存的神仙相就是靠着它来激发最后的力量,以求突破最上层的织锦。那个神仙相是贾添十八同门之一,连他都挡不住羊角脆‘一啐’,何况其他神仙相。至于女魔吕淹,因为她的功法特殊才不惧羊角脆的口水,算是个特例。
平兢也不是随意点选的,他派去抱羊角脆的那个神仙相,是他一众手下中心志最为坚定的一个,就算被小猴子‘啐了’一口,发狂也会比着旁人慢上片刻。就这个‘片刻’,已经足够其他人有所反应了。
而且这个手下的天道也有独特之处,唤作‘方寸大乱’,笼罩范围里万象混乱,方圆扭曲,就只有主人能够从容进退。算起来,‘方寸大乱’不是杀人的本领,而是困敌的手段。就算此人在大眼中误中口水,别人又控制不及,他发狂发疯,施展出来的天道也不会对灵穴造成伤害。
就从派个人去接猴子这点小事来看,平兢说自己胆小谨慎,倒也算实事求是了。
随即平兢对吕淹点了点头,不再废话,一个鱼跃,率同手下直接跳进了那座巨大泥塘。吕淹也抱起梁辛,紧随其后……
进入泥塘之后,梁辛才恍然发觉,泥潭看上去凝滞不动,深处却暗潮汹涌,无数乱流互相纠缠,其势与巨岛上的五行劲风毫无差别,各种行属的巨力裹挟着泥流呼啸澎湃,若修为差些,陷在淤泥中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或许是怕伤害了大眼,一众神仙相都不施法开路,只以真元护身,好像一条条大个的泥鳅,摇身摆腿穿梭而下,吕淹也不例外,而且她的真元就只护住了自己,全不管手上的梁辛。梁辛还残余了力气,可这些力道是他发难的关键,决不能提前暴露,此刻也只能闭气,任由腥臭淤泥冲入七窍、裹满全身。
但是才过了片刻,梁辛就‘受不了’了……
此间恶臭不同于南疆西蛮中的烂泥沼泽,也许是位置特殊的关系,下潜之中梁辛真就感受,身边的这重重烂泥中,腐烂得不是树木、不是血骨,而是一个乾坤、一个世界。可怕的也不是熏天臭气,而是臭气中蕴藏的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森冷。